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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西方哲学进至儒家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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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是否即是无意,放弃意志时的意志心性,是如何样的意志心性。这一切,他都未能进入讲明。他只是就宗教情绪在外面说。人的存在之有限性、罪恶性、失望性,西方人能把握得清楚,但是正面的心性之骨干,则始终不能悟入。如是,这方面仍是空虚。如何能实现真实的自我,仍是不着边际的,仍是无以自处。他们所能说的只是从罪恶的深渊转到信仰的深渊,这还是外在的,依他的,故仍是外面的无把柄的话。他们不能进入自己内部之心性,依之以转化而消除那『罪恶的』与『非理性的』。所以契氏所表述的关节轮廓之真理性,一方只是外面的,一方亦是在他的宗教传统的习气里而表现出。此尚未能鞭辟入里,四无傍依,直承心性而开出。故犹须进一步也。

    三

    这鞭辟入里、四无傍依、直承心性而开出之进一步的境界即是儒家学术之起落点,发展至宋明儒者而彰着,即由宋儒程朱发展至阳明之致良知教,则尤透彻焉。所以从观解的形上学转至道德的形上学,转至康德的轮廓,再转至契尔克伽德的轮廓,我们都承认,都深致其赞叹。但我们不能停于此,我们必须再进一步而归到儒家的学术上。这一步如果透彻了,我深信必能给西方宗教以开展、以转进。现在由契尔克伽德而开出的存在主义,如能善绍契氏的精神,如能留意这一部学问,我亦深信必能对于他们的意向与思想有大帮助。我在本书里,将阳明的致良知教,尽力之所可能,不失其原义而表出。我所根据的只是《阳明全书》中的《传习录》。我所录的已不少,以期读者多就原文以解义。

    自民初以来,我们开始真正与西方文化接触。学术界大体是以学习西方思考路数为主。在我们文化传统中,儒家学术里,没有科学,也没有西方那种表现『智』的思考路数。因此尽量学习这一套,并不算错。但是寖假以为这一套便是学术的一切,几乎忘掉还有另一个学问骨干的存在,甚至以为除古希腊传统外,除那种观解路数以及其所派生的外,一切都不能算学问。因此中国文化生命所结晶成的那套实践的学问,便真斩绝了,成了一无所有了。这并不是中国之福,甚至也并不是人类文化之福。我个人二十余年来,除学习西方那一套外,始终未忘记中国这一面。因此,我常感觉到这二三十年来,凡以西方那种外在的、观解的思考路数,以及其所派生的一切,来解析中国学问,甚至整个道德宗教的,俱是差谬不相应。人们都知中国文化传统里,没有科学,没有宗教。此诚然。但是有古希腊传统的,有科学的,有那种外在的、观解的思考路数的,其结果却并不能保住『价值』。凡是那种外在的、观解的思考路数所决定的学问,对于人性俱无善解。因此,不能知性尽性,即不能开价值之源,树立价值之主体。而价值主体,如契尔克伽德所说,就是真理所在。这是人生以及一切文化活动的一个本源形态。如何能忽而不顾?至于宗教方面,中国诚然没有基督教那样的宗教,但是最高明而圆融的宗教意识、宗教精神、宗教境界,实已含于儒家学术中。而基督教的宗教形态,在人生里,却并不能于个人自己之最内部心性中树立价值之主体,即并不能于内部心性中树立道德宗教之根。康德言宗教,必自实践理性入,即已明内部心性之价值主体为成立道德宗教所必不可少之根据。而此点西方却并不能实现之。此由上文言康德及契尔克伽德即可知。是以西方宗教之成立只是发之于人类的宗教本能,而关于宗教情绪之关节轮廓之表述也只是就这种本能习气而说出,尚未能进至鞭辟入里、四无傍依,直就实践理性上而说出。由此即可看出基督教之必须再转进再开展,乃为不移之理。于此,儒者由内部心性以言道德实践之学,正有其最大之文化上之作用。西方基督教如不能进至此部学问以活转其自己,借以转进开展其自己,而仍停滞于其既成之形态中,则决难恢复其文化生命上之鼓舞作用与领导作用。希腊传统演变的结果是物本,基督教是神本。而人这一本是空虚。故西方人以其自己之空虚地位,乃急转跌宕,倾注摇摆于神本物本之间,而人的生命乃被牵扯分裂以舛驰。人,以其自己空虚之地位,与神间之关系,亦是处于情绪上急转跌宕倾注摇摆之境况中,而毫无理之必然性以通之。此吾上文所以谓契氏所表述之『关节轮廓』犹是外面之话也。人与神完全隔离,神之超越性自可承认,但人与神若完全隔离,而无心性之学之『理之途径』以实现向上一机之超转,则徒凭『依他之信』乃为不足者。人极立,则神极与物极俱可得其所,人极不立,则神极与物极俱不得其所。此中国儒者心性之学之『立人极』之所以大也。

    现在有人谓儒家学术非科学,非民主,非宗教,然不反科学,不反民主,亦不反宗教。此说甚善。非科学,以其学问之用心不在此。不反科学,因儒者本主『明伦察物』,若能开出,正是善事。何须反之?非民主,因其在历史发展中,于政治形态上未开出民主制。不反民主,开出亦正善耳。何反之有?非宗教,因其摄宗教精神于人文。不反宗教,因其立人极而使神极与物极俱得其所,正所以善化宗教,何可反耶?(西方宗教上之残酷愚昧正是恶化。)是以吾人现在不必单看中国没什么,而须看西方所有的什么,其本质如何,其贡献如何,中国所没有而特有的,其本质如何,其贡献何在。如此拆而观之,则由西方之所有,正见其所缺的是什么,由中国之所无,正见其所备的是什么。如此而见其会通,则人类文化始有其前进之途径与向上一机之超转。是以吾常说:察业识莫若佛,观事变莫若道,而知性尽性,开价值之源,树立价值之主体,莫若儒。此即是中国儒家学术之特色,足以善化一切消融一切之学也,故为人间之大本。

    四

    斯宾格勒(OswaldSpengler)谓:

    从多方面观之,中国文化实近似于吾西方者。然彼有一特异性质,即善的形式之坚持是也。以是其神魂之全部虽逝,其躯壳犹能续存千数百年。(见张荫麟《西方文化论衡》页四十四,中华文化出版事业委员会出版)

    又曰:

    中国文化集中于社会的义务,其哲学及宗教皆聚精会神于人类关系之外的方面。中国文学与美术,其可羡慕之处固多,然大抵浅薄,其意义在表面上已显露无遗,不需更向深处探索。然以中国人社会的感情之强,故虽其文化之精神确已死灭,其文化犹能勉强支橕,不致崩溃,而其遗绪不独至于今日,且有复苏之状焉。中国文化有一种特殊空气,即侧重人与人间之责任及义务是也。中国人今犹沤浸于此空气之中。此种理想原为一切文化之基础,惟在中国,此种理想,有变态之强力。以是中国文明虽腐坏,而中国人依然保持其极高之地位。(同书页七十)

    斯氏确有其理解。『善的形式』一词之提出,即示其理解之智慧。然谓中国之哲学及宗教皆聚精会神于人类关系之外的方面,则大谬。彼谓『善的形式』,当然是指『礼乐型的教化』而言。礼乐之广被于人群而形成人与人间之责任与义务,此固是善的形式之外在化。然而自孔子开始,即已由礼文以点出仁义,孟子由『仁义内在』以言性善,宋明儒者承之以开出心性之学。此皆是将『善的形式』向里收摄,以立善的形式之根。是则『善的形式』不徒是外在的,且亦是内在的,是则彻上彻下,彻里彻外,已至通透之境。此方是中国文化之灵魂。而谓只有躯壳,徒赖外在的善的形式以维持,可乎?善的形式,若无其内在之灵魂,则只空壳之堕性耳,此则决不能久。斯氏所了解之中国文化之灵魂,大概只限于不自觉的原始的构造综合之夏商周一阶段。此后,他便谓灵魂已失。实则灵魂之自觉的点醒正自孔子始开始耳。此后所以能维持其善的形式,能延续民族生命于不坠,正赖此灵魂之点醒,因而文化生命不丧耳。今日且有复苏之状,亦赖此也。斯氏若能于此有透彻之了解,则必能明文化之所以悠久不息之道,而其文化之循环断灭论,亦可重新考虑矣。盖由儒者之学,决不主文化之循环断灭论也。循环断灭论惟自赤裸之生命所发泄之才情气以观文化耳。此则自不能久。然而中国文化之智慧,惟在能自生命内部以翻出心性之理性,以安顿原始赤裸之生命,以润泽其才情气,并由之能进而『以理生气』也。此即所以悠久不息之道。人类不断灭之道,亦赖此也。任何民族之文化生命,吾皆愿进之以此学以悠久之。

    吾今将阳明致良知教,妥为表出,以使读者了解中国儒者心性之学之底蕴。至于其它方面之牵连,则存乎读者之心悟。而唐君毅先生《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一书,已发其蕴。读者取而读之,亦足以广其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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