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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奴鲁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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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上次在火奴鲁鲁打牌时,他整个晚上都牌运不佳,弄得身上的现钱所剩无几。如果说头天晚上,他是爱上了那个姑娘,那么这天早晨,他已经为她神魂颠倒了。

    “听我说,巴纳纳斯,”他对大副说,“我必须得到那个姑娘。你去告诉他父亲我今晚带钱过去,她整理收拾一下。我想咱们明儿天一亮就起航。”

    我不知道大副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名字。他本来名叫惠勒,可是即便拥有这样一个外号,他身体里也没有一滴白色的血。他身材高大,体格匀称,不过已有发胖的趋势,肤色要比一般夏威夷人的肤色深得多。他的岁数不小了,浓密鬈曲的头发已经灰白;嘴里上部的门牙也镶成了金牙,他对此十分自豪。他的眼睛明显是斜视的,因而神情显得有些阴郁。船长素来爱开玩笑,这就成了他源源不断的幽默源泉,总是毫不犹豫地拿大副身上的这个缺陷打趣,因为他知道大副对此十分敏感。巴纳纳斯与大多数当地人不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巴特勒船长素来性情温和,不会不喜欢什么人,要是情况不是这样,那他管保会引起船长的嫌恶。巴特勒船长出海的时候想要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儿,他本来就是一个喜爱闲聊、交际的人,要是天天跟一个闷声不响的家伙待在一起,这种情况简直会迫使一个传教士去喝酒。所以,他竭尽全力地想让大副活跃起来,换句话说,他毫不留情地戏耍大副,但结果只把自己引得哈哈大笑,那可实在扫兴。于是他得出结论,无论在醉酒还是清醒的时候,对于一个白人来说,巴纳纳斯都不是一个合适的伙伴。不过,他是一个精干老练的船员。船长相当精明,知道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大副是多么重要。出海的时候,他经常在船上什么都干不了,而只是躺在床铺上睡觉。知道他可以躺在那儿,一直睡到酒醒为止,倒也不无裨益,因为巴纳纳斯可以让人放心。但他是一个不爱交际的家伙,而身边拥有一个可以交谈的人,终究叫你感到心情愉快。那个姑娘就很合适。再说,如果他离船上岸时,知道有个姑娘在他回船时等着他,那他也就不大可能喝醉了。

    他去找他的那个开船具物料供应店的朋友,要了一杯杜松子酒,便开口向他借钱。一个船长总可以为船具物料供应商在一两件事儿上提供帮助。两个人经过一刻钟的低声交谈(没有必要让大伙儿知道个人事务),船长就把一叠钞票塞进他的屁股口袋,那天晚上,姑娘就跟他一起上了船。

    巴特勒船长努力去实现当初出于某些原因所做出的决定,他所预期的结果果然出现了。他并没有把酒戒掉,但是他不再毫无节制地饮酒。离开城市两三个星期后,跟他的伙伴们待上一晚,他感到十分开心,而回到他的姑娘身边,他同样也感到心情愉快。他想到她一定正安静地睡着,当他走进船舱,俯身望着她的时候,她会怎样睁开惺忪的睡眼,朝他张开两只胳膊。嗨,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儿。他发现自己开始攒起钱来,他一贯用钱大手大脚,在那个姑娘看来,他这样做是对的。他送给她几把银背毛刷来梳理她的长发,还送了一条金项链和一个经过加工的红宝石戒指。嗨,活着多么美好!

    一年过去了,整整一年,他并没有对这个姑娘感到厌倦。他不是一个善于分析自己感情的人,但这种情况实在意外得叫他也不得不加以注意。那个姑娘身上一定有什么非常奇妙的东西,他禁不住发现自己越发对她痴迷眷恋了。有时候,他脑海中会出现这样一个念头:说不定娶这个姑娘做老婆,倒也不赖。

    后来有一天,大副没有前来吃饭,也没有前来用茶点。巴特勒在吃第一顿饭时并没有对他的缺席加以注意,但到了第二顿饭时,他问那个中国厨师:

    “大副在什么地方?他不来用茶点吗?”

    “不清楚。”那个中国佬说。

    “他没有生病吧?”

    “不知道。”

    第二天,巴纳纳斯又露面了,但是比以往更加神色阴郁。午饭以后,船长问那个姑娘他究竟怎么了。那个姑娘露出笑容,接着耸了耸她那漂亮的肩膀。她告诉船长说,巴纳纳斯爱上了她,遭到了她的责备,为此感到痛苦。船长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生性不爱妒忌。但巴纳纳斯竟然也会爱上别人,让他感到实在滑稽可笑。像巴纳纳斯这样一个斜视眼的人,谈情说爱的机会极为渺茫。到了用茶点的时候,他又欢快地拿大副打趣,他假意把话说得含含糊糊,这样大副就无法确定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情况,但他仍然颇为巧妙地讥刺了大副几句。那个姑娘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觉得那些话多么风趣,后来就求他不要再说了。看到姑娘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感到很吃惊。那个姑娘说他不了解他们这个民族,这儿的人一旦产生了激情,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她有点儿害怕,而他觉得这实在太荒唐了,不由得放声大笑。

    “如果他来骚扰你,你就威胁说要告诉我,这样他就不会再干了。”

    “我想还是把他辞退的好。”

    “绝对不行。凡是优秀的船员,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他仍然对你不肯放手,我就要把他揍得死去活来。”

    也许姑娘具有女性的非同寻常的智慧。她知道一个男人一旦拿定了主意,再跟他争论下去就毫无用处,那只会让他更为固执,所以她没有再开口说话。于是,当这条破旧的纵帆船在平静的海面上,从那些可爱的岛屿之间穿行而过时,船上正在上演一出神秘、紧张的戏剧,那个胖乎乎的小个子船长对此一无所知。那个姑娘的抵抗激怒了巴纳纳斯,弄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了疯狂的欲望。他不再温柔或欢快地向她求爱,而表现出恶狠狠的凶猛样子。那个姑娘对他的轻蔑如今已转变成了仇恨。当他苦苦向她哀求的时候,她所做的回答就是愤怒、辛辣的嘲弄。不过,这番争斗都是在静默当中进行的。过了一阵子,当船长问她巴纳纳斯是否仍在骚扰她时,她没有吐露实情。

    可是,有天晚上,他们停泊在火奴鲁鲁的时候,他好不容易及时赶回船上。他们第二天拂晓就要起航。巴纳纳斯白天上岸去喝了一些当地烈酒,已经喝醉了。船长划着小船挨近纵帆船的时候,听到一些声音,叫他十分惊讶。他赶紧爬上舷梯,看到巴纳纳斯气得发狂,正试图打开舱门。巴纳纳斯对着那个姑娘大喊大叫,赌咒发誓说如果姑娘不让他进去,就要把她杀死。

    “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巴特勒大声说。

    大副放开了把手,用凶恶、仇恨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站住。你想把那扇舱门怎样?”

    大副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充满愠怒地望着他。

    “我要告诫你不要跟我耍什么鬼花招,你这个肮脏的、长着斜视眼的黑鬼。”船长说。

    他比大副要矮上整整一英尺,根本不是大副的对手,但他熟悉跟当地船员打交道的方式,手上总戴着一个指节钢套以备急用。也许这不是一个绅士应该使用的器具,但巴特勒船长并不是一个绅士,也没有同绅士交往的习惯。巴纳纳斯还没有弄清船长的意图,巴特勒的右胳膊已经挥了起来,戴着钢套的拳头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摔倒在地,就像一头公牛倒在了战斧下。

    “这会给他一个教训。”船长说。

    巴纳纳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姑娘打开舱门走了出来。

    “他死了吗?”

    “没有。”

    船长喊来几个人,吩咐他们把大副抬到他自己的床铺上去。他满意地搓了搓手,镜片后面的蓝色圆眼睛闪闪发亮。可是那个姑娘却异常沉默,伸出两只胳膊搂着他,似乎想要使他免受无形的伤害。

    过了两三天,巴纳纳斯才重新下床。他走出自己的船舱,脸上撕开了口子,肿了起来。在浅黑色的皮肤上,可以看到青灰色的瘀伤。巴特勒看到他打算沿着甲板溜走,就叫住了他。大副走了过来,一句话也不说。

    “听我说,巴纳纳斯。”他说道,一面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因为天气炎热,鼻梁有些湿滑。“我不会因为那桩事儿就把你辞退,但是你要知道,只要我出手的话,就会很重。你可别忘了这一点,别让我再见到你的什么歪门邪道。”

    随后他伸出手来,朝大副露出了他那心情愉快的粲然笑容,这种笑容也是他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大副接住他伸出的手,肿起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咧开嘴笑了,显得相当凶恶。在巴特勒看来,这桩事儿就完全结束了,所以当他们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时,他就拿大副的模样开玩笑。大副吃得相当费劲,发肿的脸庞因为疼痛而变得越发扭曲变形。他看上去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那天晚上,当船长坐在上甲板上抽烟斗的时候,他突然身上打了一阵寒战。

    “在这样的夜晚,我怎么打起寒战来了,真是莫名其妙,”他嘟囔道,“可能我有点发烧,今儿一天我都感到有点不舒服。”

    他上床时服了一些奎宁,第二天早上,他觉得好了一些,只是有点儿疲乏,好像经过一夜的淫逸狂荡,方才得到恢复。

    “我猜是我的肝出了问题。”他说,接着服了一片药。

    那天他没有什么胃口,临近黄昏的时候,感到很不舒服,就试了他知道的另一种治疗方法,也就是喝上两三杯热威士忌,但似乎仍然没有多大用处。第二天早上,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不大对劲。

    “要是回到火奴鲁鲁仍然感到不好,我就去拜访登比大夫。他肯定会给我治好的。”

    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感到四肢无力,晚上虽然睡得相当酣畅,第二天醒来仍然精神不振,反而觉得特别疲惫。这个素来精力充沛的小个子男人一想到要卧病在床就受不了,不得不勉力挣扎着下了床。几天以后,他觉得根本无法抵御那种叫他颇为压抑的身体绵软的感觉,就决定不再起来。

    “巴纳纳斯会把船照管好的,”他说,“他以前就这样做过。”

    以前有好多次,经过头天夜晚跟他的伙伴们欢聚后,次日他躺在自己的床铺上,连话也说不出来。想到这儿,他不禁暗自笑出声来。那是在他拥有那个姑娘以前的事儿。他朝那个姑娘笑了笑,紧紧握住她的手。姑娘感到既困惑又焦虑,他看出姑娘对他的情况很不放心,便想要安慰她。他一辈子从来没有生过一天病,至多一个星期以后,他的身子骨儿就会强健如初了。

    “我希望你辞退巴纳纳斯,”她说,“我有一种感觉,都是他在背后捣的鬼。”

    “真他妈的见鬼,我可不辞退他,否则就没有人开船了。凡是优秀的水手,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的蓝眼睛亮闪闪的,但如今颜色变得很淡,眼白都成了黄色。“你总不见得认为他想要毒死我吧,小姑娘?”

    她没有回答,但她和中国厨师谈过一两次,对船长的饮食也特别留意。不过如今船长吃得很少,她好不容易才能劝他一天喝上两三次汤。他显然病得很重,体重迅速下降,圆圆的脸蛋儿也变得苍白憔悴。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日益虚弱,越来越倦怠无力,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这时候他们这趟往返的航程持续了大约四个星期,他们回到火奴鲁鲁的时候,船长有一点为自己的身体情况担心。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星期,感到身体实在虚弱得无法起床去看医生,便派人送信去请医生到船上来。医生给他做了检查,但是却无法找到病因,他的体温完全正常。

    “听我说,船长,”他说,“我对你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得的究竟是什么病,这样检查也不可能让我弄清楚。你还是到医院去一次,那样就可以对你加以观察。你的身体器官没有什么问题,这一点我看得出来,我觉得只要在医院里住上几个星期,你就应该恢复正常了。”

    “我不打算离开这条船。”

    中国船主们都是一些古怪的人,他说,如果他因为生病而离开货船,船主就可能把他辞退,而失去工作这样的损失,他可承受不起。只要他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他的合同就能为他提供保障,他有一个优秀的大副。再说,他也不能离开那个姑娘,谁也无法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护士。要是有哪个人可以帮他恢复健康,那么这个人就是她了。每个人总有一天要面对死亡,他只希望不要受到打扰。他不愿意听从医生的劝告,最后医生也只好让步了。

    “我给你开个药方,”他有些迟疑地说,“看看对你是不是管用。你最好卧床一段时间。”

    “我几乎不大可能下床,大夫,”船长回答说,“我觉得身体十分虚弱。”

    他对于医生开的方子不以为然,其实医生自己也不大相信。等到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打火用药方点起一根雪茄来消遣一番。他必须干些什么得到其中的乐趣,而雪茄的味儿跟世上任何东西都不一样。他抽抽雪茄只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还没有病到连雪茄都抽不了的地步。那天晚上,他的两三个朋友(他们也都是航线不定的货船船长)听说他病了,前来看他。他们一边喝着威士忌,抽着菲律宾雪茄,一边谈论着他的病情。其中一个人想起来,他的大副也曾患过同样奇怪的疾病,整个美国没有一个医生能把他的病治好。那个大副在报纸上看到一个专利药品的广告,觉得试一下也未尝不可。服了两瓶药之后,他就变得跟以往一样体格强健了。不过疾病让巴特勒船长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似乎可以看出他们的心思。他们认为他不久就要死了。在他们离开后,他觉得有些害怕。

    那个姑娘看出他有些心虚胆怯。现在她的机会来了。她先前一直竭力劝他让一个土著医生前来看看,遭到他的断然拒绝。如今她又去恳求他。他眼神慌乱地听着,变得有些动摇了。真是奇怪,美国医生竟然说不出他究竟得了什么疾病。但他不想让那个姑娘觉得他心里害怕。如果他让一个该死的黑鬼过来给自己瞧瞧,那也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于是他告诉那个姑娘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第二天晚上,土著医生就过来了。船长迷迷糊糊地独自躺着,船舱里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亮。舱门轻轻地打开,那个姑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让舱门开着,有个人跟在她的后面悄无声息地进了船舱。船长看到他们这副神秘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但他的身体实在虚弱不堪,笑意只在眼睛里微微闪烁了一下。医生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瘦骨嶙峋,满面皱纹,脑袋上的头发都秃光了,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他弯腰驼背,身子扭曲,宛如一棵老树。他几乎没有人的形体,但他的两只眼睛却十分明亮,在朦胧的黑暗中好像发出淡红色的光芒。他光着上身,下面穿着一条破旧的粗蓝布工装裤,显得邋里邋遢。他蹲下身子,盯着船长看了十分钟。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和脚掌。姑娘用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接着他向姑娘要一件船长穿戴过的东西。姑娘把船长一直戴的那顶旧毡帽递给他。他接过帽子又坐到地板上,用两只手紧紧地捏着,然后前后晃动着身子,嘴里低声嘟哝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最后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丢下帽子。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烟斗,把它点上。姑娘朝他走过去,坐到他的身旁。他向姑娘低声说了一些什么,姑娘猛地吃了一惊。他们匆忙地低声交谈了好几分钟,接着两个人都站起身来。姑娘把钱交给他,随后为他打开门。他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正如他先前进来时那样。接着姑娘走到船长身边,俯下身子,以便可以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是一个仇敌在祷告你死去。”

    “别说蠢话,小姑娘。”他不耐烦地说。

    “这是实话,确凿无误的实话。因而美国医生无能为力。我们种族的人会干这样的事儿。我看到他们这样干过。我曾以为你会平安无事,因为你是一个白人。”

    “我并没有仇敌。”

    “巴纳纳斯。”

    “他为什么要祷告我死呢?”

    “在他得到机会前,你就应该把他辞退。”

    “我想,如果我没有比巴纳纳斯的巫术更为严重的问题,用不了几天,我就可以坐起身来吃东西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不知道你就要死了吗?”她最后问道。

    那两个货船船长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但他们没有说出口来。船长苍白的脸上抽动了一下。

    “医生说我实际上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在床上静养一些时间就会好的。”

    她把嘴唇凑近他的耳朵,好像害怕她的话给空气听到似的。

    “你就要死了,死了,死了。在残月消失的时候,你就会死去。”

    “这倒要好好了解一下。”

    “随着残月的消失,你也会死去,除非巴纳纳斯在此之前死掉。”

    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已经从那个姑娘的话语,特别是她的沉默、激烈的举止带给他的震惊中镇定下来,眼睛里又闪现出一丝笑意。

    “我想我会碰碰运气,小姑娘。”

    “在新月出来之前还有十二天时间。”

    姑娘说话的语气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听我说,我的姑娘,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我不想让你去对巴纳纳斯玩弄你的那些把戏。他并不是一个相貌俊美的人,但他是一个出色的大副。”

    他本来还有好多话要说,但是十分疲劳,突然感到虚弱不堪,头晕目眩。每天总到这个时候,他觉得身子更不舒服。他闭上眼睛。那个姑娘瞅了他一会儿,然后悄悄走出船舱。月亮几乎浑圆无缺,从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照射下来的月光,在黑暗的海面上铺出一条银色的通道。她惶恐地看着月亮,知道随着月亮的消失,她爱的这个男人也会死去。他的性命就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可以救他,她一个人就可以救他,但敌人相当狡猾,她也一定要机敏乖巧。她感到有人在暗中观察她的举动,心里猛然产生一阵恐惧,用不着回头她也知道,在暗处,大副那两只欲火炎炎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她不清楚他会干什么。如果他能看穿她的心思,那她就已经被打败了。她拼命地保持头脑冷静。只有大副死去,才能拯救自己的爱人。她可以让大副丧命。她知道要是能把一个葫芦碗里装满水,叫大副朝碗里观看,水面上就会出现他的影像,那时候,只要猛然搅动水面,让他的影像破碎,他就会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死去,因为那个影像就是他的灵魂。可是谁也不像他那样了解其中的危险,只有设法用计消除他的所有疑虑,才能哄他前去观看。一定不能让他想到有个仇敌正在察看时机,想要他的性命。她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不过时间紧迫,确实万分紧迫。不久,她意识到大副走开了。于是她变得平静下来。

    两天以后,他们起航了。如今距离新月的出现还有十天时间。巴特勒船长的样子已惨不忍睹。整个人都成了皮包骨头,要是没有别人的搀扶,他根本无法挪动。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是那个姑娘仍旧不敢行动。她明白自己必须耐住性子。大副实在非常狡猾。他们来到群岛中的一个小岛上卸货,如今只剩下七天时间了。是动手采取行动的时候了。她从船舱里搬出她和船长共同使用的一些东西,扎成一包,放在她和巴纳纳斯一起吃饭的甲板舱室里。到了吃饭的时候,她走进舱门,大副赶紧转过身来,她看到他打量着那包东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她知道巴纳纳斯内心的猜想:她正在为离开这条船做好准备。巴纳纳斯嘲笑地望着她。她似乎不想让船长知道她的打算,逐渐地把自己的所有东西,还有船长的几件衣服都扎成几包,搬了过来。巴纳纳斯终于不再保持沉默了,对一套帆布衣服指了指,问道:

    “你带着这套衣服干什么?”

    她耸了耸肩膀。

    “我要回到自己的岛上去。”

    他笑了起来,他那冷酷无情的脸庞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船长就要死了,她想要带上她所能找到的一切衣物用品离开。

    “如果我说你不能把这些玩意儿带走,那你怎么办?它们都是船长的东西。”

    “这些东西对你没有什么用处。”她说。

    墙上挂着一个葫芦碗,就是先前我走进船舱时见到并和船长谈起的那个葫芦碗。她把葫芦碗拿了下来,碗里满是灰尘,她就拿起水壶朝里面倒了些水,用手指擦洗起来。

    “你拿这个玩意儿干什么?”

    “我可以用它卖五十美元。”她说。

    “如果你想拿走的话,你得让我得到一些好处。”

    “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嘴唇上掠过一丝笑意,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赶紧转过身去。

    巴纳纳斯呼吸急促,欲火攻心。她微微耸了耸肩膀,把肩膀抬高了。巴纳纳斯猛地跳起来,朝她扑了过去,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她发出一阵笑声,伸出两只胳膊,她那浑圆、柔软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放浪地听凭他的摆布。

    次日早晨,她把大副从沉睡中唤醒,第一缕阳光斜斜地照进船舱。大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接着告诉她船长最多也就只能再支撑一两天时间,船主要另外找一个白人来管理船只,可并不那么容易。如果他提出少要一些报酬,就能得到这份工作,那样她就可以留下来陪他了。他满怀深情地看着她。她偎依在他身上,用外国人的方式,也就是船长教给她的方式,亲吻他的嘴唇,同时答应留下。巴纳纳斯幸福得如痴如醉。

    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梳理头发。船舱里没有镜子,她就朝葫芦碗里察看,设法寻找自己在水面映照出的影像。她把漂亮的头发梳理整齐,随后招手叫巴纳纳斯来到她的身旁。她指了指葫芦碗,说:

    “碗底有什么东西。”

    巴纳纳斯一点没有怀疑,本能地把头完全伸过去瞅着碗里的水,水面上映照出他的脸庞。说时迟那时快,她的两只手猛地砸向水面,重重地击打到葫芦碗的底部,里面的水都飞溅出来,大副的面影破成了碎片。他吃惊地朝后退去,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随后呆呆地望着那个姑娘。她站在那儿,脸上露出充满仇恨的、得意的神情。巴纳纳斯的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粗大的眉眼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接着,他好像服了剧烈的毒药似的,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全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就静止不动了。那个姑娘冷漠地俯下身子,伸手在他的胸口摸摸有没有心跳,翻开他的下眼睑看看。他已经完全死了。

    姑娘走进巴特勒船长躺着的船舱,只见他的脸颊上微微有了一些血色,船长吃惊地望着她。

    “出了什么事儿?”他低声问道。

    这是他两天来开口说的头一句话。

    “没有什么事儿,”她说。

    “我觉得十分奇怪。”

    随后他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他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要了一些食物。不出两个星期,他就完全好了。

    我和温特划船回到岸上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我们喝了无数杯加苏打水的威士忌。

    “你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温特问道。

    “好一个问题!如果你指的是我能不能加以解释,我不能。”

    “船长却深信不疑。”

    “那是很明显的。不过你知道,那并不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无论这个故事真实与否,无论它意味着什么,真正叫我感兴趣的是,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这种人的身上。我很纳闷,不知道那平凡的小个子男人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竟然引起那可爱的姑娘的狂热激情。他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看到姑娘睡在那儿,我头脑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爱的魔力可以创造奇迹。”

    “不过,她不是那个姑娘。”温特说。

    “你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注意到那个厨师吗?”

    “当然注意到了。他是我见过的相貌最为丑陋的人。”

    “正因为这一点,巴特勒船长才聘用他。去年,原来那个姑娘跟中国厨师跑了。这是另一个新的姑娘,他把她弄到手才差不多两个月。”

    “哦,我真一点都没想到。”

    “他觉得这个厨师没有什么危险。要是我处在他的地位,就不会这么自信。一个中国佬总有那么一点本领,如果他刻意想要博得一个女人的欢心,那个女人是抵挡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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