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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再吻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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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自然地在门口缠绵一阵子。但是现在,躺在墓碑上可一点儿也不自然。

    我坐下,牵起她的手。

    “躺在这里身上会湿的。”我说。这话听着很无力,但我也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

    “我习惯了。”她说。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栏杆外不远处有一盏路灯,因此四下并没有那么暗。虽然在下雨,眼前也并非一片漆黑,只是有些朦胧不清。我多么希望我可以形容出她眼睛的样子,但我实在文采不佳。你知道夜光表在黑暗中发光的样子吧。我自己就有一支。半夜醒来时,手腕上的夜光表如同一位朋友在陪伴你。此刻,我的女孩眼睛闪着光,就和夜光表一样美好。那双眼睛不再如猫咪般慵懒,而是温柔的、充满爱意的,同时也流露出悲伤,所有的情绪都夹杂在一起。

    “习惯躺在雨里?”我说。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回答,“在收容所时,他们叫我们‘没出路的’。打仗那会儿,他们就是这么叫我们的。”

    “你们没有被安置吗?”我问。

    “我没有,”她说,“我在任何地方都无法久留,总是回去那儿。”

    “父母还在吗?”

    “不在了。被炸弹炸死了,我们家也被炸毁了。”她的语气中没有悲伤,只有淡然。

    “太不走运了。”我说。

    她没有接话。我坐在那儿,牵着她的手,等着送她回家。

    “你在电影院已经工作了一阵子吧?”我问。

    “大概三个礼拜吧,”她说,“我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久留,很快就又要离开了。”

    “为什么?”

    “待不住。”她说。

    突然,她抬起手,捧住我的脸,动作非常轻柔。

    “你的脸很好看。我喜欢。”她对我说。

    真怪。她的语气让我感到温柔又傻气,我的心情全然不同于巴士上的兴奋。我心想,是了,或许是了,我终于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女孩。不是一夜风流,而是细水长流。

    “你有男朋友吗?”我问。

    “没有。”她说。

    “没有交往过吗?”

    “从来没有。”

    这样的对话在墓地中显得很滑稽,而且她躺在那里,就像老墓碑上刻着的人形一般。

    “我也从来没有过女朋友,”我说,“从来就没有想过,不像其他人那样。我猜他们是把那当作潮流了吧。我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我在修车厂当技工,你知道的,就是修理所有能在路上跑的机器。薪水不错。除了给老母亲寄钱,我自己还存了一点儿。我租住在别人家里,房东汤普森夫妇人很好。修车厂老板人也很不错。我从来都不孤单,现在也是。但自从见到你,我就开始思考。你知道的,一切都不同了。”

    她没有打断我。不知为何,我心中的想法倾泻而出。

    “回到汤普森夫妇的家中总是非常快乐,”我说,“你不会奢望遇到比他们更善良的人了。住的地方也很不错。晚餐后我们会稍微聊聊天、听听广播。但你知道吗,现在我想要的东西不同了。我想要在电影散场后去接你,你会站在帘子边看着人群涌出,冲我眨眨眼,示意我你要去换衣服,让我等你。然后你会像今晚一样,走到街上,但你不会自己一人离开,而是会挽着我的手臂。如果你不想披外套或者拎包,我就会帮你拿着。接着,我们就去餐厅或者其他地方吃晚餐。我们会提前预订,店里的服务员都认识我们,会专门为我们留出特别的餐点。”

    我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桌子上放着“已预订”的桌卡,女服务员向我们点头,告诉我们今晚有咖喱鸡蛋。然后我们去拿餐盘,我的女孩假装不认识我,我暗自发笑。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对她说,“不只是朋友关系。”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到。她躺在那儿,看着我,温柔而又古怪地摸着我的耳朵和下巴,似乎对我心生怜悯。

    “我想给你买东西,”我说,“比如偶尔给你买花。女孩的裙上别朵花儿,显得干净又清新,令人赏心悦目。还有在特殊的日子,比如你的生日或者圣诞节之类的,我想给你买橱窗里摆着的那些你喜欢却不想进去问价格的东西。也许是枚胸针,也许是条手链,总之是个漂亮的东西。我会趁你不在我身边时去买。这个东西可能会花掉我一周多的薪水,但是我不在乎。”

    我可以看到她打开盒子时的表情。她把我买给她的礼物戴起来,和我一起出门。为此,她还稍稍打扮,不异常艳丽,但俏皮迷人。

    “现在还不适合谈婚论嫁,”我说,“当前的局势,一切都还未知。虽然男人不在乎什么未知不未知的,但对女孩来说确实不容易。每天只能困在狭窄的房子里,还要去排队领口粮。女人和男人一样,向往自由,想要工作,不想被束缚。刚刚咖啡摊那些人说的话真是不可理喻,说什么现在的女人和过去不同,要怪就怪战争。至于那家伙提到的远东那里对付女人的方式,我也目睹过一些。我想他说那番话只是为了逗趣吧,空军那些家伙都自视甚高,但他刚刚那番话真是愚昧。”

    她闭着眼睛,手垂在身侧。墓碑上湿漉漉的,我很担心她。虽然她穿着风衣,但鞋袜那么薄,腿脚早已弄湿。

    “你没在空军服过役吧?”她说。

    很奇怪,她的声音变得生硬。和之前不同,听起来很锋利,仿佛她在焦虑,甚至在害怕。

    “没有,”我说,“我以前在皇家机电工程师军团服役。军团里的人都很守规矩,不卖弄,也不胡扯,和他们在一起不会迷失方向。”

    “我很高兴,”她说,“你是个善良的好人。我很高兴。”

    我好奇之前是不是有空军伤过她的心。我遇到的空军都很放纵。我记得她看摊子上那个空军时那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回忆过去。看着她的模样,我相信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从小父母双亡,在收容所长大,经历过种种颠沛流离。但我不想去想象她曾被任何人伤害过。

    “怎么了,他们有什么不好吗?”我说,“空军对你做过什么吗?”

    “他们毁了我的家。”她说。

    “那是德国的空军,不是我们的。”

    “都一样,都是凶手,不是吗?”她说。

    我低头看着躺在墓碑上的她。她的声音不再像刚刚问我是否在空军服过役时那般生硬,却变得疲惫、悲伤,而且奇怪的是,还透着孤独感。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我想要不顾一切地做一件疯狂的傻事————带她回家,回到汤普森夫妇的家里。我要告诉汤普森夫人我的想法。她很善良,不会介意的。我要告诉她:“这是我的女孩,请照顾她。”这样我才能确保她的安全,才能知道她不会出事,没有人可以伤害她。是的,我突然害怕有人会来伤害我的女孩。

    我俯身,双臂环抱着她坐起,让她紧靠着我。

    “听着,”我说,“雨下得很大,我要带你回家。你这样躺在湿漉漉的石头上会得重感冒的。”

    “不,”她扶着我的肩头说,“从没有人送过我回家。你现在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了。”

    “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我说。

    “你必须这么做,我希望你这么做。如果你不答应,我会生气。你不想让我生气,对吧?”

    我疑惑地凝视着她。朦胧的灯光下,她的脸看起来比之前更苍白,但是好美,我的天哪,她真的好美。我知道在墓地说这话可能亵渎了亡灵,但我想不出别的说法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问。

    “我想要你走,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别回头看,”她说,“就像梦游一样,在雨中走回家去。或许要好几个小时,但没关系,你年轻又结实,又有一双长腿。走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上床睡觉,然后第二天早上,就像平时那样,起床吃完早餐去工作。”

    “那你呢?”

    “别管我,走吧。”

    “我明晚可以去电影院找你吗?我们之间可以像我说的那样,就是……认真交往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浅笑。她静静坐着,看着我的脸,然后闭上眼睛,仰起头说:“陌生人,再吻我一次。”

    我照她说的,把她留在了那里,没有回头。我爬过墓地的栏杆,走到路上。周边无人,咖啡摊也闩起门打烊了。

    我沿着巴士来的路走回去。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笔直马路,两侧都有商铺,过去肯定是条商业街。它位于伦敦东北角,之前我从未来过。我很可能是迷路了,但无所谓。我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一如她所言。

    她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我走着,心里眼里除了她,还是她。军队里就有这样的说法,说一个男人的心如果被女孩俘走,就会看不清、听不清,也弄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以前我还不相信,觉得只有醉汉才会这样,现在这一切发生在我身上,我才知道这是真的。我不再担心她要如何回家。她让我别担心,准是因为住得很近,否则不会坐这么久的巴士到这里来。住得离工作的地方这么远倒令我挺费解的,但或许之后她会一点点地告诉我她的想法。我不打算追问她。有一件事我已经决定,就是明天晚上去电影院接她下班。我已经打定主意,没有什么能改变我的想法。到明晚十点前,对于我,一切都将如浮云。

    我在雨中继续往回走。这时,出现一辆卡车,我便搭了好一段便车,直到司机必须左拐开往另一个方向,我才下车继续走路。到家时,肯定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换作平时,要叫醒汤普森先生来为我开门,我肯定会过意不去,而且这种事之前也从未发生过。但是现在,因为爱着我的女孩,我内心喜不自禁,所以丝毫不在意。我按了好几次门铃他才听到,最后下来为我开了门。出现在门边的他,睡眼惺忪,因为刚从床上爬起,睡衣上满是褶子。可怜的老伙计。

    “发生什么事了?”他说,“我和妻子一直都很担心,怕你被车子撞了。我们回来时发现家里空荡荡的,晚饭你也没有动过。”

    “我去看电影了。”我说。

    “看电影?”他站在过道上抬头盯着我看,“电影院十点就关门了啊。”

    “我知道,”我说,“后来我去散步了。对不起。晚安。”

    然后我就走上楼梯回到房间,留下他自顾自咕哝着闩上门。我听到汤普森夫人从房间里向外唤道:“怎么了?是他吗?是他回来了吗?”

    我害他们担心,本应该进去道个歉,但是现在我并不想,反正事已至此。于是,我关上门,脱掉衣服躺到床上。黑暗中,我的女孩似乎仍在我身边。

    第二天早餐时,汤普森夫妇有些沉默。他们没有看我。汤普森夫人递给我熏鲱鱼时一言不发,汤普森先生则一直在看报纸。

    我吃着早餐,说:“你们昨晚在海格特应该玩得很开心吧?”汤普森夫人的嘴唇有些紧绷,她说:“非常开心。谢谢。我们十点到的家。”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又给汤普森先生倒了杯茶。

    我们又陷入沉默,没有人说话。然后,汤普森夫人说:“今晚回来吃饭吗?”我说:“不了,我要去见一个朋友。”话音落下,我看到汤普森先生的视线越过镜框落在我身上。

    “如果你要晚回来,”他说,“我们最好给你一把钥匙。”

    说完,他便继续看报纸。很明显,因为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们,也没说去了哪里,他们觉得很受伤。

    早餐后我便去工作。那天修车厂很忙,差事接踵而来。若是以前,我完全不会介意,我喜欢工作量满满当当,还常常会加班,但是今天,我满脑子都想着要在商店打烊前收工。

    四点半时,老板来找我,说:“我答应那个医生今晚可以来取他那辆奥斯汀,我和他说了你今晚七点半可以搞定。没问题的,对吧?”

    我的心往下一沉。我本指望今天可以早点儿下班,好去做我想做的事。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心想,如果老板同意我现在离开一会儿,我就可以赶在商店关门前过去,然后再回来修理那辆奥斯汀,这样的话还是来得及交差的。于是我说:“加班没问题,不过我现在想要出去一下,大概半小时,我想在商店关门前去买个东西。”

    他同意了,于是我脱掉工作服,洗掉身上的油污,穿上大衣,走向海沃斯提克山山脚下的商业街。我已经想好要去哪家店。那是汤普森先生之前去修表的首饰店,那里卖的可不是什么低端货,都是好东西,比如纯银相框和餐具等。

    那里当然也出售戒指,还有高级手镯,但我不喜欢它们的样式。海陆空三军合作社的女孩都戴着这种有挂坠的手镯,没什么特色。我继续在橱窗里寻找着,然后我看到了它,就摆在后头。

    是一枚胸针,很小,不比手指甲大多少,但上头镶嵌着一枚精致的蓝宝石,后头连着别针,形状是颗心。就是这个形状让我心动。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上面没有标价,说明或许价格不菲,但我依然走进去,请店员拿出来让我仔细端详。店员将它从橱窗里取出,抛光,然后以多种角度向我展示。我能看到它别在我的女孩的连衣裙或是毛衣上的美好模样,我知道,就是它了。

    “我要了。”我说,并问了价格。

    当他说出价格时,我不禁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拿出钱包,把钞票数给他。他小心地用棉布裹好这颗“心”,把它放进盒子,再细致地包装好,打上了漂亮的绳结。我知道今晚下班之前,我得请老板预支点儿工资给我了。他是个好人,一定会同意的。

    我站在首饰店外,胸口的口袋里正好好地放着给我的女孩的礼物。这时,教堂四点四十五分的钟声响起,是时候去电影院和她确认今晚的约会了,之后我会赶紧跑回修车厂,在医生来取车前把他的奥斯汀修好。

    到电影院时,我的心脏像一把大锤敲得怦怦作响,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跑出来。我不断想象着见到她时的模样。她会穿着那件丝绒外衣,脑袋后戴着帽子,站在帘子边。

    外面排着长队,我看到电影院换了节目单。那部牛仔拿刀捅印第安人的西部片海报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音乐剧海报,上头有许多女孩正翩翩起舞,一群男子手执手杖,昂首阔步地从她们面前走过。

    我走进去,没有去售票处,而是径直看向她会出现的帘子那儿。那里的确站着一个女引座员,但不是她。这个女孩个子很高,穿着那身衣服,显得傻气。她正忙着兼顾两件事————一边腾出手撕掉进场观众的票根,一边还要握紧手里的手电筒。

    我等了一会儿,心想或许是她们俩换了岗,我的女孩在二楼看台引座。等最后一拨人钻过帘子后,这位女引座员稍稍得了空,我便走上前:“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可以上哪里找到另一位小姐吗?”

    她看着我:“什么另一位小姐?”

    “昨晚在这里的那位,红棕色头发的。”我说。

    她更加仔细地看着我,一脸怀疑。

    “她今天没来,”她说,“我是接替她的。”

    “没来?”

    “嗯。挺有意思的,你不是第一个来打听的。警察才刚走不久。他们找经理和门卫问过话,还没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乱子。”

    我的心依然怦怦跳,但已不再是兴奋,而是不安。就像得知有人生病,突然被送进医院一样。

    “警察?”我说,“他们为什么来?”

    “我和你说了,我不知道,”她回答,“但是和她有关。经理和他们去警察局了,还没有回来。————请走这边,二楼往左,一楼往右。”

    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仿若坠入深渊。

    高个子女孩撕了票根,转过头来对我说:“她是你朋友吗?”

    “算是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吧,老实说,她很古怪。如果她自杀了,尸体被警察发现,我也一点儿都不惊讶。————没有,冰激凌要等到中场休息才供应,等新闻短片播完。”

    我走出去,站在大街上。买低价座位票的队伍变得越来越长,队里也有孩子,他们兴奋地聊着天。我穿过他们往北走。我心里很难受,一阵怪异的感觉袭来。我的女孩出事了。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昨晚她才想摆脱我,不让我送她回家。她打算在墓地自杀,所以她说话才那么奇怪,脸色才那么苍白。现在他们发现了她的尸体,就躺在栏杆边的墓碑上。

    如果我没有离开她,她就会平安无事。如果我再多陪她五分钟,好好劝劝她,她就会接受我的想法,让我送她回家,不会干出傻事,那么现在她就会在电影院里带大家入座。

    或许情况不像我所害怕的那么糟糕,或许警察只是发现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她失忆了,所以他们才带她去警察局。他们查出她工作的地方,于是才去电影院找经理确认。如果我去警察局问问,说不定他们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他们她是我女朋友,我们在约会。哪怕她认不出我也没关系,我会坚持这种说法。但是,我不能让我的老板失望,我要先回去把奥斯汀修好,等我修好后,就去警察局。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修车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生以来第一次,这里的油污味让我反胃,而且有一个家伙倒车前把引擎搞得轰隆作响,一大团烟从排气管冒出,弄得整个车间乌烟瘴气。

    我穿上工作服,拿起工具开始修奥斯汀。我全程都在牵挂我的女孩。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在警察局里茫然孤寂,还是躺在什么地方……死了?和昨晚一样,她的脸一直浮现在我眼前。

    我花了一个半小时把车修好,还给车子加满油,把车头朝外,好方便车主开出去。但我已经累得半死,大汗淋漓。我简单地洗了洗,穿上大衣时,感受到胸口口袋里盒子的重量。我把它拿出来,那扎着精致缎带的包装多么整洁好看。我再次把它放回口袋,背对着门的我没注意到老板进来了。

    “你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他欢快地笑着说。

    他是个好人,从不发脾气。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买到了。”我说。

    但我不想聊这个话题,只是告诉他我已经把奥斯汀修好。我随他走进办公室,他要在里头记录下我所做的工作以及加班时长。办公桌上的晚报边放着个烟盒,他从中取出一支烟递给我。

    “我看到幸运女神跑赢了下午三点半那场比赛,”他说,“这礼拜我赚了几镑。”

    他把我的工作时间记入账簿,确保工资表无误。

    “真不错啊!”我说。

    “我只下注赌它能跑进前三,太蠢了,”他说,“赔率有二十五倍呢。不过,赛马就是这样,有输有赢。”

    我没有回答。我不爱喝酒,但我现在非常需要来一杯。我用手帕擦了擦额头,希望他可以快点儿处理好,然后和我道声晚安,就许我离开。

    “又一个可怜鬼遭殃了,”他说,“这是最近三周以来的第三个。和另外两个一样,直捣腹部。早上死在医院里。皇家空军好像被什么厄运缠住了。”

    “怎么了,是空难吗?”我问。

    “空难?”他说,“不是,该死的,是谋杀。开膛破肚,可怜啊!你不看报纸的吗?这已经是这三周来的第三个了,手法完全一样。都是空军,每次都是在墓地或者坟场附近发现的。我刚刚才和过来加汽油的伙计说,不是只有男人会不正常,变成色情狂,女人也会。等着看,这件事会查清楚的。报纸上说警方已经掌握了她的信息,很快就会实施逮捕。也该抓住了,省得再有什么倒霉鬼遭殃。”

    他合上账簿,把铅笔架在耳朵上。

    “要不要喝一杯?”他说,“柜子里有瓶杜松子酒。”

    “不用了,”我说,“不用了,非常感谢。我……我有约了。”

    “好吧,”他微笑着说,“玩得开心。”

    我走上大街,买了份晚报。头版新闻就是老板刚刚说的谋杀案。报纸上说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凌晨两点,地点位于伦敦东北角,被害者是一名年轻空军。遇袭后,他挣扎着走到电话亭报警,警方到达现场时发现他倒在电话亭中。

    断气前,他在救护车上告诉警方事发过程。他说有一个女孩叫住他,他以为是场艳遇,便跟着她。当晚稍早一些时候,他在一个摊子上见过这个女孩和一名男子一起喝咖啡。他以为女孩看上了自己,所以甩掉了那名男子。接着,她就一刀捅进了他的腹部。

    报纸上还说,他已向警方详细描述了她的外表。警方表示,希望案发当晚与这个女孩在一起的男子可以前来警局协助指认。

    我不想再看这份报纸,于是将它扔了。我在街上瞎晃,直至浑身疲惫,估摸着汤普森夫妇应该睡着了,才回家去。我从信箱中摸出他们挂在里头的钥匙,开门上楼回到房间里。

    汤普森夫人已经把我的床铺好,还很贴心地放了装着热茶的保温杯,以及一份最新的晚报。

    他们抓到她了。在今天下午三点左右。我没有读报纸上的内容,连标题什么的也没看。我拿着报纸坐在床上,头版是我的女孩,正与我四目相对。

    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包装盒拆开,丢掉外包装和精致的绳结,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里这枚小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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