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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人文主义与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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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云:无宾作揖,无鱼下网?此三祭中之尽心致诚,乃孟子「尽心知性知天」中之尽,决非齐宣王所谓寡人之于民也,尽心焉而已之「尽」。齐宣王之「尽」实并未致其诚也,是以并未尽也。虚应故事而已。三祭中之天、祖、圣贤,皆因超越而普遍之道德精神实体而得实,而得其客观存在性。在圆满谐和形态下之祭祀崇敬,主客、内外、本末混融而为一,形成一超对立之客观与绝对。

    人文教之所以为教,落下来为日常生活之轨道,提上去肯定一超越而普遍之道德精神实体。此实体通过祭天祭祖祭圣贤而成为一有宗教意义之「神性之实」,「价值之源」。基督教中之上帝,因耶稣一项而成为一崇拜之对象,故与人文世界为隔;而人文教中之实体,则因天、祖、圣贤三项所成之整个系统而成为一有宗教意义之崇敬对象,故与人文世界不隔:此其所以为人文教也,如何不可成一高级圆满之宗教?唯此所谓宗教不是西方传统中所意谓之宗教(religion)而已。岂必一言宗教即为西方传统中之形态耶?中国传统中固已有其对于宗教之意谓。中国以前有儒释道三教,而且在此传统中,宗与教是两词:依宗起教,以教定宗。故常只说三教,不说三个宗教,而此三教实无一是西方传统中所意谓之「宗教」。吾人即依中国传统中所说三教,而欲使儒教成为人文教。

    不喜宗教者,因儒家并未成为西方意义之宗教而欣然,且欲并为教之意义而忽之,故述古,则谓其只是诸子百家之一,据今,则欲只作哲学或学说看。实则此并不通。其未成为西方意义之宗教是也,然其为教而足以为日常生活之轨道,并足以提高精神,启发灵感,而为文化生命之动力,则决不可泯。蔡元培先生欲以美术代宗教,误也。无论西方意义之「宗教」或中国意义之「宗教」,皆不可以美术代。谢扶雅先生谓蔡氏之意正合孔子之意,亦误。儒教之教自含有最高之艺术境界。然艺术境界与蔡氏所说之美术不同。凡宗教皆含有最高之艺术境界,然宗教究不可以美术代。宗教中之艺术境界只表示全体放下之谐和与禅悦。质实言之,只表示由「意志之否定」而来之忘我之谐和与禅悦。故孔子曰「成于乐」,成于乐即宗教中之艺术境界。试看<乐记>中对于乐之境界之阐明,皆当视为儒教中之艺术境界.而非可视为美术也,美术何足以代宗教?美术自是美术,教自是教。蔡氏之言,根本反宗教,亦根本反儒家之为教。彼固不明「宗、教」或「宗教」的意义与职责。吾人处今日,单据日常生活之轨道与提撕精神启发灵感两义,而谓于科学与民主以外,有肯定并成立人文教之必要。若推广言之,为任何国家着想,皆当于科学与民主以外,有肯定「宗、教」或「宗教」之必要。否则一民族决无立国之本,亦绝无文化生命之可言。

    基督教决不能传至中国而为中国文化生命之动力。谢扶雅先生谓基督教入中国机会太坏,缘份太差。此决不只是机会问题,缘份问题。洪秀全、帝国主义、商人、大炮等等障碍,只是表面。基本关键是在文化生命之形态不同。基督教若接不上中国之文化生命,决进不来。自利玛窦以来,直至今日,已有五六百年。试想基督教传教者几曾能接上中国之文化生命?若孤离言之,一个人受洗,祈祷,作礼拜,唱圣诗,凡此诸种,皆是外部之事件,皆可为之。然此决不相干。接不上中国之文化生命,决不能进来作为中国文化生命之动力。而接上中国之文化生命,则基督教决必改其形态。

    基督教之为宗教决非已臻尽美尽善之境地。自其历史而言之,中世纪之形态固有病,近代之形态尤有病。自其本质而言之,其形态亦非发展至尽美尽善者。此中根本关键,唯在其神学未能如理而建立。中世纪之神学乃照希腊哲学为根据而建立者。而希腊哲学却根本与耶稣之精神相隔相违而不相即。是即不啻耶稣之精神与生命根本无学问以明之。中世纪之神学根本不能担负此责任。于此,吾希望基督教中高明之士,能虚心以观佛教中之「转识成智」以及宋明儒之「心性之学」(以哲学玄谈视宋明理学全错)。基督教根本缺乏此一学问。其未能至尽美尽善之境,关键全在此。中世纪之神学不能说明耶稣之精神与生命,然心性之学却能之。纵使以人格之神为信仰之对象,然若有心性之学以通之,则其信必能明彻健全而不摇动。如此方可说自拔于陷溺,腾跃而向上,有真的自尊与自信。否则自家生命空虚混沌,全靠情感之倾注于神而腾跃,则无源之水,脚不贴地,其跌落亦必随之。此若自儒佛言之,全为情识之激荡,头出头没之起灭。在激荡中,固可有粗躁之力,然谓能超拔于陷溺,则迥乎其远矣。此征之西方人之生活情调以及其历史文化之急转性与戏剧性,则知吾之所言决非苛责。此亦当平情自反也。(常闻人言,巴黎污浊罪恶之场旁边即是教堂。在罪恶场犯罪,到教堂去痛哭。痛哭一场,人天爽然。回来再犯罪。此只是情识之波荡,何足以语于超拔。超拔谈何容易哉?)

    吾人肯定人文教,并非欲于此世中增加一宗教,与既成宗教争短长。乃只面对国家之艰难,生民之疾苦,欲为国家立根本。中国现在一无所有。自鸦片战争以来,即开始被敲打。直至今日之共党,以其唯物论,遂成彻底之毁灭。四千年累积之业绩与建构、一切皆铲平。吾人坦然承认并接受此一无所有。惟一无所有,始能拨云雾而见青天,而吾华族之文化生命倒反因而更纯净而透体呈露矣。此亦如宗教所言,惟放弃一切,始能昄依上帝,惟全体放下,始能真体呈露。业绩倒塌,而文化生命栩栩欲活。吾人现在一无业绩可恃,一无业绩可看。惟正视此文化生命而已耳。吾人亦正视西方所首先出现之科学与民主,吾人亦正视其作为文化生命之基督教。然吾人所与世人不同而可告无愧于自黄帝以来之列祖列宗者,吾人决不依恃西人所已出现之科学以轻视自己之文化生命而抹杀之,亦决不依恃西人所已出现之民主而与自己之文化生命为敌,亦决不依恃彼邦之宗教而低抑儒家之教义。吾人所不如时贤者,即在吾人并无现成之恃赖。是以不如时贤之洋洋自得,而常苍茫凄苦也。吾人所不自量力者,欲自疏导中西文化生命中而引发科学与民主,成立人文教以为立国之根本。取径不同于时贤,故遭多方之疑难。然试思之,世间宁有现成之便宜可资讨取乎?大其心量,放开眼界,当知区区之意不甚差谬也。专此拜覆,敬乞指正。

    四十四年四月《人生》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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