四、天下布武

    义元战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今川全军，各部纷纷退却，逃回骏、远、三三国。只有鸣海城守将、勇猛的冈部元信坚决不肯离开，固守城池，杀得来攻的织田军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最后信长无奈，写信给元信说：“孤城迟早都会被攻克，但贵将的勇斗令我十分感服。我将命令部下放开一条通路，让你们安全回归骏府。所以，请出城去吧。”

    到了永禄五年（1562年）元月，织田信长请松平元康前往尾张，到他的主城清洲去过年。按照惯例，依附方的大名本该在新年拜会上觐见自己的主公，所以虽然家臣们纷纷劝阻，说信长居心叵测，恐怕会趁机谋害你的性命吧，元康为了家族的安康，还是硬着头皮前往了。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信长对他的款待非常热情，就规格来看，象是真的接待一位平等的结盟大名，而非接待依附势力的首脑。信长对元康说，他打算北进攻击美浓国的斋藤氏：“至于东方，就拜托三河大人你了。”

    象冈部元信这种忠勇之将，今川军中并不很多，其余各将纷纷溃逃，其中松平元康趁机逃回了老家三河冈崎城。此时织田军从后追赶，已经把战火烧入了三河国，疾风一般先后攻克伊保、举母等多座城池。“织田信长将一举攻克三河国，直取远江、骏河！”种种谣言不胫而走——然而事实上，才从深渊的边缘抽回脚来的信长，还并没有那样的实力和决心。

    其实足利义辉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此人五岁就出家当了和尚，法名觉庆。松永、三好等势力派人监视觉庆，觉庆感觉朝不保夕，不知道何时就会被那些乱臣贼子所害，于是他就联络兄长义辉的旧臣细川藤孝、一色藤长等人，偷偷逃出了所居住的兴福寺一乘院。一行人躲过松永久秀的追踪，逃到和泉国豪族和田惟政处躲藏起来。和田惟政从属于近江南部的战国大名六角义贤，于是永禄八年（1565年），觉得还是不大稳妥的觉庆就移住近江国，隐居在琵琶湖畔的矢岛地方。

    结果，信长的热切响应和龙兴的不理不睬恰好形成鲜明对比，信长感觉自己就象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不仅如此，还被对方扇了一个大耳光。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如果不能找机会挽回脸面的话，很可能会变成天下的笑柄，使自己威望一落千丈的——于是，当年八月，他再次领兵杀向美浓国。

    这可真是令人头疼之事。

    岐山　岐阳　岐阜

    对应如此险峻的形势，第二年（1563年）二月，信长突然决定在二之宫山（在今犬山市）上筑城，随即把本城由清洲迁移到此处。清洲城从织田广信时代起就是尾张国的中心，交通发达，商业繁荣，突然听到迁徙的命令，居民们乱作一团，不满之声此起彼伏。但信长这一行动，是有其积极的战略意图的，二之宫山在清洲城东北方，基本位于清洲和犬山两城的中心点上，于此居高而望，可以彻底监控犬山城的动静。这就是信长的第三座本城（第一座是那古野，第二座是清洲）小牧山城。

    「清洲会盟」

    至于“五三桐纹”、“二引两纹”，则是其后受室町幕府将军所赐的，“十六叶菊纹”是受天皇朝廷所赐的。且说骏河今川氏乃是足利将军的同族，从来就有“将军家断嗣则由吉良家继承，吉良家断嗣则由今川家继承”的说法（虽然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况），因此也使用二引两纹。如果桶狭间合战时信长就已经受赐使用二引两纹，那场面可就相当混乱了……

    解决了犬山城问题以后，信长再次整军北上，攻伐美浓国。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名叫明智光秀的浪人突然来到了小牧山城中。

    首先，为了夺取天下的大权，信长篡改了自己的出身，自称出自高贵的平氏，因此使用平氏的“蝶纹”。平氏的先祖本是皇族，后来下降为臣格，赐氏为“平”，和来源相近的源氏都是武士阶层中最高贵的姓氏，民间还有“源氏和平氏交替执掌天下”的谣言传唱。室町幕府将军足利氏出自源氏，第三代足利义满将军还骗到了“源氏长者”的头衔，也就是源氏的大家长。信长想要代室町幕府掌控天下，当然自称平氏最显得名正言顺。于是，就有这样一个无可查考的传说出现了——

    信长对于光秀的到来非常高兴，在他看来，这个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年轻人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妻舅而已，更可能是自己攻打美浓国的向导和先锋官。然而，当信长询问光秀来意，问他是不是来投奔自己的时候，光秀却严肃地回答道：“在下乃是公方殿下的使者。”

    且说由初代将军足利尊氏所创建的室町幕府，是一个依靠各地守护大名名义上臣服效忠所支撑起来的松散政权。这一政权在进入战国时代以前，实际影响力就仅覆盖半个日本，“应仁之乱”以后，更是将军权威难出近畿。到足利义稙、义晴、义辉就任将军的时代，连近畿也陷入分裂和战乱，幕府权柄落在了管领细川氏手中，而细川氏的实权则由其家臣三好氏把持着。然后，又出现了一个被称为“天下至恶”的松永弹正少弼久秀。

    至于印章，那是他迁居到岐阜以后找名匠刻制的。这枚印章呈椭圆形，但是下方缺一块，因此有人认为其实是马蹄形。印章上的篆字非它，乃是“天下布武”四个字。“天下布武”，就是准备以武力来平定乱世，取得天下。

    “公方”本是对朝廷公卿的尊称，有一段时间，贵族被称为公方，而上层武士则被称为武方。等到了室町幕府中期，雄才大略的将军足利义满平定了南北朝的动乱，统一日本，进而从天皇处领得了太政大臣的官职——太政大臣乃是朝臣领袖，近似于首相——从此幕府将军就也被人尊称为“公方”了。

    「犬山合战」

    美浓，既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希望。

    夹在织田、今川两大势力中间的西三河松平氏，单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存活下去的，必须要有所依附，眼看今川氏真软弱不可恃，松平元康早就起了投向织田方的念头，却没想到信长抢先表态了。织田大，松平小，以大就小，元康不能不识抬举。在仔细权衡过利弊以后，他终于答应了信长的请求，织田、德川双方不仅停战，还缔结了攻守同盟。

    今川义元迷醉于腐朽的贵族文化，据说他经常描眉敷粉，甚至还把牙齿涂成黑色，如此古怪的形象，按照今人的审美标准来看，其实更象是个小丑吧。然而事实上，义元多年征战，胜多败少，并且他还是著名的内政家，在领地内整顿法制、开挖金山、鼓励耕作、繁荣商业、发展交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否则，他也没有实力率领两万五千大军西进吧。

    平氏的家纹主要以“蝶纹”为主，信长常用的是蝴蝶侧面形象的“扬羽蝶”。

    这个时代，幕府将军要看三好长庆的脸色，而长庆则必须看松永久秀的脸色才能存活下去。

    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乃是信长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臣，因为长时期负责内政事务，故此人送外号为“米之五郎左”。可是这位“米之五郎左”并不仅仅会征收和调集粮米而已，他在外交、调略等方面的才能也均不可小觑。

    面对尾张国，斋藤道三、义龙两代如同布设了长蛇阵一般，东美浓是蛇头，西美浓是蛇尾，而稻叶山城就是蛇腹，无论尾张军从哪个方向杀来，击头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腹则首尾皆应，让织田信长没有下嘴的地方。然而好的战略还需要有好的指挥者，信长攻打稻叶山，东、西两方的各国人领主，也即蛇头蛇尾纷纷来援，他转而攻打蛇头，斋藤龙兴的救兵却迟迟不到。事实上，信长攻克关城，制压东美浓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稻叶山政权灭亡可期了。

    在第二次进攻犬山城以前，信长先派长秀前去分化瓦解敌人。通过不懈的努力，长秀成功策反了敌方于久地城主中岛丰后守和黑田城主和田新助——这两座城砦乃是犬山城抵御信长进攻的门户，门户尽失，不久后柴田胜家、丹羽长秀、佐久间信盛等将又打破了附近的大道寺砦，织田信清眼看大势已去，被迫弃城逃往甲斐国去依附武田信玄。犬山城就这样被信长攻克了。

    信长皱眉问道：“读起来倒颇为上口，不知有何出处？”泽彥禅师解释说：“中国古代，周文王居住在岐山附近，听到凤凰在山上鸣叫，认为是吉兆，是为‘凤鸣岐山’的故事。后来周文王以德化被，其子周武王代殷商而兴，开创周朝八百年天下。”

    美浓国南方土地肥沃，属于连接尾张的浓尾平原，北部则多高山丘陵，逐渐向北延伸，形成飞驒高地。斋藤氏的统治中心位于美浓国中南部，乃是长良川中游南岸的稻叶山——稻叶山城是斋藤道三苦心经营的、著名的难攻不落的坚城。

    斋藤龙兴凯旋回到稻叶山城，从此更不把自己的姑丈信长放在眼里。而织田信长回到小牧山城以后，却痛定思痛，打算放弃强攻的战略，转觅他途。稻叶山城位于美浓国的中心位置，北方延绵的丘陵地区，人少地贫，可以不用考虑，但稻叶山东西两面的各国人领主，如果不能预先剪除的话，自己只要深入，他们就会合围，河野岛之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尾张东面的三河国，因为咱们下面将讲到西三河实力最强的松平元康很快就变成信长的盟友，三河大小国人领主都即将面对松平氏烈火一般的三河平定战，根本不可能有力量威胁到信长本领。而西面的伊势国群雄林立，也不可能东进杀入尾张。只有美浓国，斋藤氏已经完成国内统一，斋藤义龙公然自称为守护土岐氏的苗裔，为自己抢到了大义名份，可见此人志不在小，随时可能南下进攻尾张。

    信长经过反复研究，决定先攻取美浓国东西两部，以剪除斋藤龙兴的羽翼，然后再直捣稻叶山城。他首先把进攻目标定在了东美浓，派兵袭击长井道利把守的关城。因为斋藤龙兴救援不力，最终关城被攻克，可算他麾下第一忠臣的长井道利逃往北陆道去了。

    拉回来说桶狭间合战，织田军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虽然信长没有从北方的山中迂回，而是正面突进，但他趁着敌人毫不防备之机一击得手，其实也可以算是“奇袭战”——日本人未免太抠字眼了。

    足利义辉被杀，并不代表室町幕府也会随之灭亡，在没有足够实力和号召力的情况下，空壳将军还是有人供奉的，谁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把幕府灭掉。于是松永久秀和“三好三人众”就拥立义辉的堂兄弟义荣就任第十四代室町将军。

    美浓需要尾张，尾张也需要美浓。美浓国是东山道入京的最后一道屏障，它东面连接信浓国（今长野县）的岩村口狭窄难行，易守难攻，它北面连通山国飞驒（今岐阜县北部），关闭了指向北陆道的门户，只有两个方向是敞开的，也就是西面的近江和南面的尾张，均为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历史上多个崛起于东山道的势力，都是在美浓国南部平原上击溃了控制京都的军队，然后浩浩荡荡杀入都城的。无论信长此刻是否已经有了杀上京都，制霸天下的野心，他都需要北进控制美浓国。

    掌握了浓、尾两国的信长，实际控制区域虽然还不到整个本州岛的二十分之一，在群雄纷争的战国时代，却已经是威震一方的大大名了，足以与北条、武田、毛利等强横势力一争短长。为了向天下昭示自己平定乱世的决心，他很想给稻叶山城改一个更为雄壮的名字，可惜左想右想，就是想不出来。

    对于明智光秀带来的口信和书信，信长本人是非常重视的，因为如此他便得到了杀往京都的大义名份。然而斋藤龙兴却把这件事当成是个大笑话，理都不理。他本就没有扩张之意，根本不想离开根据地前往什么京都，既然如此，和宿敌信长和谈，同时开罪了畿内的实力派三好氏和松永氏，在他认为根本就得不偿失。况且，他足利义秋算哪棵葱？现在的幕府将军不是足利义荣吗？

    「攻取稻叶山城」

    「天下布武」

    在桶狭间击败今川义元以后，织田信长彻底地平定了尾张一国。全日本六十六国中，尾张国是比较富庶的，虽然因为长年战乱，此时所能征收的年贡不足二十万石，但假以时日，只要努力发展社会生产，可预见的信长的实力将会越来越强。此时在信长周边，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北方的美浓国而已。

    不过光秀口中所说“公方”，应该不是信长见过一面的那位义辉将军。因为室町幕府的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已经在永禄五年（1562年），也就是两年前过世了。

    某一日，信长招来尾张国政秀寺的住持开山泽彥禅师，这位禅师见多识广，而且学问高深，想必能够拿出个好名字来吧。果然，泽彥禅师跟随信长登上稻叶山天守阁，眺望远方崇山峻岭，以及天际隐约浮现的浩淼的琵琶湖以后，点了点头，要过纸笔来，写下三个名字：

    明智光秀估计是在京都附近流浪的时候遇见的觉庆和尚。光秀素有大志，很想辅佐这位足利氏嫡派传人做一出番大事业来，平定乱世，重光幕府，于是他就投入觉庆门下。到了第二年（1566年），觉庆和尚还俗，取名为足利义秋，他向朝廷上书说明自己才是室町幕府的合法继承人，同时号召各地战国大名起兵讨伐乱党，把自己送回京都去。

    然而，这种所谓“密信”其实是遮盖不住的，很快，得知消息的松永久秀就唆使“三好三人众”（三好政康、三好长逸和岩成友通）攻入室町御所，杀死了义辉将军。据说“强情公方”足利义辉武艺精熟，他挥舞长刀在门前奋战多时，终因寡不敌众，这才退归内室自焚而死。

    制压东美浓之后，下一个目标是西美浓。因为美浓与尾张直接接壤，两国许多豪族间都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道三和信长和睦的时代，更曾经并肩作战过，因此信长就尝试利用这一契机，去从内部分化瓦解斋藤家。他注意到西美浓群豪对稻叶山城的向心力没有东美浓的长井道利强，因此打算放弃力攻，改以智取——又要麻烦“米之五郎左”丹羽长秀出马了。

    且说今川义元被杀以后，今川方山田新右卫门、松井五八郎等勇士自杀性突入敌阵，给织田军造成很沉重的打击，可惜已经无法扭转败局了，不肯及时逃走，要为主公复仇的这些勇士们全都战死。前此河内豪族服部左京助友定在今川义元的联络下，率兵船驶入伊势湾，准备夹击包围大高城的织田军，闻讯也匆忙退走。一天乌云尽散，尾张国回归太平——据说此役总共杀死今川军士卒约三千人。

    于是，趁着竹中重治奇袭稻叶山城，美浓方乱作一团的机会，信长再次发兵进攻犬山城。此次，因为“米之五郎左”的努力，他拥有取胜的绝对自信。

    元信统率部下兵马，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鸣海城，往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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