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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如何解脫人生之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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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世界各大宗教,莫不於觀察人生處有特見之深入。但似乎他們都一致承認人生本質,乃一苦痛的過程。人生本質既是一苦痛,則尋求快樂,決非人生之正道。良以苦痛的本質,而妄求快樂,其最後所得,只有益增苦痛;而其所謂快樂者,亦決非眞快樂。今試問人生何以有苦痛?殆緣人生本屬有限。舉其大者,人生有兩大限:

    一為「人、我」之限。

    一為「生、死」之限。

    人生一切苦痛,則全從此兩大限生。

    先言人我之限。曠宇長宙,無窮無極中,而生有一我。以一我處億兆京垓之非我中,那得不苦痛?若人生為求爭取,以一我與億兆京垓之非我爭,又從何爭起,必歸失敗,宜無他途。若人生為求服務,以一我向億兆京垓之非我服務,其任既大,其成亦僅,此為人生一大苦惱。

    老子曰:「人之有患,在我有身。若我無身,更有何患?」正以有身纔見有我。有身乃復有死。「我限」「死限」,皆由身來。老子此語,可謂深中人生苦痛之肯綮。

    釋迦之教,曰「無我」「湼槃」。耶穌之教,曰「上帝」「天堂」。大旨亦在逃避此人生之有限,或求取消此有限,而融入於無限,用意與老子大相似。惟孔孟儒家,則主即在此有限人生中覓出路,求安適。

    何從即就有限人生解脫此有限?曰:「身量有限,而心量則無限。」人當從自然生命轉入心靈生命,即獲超出此有限。超出有限,便是解除苦痛。人之所謂我,皆從「身」起見,不從心起見。心感知有此身,因感知有此我,我即指身言,是之謂「身起見」。此為自然人生中之我,亦即是有限之我。若從心靈生命中見我,則不從身起見,不即指身為我,而乃於一切感中認知有此心,而復於此無限心量中感知有此我。當知「自心」即具一切感,不僅感知有此身,抑且感知身外之一切。非身是我,此感乃是我。而且自心以外,復有他心。能從一切他心中感知我。此一我,決不僅止一身我,必且感知及於我之心而始認之為是我。故他心之感有我,顯不僅指身起見。人必從我與他之兩心之相互感知中認有我。此之謂「心起見」。此始是一種「人文我」,而此我則是一「無限」。

    人不能孤生獨立於此世,必有與我並生之同類,即億兆京垓之非我。若從身起見,則如魯濱遜漂流荒島,孑然一身,依然是一我。若從心起見,則人不能孤生獨立而成為我。我必有我之倫類。在中國有五倫。若者呼我為子,我即呼之為我之父。若者呼我為父,我即呼之為我之子。在我心中,同時可有我之父若子、兄若弟、夫或妻、君或臣與友。在他心中,亦同時認我為其父若子、兄若弟、夫或妻、君或臣與友。於此人倫中觀人生,孔子則名之曰「仁」。鄭玄曰,「仁者相人偶。」即不以孤生獨立來看人,而必從成倫相對中看人。故曰:「人者仁也。」人必成倫作對而後始成其為人,則我亦必與人成倫作對而後始成其為我。成倫作對,乃由心見,非由身見。父子之為倫,並非從父之身與子之身上建立此一倫,乃由父之心與子之心,即父之慈與子之孝之相感相通而後始成有「父子」之一倫。其他諸倫亦盡然。我之所以為我,並非由我此心對我此身而成有我,乃由我此心對於我之倫類之心之相感相知而後始成其為我。若認知了此一我,則早已打破了「人、我」之限。並非限於他人而始有我,乃「通」於他人而始有我。

    此種我見,乃中國儒家「仁道」中之「我」,與西方思想界所謂個人主義之我決不同。易卜生玩偶一劇,娜拉告其夫,從今以後,我決不在家庭中作一妻,當走向社會作一人。此可代表近代西方個人主義的觀點。近代西方個人主義之充類至極,則必至於超倫絕類,而希望成為尼采所懸想之超人。在中國觀念中,則娜拉縱使擺脫家庭而走向社會,卻必仍在人倫中,仍未能擺脫人倫而卓然成為一絕對的個人。彼或進醫院作護士,或進學校作教師,或投商店為售貨員,或任公司機關一書記,或加入某俱樂部為社員,或浪蕩浮遊,作社會一無業之廢民或女丐。總之,彼脫離不掉此人群,即脫離不了此社會中人與人相倫類的關係。娜拉之走進社會中作一個人,將仍在倫類中作人,仍必與其他人成倫作對。決不能絕對的做一個人。

    二

    說到這裏,卻可見出中西人生觀一至要的分歧。在中國,主張由「仁道」見人,故對家庭天倫更所重視。在西方,則偏向「個人自由」,故對父子兄弟,凡屬天倫,多被忽視。既忽視了此兩倫,則夫婦一倫只存有「人倫」的關係,而減少了「天倫」的意義。換言之,夫婦也只像似朋友。朋友可合可離,保存多量雙方個人的自由。但今日之夫婦,即他日之父母。父母牽連到子女,其可合可離的自由不得不減少,則轉增了麻煩與苦痛。故西方之夫婦結合,偏傾於社會性,其相互間只有欲望與法律,權利與義務。男女之愛,都還是朋友的。結為夫婦,則是法律的,而仍保有各自的權利。若把中國觀念看,他們最多可說是義勝了仁。義者我也,仁者人也。他們要保存個自一我的獨立精神,深怕給天倫關係損傷了。因一講到天倫,便減損了個人的自由,便不成一完全的理想我。

    釋迦、耶穌,同樣不認此五倫。就耶教言,最高的個人自由,應該是對上帝的信仰。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亦即其充分個人自由之表現。人人在內心信仰上與上帝為倫,人人須求在上帝心中有我,始為獲得了眞我。釋迦則不主有我見,必求達於無我無生之究竟湼槃。求能於我心中不見有我,於他心中亦不見有我。

    中國觀念,則與上列釋、耶兩教盡不同。中國人好像在五倫中忘失了個人,其實是在五倫中完成了個人。我為人父則必慈,我為人子則必孝。若依個人主義言,豈不為了遷就人而犧牲了我。但以中國觀念言,父慈子孝,乃是天性。而且為人子亦必求父之慈,為人父亦必求子之孝。故為父而慈,為子而孝,此乃自盡己心,而亦成全了他人。斷非遷就,斷非犧牲。此即孔子所謂之「忠恕」。內本己心是忠,外推他心是恕。「己」和「他」同屬人,換言之,則同是「我」。我心即人心,人心即我心。此種人心之同然處,即是人心之常然處。此種同然與常然之心,中國人則名之曰「性」。我之為我,不在我身與人有別,而在我之心性與人有同。並不是有了我此身,即算是有我,應該是具有了我之此「心性」,才始成為「我」。此種我則並非西方個人主義者之超絕的理想我,而是中國人倫觀中所得出的中庸的實際我。由超絕的理想我,使我常求超倫絕類。由中庸的實際我,使我只求在人類之心性中完成我。

    但此所謂同然而常然的人之心性,也並不如西方所追求的全體主義。西方的全體主義,又要抹殺個人來完成。中國五倫的人生觀,則全體即從個體上見。我為父而慈,即表現了全體為人父者之慈。我為子而孝,即表現了全體為人子者之孝。孝慈由我而言,似是一「個別心」。由人類心性言,同時即是一「共同心」即全體心。孔子所謂「心之仁」,孟子所謂「性之善」,皆由個別心上來發現出全體心。人生必成倫作對,在成倫作對中,己心、他心,相感相通,融成一心。惟其是己心他心相感相通而融成一心,此心之量擴大可至無限,緜延亦可至無盡。故於心起見之我,亦屬於無限。

    因於五倫,而有三事,曰「家」、曰「國」、曰「天下」。我之完成,完成於齊家、治國、平天下之無限進程中。此三事之無限進程,論其實際,仍只是「修身」一事。故既不需為要求完成個人主義而逃避全體,也不需為要求完成全體主義而犧牲個人。我之為我,乃與此全體相通合一中完成。有限而無限,無限而有限。全體人類,則盡在此成倫作對中。但非全體與個人對。西方人亦可謂以個人與上帝為倫,以個人與全體作對,此乃以現實與理想為倫,乃以具體與抽象作對。中國的五倫,只是人與人成倫作對,只是我與他成倫作對。分別言之,則曰:父子、兄弟、夫婦、君臣、朋友。此是個人與個人對,現實與現實對,具體與具體對。而在此相對中,卻透露出極抽象的關於全體的理想。再換辭言之,我們若把此具體的有限來和抽象的無限作對,則必然要把圓滿的理想歸屬於無限抽象,而有限的具體,纔只見其為是一苦痛。若我們把有限具體只和有限具體成倫作對,則在此成倫作對中,轉可發現出無限抽象之圓滿理想,而此個人之有限性,亦即在無限理想中宛爾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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