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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如何安放我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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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太遠,再不回頭顧到它自己的家,人類歷史,又會引致它到達一個科學文明的新黑暗時期。這景象快在眼前了,稍有遠眼光的人,也會看見那一個黑影已隱約在面前。這是我們當身事,還待細說嗎?

    四

    讓我再概括地一總述。人心不能儘向神,儘向神,不是一好安放。人心不能儘向物,儘向物,也不是個好安放。人心又不能老封閉在身,專制它,使它只為身生活作工具、作奴役,這將使人類重回到禽獸。如是則我們究將把我們的心如何地安放呢?慧可的問題,我們仍還要提起。

    上面說過,人類遠在有農工商業初步的分化,遠在社會和政治有初步的組織成績時,這問題即開始了。在世界人類的文化歷史上,希臘、印度、猶太與中國,或先或後,在那一段時期內,都曾有過卓絕古今的大哲人出現。他們正都是處在身生活問題粗告一段落,心生活問題開始代興的時期,遂各有他們中間應運而起,來解答此新問題的大導師。有的引導心向神,有的引導心向物,人心既是奔馳向外,領導人也只有在外面替心找歸宿。只有中國孔子,他不領導心向神,也不領導心向物,他牖啟了人心一新趨向。孔子的教訓,在中國人聽來,似是老生常談,平淡無奇了。但就世界人類文化歷史看,孔子所牖啟人心的,卻實在是一個新趨嚮。他牖啟心走向心,教人心安放在人心裏。他教各個人的心,走向別人的心裏找安頓、找歸宿。父的心,走向子的心裏成為「慈」;子的心,走向父的心裏成為「孝」。朋友的心,走向朋友的心裏成為「忠」與「恕」。心走向心,便是孔子之所謂「仁」。心走向神、走向物,總感得是羈旅他鄕。心走向心,纔始感到是它自己的同類,是它自己的相知,因此是它自己的樂土。而且心走向心,又使心始終在它腔子內,始終不離開它的寄寓之所身。父的心走向子的心,他將不僅關切自己的身,並會關切到子之身。子的心走向父的心,他將不僅關切自己的身,並也會關切到父之身。如是則「身心」還是「和合」,還是相親近、相照顧。並不要擺棄身生活來蘄求心生活之自由與獨立,心生活只在身生活中覓得它自由與獨立之新園地。這是孔子教訓之獨特處,也是中國文化之獨特處。

    要你捉着自己的心來看,那是騎驢覓驢,慧可給達摩一句話楞住了。但用你的心來透視人的心,卻親切易知,簡明易能。父母很容易知道兒女的心,兒女也很容易知道父母的心,心和心,同樣差不多,這所謂易地則皆然。心走向神、走向物,正如魯濱遜飄流荒島,孤零零一個心,跑進了異域,總不得好安放。心走向心,跑得愈深愈遠,會愈見親切,愈感多情的。因它之所遇見,不是別的,而還是它同類,還是它自己,還是這一心。心遇見了心,將會仍感是它自己,不像自己浪跡在他鄕,卻像自己到處安頓在家園。於是一人之心,化成了一家心。一家之心,化成了一國心。一國之心,化成了天下心。天下人心,便化成了世界心與宇宙心。心量愈擴愈大,它不僅感到己心即他心,而且會感到我心即宇宙。到此時,心遇見了神。而它將會感覺到,神還是它自己。

    本來心寄寓在身,我心寄寓在我身。現在是心向外跑,遊離了自己的身,跑進到別人心中去。別人的心,也寄寓在別人的身。於是遂感到,我的心也會寄寓到別人身裏了。慈父的心,會寄寓在他兒子的身裏。孝子的心,會寄寓在他父母的身裏。於是我的心可以寄寓在一家,寄寓在一國,寄寓在天下,寄寓在世界與宇宙中。我的心與家,可和合而為一,與國與天下,也可和合而為一。與世界宇宙,也可和合而為一。如是,心即是神,而且心即是物。因為,世界宇宙和萬物離不開,心和世界宇宙和合為一,也便和萬物和合為一了。在這裏,心遇見了物,而它將感到,物還是它自己。

    五

    心與神、與物,和合為一了,那是心之大解放,那是心之大安頓。其樞紐在把自己的心量擴大,把心之情感與理智同時地擴大。如何把心之情感與理智同時地擴大呢?主要在心走向心,先把自己的心走向別人心裏去。自己心走向他人心,他將會感到他人心還如自己心,他人心還是在自己的心裏。慈父會感到兒子心還在他心裏,孝子會感到父母心也在他心裏。因此纔感到死人的心也還仍在活人的心裏。如是則歷史心、文化心,還只是自己現前當下的心。自己現前當下的心,也還是歷史心與文化心。如是之謂「人心不死」。

    我的心,不僅會跑進古人已死的心裏去,而且會跑進後代未生的人的心裏去。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總還是人心,總還是文化心與歷史心。這一歷史心文化心,即眼前的人心,卻超然於身與萬物而獨立自由地存在了。但此超然於身與萬物而獨立自由存在的心,還只是人心,還只是我此刻寄寓於此身內之心。因此物則猶是物,身則猶是身,而心亦猶是心。心永遠在身裏,即永遠在它自己的腔子裏。同時也還永遠在物裏。如是則宇宙萬物全變成心的腔子,心將無所往而不自得,心將無所往而不得其安放,此之謂心安而理得,此之謂「至神」。

    這只有人類文化發展到某一境界始有此證會。而這一境界,則由孔子之教牖啟了它的遠景,指導了到達它的方向與門路。禽獸的心,永遠封閉在它的軀殼裏,心不能脫離身,於是心常為形之役,形常為心之牢,那是動物境界。人依然還是一動物,人的心依然離不了身,而身已不是心之牢獄了。因為人之心可以走向別人的心裏去,它可寄寓在別人心裏,它會變成了另一軀殼內之心,它可以遊行自在,到處為家。但它決不是一浪子,也不是一羈客。它富有大業,它已和宇宙和合為一了。宇宙已成為我心之腔子,我心即可安放宇宙之任一處,只有人類的心,在其文化歷史的演進中,經歷相當時期,纔能到達此境界,惟中國人則能認為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

    但這決不是由我一人之心在創造了宇宙,也決不是說我心為宇宙之主宰。這是說,在人文境界裏,人心和宇宙和合融凝為一了。即是說,人心在宇宙中,可覓得了它恰好的安頓處所了。這先要把我此心跑進了別人心裏而發現了人心。所謂人心者,乃人同此心之心。因此到達此境界,我心即人心。人心在那裏見?即由我心見,即由我心之走向別人之心見,即由歷史文化心而見。必由此歷史心文化心,乃始得與宇宙融凝合一。此一宇宙,則仍是人文世界所有的宇宙,仍是人心中所有的宇宙。若心遊離了身、遊離了人,偏情感的,將只見有神世界;偏理智的,將只見有物世界。心偏走向神世界與物世界,將會昧失了人世界。昧失了人世界,結果將會昧失了此心。此心昧失了,一切神、一切物,也都不見了。於是成為唯神的黑暗與唯物的黑暗。光明只在人心上,必使人心不脫離人之身,纔始有此人文世界中光明宇宙之發現。

    這也決不是西方哲學所主張的唯心論。西方唯心哲學,先把心脫離了身,同時便脫離了人。心脫離了人之身,不為神,便為物。這樣的心所照見之宇宙,非神之國,即物之邦,決不是一個人文世界的宇宙,而將是一個神祕的宇宙,或是自然的宇宙。這是一個宗教信仰的宇宙,或是一個科學理智的宇宙,而決不是人心所能安頓存放的宇宙。在這樣宇宙中所見的人之身,也只如一件物,而已非人心之安頓處。心不能安放在身裏,也將不能安放在宇宙裏。這無論是神祕的宇宙,或是自然的宇宙。人心所能安頓存放的宇宙,決然只是一個人文的宇宙,即是人心與宇宙融凝和合為一之宇宙。這一宇宙中,可以有對神祕的信仰,也可以有對自然的理智,但仍皆在人文宇宙中,而以人文為中心。人文的宇宙,必須人心與宇宙和合為一。換言之,即宇宙而人文化了。而其最先條件,則是心與心和合為一,是心與身和合為一。纔始能漸進而到達此境界。

    把身作心之牢獄,把心作身之僕役的,是禽獸。把心分離了身來照察宇宙的,在此宇宙中,將只見神,或則只見物。宗教沒有替人類身中之心安頓一場所,科學也沒有為人類身中之心安頓一地位。宗教宇宙是唯神的,科學宇宙是唯物的。唯心哲學裏的宇宙,仍只會照察到有神與物,沒有照察到有心,因其把離開了身的心來照察的,便再也照察不到心。達摩早已指出此奥妙。只有心走向心,把自己的心來照察別人之心,把心仍放在身之內,所以有己心和他心。己心和他心之和合為一,纔是人之心。人之心之所照察,纔是一人文世界中之宇宙,而此宇宙也會和人心融凝和合為一。此人之心則不復以身為牢獄,不復為身之奴役。但此心則仍不離開此身而始有,仍必寄寓於此身而始有。人仍是一動物,但人究竟已不是一動物了。人生活在人文世界之宇宙中,心也在此人文世界之宇宙中而始有其好安頓。

    此一宇宙,是大道運行之宇宙。此一世界,亦是一大道運行之世界。此一心,則稱之曰「道心」,但實仍是「仁心」。孔子教人把心安放在「道」之內,安放在「仁」之內。又說:「忠恕違道不遠,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孔子教人,把心安放在「忠恕」與「孝弟」之道之內。孔子說:「擇不處仁焉得知?」孟子說:「仁,人之安宅也。」這不是道心即仁心嗎?慧可不明此旨,故要向達摩求安心。宋儒懂得此中奧妙,所以說心要放在腔子裏。西方文化偏宗教偏科學而此心終不得其所安。所以我在此要特地再提出孔子的教訓來,想為人心指點一安頓處,想為世界人類文化再牖啟一新遠景與新途向。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民主評論三卷二十三期,人生問題發凡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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