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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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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怕的拍动的翅膀。他能感觉到手臂、手腕和脖子都在流血。猛扑下来的鸟喙一次又一次地扎破他的皮肤。他只求眼睛不要被啄到,其他的也顾不上了,但眼睛千万不能被啄到。它们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抓紧肩膀、撕裂衣服、成群向着他的头和身体俯冲下来,但是它们每一次俯冲的攻击性都越发强劲。它们不计后果、拼死奋战,如果飞得太低,没有击中,就会撞到地上,伤痕累累,甚至支离破碎。纳特跑着,不时会踢绊到前面地上的尸体。

    他跑到了门前,用鲜血淋漓的手拼命敲。窗户已经被钉住,一丝光也没有透出来。漆黑笼罩着一切。

    “让我进去,”他喊着,“是我,让我进去。”

    他大声喊叫,怕声音淹没在海鸥翅膀的振动声里。

    这时,他看见一只塘鹅正准备从他头顶的天空俯冲下来。海鸥盘旋着,迎着风,一个接着一个撤退、翱翔。只剩下那只塘鹅,独自飞在他头顶上方。突然,它收紧翅膀,像一块石头极速落下。纳特惨叫起来,门开了。他跌跌撞撞迈进门槛,妻子马上用身体重重地把门撞上。

    他们听见塘鹅“砰”的一声,猛砸在了地上。

    妻子为他包扎了伤口。伤口不深,手背和手腕伤得最严重。要不是他戴着帽子,群鸟一定会攻击他的头部。至于那只塘鹅……差一点儿就把他的头砸成两半。

    孩子们在哭。他们看到了父亲手上的血。

    “现在没事了,”他告诉他们,“我没受什么伤,只是擦破一点儿皮。吉尔,你和约翰尼去玩。妈妈会帮我清洗伤口的。”

    他把洗碗台那里的门半关着,这样孩子们就看不见了。妻子面如死灰,打开了洗碗台的自来水。

    “我看到飞鸟了,”她轻轻地说,“吉尔跟着特里格先生跑进来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开始聚拢了。我赶紧重重地关上门,结果门卡住了,所以刚刚你回来的时候没办法一下子打开。”

    “谢天谢地,它们是等着我来,”他说,“要是吉尔的话,肯定马上就摔倒了。一只鸟就能把她扑倒。”

    为了不吓到孩子们,在包扎手和脖子后侧时,两人说话轻声细语、遮遮掩掩的。

    “它们要飞去陆地,”他说,“好几千只。有白嘴鸦、乌鸦,都是体形比较大的鸟。我在车站就看见了。它们要飞到镇上去。”

    “但是它们能怎么样呢,纳特?”

    “它们会袭击街上的每一个人,还会试着从窗户、烟囱闯进室内。”

    “为什么政府不做点儿什么?为什么不派出军队用机关枪扫射之类的?”

    “事发突然,大家都措手不及。一会儿听听六点钟的新闻怎么说。”

    纳特回到厨房,妻子也跟在他身后。约翰尼安静地在地板上玩。只有吉尔面露焦急之色。

    “我可以听到鸟的声音,”她说,“听,爸爸。”

    纳特听着。从门窗外传进闷响,是群鸟想要找到入口,翅膀在木屋表面擦过、划过、刮过的声音;有鸟的身体挤在一起,在窗沿上拖扯的声音;时不时还能听到鸟俯冲下来,坠地和撞击的声音。“这样会有一部分鸟死掉,”他想着,“但是防御还不够,永远不够。”

    “没事,”他大声说,“吉尔,窗户那边我都钉了木条了。鸟进不来的。”

    他把每个窗户都检查了一遍。早上的工作做得很彻底,所有的缝都堵住了。但是,他还是想确保万无一失。于是,他找来楔子、旧锡铁片、木条和金属条加固在窗户四周。锤头的声音稍稍掩盖了群鸟掉落、拍打的声响,以及一种他不想让妻儿听到的不祥声音————玻璃的碎裂声。

    “打开收音机,”他说,“我们来听听广播。”

    这样也能吞没那些声音。他走到楼上的卧室去加固那里的窗户。现在,他可以听到群鸟在屋顶上的动静,它们滑行、推撞、爪子刮擦的声音。

    他决定今晚一家人要睡在厨房里,把炉里的火点着,把床垫搬下来铺在地板上。他担心卧室里的烟囱,因为烟囱底座的木条可能会倒塌。厨房有火,会安全一些。他会想办法尽量说得有趣点儿,和孩子们假装是在玩露营游戏。如果最糟的情况发生,群鸟从卧室烟囱强行闯入,那它们想要撞破房门还要几小时,甚至几天时间。在此之前它们会被关在卧室里,无法伤人。挤成一团的它们,最终会窒息而死。

    他开始往楼下搬床垫。看到这一幕,妻子瞪大的眼睛里充满忧虑。她以为楼上已经被群鸟攻陷。

    “来吧,”他愉快地说,“今晚我们一起在厨房睡觉。烤着火睡得更香。这样就不用担心听那些蠢鸟拍打窗户了。”

    他让孩子们帮忙一起移动家具,然后妻子帮着他一起小心地把碗柜移到窗户一侧。刚好能放得下。这样就多了一重保障。现在可以把床垫放好了,让它们一张挨着一张,顶着橱柜那一侧的墙。

    “现在够安全了,”他寻思着,“这里既牢固又温暖,就像是空袭时的避难所。我们可以挺过去。我就是担心食物,还有生火用的煤。现在的量只够用上两三天。到时候……”

    不用想那么远,广播会给出指示,告诉人们要怎么做的。现在的核心问题是广播里放的是舞曲,而非像往常一样播放儿童节目。他看了看收音机上的指针。没错,是国内服务的频道。但是只有舞曲。他转台到BBC轻节目。他知道,只有在特殊时期,如选举日之类的,才会停播平时的节目。他试着回想在战争时期、在伦敦遭遇猛烈空袭时是否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显然,那时BBC没有在伦敦进行播报,当时的广播是通过其他临时部门转播的。“还是在这里比较好,”他心想,“还是在厨房里比较好,这儿的门窗都已经钉上了木条。还好我们不是在北边的镇上。谢天谢地,我们不是住在镇上。”

    六点时分,舞曲停止播放了,报时信号响起。此刻不管会不会吓到孩子们,他都一定要听新闻广播。报完时短暂的停顿后,广播员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庄严肃穆,和白天听起来很不一样。

    “这里是伦敦,”他说,“下午四点宣布进入全国紧急状态。有关部门已采取措施保卫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但由于本次危机史无前例、无法预见,相关措施或无法即刻奏效。全体居民应做好防御工作,公寓里同住的各位居民应团结一致,全力阻止群鸟闯入。全体居民今晚务必待在室内,不可在街道、马路等任何户外场所逗留。大量群鸟正在袭击行人,并已开始攻击建筑物。但若谨慎防御,建筑物应是牢不可破的。大家要保持冷静、切勿惊慌。由于本次紧急情况的特殊性,明日七点前,将暂停播放所有广播节目。”

    接下来奏响了国歌,便再无其他。纳特关掉了广播,看着妻子。妻子也看向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吉尔说,“新闻说了什么?”

    “今晚不会再有广播节目了,”纳特说,“BBC广播电台中断了。”

    “是因为群鸟吗?”吉尔说,“它们干了什么?”

    “不是,”纳特说,“只是因为大家都很忙,当然,他们也要去处理把镇上弄得鸡飞狗跳的群鸟。没事,一个晚上没广播听不要紧的。”

    “要是有留声机就好了,”吉尔说,“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她把脸转向抵着窗户的碗柜。虽然他们努力想要忽略外面的声音,但还是听得到群鸟拖扯、戳击以及翅膀不断拍打、扫过的声音。

    “今天早点儿吃晚饭吧,”纳特提议,“吃点儿好吃的。问问妈妈,有没有烤芝士之类我们都爱吃的。”

    他冲妻子眨眨眼、点点头。他希望恐惧焦虑的情绪能从吉尔脸上散去。

    帮忙做晚餐时,他吹着口哨、唱着歌,故意大声地说说笑笑。他觉得外头的拖扯声和拍打声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剧烈了。他上楼到卧室听着,屋顶上推撞的声音也消失了。

    “它们还有点儿理智,”他心想,“知道没法闯进来,就去别处了。它们不会浪费时间和我们纠缠。”

    正当他们平安无事吃过晚餐开始收拾时,听到一个新的声音传来,是一种熟悉的嗡嗡声,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妻子抬头看着他,脸色瞬间明亮了起来。“是飞机,”她说,“他们派飞机来了。这就是我一直说的他们应该做的事。这样群鸟就能被控制住了。是不是有枪声?你听不到吗?”

    可能是海上传来的枪声。纳特没法确定。海军舰炮或许可以击退海上的海鸥,但是现在它们已经飞到陆上了。舰炮怕伤人,是不敢往岸上扫射的。

    “这是好事,对不对?”妻子说,“听到飞机声是好事吧?”

    吉尔看出妈妈的激动,和约翰尼一起雀跃起来:“飞机会抓住鸟的。飞机会对着鸟开枪的。”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两英里外传来一声轰隆声,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飞机嗡嗡的声音往海的方向远去了。

    “什么声音?”妻子问,“他们是向群鸟丢炸弹了吗?”

    “不知道,”纳特回答,“应该不是。”

    他不想告诉她轰隆声其实是飞机坠毁的声音。他非常肯定政府派出侦察机是自杀式的放手一搏。面对拼死飞向螺旋桨和机身的群鸟,飞机的结局便只有坠毁。他猜想全国各地都在尝试这项行动,并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某些身处高位的人已经慌了手脚。

    “飞机去哪里了,爸爸?”吉尔问。

    “回基地去了,”他说,“好了,现在该躺下来了。”

    趁妻子在炉火前帮孩子们脱衣服、铺床,忙得不可开交之时,纳特再次检查了整个房子,确保没有疏漏。现在已经听不到飞机和海军舰炮的声音了。“浪费时间和生命,”纳特自言自语,“那样是没法杀死多少只的。代价太惨重了。可以用毒气啊。或许之后他们会喷毒气,喷芥子气。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肯定会先通知我们。还有,今晚国家的精英人才肯定会在一起想办法的。”

    他这么想着,心里突然得到了安慰,脑中浮现出科学家、自然学家、技术人员等所有幕后智囊团被召集起来的画面,想着他们现在肯定在处理这个问题。政府或长官们可处理不来这个问题,他们会按科学家说的去执行。

    “他们必须要冷酷无情,”他心想,“如果用毒气的话,在问题最严重的区域,要牺牲更多生命。还会波及牲畜,土壤也会被污染。只要大家不要恐慌就好。恐慌才会造成麻烦。大家太容易恐慌、失去理智了。BBC广播提前提醒我们是没错的。”

    楼上的卧室安安静静,没再听到刮擦戳撞窗户的声音了。战斗中止,队伍重新整顿。这不正是过去战时的公告板上说的吗?然而风势尚未减弱。他仍然可以听到风在烟囱中咆哮着。海水依旧重重落向岸边。这时,他想起了潮汐。潮水有涨有落,或许这也正是战斗中止的原因。群鸟应该遵循了某种和东风以及潮汐有关的自然法则。

    他看了看手表,快八点了。一小时前准是涨潮了。也就是说,群鸟是随着涨潮开始发起进攻的。在北边内陆地区或许不然,但在海岸边似乎确实如此。他在脑中计算了下一次涨潮的时间,还有六小时,在此之前群鸟不会发起进攻。等到大约凌晨一点二十分,就会再度涨潮,那时群鸟可能会再度袭击……

    他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去和妻儿一起休息,在群鸟再度来袭之前尽量睡上一会儿;第二种是出门去看看农场那边的情况,看看那边的电话还能不能用,这样他们或许可以从接线处那边得到点儿消息。

    他轻声唤着刚刚哄睡孩子的妻子。妻子走上楼梯,他小声地对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别走,”妻子马上说,“别把我和孩子们单独留在这里。我受不了。”

    她提高了音量,歇斯底里。他赶紧安抚她,让她小声点儿。

    “好的,”他说,“好的。我在家待到早上。早上七点广播也会恢复。但是早上退潮以后,我还是要去一趟农场,或许那时候他们会给我们一些面包和土豆,还有牛奶。”

    他又开始飞快思考着,计划如何应对突发情况。今晚农夫肯定没有给奶牛挤奶。奶牛准是等在院子里的大门边,而农夫和他们一样在给门窗钉木条。

    前提是他们有时间做这些防御工作。他想到了农夫特里格从车上对着他笑的样子。他们今晚应该没有去射击。

    孩子们已经睡着了。妻子和衣坐在床垫上。她看着他,眼里写满紧张。

    “你打算怎么做?”她轻声问。

    他摇头不语,蹑手蹑脚地打开后门往外看。

    一片漆黑。风从未像现在这般强劲,一阵阵冰冷凛冽地从海上刮来。他用力跨出门去。窗户下、墙边,到处都堆着群鸟的尸体。这些鸟是自杀式俯冲进攻的,脖子都折断了。四处都是死去的鸟,没有一只活着的。活着的鸟在落潮时已经飞向了大海。现在,海鸥应该正乘着海浪,就像今天早些时候那样。

    远处,两天前拖拉机开过的山上,有什么东西着火了。是一架坠毁飞机上的火,借着风势蔓延开来,点着了草堆。

    他看着鸟的尸体,想到如果把它们一个叠着一个堆在窗沿上,就可以搭起一层额外的屏障,抵挡下一轮袭击。或许不能起到很大作用,但聊胜于无。如此一来,群鸟要想钳住窗沿、攻击玻璃,就必须要先抓、啄、拖开这些尸体。他开始在黑暗中忙活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古怪。他厌恶触碰这些尚有体温、鲜血淋漓的尸体。鲜血弄脏了它们的羽毛。他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但没有停下手头的活儿。他惊恐地发现每扇窗玻璃都已经碎裂,要不是钉了木条,群鸟早已闯入。他用血淋淋的尸体堵住了玻璃上的缺口。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了屋里,把厨房门也用木条封住,多加了一重心安。他的绷带上面沾着血,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群鸟的,他解开来,换上了新的。

    妻子为他泡了热可可,他一股脑儿喝了下去。他太累了。

    “好了,”他笑着说,“别担心了,我们会挺过去的。”

    他躺下来,闭上了眼,立刻就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梦到自己漏查了一两处地方,忽略了一些本该加固的位置,忘记采取一些他本来很清楚要采取的措施,但是梦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这个梦和山那边燃烧着的飞机和草堆有关。但是他继续睡着,没有醒来。最后是妻子把他摇醒了。

    “开始了,”她啜泣着,“一小时前就开始了,我一个人听着太害怕了。而且有很难闻的味道,有东西烧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是他忘记添火了。炉火几乎燃尽,只剩黑烟。他火速起身点亮了灯。门窗处都响起了敲打的声音,但这不是他眼下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那股充斥了厨房的羽毛的焦味。他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群鸟已经下到烟囱里来,要从烟囱一路冲进厨房里。

    他把纸张和树枝放进灰烬里,然后马上去找煤油。

    “后退,”他对着妻子喊道,“我们必须要冒一次险了。”

    他把煤油泼到火上,火苗极速上蹿,呛进管道里,马上有烧焦发黑的鸟尸落在了火上。

    孩子们醒来了,哭着。“这是什么?”吉尔说,“怎么了?”

    纳特没时间回答了。他正把鸟的尸体从烟囱里耙出来,丢到地板上。火苗仍在上蹿,他必须冒着烟囱着火的风险,用火苗把烟囱上部活着的鸟赶走。但是烟囱下部才是麻烦所在,那里挤满了被火焚烧、无处可逃的鸟。他几乎无心顾及试图突破门窗的群鸟了:让它们在一次次撞击中折断翅膀和鸟喙死掉吧,它们是进不来的。他感谢老天让他能够拥有一间有结实墙壁、小扇窗户的老木屋,而不是那些新的廉租房。那些住在廉租房里的人啊,只能请老天保佑他们了。

    “别哭了,”他对孩子们喊道,“没什么好怕的。别哭了。”

    他继续耙出掉在火上的烧焦的尸体。

    “这样就能把它们一网打尽,”他自言自语道,“有风,还有火焰。没问题的,只要烟囱不着火就好。我早该注意到这里的,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记得添火的。我明明知道这边会出问题。”

    在窗户钉的木条上传来的刮擦声和撕扯声中,传来了厨房里钟的报时声。凌晨三点。还有四个多小时才会退潮。他并不确定涨潮的确切时间,但估摸着七点半前应该不会退潮,或许要等到七点四十分左右。

    “把煤油灯点起来,”他对妻子说,“弄点儿茶,也给孩子们弄点儿可可。干坐着也没用。”

    要让妻子和孩子们都有事可做。四处走动、吃点儿喝点儿,忙起来总归是好的。

    他在烟囱边上等着。火焰马上要熄灭了,但是烟囱上再没有烤焦的尸体掉落下来。清空了。烟囱里的鸟都被清空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吉尔,过来,”他说,“给我再拿点儿树枝来。我们把火烧得旺旺的。”但是,她并不愿意走近他。她正盯着那成堆的焦黑的鸟尸。

    “别管那些,”他说,“等我把火烧起来了,我们就把它们转移到走廊上。”

    烟囱危机解除。只要火昼夜不停地燃烧,这种危机就不会再次出现。

    “明天要去农场再带点儿燃料回来。”他想着。

    “现在这点儿绝对不够。但是我可以搞得定。等退潮了我就出去把事情都办好。没问题的,等退潮了,我就去把需要的都带回来。我们只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就行。就这样。”

    他们喝了茶和可可,吃了点儿面包和肉汁。纳特留意到现在只剩下半条面包了,心想,没关系,可以熬过去的。

    “快住手,”小约翰尼用勺子指着窗户说,“快住手,你们这些坏鸟。”

    “没错,”纳特笑着说,“我们不想要这些坏家伙,对不对?可受够它们了。”

    他们听到自杀式进攻的鸟砸向地面的声音,欢呼起来。

    “爸爸,又一只,”吉尔喊着,“它完蛋了。”

    “它死定了,”纳特说,“活该,讨厌鬼。”

    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和精神来面对问题。如果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到七点广播开始,他们的情况便不会太糟。

    “抽支烟吧,”他对妻子说,“烟味可以驱散羽毛烧焦的味道。”

    “只剩两支了,”她说,“我本打算去合作社再给你买点儿的。”

    “那我抽一支,”他说,“剩一支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让孩子们去睡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在拍打刮擦窗户的声音之中根本睡不着。大家盖着毯子坐在床垫上。纳特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搂着吉尔,约翰尼坐在妈妈的膝盖上。

    “不得不说,这些家伙也很值得钦佩,”他说,“它们真的是锲而不舍。你以为它们迟早会厌倦这个游戏,但它们并没有。”

    然而,钦佩之心很快就消失了。窗外不断传来拍打声,而且一种之前没听到的尖锐的声音贯入纳特耳中,仿佛有一只鸟喙更加锋利的鸟开始发起进攻。他试图回忆鸟类的名字,思考究竟会是哪种鸟。听起来不是啄木鸟的声音,否则声音会更轻更密。现在的情况应该更为严重。如果这只鸟继续进攻,木条也会像玻璃一样裂开。这时他想起了老鹰。是老鹰开始代替海鸥发起进攻了吗?现在窗沿上是不是有秃鹰正在喙爪并用发起进攻?老鹰、秃鹰、红隼、猎鹰————他忽略了猛禽,忽略了这些食肉猛禽的利爪。还剩仨小时。他们等待着,与此同时,利爪撕裂木条的声音传来。

    纳特环顾四周,看有哪件家具可以承受毁坏用来挡门。窗户那儿有碗柜,所以是安全的,但是他不敢保证门也安全。他走上楼,到达二楼时,停下来屏住呼吸仔细听。孩子们卧室的地板上有轻轻的拍打声,群鸟已经闯入……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没错。他能听到翅膀沙沙作响,也听到鸟在地面行走的嗒嗒声。另一间卧室暂时无碍。他走进去,开始往外搬家具,堆在孩子们卧室外的楼道上,以免卧室门被攻破。这是未雨绸缪,或许用不上。他不能用家具抵着门,因为门是向里开的。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它放在楼道上。

    “下来,纳特。你在那儿干什么?”妻子叫道。

    “很快就好了,”他喊道,“我整理好就下来。”

    他不想让她上来,不想让她听到孩子们卧室里有脚步声和羽毛抵着门摩擦的声音。

    到了五点半,他提议早餐吃点儿培根和油炸面包,但愿这可以让妻子眼里的惊恐消失,让忧心忡忡的孩子们得以放松。她不知道楼上已有鸟闯入。还好卧室不是正对着厨房上方,否则她肯定能听到楼上的动静:群鸟在拍打木条。无知无畏自杀式进攻的鸟砰砰坠地,还有鸟如敢死队般撞向墙壁粉身碎骨。他很了解银鸥,它们没有脑子,而黑背鸥不同,它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同样的还有秃鹰、老鹰……

    他发现自己正盯着时钟,盯着那动得无比缓慢的指针。如果他的推测不正确,如果退潮时群鸟不会停止进攻,他知道他们就会在劫难逃。没有空气、没有睡眠、没有燃料、没有……他们没法挺过去。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知道想要抵抗围攻,需要很多东西,但他们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无法招架。可能还是在镇上安全点儿。如果他可以去农场电话亭联系上堂兄,只要乘坐北上的火车,很快他们就可以雇到车子。这样做能更快一点儿,赶在再次涨潮前雇到车……

    妻子唤他的声音驱散了他排山倒海、突如其来的睡意。

    “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急切地说道。

    “广播,”妻子说,“我一直在看钟,快七点了。”

    “别转台,”他第一次感到不耐烦,“现在就是内政部的频道了。他们会从内政部发通知的。”

    他们等着。厨房里的时钟指向了七点。收音机没有声音。没有报时,没有音乐。他们等了一刻钟,转到轻松节目的频道。也是一样。没有新闻。

    “我们听错了,”他说,“应该是到八点才播。”

    他们就开着收音机等。纳特想到了电池,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一般妻子去镇上采购的时候会带电池去充电。如果没电,他们就不能听广播指示了。

    “天快亮了,”妻子低声说,“我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觉到。群鸟现在敲得也没那么响了。”

    她说得没错。刮擦声、撕裂声不断减弱,外头台阶和窗沿上的摩擦声、争夺位置的推撞声也不断降低。退潮了。到了八点,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孩子们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睡着了。八点半,纳特关掉了收音机。

    “这是做什么?会错过新闻的。”妻子说。

    “不会有新闻了,”纳特说,“我们要靠自己了。”

    他走向门边,慢慢地移开门上的屏障,转动把手,踢开门外台阶上的鸟尸走了出去。寒风凛冽。现在他有六个小时的时间,他知道要留存体力做该做的事,不能浪费时间。食物、灯、燃料,这些都是必需品。如果能够备足,今晚就能挺过去。

    他走进院子,望见了活着的鸟。海鸥像之前一样,涌向了大海。在重新发动攻击之前,它们乘机觅食。岸上的群鸟则不然,它们在等候,在观望。纳特看到它们了,在树篱上、土地上、树上、田野里,一排排,静静地,什么也不做。

    他走到小院子尽头。群鸟没有动弹,继续盯着他。

    “我要去弄点儿吃的来,”纳特对自己说,“去农场那边找点儿食物。”

    他回到房子里,开始检查门窗。他上楼打开了孩子们的卧室,里面只有鸟的尸体,活着的都飞到院子和田野里去了。他走到楼下。

    “我要去农场。”他说。

    妻子紧紧地抓着他。她从敞开的门看到了活着的鸟。

    “带我们一起去,”她乞求着,“我们不能单独待在这里。我宁愿死也不要单独待着。”

    他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那一起来吧,”他说,“带上篮子和约翰尼的婴儿车。我们可以把东西装在婴儿车里。”

    他们穿上可以抵御刺骨寒风的衣服,戴上手套和围巾。妻子把约翰尼放进婴儿车里。纳特牵着吉尔的手。

    她小声地说:“群鸟都在田野那边。”

    “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他说,“白天不会。”

    他们穿过院子,走向台阶,群鸟没有动。它们向着风,等待着。

    转弯到了农场,纳特停下来让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先在树篱间躲着等他。

    “但是我想见特里格夫人,”她抗议,“如果他们昨天去了市场,那我们可以借到很多东西,不只面包,还有……”

    “在这儿等着,”纳特打断了她,“我很快回来。”

    奶牛在院子里不安地走动着、吼叫着。纳特看到篱笆间有缺口,是羊撞开了篱笆,进到农舍前的院子里游荡着。烟囱里没有烟。他心中满是担忧,所以不想让妻儿走进农场。

    “别再犹犹豫豫了,”纳特厉声说,“按我说的做。”

    她拉着婴儿车隐入树篱间。树篱为她和孩子们挡住了风。

    他独自走向农场。奶牛的乳房胀胀的,烦躁地低吼着,东转西转。纳特从牛群中挤了过去。他看到车子没有停进车库,而是停在大门边。农舍的窗户已经破碎。院子和房子周围有海鸥的尸体。活着的鸟栖息在屋顶上、农场后面的树丛里,一片死寂地盯着他。

    地上躺着吉姆的尸体……是尸体剩下的部分。尸体被群鸟啄食过,又被牛踩踏过。他的枪掉落在身边。房门紧锁,但是窗户已经破裂,群鸟很容易进入。特里格的尸体倒在电话边。他当时一定是想打到接线处,但是群鸟攻向了他。听筒被拉了出来,墙上的座机也被破坏。没有看到特里格夫人。她应该是在楼上。要上去看看吗?纳特感到不适,他知道自己会看到怎样的场景。

    “谢天谢地,”他对自己说,“没有孩子。”

    他逼自己上楼去,但走到一半,他就下来了,因为他看见她的腿从房间开着的门里向外伸着,边上是黑背鸥的尸体,以及一把坏掉的雨伞。

    “现在已经无济于事了,”纳特想,“只剩下不到五个小时。特里格夫妇会体谅我的。我必须拿走能找到的一切。”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妻儿身边。

    “我要把东西装满这辆车子,”他说,“要装煤炭、煤油。我们先装一车回家,然后再出来装一趟。”

    “特里格夫妇怎么样了?”妻子问。

    “他们肯定是去朋友家了。”他说。

    “那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用。那边有点儿混乱。到处都是牛羊。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你可以坐进去。”

    他不熟练地把车子从院子里倒到小路上。这里看不到吉姆的尸体。

    “待在这里,”他说,“先别管婴儿车,我们回头可以再来拿。我现在先把东西放上来。”

    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他相信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否则一定会坚持要帮着他去找面包和日用品的。

    他们总共往返家和农场三次,终于备齐了所有必需品。他很吃惊原来需要这么多。最重要的是用来加固窗户的木条。他到处去寻找木材,想要把自家木屋所有的窗户都重新加固一遍。蜡烛、煤油、钉子、罐头食品,需要的东西似乎无穷无尽……除此之外,他还挤了三头奶牛的奶,剩下几头可怜的奶牛就只能因为胀奶而继续低吼着。

    最后一趟时,他把车开到车站,下了车,走向电话亭。他把听筒不断挂上又拿起,等了几分钟,依然没有反应。电话无法接通。他爬上堤岸,环顾四周,但是周遭死气沉沉,田里空无一物,只有在观察等待着的群鸟。其中有一些鸟在睡觉,把喙埋进了羽毛里。

    “这么看还以为是在觅食,”他自言自语,“没想到只是那样站着。”

    接着,他想起来了。它们早已饱餐一顿。就在昨夜,它们狼吞虎咽,所以早上才一动不动……

    廉租房的烟囱里也没有飘出烟。他想起了昨天跑过田野的孩子们。

    “我早该料到的,”他想,“我应该把他们一起带回家的。”

    他向着天空抬起脸。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暗淡。秃树似乎被东风吹弯了腰,蒙上了一层黑色。严寒并没有影响到群鸟,它们在田野上等待着。

    “他们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向群鸟进攻,”纳特说,“现在这些鸟就是些活靶子。他们应该在全国范围内行动起来。为什么飞机不现在起飞,向群鸟喷射芥子气?那些家伙现在在干吗?他们必须知道这一切,必须要亲眼看看。”

    他回到车上,坐进了驾驶座。

    “快点儿开过第二扇大门,”妻子耳语道,“邮递员倒在那边。我不想让吉尔看到。”

    他开始加速。小小的莫里斯汽车在小道上颠簸着,发出咔嗒声,孩子们放声大笑。

    “上上下下,上上下下。”小约翰尼喊着。

    回到木屋已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只剩一小时了。

    “我吃冷的就好,”纳特说,“给你自己和孩子们热点儿汤之类的。我没时间吃了。现在必须要把东西搬下车。”

    他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木屋。晚点儿再分类好了,这样漫漫长夜里他们能有事可做,好打发时间。现在,他必须去检查门窗了。

    他按照顺序走遍了木屋,检查了每扇门窗。他还爬上了屋顶,把所有烟囱都用木板封死,只留下厨房的。刺骨的寒冷让他几乎无法忍受,但他必须这么做。他时不时抬头看着天空,寻找飞机的踪迹,却遍寻不见。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咒骂当局的无能。

    “老是这个样子,”他咕哝着,“老是让我们失望。从一开始就乱七八糟,没有计划、没有真正的组织。他们就是觉得我们这些乡下人命如草芥,城里人就有特权。他们肯定在城里出动了飞机,喷了毒气。我们这些人就只能等死。”

    他停了下来。卧室的烟囱已经被封死了。他望向大海。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海浪间能看到灰白的东西。

    “是海军,”他说,“他们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他们正从海峡过来,在海湾转弯了。”

    他向着大海等待着,紧盯着海面的双眼被风吹得流泪。但是,他错了,那并不是船只,海军没有来。是海鸥从大海腾起。田野里大片大片的群鸟,羽毛竖立,一个挨着一个,排成方阵,从地里跃起,翱翔天际。

    又一次涨潮了。

    纳特爬下梯子,走进厨房。妻儿正在吃晚餐。刚过了两点。他闩上了门,又在门上加了一层屏障,点着了灯。

    “天黑了。”小约翰尼说。

    妻子再次打开了收音机,但是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把所有频道都听了一遍,”她说,“外国频道也听了,但什么都没有。”

    “可能他们也遇上同样的麻烦了,”他说,“可能整个欧洲都是这样。”

    她倒了一整盘特里格夫妇的汤,给他切了一大块特里格夫妇的面包,还在面包上抹上了从他们家拿来的肉汁。

    他们无声地吃着。有一点儿肉汁顺着小约翰尼的下巴,落到了桌子上。

    “没礼貌,约翰尼,”吉尔说,“你该学着自己擦嘴。”

    拍打声开始出现在窗外、门外。沙沙声、争夺窗台位置的推挤声、海鸥自杀式撞死在台阶上的声音又开始传来。

    “美国不做点儿什么吗?”妻子说,“他们一直是我们的盟友,不是吗?美国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纳特没有回答。窗户上的木板很结实,烟囱上的也是。木屋里物资齐全,有燃料,有所有他们接下来几天需要的东西。吃完晚饭后,他会把东西都整理收纳好,分好类,方便取用。妻子和孩子们可以来帮忙。这样,晚上八点四十五分退潮之前,他们得费力应付群鸟。然后在凌晨三点前,妻儿便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想出一个新办法,就是在加固窗户的木板上钉上带刺铁丝网。他从农场带回了一大卷。但讨厌的是,他需要在晚上九点到凌晨三点群鸟休战时,摸黑完成这项工作。早点儿想到这个办法就好了。不过,只要妻子和孩子们能睡好,他就感到莫大的欣慰。

    现在窗户上的是小型鸟。他从鸟喙的轻敲声及它们翅膀擦过的声音中能够识别出来。老鹰则无视窗户,集中攻击门。纳特听着木头撕裂的声音,想着这些小小的脑袋里、尖锐的鸟喙中、犀利的眼神下究竟集结了几百万年的记忆,才给了它们这种本能,以机器般的灵巧精确来毁灭人类。

    “我要把那最后一支烟抽了,”他对妻子说,“我太蠢了,唯独忘了从农场拿点儿烟回来。”

    他伸手去拿烟,打开了无声的收音机。他把空烟盒丢进火里,看着它燃烧。

    [1] 1英里合1.6093公里。————译者注(本书中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者注。)

    [2] 1英尺合0.3048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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