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选 三

    侄安节远来，夜坐（选二首）

    南来不觉岁峥嵘[997]，夜拨寒灰听雨声。遮眼文书原不读[998]，伴人灯火亦多情。嗟予潦倒无归日，令汝蹉跎已半生。免使韩公悲世事，白头还对短灯檠[999]。

    心衰面改瘦峥嵘，相见惟应识旧声。永夜思家在何处[1000]？残年知汝远来情。畏人默坐成痴钝，问旧惊呼半死生。梦断酒醒山雨绝，笑看饥鼠上灯檠[1001]。

    安节是作者的堂侄，作者在《跋所书摩利支经后》有云：“侄安节于元丰庚申（三年）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峡，明年（四年）十一月至黄州。”此诗当是四年末作，第二首“残年知汝远来情”可证。原三首，选第一、二共二首。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1002]，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1003]，故人不用赋招魂[1004]。

    元丰五年（1082）作。潘，指开酒店的潘大临；郭，指卖药的郭遘；他们是苏轼到黄州后新交的朋友。前韵指其《正月二十日往歧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一诗。

    红梅（选一首）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故作小红桃杏色，尚馀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1005]。诗老不知梅格在[1006]，更看绿叶与青枝[1007]？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

    《红梅》三首，这一首（第一首）最好。第三、四句，许多人认为是咏红梅的绝唱，也是许多人画红梅的佳题。此亦元丰五年作。

    寒食雨二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1008]。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1009]。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1010]。何殊病少年[1011]，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1012]。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1013]。也拟哭途穷[1014]，死灰吹不起[1015]！

    农历清明节的前一天，是寒食节。此诗元丰五年作。传世作者手书《寒食帖》诗题无“雨”字。

    琴诗并序

    武昌主簿吴亮君采，携其友人沈君十二琴之说，与高斋先生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颂以示予。予不识沈君，而读其书如见其人，如闻十二琴之声。予昔从高斋先生游，尝见其宝一琴，无铭无识，不知其何代物也。请以告二子：使从先生求观之。此十二琴者，待其琴而后和。元丰五年闰六月。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这一首诗，苏氏集中或载或不载，清纪昀以为“此随手写四句，本不是诗”，所见甚陋，实是好诗。序文似非序本诗之文，姑照旧本录存。

    正月三日点灯会客

    江上东风浪接天，苦寒无赖破春妍[1016]。试开云梦羔儿酒[1017]，快泻钱塘药玉船[1018]。蚕市光阴非故国[1019]，马行灯火记当年[1020]。冷烟湿雪梅花在，留得新春作上元[1021]。

    元丰六年（1083）作。各本均作“二月”，冯本作“三月”，王文诰集成本作“正月”。审诗中语，当以王说为是。

    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乱山环合水侵门，身在淮南尽处村。五亩渐成终老计[1022]，九重新扫旧巢痕[1023]。岂惟见惯沙鸥熟，已觉来多钓石温。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1024]。

    此诗仍用元丰四、五年两次正月二十日郊游之韵。

    南堂（选三首）

    江上西山半隐堤，此邦台馆一时西。南堂独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

    他时夜雨困移床，坐厌愁声点客肠。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小荷香。

    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

    苏诗中有两“南堂”，这是黄州的南堂。施注引《齐安拾遗记》：“夏澳口之侧，本水驿，有亭曰临皋。郡人以驿之高陂上筑南堂，为先生游息。”诗元丰六年作，原五首，选第一、三、五共三首。

    初秋寄子由

    百川日夜逝，物我相随去。惟有宿昔心，依然守故处。忆在怀远驿[1025]，闭门秋暑中。藜羹对书史[1026]，挥汗与子同。西风忽凄厉，落叶穿户牖。子起寻夹衣，感叹执我手。“朱颜不可恃”[1027]，此语君莫疑。别离恐不免，功名定难期。当时已凄断[1028]，况此两衰老[1029]？失途既难追，学道恨不早！买田秋已议，筑室春当成。雪堂风雨夜，已作对床声。

    元丰六年作。

    东坡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1030]，自爱铿然曳杖声。

    元丰六年作。东坡在黄州，是山脚下一片数十亩大小的荒地。作者垦辟躬耕，并以此地名作自己的别号。唐大诗人白居易在忠州有《东坡种花》诗、《步上东坡》诗，作者对白居易是钦佩的，“东坡”之号，实原于此。

    和秦太虚梅花

    西湖处士骨应槁[1031]，只有此诗君压倒[1032]。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江头千树春欲，竹外一枝斜更好。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1033]。万里春随逐客来[1034]，十年花送佳人老。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不知风雨卷春归，收拾馀香还畀昊[1035]。

    这是元丰七年（1084）春，作者和秦观的诗。

    海棠

    东风渺渺泛崇光[1036]，香雾空濛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元丰七年（1084）作。

    上巳日与二三子携酒出游，随所见辄作数句，明日集之为诗，故辞无伦次

    薄云霏霏不成雨，杖藜晓入千花坞。柯邱海棠吾有诗[1037]，独笑深林谁敢侮。三杯卯酒人径醉[1038]，一枕春眠日亭午[1039]。竹间老人不读书，留我闭门谁教汝？出檐藂枳十围大[1040]，写真素壁千蛟舞[1041]。东坡作塘今几尺，携酒一劳农工苦。却寻流水出东门，坏垣古堑花无主。卧开桃李为谁妍，对立相媚妩。开尊借草劝行路，不惜春衫污泥土。褰裳共过春草亭，扣门却入韩家圃。辘轳绳断井深碧，秋千挂索人何所？映帘空复小桃枝，乞浆不见譍门女[1042]。南上古台临断岸，雪阵翻空迷仰俯。故人馈我玉叶羹，火冷烟消谁为煮？崎岖束缊下荒径[1043]，娅姹隔花闻好语[1044]，更随落影尽馀尊，却傍孤城得僧宇。主人劝我洗足眠，倒床不必闻钟鼓，明朝门外泥一尺，始悟三更雨如许！平生所向无一遂[1045]，兹游何事天不阻？固知我友不终穷，岂弟君子神所予[1046]。

    旧历以三月三日为上巳日。此诗元丰七年作。

    别黄州

    病疮老马不任[1047]，犹向君王得敝帏[1048]。桑下岂无三宿恋[1049]，尊前聊与一身归[1050]。长腰尚载撑肠米[1051]，阔领先裁盖瘿衣[1052]。投老江湖终不失[1053]，来时莫遣故人非[1054]。

    元丰七年，作者改官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汝州团练副使，四月离黄州时作。

    过江夜行武昌山上，闻黄州鼓角

    清风弄水月衔山，幽人夜度吴王岘[1055]。黄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来不辞远。江南又闻出塞曲，半杂江声作悲健。谁言“万方声一概”[1056]？鼍愤龙愁为余变。我记江边枯柳树，未死相逢真识面。他年一叶溯江来[1057]，还吹此曲相迎饯。

    元丰七年四月初离黄州后作。《梁溪漫志》：“东坡去黄，夜行武昌（今鄂城），回望东坡（地名），闻黄州鼓角，凄然泣下。”所谓“桑下岂无三宿恋”，此亦一证。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1058]。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西林寺，在庐山。这是作者于元丰七年初游庐山之作。

    书李公择白石山房

    偶寻流水上崔嵬[1059]，五老苍颜一笑开[1060]。若见谪仙烦寄语[1061]：康山头白早归来[1062]。

    元丰七年作。李公择，名常，建昌人。他历仕神宗、哲宗两朝，也是新法的反对者。白石山房是他的少年时读书处，后出仕仍藏书于此。他与作者交谊最好，作者在徐州时和他往还甚密，有句云：“先生生长匡庐山，山中读书三十年”，又云“谁信家书藏九千”。

    庐山二胜并序

    余游庐山南北得十五六，奇胜殆不可胜纪，而懒不作诗，独择其尤佳者作二首。

    开先漱玉亭

    高岩下赤日，深谷来悲风。擘开青玉峡，飞出两白龙[1063]。乱沫散霜雪，古潭摇清空。馀流滑无声，快泻双石谼[1064]。我来不忍去，月出飞桥东。荡荡白银阙，沉沉水精宫。愿随琴高生，脚踏赤公[1065]。手持白芙蕖，跳下清泠中[1066]。

    栖贤三峡桥

    吾闻太山石，积日穿线溜[1067]。况此百雷霆，万世与石斗。深行九地底，险出三峡右[1068]。长输不尽溪[1069]，欲满无底窦。跳波翻潜鱼，震响落飞狖。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空濛烟霭间，洞金石奏[1070]。弯弯飞桥出，潋潋半月彀[1071]。玉渊神龙近，雨雹乱晴昼。垂瓶得清甘，可咽不可漱[1072]。

    元丰七年游庐山时作。

    自兴国往筠，宿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

    溪上青山三百叠，快马轻衫来一抹[1073]。倚山修竹有人家，横道清泉知我渴[1074]。芒鞵竹杖自轻软[1075]，蒲荐松床亦香滑[1076]。夜深风露满中庭，惟有孤萤自开阖[1077]。

    元丰七年作。兴国、筠州，都在江西。

    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诗为谢，且遗二古铜剑

    空肠得酒芒角出[1078]，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长遭骂。不瞋不骂喜有馀，世间谁复如君者！一双铜剑秋水光，两首新诗争剑铓。剑在床头诗在手，不知谁作蛟龙吼？

    郭祥正，字功父，当涂人。有诗名。元丰七年七月作者过当涂，为他绘漆屏，并记以此诗。

    次荆公韵

    骑驴渺渺入荒陂[1079]，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1080]，从公已觉十年迟。

    这诗是元丰七年和王安石之作。原四首，选其第三首。荆公即荆国公，王安石的封号。这时王安石已罢相，退居金陵蒋山，既老且病。苏轼过金陵，曾去看他。他们同游唱和，王安石这一首原诗是：“北山输绿涨横陂，直堑回塘滟滟时。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

    豆粥

    君不见滹沱流澌车折轴[1081]，公孙仓皇奉豆粥[1082]。湿薪破灶自燎衣，饥寒顿解刘文叔[1083]。又不见金谷敲冰草木春[1084]，帐下烹煎皆美人。萍虀豆粥不传法[1085]，咄嗟而办石季伦[1086]。干戈未解身如寄，声色相缠心已醉[1087]。身心颠倒不自知，更识人间有真味。岂如江头千顷雪色芦，茅檐出没晨烟孤，地碓舂粳光似玉，沙瓶煮豆软如酥。我老此身无著处，卖书来问东家住[1088]。卧听鸡鸣粥熟时，蓬头曳履君家去。

    元丰七年八月，作者由金陵送家眷到真州安顿，此诗系北上途中作。

    金山梦中作

    江东贾客木棉裘[1089]，会散金山月满楼。夜半潮来风又熟，卧吹箫管到扬州。

    元丰七年作。

    次韵蒋颍叔

    月明惊鹊未安枝[1090]，一棹飘然影自随。江上秋风无限浪，枕中春梦不多时。琼林花草闻前语[1091]，罨画溪山指后期[1092]。蒋诗记及第时琼林苑宴坐中所言，且约同卜居阳羡。岂敢便为鸡黍约[1093]，玉堂金殿要论思[1094]。

    元丰七年作。蒋颍叔，名之奇，宜兴人。

    高邮陈直躬处士画雁二首

    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无乃槁木形[1095]，人禽两自在。北风振枯苇，微雪落璀璀[1096]。惨淡云水昏，晶荧沙砾碎。弋人怅何慕[1097]，一举渺江海。

    众禽事纷争，野雁独闲洁。徐行意自得，俯仰若有节。我衰寄江湖，老伴杂鹅鸭。作书问陈子，晓景画苕霅[1098]。依依聚圆沙，稍稍动斜月。先鸣独鼓翅，吹乱芦花雪。

    陈直躬，高邮人，是宋代的职业画家，兄弟父子相承，他们的画颇为当时所推重。作者这两首题画诗作于元丰七年。

    泗州南山监仓萧渊东轩二首

    偶随渔父采都梁，南山名都梁山，山出都梁香故也。竹屋松扉试乞浆。但见东轩堪隐几[1099]，不知公子是监仓[1100]。溪中乱石墙垣古，山下寒蔬匕箸香[1101]。我是江南旧游客，挂冠知有老萧郎[1102]。

    北望飞尘苦昼霾，洗心聊复寄东斋。珍禽声好犹思越[1103]，野橘香清未过淮[1104]。有信微泉来远岭，无心明月转空阶。一官仓庾真堪老，坐看松根络断崖。

    元丰七年，作者过泗州度岁时作。萧渊字潜夫，江西新喻人。

    题王逸少帖

    颠张醉素两秃翁[1105]，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锺[1106]，妄自粉饰欺盲聋。有如市娼抹青红，妖歌嫚舞眩儿童。谢家夫人澹丰容，萧然自有林下风[1107]。天门荡荡惊跳龙[1108]，出林飞鸟一扫空[1109]。为君草书续其终，待我他日不忩忩[1110]。

    元丰八年（1085）作。这首题帖诗给予王羲之的书法以最高的评价。

    书林逋诗后

    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绿。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奴贩妇皆冰玉。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遗篇妙字处处有，步绕西湖看不足。诗如东野不言寒[1111]，书似西台差少肉[1112]。平生高节已难继，将死微言犹可录。自言不作封禅书，逋临终诗云：“茂陵他日求遗草，犹喜初无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1113]。

    元丰八年作。林逋，字君复，杭州人，平生不作官，不娶，无子，但有“梅妻鹤子”————他爱种梅、养鹤，故有此称。他的诗平淡幽远，大诗人梅尧臣说“咏之令人忘百事”。遗著有《和靖诗钞》————“和靖”是他的谥号。作者对于其人其诗，都有较高的评价。

    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三首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1114]。剩觅蜀冈新井水[1115]，要携乡味过江东[1116]。

    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1117]。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此身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1118]。山寺归来闻好语[1119]，野花啼鸟亦欣然。

    元丰八年五月，过扬州回宜兴时作。————作者自汝州罢职归休宜兴。这时神宗刚死不久，作者诗意是这么欢欣，尤其是第三首，后来竟遭到了御史们的弹劾，说是“先帝厌代，轼别作诗自庆”。作者有辩，见下注〔6〕。

    登州海市并序

    予闻登州海市旧矣[1120]，父老云：尝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1121]，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1122]？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功[1123]。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1124]。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率然有请不我拒，信哉人厄非天穷[1125]。潮阳太守南迁归[1126]，喜见石廪堆祝融[1127]。自言正直动山鬼[1128]，岂知造物哀龙钟[1129]。伸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1130]。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

    元丰八年，作者知登州，十月末到任，十一月初又奉调为礼部郎中进京去了。所以序中说“到官五日而去”。虽仅是五天，作者也得见到了海市蜃楼的奇迹（姑妄听之），留下这“空明”的诗篇。

    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1131]。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是北归人。遥知朔漠多风雪[1132]，更待江南半月春。

    惠崇，建阳人，《图绘宝鉴》说他“工画鹅、鸭、鹭鸶”；《图画见闻志》说他“尤工小景，为寒汀远渚、潇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这两幅“春江晚景”或作“春江晓景”。通过诗看，我们可以知道一幅是鸭戏图，一幅是飞雁图。画不传，苏轼这两首元丰八年所作的题画诗却流传万口，尤其是第一首，是九百年来人民最喜爱的小诗之一 。

    道者院池上作

    下马逢佳客，携壶傍小池。清风乱荷叶，细雨出鱼儿[1133]。井好能冰齿[1134]，茶甘不上眉[1135]。归途更萧瑟，真个解催诗。

    元祐元年（1086）在汴京作。道者院，即普安院，汴京人习称道者院。宋初所建。

    虢国夫人夜游图

    佳人自鞚玉花骢[1136]，翩如惊燕蹋飞龙[1137]。金鞭争道宝钗落，何人先入明光宫[1138]？宫中羯鼓催花柳[1139]，玉奴弦索花奴手[1140]。坐中八姨真贵人[1141]，走马来看不动尘[1142]。明眸皓齿谁复见[1143]，只有丹青馀泪痕。人间俯仰成今古，吴公台下雷塘路[1144]。当时亦笑张丽华，不知门外韩擒虎[1145]！

    《虢国夫人夜游图》，唐大画家张萱所作。这画在北宋时已成为希世之品，据前人笔记，知道它先后藏于南唐宫廷和宋徽宗（赵佶）的画院，其中还经过大词人晏殊的庋藏。此诗元祐元年为刘有方题，当时刘是这画的藏者。原图已佚，今辽宁博物馆藏有宋仿者一帧，用笔之妙，设色之精，并世无二。绢本，横卷，题《临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苏轼所见原图当更精妙。当时题咏者甚多，不止苏轼一人。

    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偶次其韵二首

    秋早川原净丽，雨馀风日清酣。从此归耕剑外，何人送我池南[1146]？

    但有尊中若下[1147]，何须墓上征西[1148]。闻道乌衣巷口：而今烟草萋迷[1149]。

    这是作者元祐元年奉敕祭西太一坛时，和王安石的诗。他们虽是政敌，但安石罢政后，苏轼对他已解除了这种敌意。这时安石已死，和诗中还表现了作者对他身后有所同情。六言诗是宋时比较流行的一种小诗体。

    送贾讷倅眉

    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父老得书知我在，小轩临水为君开[1150]。试看一一龙蛇活，更听萧萧风雨哀[1151]。便与甘棠同不剪[1152]，苍髯白甲待归来[1153]。先君葬于蟆颐山之东二十馀里，地名老翁泉。君许为一往。感叹之深，故及之。

    元祐元年，贾讷将到作者的故乡眉州做官，作者送他诗。原二首，选一首。倅，作官的副手。

    黄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

    江夏无双种奇茗[1154]，汝阴六一夸新书[1155]。磨成不敢付僮仆[1156]，自看雪汤生玑珠[1157]。列仙之儒瘠不腴[1158]，只有病渴同相如[1159]。明年我欲东南去，画舫何妨宿太湖[1160]。《归田录》：草茶以双井为第一。画舫宿太湖，顾渚贡茶故事。

    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又号涪翁，江西宁州人。我国大诗人之一。他在文学史上与苏轼并称。宋代诗歌上...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