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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尔·弗兰德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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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懂得马的人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收获,但对于一个可怜的小偷而言,这便是他偷到的最不知如何处理的东西。我回到家里时女管家大吃一惊,我们两人都不知道怎样处理那家伙。把它送到某个马厩去绝对不行,报上肯定要刊登出公告,马的模样会被描述出来,那样我们就不敢去取它了。

    我们为这个不幸的冒险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马送到一家客栈,并让一个杂务工送一张字条到那家酒店去,就说那位绅士在某个时间丢失的马被留在了某家客栈,可以去那儿领取;那个接过马的女人牵着它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后找不回去了,就把它留在了那儿。我们本来可以等到马的主人登出公告并给予报偿,但我们不想冒险去领它。

    所以这既是一次盗窃又不是盗窃,因为从中既没损失什么又没得到什么,再说我也很反感穿着一身乞丐衣服出去。那样做一点效果都没有,另外我还觉得不吉祥,十分险恶。

    我在穿着这身打扮期间遇到一帮人,在我交往过的人中从来没有像他们那样糟糕的,我对他们的行当有了一点了解。他们是些铸造假币的人,向我提出很好的发财路子,不过他们要我担当的角色最为危险。我正是指他们所谓的加工模具,而假如我被捉住则必死无疑,并且是在火刑柱上————瞧,也就是在火刑柱上被烧死。正因为如此,尽管我看起来像个乞丐,但他们却保证只要我愿意干就能得到大量金银。不错,假如我真是一个乞丐或者像当初那样绝望,我也许就同意了,因为对于生活无着的人而言死有什么关系呢?可我目前并非处于那种状况,至少我还用不着去冒那些可怕的风险。另外,我一想到在火刑柱上被烧死就恐惧得要死,好象血液都凉了,变得忧郁万分,以致想到此事必然就会不寒而栗。

    这也使得我不再打扮成乞丐了,因为尽管我不喜欢那个提议,但我却没有告诉他们,而显得对它欣赏的样子,答应再见面。可我不敢再见他们了————如果见了他们又没同意,却给予了拒绝,尽管我极力保证会在世上保守秘密,他们也会杀了我,以免他们的事出差错,从而如他们所说使自己放心。至于是怎样的放心,那些为了防止危险可以去杀人的家伙心中是明白的、最能作出判断。

    这件事和偷马的事都根本不是我预期的行当,对此我决定不再说什么————这样做并不困难。我的本行似乎在另一方面,虽然它也危险重重,但却对我更适合,即使遇到意外我也会有更多办法和机会逃跑。

    那段时间还有人几次要我加入到一帮撬窃者当中,不过我也没心思去作那样的冒险,正如我不想铸造假币一样。我曾提出与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起干,他们要做的是使用计谋钻到一座座房子里去。我本来很愿意去冒险,可他们已经有了3个人,又不想分开,我又不想有太多的人一起行动。所以我没有答应他们,结果他们为自己随后的行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不过后来我遇见一个女人,她常告诉我自己在海滨冒险怎样成功,我便答应和她一起干,并且干得相当不错。一天我们来到圣凯瑟林的一些荷兰人当中,假装要买暗中运上岸来的物品。我到一座房子里去了两三次,我们看见大量的违禁物,我的同伙有一次弄走3块荷兰黑丝绸,卖了不少钱,我也分得一些。可是我自己去了那么多次却没找到机会下手,便放弃了,因为那些人看见我一次又一次地进去产生了怀疑。

    这使我受到一点打击,我决心要采取什么行动,因我不习惯经常两手空空回去。所以第二天我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漫步来到城市的另一端。我走过“斯特兰德交易所”,但无意在那儿做什么,这时我突然看见此处剧烈地喧闹起来。所有的人————店主和其他人————都站起来极力张望,原来竟然是某个女要人将来到交易所,人们说是女王。我紧靠在一家商店旁边,背对着柜台,好象要让人群过去。这时我的眼睛盯住一包织品,店主正把它拿给站在我旁边的一些女士看,可她和一个女店员却非常专注地望着谁要来了,看他们会进哪家店里;我则趁机将一纸包织品塞入衣袋内,随即离开。因此这个女帽销售商为自己渴望见到女王的行为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我离开店子,似乎被人群推挤着向前,将自己混杂在他们当中,从交易所的另一扇门出去,就这样在他们发现织品丢失前我已走了。我不愿被跟踪,便叫了一辆马车,上去把自己关在里面。我刚一关上车门就看见女帽商的店员和另外约五六人跑到街上大喊,仿佛受了惊吓一般。他们并没有喊“站住,小偷!”因并没有人逃跑,不过我听见有人喊了两三次“有人偷东西”和“是织品”,看见那个女人苦恼地绞着双手,睁大眼睛不断来回望着,像个被吓坏的人那样。拉我的马车夫正爬上驾驶席,但此刻还没有坐好,马还没有动,所以我相当不安。我取出那包织品放好,随时准备把它搁到先前已打开的、就在车夫后面的门帘处。可让我十分满意的是不到半分钟马车便移动了,就是说车夫刚一上去叫马走车就移动了。他驾着马车驶去,我则弄走了偷到的东西,它价值近20英镑。

    次日我又把自己打扮一番,不过完全是另一身装束,再次往那条路走去,但直至走进圣詹姆斯公园才有情况出现。我看见公园里有许多高雅的女士,她们在那条林荫道中散步。其中有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带着一个约9岁的妹妹————我想是这样。我注意到她戴了一只漂亮的金表和一条不错的珍珠项链,有个穿号衣的男仆跟着她们。但在林荫道中男仆通常是不跟在小姐女士们后面的,所以我注意到那个男仆在她们要进入林荫道时停住了,大的那个姑娘让他在那儿等着她们散步回来。

    我听见她让男仆停下后便朝他走过去,问他那个小姐是谁,又和他聊了一下,说与她在一起的女孩多么漂亮,她本人是多么文雅,举止多么得体,她多么富有女人气质,多么端庄。这个傻瓜立即告诉了我她是谁,说她是埃塞克斯的托马斯先生的大女儿,她非常有钱,她母亲还不会到城里来,不过她和威廉先生的夫人一起住在沙弗克街,以及很多其它情况————她们由一个女佣和一个年轻女人照顾,另有托马斯先生的马车、马车夫和他本人,那个年轻女人无论在这儿还是在她们家里都是女管家。他告诉我的事情太多了,足以让我采取行动。

    我本来打扮得不错,也像她一样戴着金表,于是我离开男仆走到那个姑娘旁边,等她在林荫道里转过一道弯又往前走去后不久,开始向她打招呼,叫她“贝蒂小姐”。我问她什么时候收到过父亲的信,夫人即她母亲啥时到城里来,她的情况怎样。

    我很亲切地谈着她的整个家庭,使她毫不怀疑我对他们一家人都很熟悉。我问她为什么不和奇姆夫人(这是照顾她们的那个女人的名字)一起出来,以便让她照料好朱迪思小姐(姑娘的妹妹)。然后我和她聊了好一阵子关于她妹妹的事,说她是个多么漂亮的小姐,问她是否学过法语,以及许许多多这样的小事。这时警卫们突然过来了,大家便跑去看到议会大厦去的国王经过这里。

    小姐女士们都跑到林荫道的一边,我把大姑娘扶到道旁的木板边上高高地站着,让她足以能看见;然后我又把小姑娘举起来,在这当中我小心取掉了贝蒂小姐的金表,直到人群散开后她走到林荫道中心时才发现表不在了。

    我正是在人群中离开了她们,仿佛急急忙忙地说:“亲爱的贝蒂小姐,照顾好你小妹妹。”可以说我是一下就被人群挤走了,而我当时是不愿意离开的。

    在这种情况下,国王一旦过去忙乱的人们会很快平静下来,道路也会马上畅通。但在国王经过时人们总是会蜂拥而至,大声喧哗;所以我毫无差错地把事情办完后丢下两个小姑娘,继续匆忙地在人群中向前挤着,好象是要去看国王。我一直挤到人群前面,最后来到林荫道末端,国王这时走向骑兵卫队,我则朝通道走去,它通往黑马克特的尽头。我在这儿叫来一辆马车坐上去离开了。我承认自己没有遵守许诺,即我并不是过去看望贝蒂小姐的。

    我曾一度想冒险继续和贝蒂小姐呆下去,直到她发现表丢了为止,那时也许可以和她一起大喊表没有了,把她送到马车上,我自己也坐进去同她一起回家。由于她似乎很喜欢我,听见我那么爽快地谈着她所有的亲戚和家人后就彻底受骗上当,因此我想很容易把事情再推进一些,至少可以弄到那串珍珠项链。可是我考虑到虽然孩子也许不怀疑我,其他人却会的,而假如我受到搜查就会被发现,所以我想最好带着已到手的东西走掉。

    后来我偶然听说那个小姐发现表不见了时,就在公园里大喊大叫起来,让她的男仆到处走走看是否能发现我。她把我的样子很好地描述了一下,他知道就是那个站着和他谈了很久话、并问了他有关她们的许多问题的人。可是我在她赶去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前已远远地离开了。

    这以后我又作了一次冒险,它与我以前有过的冒险都不同,那是在科文特加登的一个赌场里。

    我看见有些人进进出出,和另一个女人在过道上站了好一会儿,当看见一个好象比普通人更时髦的先生走上来时,我对他说:“先生,请问他们不允许女人进去吗?”“允许,夫人,”他说,“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你还可以玩呢。”“我就是想玩一下,先生。”我说。于是他说如果我想玩他愿意把我引过去,我就跟着他到了门口,他往里面看着。“夫人,”他说,“如果你想冒一下险,那些赌徒在那儿。”我看看里面,对朋友大声说:“这儿全都是些男人,我不想去冒险。”听见这话其中一个男人叫道:“你用不着害怕,夫人,这里只有公平的赌徒们。很欢迎你来,你想赌多少都行。”这样我便走近一点,在旁边看着,有人给我拿来一把椅子,我坐下,看见盒子和骰子高速地旋转着,然后对朋友说:“对于我们来说他们赌得太大了,好啦,咱们走吧。”

    这些人都很礼貌,一个先生鼓励我说:“嗨,夫人,如果你想试试,如果你敢相信我,我会负责不让你在这儿受到任何欺骗。”“是的,先生,”我微笑着说,“我希望先生们不会欺骗一个女人。”但我仍然拒绝参与赌博,尽管我取出了一小袋钱,他们可以看出我并不缺少钱。

    我坐了片刻后一个男人笑着对我说:“嗨,夫人,我看见你不敢为自己下赌注。我和女士们一起赌总会交好运,如果你不为自己下赌注就为我下吧。”我对他说,“先生,我很不愿意把你的钱输掉。”接着又补充道,“我的运气也很好,只是这些先生赌得太大,我不敢拿自己的钱下注。”

    “哦,哦,”他说,“这儿有10几尼,夫人,为我下注吧。”于是我接过钱为他下注,他则在一旁看着。结果我一次就把10几尼输掉了,盒子传给了我旁边的一个男人,让我替他下注的先生又给我10几尼,让我立刻下5几尼赌注,结果又让手持盒子的男人赢了5几尼。他为此受到鼓舞,让我接过盒子,这可是一个大胆的冒险;然而盒子很长时间都保持在我手中,让我赢了他所有的钱,我的衣裙里装了一大把几尼。

    这个时候我要把所有赢到的金币交给那个男人————因为那是他的钱————并想让他自己去玩,假装说我对这游戏不是很懂。他笑起来,说只要我运气好懂不懂都没关系,但我不应该离开。然而他还是从中取出最初投进去的15几尼,让我用其余的钱继续玩下去。我本来要让他看看自己赢了多少钱,可他却说:“不,不,别告诉我,我相信你是很诚实的,说出来就会不幸运了。”于是我继续玩着。

    我对这个游戏是很懂的,虽然装着不懂;我玩得很谨慎,以便让衣裙里留有不少钱————我时时从中弄一些装进自己衣兜里,但做得很隐秘,一定不让他看见。

    我玩了很长时间,为他带来极大的好运。上一次我拿着盒子时他们让我下很高的赌注,我非常大胆地掷着骰,一直赢了近80几尼,但在最后一回掷骰时又输回一半多。所以我站起身来,担心把所有的钱都输回去,对他说:“现在请你来吧,先生,你自己接着玩好啦,我想我已为你赢了不少。”他还要让我继续玩下去,但时间已经晚了,我请他原谅。我让他接着玩时,说我希望他现在能让我讲讲赢的情况,这样我可以看看他赢了多少,我的运气有多好。我告诉他一共有63几尼,并说道:“哈,假如不是因为那次掷的骰子运气不好的话,我就为你赢了100几尼。”我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他,他先不愿收下,说除非我拿一部分起来留给自己,我想怎么用都行。我不同意,明确表示我自己是不愿意要的;如果他有心要那样做,那都是他自己的事。

    其余的男人看见我们推来推去,大声叫道:“都给她吧。”但我坚决不同意。于是有一个人说:“该死,杰克,和她平分吧。难道你不知道总是应该与女士们保持平等吗?”总之,他和我平分了赢的钱,我得到30几尼,另外还有暗中偷到手的大约43几尼————我为此很抱歉,因为他太慷慨了。

    这样我便带回去了73几尼,让老女管家看到我去赌博是多么幸运。但她劝我别再去冒险了,我听从了她的劝告,再没有去过那里。我像她一样明白如果赌博上了瘾,我也许不久就会把赢到的钱以及自己其余所有的钱都输光。

    命运就这样对我面带微笑,我干得相当不错,女管家也收获巨大,因为我弄到的东西总有她的一份。当我们日子过得很好,对自己已有的财富感到满意时,这位老妇人真的开始谈起洗手不干的事。可是我不知命运要把我引向何方,对此畏缩迟疑,正如过去我向她提出时她也畏缩迟疑一样。所以在一个不幸的时刻我们又暂时放弃了此种想法,一句话我变得越来越麻木胆大,我所取得的成功也让自己出名到了极点。

    我有时也冒然地玩着同样的把戏,而按照惯例是不能这样的,无论次次都怎样成功。不过一般而言我每次出去时都极力改变自己的打扮,总是以新的形象出现。

    这是一年当中让人不得安宁的时候,男人们大多出城去了,像唐布里奇和埃普索姆这些地方的人都很多。可伦敦市里的人却很稀少,我想我们这一行也像其它行当一样受了点影响。所以年末时我加入到一伙人当中,他们通常每年都要去斯托布里奇集市,再从那儿去萨福克的贝里集市。我们原以为在那儿会大有收获,但我去看到那里的情况后马上就感到厌倦了,除了仅仅从别人衣袋里偷点东西外简直没啥可干的,即使偷到赃物也难以把它弄走,并且在这儿行窃的机会也没有在伦敦多。整个这趟我在贝里集市只弄到一块金表,在剑桥①弄到一小包亚麻织品,为此我必须离开那里。我玩的是一个老把戏,心想对于一个乡镇上的店铺老板而言是可以的,但在伦敦却不行。

    当时我在剑桥镇————而非集市里————的一家亚麻织品店买了价值约7英镑的上等荷兰亚麻布和其它东西。待挑选好后我让他们把货物送到某某旅店,我是在当天上午登记进去的,好象打算晚上在那儿住。

    我请布店老板大约在某个时间把货物送到我住的旅店,那时再付钱给他。在约定的时间他让人把东西送来了,我则让一个同伙守在房间门口,当旅店老板的女佣把送货的人带到门口时————他是个年轻的学徒,差不多已是个大男人————我的同伙便告诉他自己的主人已睡了,并说如果他留下东西约一小时后再来,我可能会醒来,并把钱付给他。他很乐意地留下那包织品走了,大约过了半小时我便和自己的女佣一起离开,就在当晚我雇了一匹马,让一个男人把我驮到“新市”去,从那儿坐上一辆乘客不多的、去圣埃德莫贝里的驿车;如上所说,我在那里没啥可干的。我只是在一个小小的乡间剧场从一个女人身上偷走一块金表,她不仅高兴得让人无法忍受,而且也有点醉了,这就使我行窃容易得多。

    我带着这点赃物去了伊普斯威奇,从那儿再到哈威奇,并住进一家旅店,仿佛我是刚从荷兰到达的。我毫不怀疑会在上岸的外国人当中弄到什么财物,但是我发现除了他们的手提箱和荷兰大篮外,他们身上一般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手提箱和大篮又总是由男仆们守着。然而有天晚上我竟然把一个手提箱从某个先生睡的房间里偷了出来,那时他的男仆在床上睡得很死,我想他醉得很厉害。

    我住的房间紧靠着那个荷兰人的房间,我费了好大的力才把那沉重的东西从他那里拖进我屋子,然后来到街上看是否有可能把它弄走。我四处走了好一阵子,发现根本不可能把箱子弄出去或者把箱里的东西转移开,因这个城镇太小,我在这儿完全是个陌生人。于是我返回身,决心又把箱子放回原处。就在此时我听见一个男人大声喊着让人们赶快,说船要开了,潮水将退去。我问他:“你是哪一只船的,朋友?”“去伊普斯威奇的内河船,夫人。”他说。“你要去那里吗?”“嗯,”我说,“如果你能等一下让我去把东西拿来。”“你的东西在哪里,夫人?”他问。“在某家旅店。”我说。“唔,我和你一起去吧,夫人,”他很客气地说,“帮你拿来。”“那么走吧。”我说,让他跟上。

    旅店里的人一片慌乱,因刚从荷兰驶来了一艘班轮;另有两辆驿车也刚载着乘客从伦敦赶来,以便让他们搭乘另一艘将去荷兰的班轮,而它们于次日也将载着刚上岸的旅客返回。我正是在这片慌乱之中来到旅店的柜台结帐,对女店主说我已买了船票将乘内河船离开。

    这些内河船够大的,有不错的设备,它们把乘客从哈威奇送到伦敦。虽然被叫做内河船————这个词在泰唔士河一带被用来指由一个或两个男人划行的小船————但它们可以运载20个乘客或10吨、15吨货物,并且也可在内海上行驶。这一切我都是前一晚询问去伦敦的几种途径时了解到的。

    女店主非常客气,她收下我结帐的钱后被叫走了,整座房子都处于一片慌乱中。我离开她,把那个男人带到我房间,将旅行箱————它看起来很像这种箱子————即手提箱交给他,并用一条旧围裙把它包好。他拿着箱子直接朝自己的船走去,我跟在他后面,谁也没问我们任何有关箱子的事。至于那个喝醉酒的荷兰男仆,他还在那儿睡着,他的主人和其他外国绅士则极其欢快地在楼下用晚餐。我就这样干净利落地把箱子带到伊普斯威奇,由于是在晚上去的,所以旅店的人只知道我乘哈威奇的内河船去了伦敦,正如我对女店主说的那样。

    我在伊普斯威奇的海关官员那里遇到一些麻烦,他们把我的旅行箱————如我所说————挡住,要打开检查。我告诉他们我是愿意接受检查的,不过钥匙在我丈夫那里,而他还没有从哈威奇来;我又对他们说:假如他们检查后发现所有东西都属于男人的用品而不是女人的东西,他们可不要显得奇怪。然而他们一定要打开箱子,我便同意把它砸开,就是说把锁取掉,这并不困难。

    结果他们什么也没查出来,因为箱子先前曾检查过。不过他们见到的几样东西很让我高兴,尤其是有一袋法国皮斯托尔,一些荷兰达克特或雷克斯元,另外主要有两副假发,穿戴用的纺织品、剃刀、洗涤球、香水以及其它绅士所必要的有用品,我把它们都当作是丈夫的,所以才摆脱了他们。

    此时相当早,天还没亮,我不太了解该往哪里走。我毫不怀疑自己早上会被跟踪,也许被发现东西在我这里,因此我决定采取新的办法。我公开带着旅行箱————如我所说————去了一家旅店,在把箱里有价值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后,我想其余的废物就不值得我担心了。不过我把它交给女店主保管好,给她一定的费用,以便我回来取,之后我就走到了街上。

    我远离旅店进入镇里时,遇见一个刚打开门的老妇人,便与她攀谈起来,漫无边际地问了她许多问题。不过在闲聊中我从她那里了解到该镇所处的位置,我正位于一条通向哈德勒的街道,并得知某条街通向河滨,某条街通向镇中心,最后了解到某条街通向切斯特————去伦敦的路便在那边。

    这个老妇人不久便让我达到了目的,因我只想知道哪条路是去伦敦的。然后我尽快地走开了,并非我打算步行去伦敦或切斯特,而是我想静静地离开伊普斯威奇。

    我四处走了两三英里,这时遇见一个普通的乡下人,他正忙着什么我不了解的农活。我问了他很多问题,最初与我想知道的情况都不太沾边,不过最后我对他说我要去伦敦,驿车已经满员了,我无法弄到座位,问他是否能告诉我可去哪里雇一匹两人骑的马和一个诚实的男人骑马把我驮到切斯特去,以便我在那儿的驿车上弄到座位。这个诚实的农民认真地看着我,半分多钟一言不语,然后搔着头说,“你说一匹两人骑的马,去切斯特?啊,是的,夫人,哎呀,只要给钱要多少马都行。”“哦,朋友,”我说,“我当然是这么认为的,我并没有想到不给钱呀。”“噢,可是,夫人,”他说,“你准备给多少呢?”“不知道,”我又说,“朋友,我不知道你们这儿乡下的价格,我是个外地人。但如果你能尽量便宜地为我弄到一匹马,我会给你点什么的。”

    “唔,你说得也诚实。”乡下人说。“如果你知道了全部情况,”我心想,“就明白并不诚实了。”“瞧,夫人,”他说,“我有一匹可让两人骑的马,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把你带过去。”“是吗?”我说。“哦,我相信你是个诚实的人,你愿意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并合情合理地付给你钱。”“唉,瞧你,夫人,”他说,“我也不会对你不合理的。如果我把你带到切斯特,可付我5先令,因我今晚不容易赶回来了。”

    总之我雇用了这个诚实的男人和他的马,可到达路上的一个小镇时(我不记得它的名字,只知它在一条河旁),我假装很不舒服,这晚不能再继续赶路;如果他和我暂时在那儿逗留一下————因我人生地不熟————我会非常愿意付给他报酬。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那些荷兰绅士和他们的仆人那天会上路,不是坐在驿车里就是在驿站上,也许那个醉鬼或其他在哈威奇见过我的某个人又会碰见我;我想逗留一天后他们都会过去的。

    我们在那儿呆了一晚上,次日早上我出发时也不是很早,所以近10点钟我才赶到切斯特。看见自己曾经有过许多快乐日子的城镇我太高兴了,极力打听我以前那些很好的老朋友们,可难以弄清,他们都不是死了就是迁移走。年轻的小姐们都已嫁人或去了伦敦,老先生和曾经是我早年的恩人的老妇们都已去世。最让我不安的是,那个年轻的先生————我的第一个情人,后来又成了我表兄————也已死了。他留下两个儿子,现已长成大男人,他们也都迁到伦敦。

    我在切斯特让这个老兄离开,并隐匿姓名身份在这儿呆了三四天,然后乘上一辆运货车,不愿意冒险在哈威奇的驿车里让人看见。但我本来用不着如此小心,因为在哈威奇只有那座房子的那个女人会认识我;并且由于她当时匆匆忙忙,只借着烛光见过我一次,要因此认为她发现了我是不合理的。

    我现在回到了伦敦,虽然先前幸运的冒险使我收获不小,但我并不喜欢再到乡镇上去游荡,假如我这一行干到死的话我也不想再到外地去冒险。我把自己这次出去的经历告诉了女管家,她对我的哈威奇之行很感兴趣。在与我谈到这些情况时她说盗贼是一个从别人的失误中看到好处的家伙,对于一个机警积极的人而言机会总是很多,所以她认为像我这样在本行中如此机敏的人不管去哪里一般都会有收获的。

    另外,我故事的每一个方面如果给予恰当考虑,对于诚实的人们也许不无益处,让这样那样的人都提高应有的警惕,以防遭到类似袭击;让他们与任何类型的陌生人交往时眼睛注意周围,因为十有八九他们都会遇上某种陷阱。的确,我一生的教训都应该让明智而有见识的读者去获得,我是没有资格向他们说教的。让一个邪恶十足、可耻无比的家伙的人生经历,成为给予本书读者有益警示的宝库吧。

    我现在正走向一种新的生活。回来以后,我由于自己犯下的太多罪过和取得的空前成功,如上所述已毫无心思放弃这一行当————如果以其他人的例子进行判断,我必然最终会遭遇悲哀和不幸。

    在随后的那个圣诞节晚上,我在自己一长串的罪过中又要增添一个。我走到外面去看能遇上什么东西,在经过福斯特巷的一家银匠铺时我的确看到一种诱惑,因自己所从事的行当而无法抵抗它————店铺里一个人也没有,只见许多餐具散乱地搁在窗内和机座旁,我想银匠可能在店铺的一边干活。

    我大胆地走进去,正要伸手把一只餐具拿走————不管这个店铺的人多么小心谨慎————但是街对面的一座房里有个爱管闲事的家伙看见我走进去,而店里又没有人,便跑过来,也没问我是做什么的或者是谁就把我抓住,大声喊叫这座房子的人。

    我这时并没有碰店里的任何东西,瞥见有人跑过来我十分镇静,甚至用力踏着地板,正要叫喊时那家伙就把双手放到了我身上。

    然而由于我在极其危险之中时总是非常勇敢,所以在他把双手放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毫不畏惧,只装做进去买半打银匙;而对我十分有幸的是这家银匠店既卖餐具又为其它店铺加工餐具。那家伙对此加以嘲笑,说自己如何帮了邻居的大忙,认为我并非去买东西而是去偷东西的。此刻聚集起了一大群人,店主也从附近什么地方被找回来,我对他说在那儿大喊大叫谈论这事没有意义,说那个坚持认为我是进去偷东西的人必须证实。我希望什么也别再说,先到一个地方法官那里去,因我开始看出自己应该对这个抓住我的人严厉一些。

    店铺的男女主人的确没有街对面的男人那么凶暴,男主人说:“夫人,你到我店里来也许怀着好意,可是看到我这样的店子没任何人时进去好象是一件危险的事。我也不能对自己如此好心的邻居缺乏公正,不认为他有自己的理由,虽然总体而言我并未发现你企图偷取什么,我真不知该如何办。”我坚持让他一起到地方法官那里去,假如证明我有那种不良企图我甘愿接受,但假如不能证明我就要求赔偿。

    我们这样争论着,一群人围聚在门口,正在此时本市的高级行政官和法官t.b先生经过,银匠得知后恳请他进来对此案作出裁决。

    说句公道话,银匠把情况讲述得相当公正恰当,而那个过来抓住我的人仍然显得过于激动愚蠢,这对我也不无好处。接着轮到我说话了,我告诉法官大人自己是个外地人,刚从北方来,住在某某地方,当时我正经过这条街,走进银匠店买半打匙子。非常幸运的是我衣兜里有一只旧银匙,并把它拿出来,对法官说我把它带在身上是想使它与半打新匙子相配,以便让买的匙子与我乡下的那些相配;我看见店里没有人就用力踏着地板,想让人听见,同时我还大声叫喊;店里的确散乱地放着餐具,但谁也不能说我碰了其中任何一只;这时一个人从街上跑进店铺,我正叫喊房子里的人时他双手凶猛地抓住了我;而假如他真心要帮助邻居,就应该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是否会拿什么东西,然后再当场抓住我。“说得很对。”高级市政官说,转向抓住我的男人,问他我是否真的踏了地板。他说是的,但也许因为他来了。“不对,”市政官说,打断他,“你自相矛盾,刚才你还说她在店里时背对着你,直到被抓住才看见你。”瞧,我的背确实斜对着街上,但由于我干的行当需要自己眼观八方,因此如上所说我的确瞥见他跑过来,只是他没有发觉而已。

    市政官在充分听取情况后,说他认为银匠的邻居弄错了,我是无辜的,而银匠和他妻子也表示默认,我因此被放走。但我正要离开时市政官却说:“等等,夫人,如果你本来想买匙子,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被弄错了就让我这个朋友失去一个顾客。”我立即回答:“不会,先生,我带了一只匙子做样品,假如他的匙子能与它相配我仍然会买的。”于是银匠给我看了一些样式完全相同的匙子,并称了一下,共计35先令。我取出钱包付给他,包里装有近20几尼————不管怎样我出去时总带着这么多钱,我发现这样做无论此次还是其它时候都派上了用处。

    市政官看见我的钱时,说:“唔,夫人,我现在相信你被冤枉了,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提出让你买一些匙子,直到你付过钱后再走。假如你没有钱买它们,我就会怀疑你并不是到店里去买东西的————凡是怀有那种意图的人————你即被指控怀有此种意图————衣兜里很少装有我看见你带的那么多钱。”

    我微笑着对市政官大人说,那么我得到他的支持要归功于自己身上的钱了,但我希望他也要看到他先前那样公正地对待我不无理由。他说是的,不过这事证实了他的看法,使他现在深信我是受了伤害。所以我从一件差点让自己遭到毁灭的事件中完全摆脱出来。

    这以后才过了3天,我像通常那样根本没有因为先前的危险而变得谨慎一些,仍然干着长期以来所干的勾当,看见一座房子的门打开便冒险进入,满以为没被发觉,偷走了两块很富丽的有花卉图案的丝绸————人们称之为丝锦锻。这儿既非绸布店又非绸布商的仓库,看起来像一座私人住宅,主人好象是个替织布工把产品卖给绸布商的中间人或代理商的男人。

    让我把这不幸的故事长话短说吧,我正要出门时突然遇到两个女佣,她们吃惊地张开大嘴,一个把我拉进屋里,另一个则把门关上。我本来会向她们求饶的,但是根本没有这个余地,两个凶恶的家伙真是狂暴到极点。她们抓扯我的衣服,大声威胁咆哮,好象要杀了我。女主人随后赶来,接着是男主人,都显得无比愤怒。

    我极力向男主人说好话,告诉他当时门开着,那些东西使我受到诱惑,又说我如何贫穷艰难,而贫穷是很多人都无法抵挡的;我流着眼泪求他可怜我。女主人受了感动,同情起我来,想放我走,也几乎说服丈夫这样做。可是粗鲁的女佣甚至没得到主人的吩咐就跑去叫来了一个警察,此时男主人说他必须把这事做下去,我必须到一个法官那里去。他又对妻子说如果把我放走他会自找麻烦的。

    看见警察我确实大为震惊,心想身子真要陷到地里了。我晕过去,其他人的确也认为我差点死掉,这时女主人又为我说情,恳求丈夫饶了我,把我放走,因为他们啥也没丢失。我主动向他提出支付那两块丝绸,不管有多贵,虽然我并没有弄到手。我又争辩说东西仍在他手里,他真的什么也没损失,所以仅仅因为我企图要偷走它们就一定要我的命,未免太残酷了。我也让警察想到,自己既没把任何门砸开进去又没拿走任何东西,我去向法官为自己这样辩护时他也会放了我。可第一个挡住我的粗鲁女佣证实说我出去时手里拿着货物,是她阻止了我,把我拉回去,法官因此将我送进新门监狱————那个可怕的地方!一提到它的名字我的血就凉了,我的许多同伙正是被关在这里并由此走向致命的绞架,我的母亲在这里受尽了痛苦,我在这里来到世上,无法指望在此得到拯救,只有可耻地死去————总之,这个地方早就在等着我了,而我凭着高超的技术和众多的成功长期逍遥在外。

    我现在真的受到了惩罚,当自己刚被带进监狱,看到它周围那一切可怕阴郁的景象时,我所感到的恐惧无法形容。我自认为完蛋了,只想着将要臭名远扬地离开人世:那恶魔般的声音,那些咆哮、诅咒和喧闹,那种恶臭与肮脏,以及我看见的所有使人痛苦畏惧的东西,都使得这里本身就成了地狱的象征,成了进入地狱的一种入口。

    我现在责备自己,因为如上所述我曾凭着理性,凭着经济条件大有好转、并且躲过了不少危险的意识,受到过许多暗示————要我在处境良好的时候洗手不干,而我又是如何阻止了这些暗示,使自己对于所有担忧都麻木不仁。我似乎觉得自己被一种不可避免的命运很快推到这悲哀的一天,如今我将在绞刑架上彻底赎罪;我将付出鲜血,受到正义的审判,将彻底结束自己生命以及所有罪行。这一切毫无头绪地涌入我心里,使我万分悲哀绝望。

    这时我真心地为自己整个昔日的生活感到忏悔,但这种忏悔并没有让我获得丝毫满足和平静,因为正如我内心所想到的,这是在我无力进一步犯罪之后产生的忏悔。我感到悲痛似乎并非由于自己犯下了那样的罪行和触犯了上帝与邻人,而是由于我会因此受到惩罚。我想,我忏悔的不是自己犯了罪,而是自己将遭受痛苦,所以这种忏悔根本无法给我的内心带来安慰。

    自从进了这个悲惨的地方后我几天几夜都没睡觉,为自己本来早已在这儿死去但仍然活着觉得欣慰,虽然我对于死亡的也并非像应有的那样害怕。说实在的,在我的心中最让我恐惧的就是这个地方,最让我作呕的就是那儿的同伙们。啊,只要我能被送到世上的任何地方而不是新门监狱,我就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了。

    接下来,那些比我先到这里的铁石心肠的家伙怎样在我面前洋洋得意啊!什么!弗兰德斯夫人最终进了新门监狱?什么!玛丽夫人,莫莉夫人,都是与众所周知的莫尔·弗兰德斯相称的名字!他们说,他们认为我能这么久没被抓住都是魔鬼帮了我,他们多年以前就以为我要进来了,现在我终于进来了吗?然后他们不无沮丧地嘲笑我,对我表示欢迎,希望我高兴起来,祝愿我有一个好心情,别太难过,事情不像我担心的那么糟糕,诸如此类。接着他们要来白兰地为我干杯,不过把一切账都让我付,说我刚进入这所大学————他们这样称监狱————衣兜里必定有钱,而他们是身无分文的。

    我问其中一个犯人她来这儿多久了,她说4个月。我又问她刚进来时觉得这里怎样,她说就像我现在觉得的那么令人恐惧可怕,她当时认为自己下了地狱。“我现在仍然这么认为,”她补充说,“但感到这是很正常的。我并不为此觉得不安。”“我想,”我说,“你没有危险会遇到什么吧?”“不,”她说,“你说错了,我肯定会有危险的,我被判了死刑,只是我提出自己已怀孕。但事实上我像审判我的法官一样没有怀孕,正等着下次开庭时被传唤。“传唤”是指一个女犯因怀孕被缓期执行死刑但后来证明她并未怀孕,或者怀了孕已分娩,此时她就要被传唤接受先前的审判。“唔,”我说,“你现在如此安心平静吗?”“哈,”她说,“我也没办法。悲伤又有啥意义呢?如果我被绞死,不就完了而已。”说罢她转身走开,一边跳着舞,哼着下面一支新门监狱的美妙歌儿:

    “如果我在绞索上晃荡,

    我将听见那个钟声敲响,

    然后可怜的詹尼就会消亡。

    我提到这事,是因为它也许值得引起今后会遭遇同样不幸、被送进新门监狱那个可怕地方的犯人注意————时间、贫困以及与里面那些可怜人进行的交谈,将怎样使得犯人们对这里习以为常,怎样最终使得他们甘心呆在这个最初让自己恐惧到极点的地方,并在痛苦中厚颜无耻地寻欢作乐,就像自己根本没有这种痛苦时那样。

    我不能像有些人那样说,这个魔鬼不如人们画的那么邪恶,因为确实没有任何颜料能把那个地方描绘得栩栩如生,除了在那儿遭受过痛苦的人也没有任何人能对它产生正确的想象。而地狱如何竟然逐渐变得自然正常起来,不仅可以容忍而且甚至让人愉快,没有像我这样有过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就在我被送进新门监狱的当天晚上我把消息带给了老女管家,你能肯定她为此感到意外,几乎像里面的我一样在外面艰难地度过了一夜。

    次日上午她来看望我,尽可能地给予安慰,但她看出那是毫无意义的。但正如她所说,在重压下消沉只是在增加重压,她立即努力采取所有适当办法阻止我们担心的结果发生,首先找到那两个把我抓住的凶暴的女佣。她对她们进行收买,说服她们,给她们钱,总之试图用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阻止起诉。她提出给其中一个女佣100英镑让她离开女主人,不要站出来指控我。可是她很坚决,说虽然自己是个一年工资才约3英镑的女佣,但她表示拒绝,并且女管家相信给500英镑她也会拒绝的。然后她又向另一个女佣进攻,这个女佣的心肠没有那么硬,有时好象愿意给予同情。可第一个女佣不同意她让步,甚至不让女管家和她谈话,威胁女管家要让人把她监禁起来,因为她对证人行贿。

    接着她转向男主人,就是说那个东西被偷的男人,尤其是他妻子,她当初还有意怜悯我。女管家发现她现在仍然如此,可是那个男人却声称一定要起诉,不然他就会因违背保证而丧失保证金。

    女管家说她找朋友们帮他把保证金提出来————如人们所说————这样他就不会有损失,可是除了他站出来指控我外,不可能让他相信自己在世上是安全的。所以我就有了3个指控我的证人,即主人和他的两个佣人,就是说我必死无疑了,我现在只有考虑死亡一事。而我这一考虑的基础却是可悲的。如上所述,我的一切忏悔似乎都只是由于害怕死亡所致,并非为我过的那种邪恶生活真诚地感到悔恨————正是这种邪恶生活给我带来了不幸————也并非为我触犯了上帝感到悔恨,他现在突然之间成了审判我的法官。

    我极度恐惧地在这儿度过许多日子,仿佛看见了死神,日夜只想着绞架和绞索,以及邪恶的幽灵和魔鬼。我既对死神非常担忧,又对指责我过去那种可怕生活的良心感到畏惧,因此受尽折磨。

    新门监狱的死囚忏悔牧师来到我身边,按照他的方式谈了一会儿,不过他所有的神力都在于让我对自己的罪过忏悔,如他所说(他并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要彻底透露,诸如此类;他说如果不这样上帝就绝对不会宽恕我。他说的话几乎不得要领,我一点也没有从他那儿得到安慰。后来我发现这个可怜的家伙早上在向我反复灌输坦白忏悔的事,中午却喝醉了酒————这件事情令人震惊,我开始由于这个人本身渐渐厌恶起他和他的工作来,因此要求他别再来烦我了。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通过女管家不屈不挠、孜孜不倦的努力,在最初开庭期间没有对我提出任何起诉————我指伦敦市政厅的大陪审团。所以我还有一个月或5个星期,无疑我应该把这看做是他们给了我充分时间让我好好反省过去,并为今后作好准备。我应该把这看做是让我进行忏悔的时刻,并且确实这样去做了,可是我并没有照办。我像先前一样很遗憾进了新门监狱,但几乎没有忏悔的表示。

    相反,我也像山谷中的水一样————它无论落到什么上面都被石化并变成石头————与这样一群地狱之犬不断的谈话,也对自己产生了与其他犯人相同的一般作用。我退化成了石头,最初变得愚蠢无知,然后是迟钝麻木,最后也像他们一样疯狂地寻欢作乐。总之我在这里自然而然地过着愉快安心的生活,好象我的确就是在这儿出生的。

    这种情况几乎难以想象:我们的天性竟然能退化到如此程度,以致可以使本身是极其不幸的事变得令人愉快舒心。我所面临的处境我想再糟糕不过了————我真是悲惨到极点,任何像我这样有生命、健康和金钱相助的人,其悲惨程度也不过如此。

    我有一种负罪感,这种感觉足以打垮任何一个尚有一丝思考能力的人,和对于今生的幸福或来世的痛苦尚有某些意识的人。我最初确实还有一点悔恨,只是根本没有忏悔,而现在我是两者都没有了。我被指控犯罪,将被处以死刑,其证据确凿,我根本无法不服罪。我有了惯犯的名声,等待的只有死亡,我也毫无逃跑的念头,并且我内心异常地冷漠麻木。我没有烦恼,没有担忧,没有悲哀,最初的惊吓已经不复存在。可以说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的意识、理性和良心都已休眠。我40年来所走过的罪恶历程错综复杂,我曾经卖淫、通奸、乱伦、撒谎和盗窃,总之从大约18岁开始到60岁我除了杀人和叛国外无恶不作。如今我深深陷入被惩罚的痛苦中,可耻的死神已来到门口,而我对自己的处境已漠不关心,丝毫没想到上天或地狱,不管怎样我只是被轻轻碰了一下,仿佛微微觉得有点疼痛,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我既没有勇气恳求上帝宽恕,也的确连想都没想到这点。我认为,在这样简短的描述中我让人们看到了世上最为深重的不幸。

    一切可怕的念头都没有了,这个恐怖的地方已为我所熟悉,对于监狱中的噪杂喧闹的声音,我也像发出这些声音的人一样不再感到烦躁。一句话,我成了一个纯粹的新门监狱的家伙,像其中的任何犯人一样可恶无耻,而且我几乎不再保持自己迄今为止在谈话中所具有的那种良好教养与举止的习惯。我彻底堕落了,甚至堕落得比我原来的样子还要严重。

    在这种麻木不仁的生活当中我又遇到一件十分意外的事,它使我又产生出一点悲哀的感觉,这种感觉我先前的确已丧失。一天晚上我听说头一晚深夜时有3个拦路强盗被送进监狱,他们曾在我想是霍斯罗灌木林的地方抢劫,被追赶到郊区的呜克斯布里奇,在那儿他们经过勇敢的抵抗后被抓获,许多乡下人受了伤,有几个还送了命。

    毫不奇怪我们这些犯人都很想看看这些勇敢优秀的先生,人们大谈着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同伙是谁;尤其因为人们在谈说他们早上将被转移到供采访的“采访院”,在付给监狱长钱后得以享受到那个条件更好的地方。于是我们女犯便来到一个地方,以便肯定能看见他们。可是当第一个人出现时我认出他就是我在兰开夏郡的那个丈夫,那个和我在邓斯特布尔曾经生活得很好的人,那个如上所述我后来嫁给前一丈夫时在布里克希尔看见过的人,此刻我所感到的震惊和意外无法形容。

    眼见这一情景我吃惊得哑口无言,既不知说什么又不知做啥好。他并没认出我,这使我一时得到安慰。我离开了同伴,隐退到这个可怕地方能够让人隐退的地点,痛哭了好一阵子。“我是个多么坏的家伙,”我说,“我给多少可怜的人带去了不幸啊!我让多少绝望的人走向毁灭啊!”我把这个男人的所有不幸都怪罪到自己头上。他在切斯特时曾告诉我那个婚姻把他给毁了,由于我的原因他被弄得倾家荡产,因为他原以为我有不少钱,欠下了难以偿还的债。他说他是可以去参军扛枪的,或者买一匹马参加巡回比赛————如他所说。尽管我从没对他说自己有钱,实际上并没欺骗他,不过我却极力让他产生那样的想法,所以我是他遭遇不幸的根本原因。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只是更加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灵,让我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更加强烈的感想。我日夜痛苦不安,尤其是他们告诉我他是这伙人的头目,犯下过许多抢劫,连一些有名的人在他看来都是傻瓜;即使英国再没有男人了他也必定会被绞死;有大量的人将指控他。

    我为他感到极度悲伤,相比之下我对自己的处境倒不觉得那么烦恼,我为他的遭遇而大加自责。我为自己的不幸和他遭受的毁灭感到痛哭,以致我又像先前那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再次有了最初对于我所过的这种可怕生活的想法。当这些事情又出现时,我对这个地方和这里的生活方式的憎恶也再次产生,总而言之我完全变得了另一个人。

    我在对他感到悲哀之际,接到通知于随后开庭时大陪审团将对我进行指控,我会被判处死刑。我的内心先前已被触动,那种我所获得的可鄙的冒失减少了,我在心里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罪恶。总之我开始思考,而思考的确是从地狱到天堂所迈出的真正的一步。我前面谈得不少的那种麻木状态与心境,不过是在剥夺自己的思想;而恢复了思想的人便恢复了自我。

    瞧,我一旦开始思考后,突然首先想到的就是:“上帝啊!我会有什么结果呢?我肯定会败诉的,等待我的只有死亡!我没有朋友,该怎么办?我肯定会败诉的!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我会有什么结果呢?”你会说,在经过这么长时间后,这是第一个震动我心灵的悲哀的想法,而即使这种想法也只是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所产生的恐惧而已,其中毫无一点真诚的忏悔。我感到万分沮丧,忧郁不堪,由于没有朋友倾诉自己的忧思,我负担着沉重的压力,以致每天都要晕过去几次。我让人叫来女管家,说句公道话她尽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的责任。她千方百计地阻止大陪审团对本案作出裁决,找到其中的几个陪审员并与他们交谈,努力让他们看在没有偷走任何东西也没有破门入屋的份上,对我给予同情。但一切都不起作用,那两个女佣极力发誓我有盗窃行为,陪审团因此裁决我犯有偷窃和破门入屋罪————即从事重罪和盗窃活动。

    当他们把消息带来时我昏了过去,醒来后我想到自己差点在这一打击之下死去。女管家对我真像个母亲,她同情我,为我而一起哭泣。可是她并帮不了我,更让人恐惧的是整个法庭的人都说我应该被处死。我能听见他们不断在私下谈论着,看见他们摇头,像通常那样说很遗憾之类的话。但仍然没有人来告诉我他们的想法,最后其中一个看守才悄悄来到我身边叹息着说:“唉,弗兰德斯夫人,你将在星期5被审判(这天已是星期3)。你打算咋办呢?”我脸色变得苍白无血,说:“天知道我该咋办,我自己啥也不知道。”“哎呀,”他说,“我不会让你怀有希望,你还是作好死的准备吧,我猜想你会败诉的。由于你是个惯犯,我看你几乎得不到什么宽恕。他们说,”他补充道,“你的案子清楚明白,证人极力发誓指控你,对此无法阻止。”

    这对一个有如此重负的人而言他的命脉又被狠狠地刺中,我好一会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无论好话坏话。最后我突然哭起来,对他说:“啊,先生,我该咋办呢?”“咋办!”他说。“请一个牧师来和他谈谈,因为,真的,弗兰德斯夫人,除非你有很好的朋友,不然你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女人。”

    这真是坦诚相待,不过对于我却太无情了,至少我这么认为。他使我陷入极度的困惑之中,彻夜难眠。此时我开始念祷文,自从我前一个丈夫去世或那以后不久我几乎没这样做了。我的确很可以称其为念祷文,因我无比困惑和恐惧,虽然大声重复着“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这句通常的话,但我根本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可悲的罪人————事实上我是————没有觉得是在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过,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在乞求宽恕。我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处境,想着将被判处死刑,必死无疑,为此我整夜哭喊着:“上帝啊!我会有什么结果呢?上帝啊!我该咋办呢?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诸如此类。

    痛苦而不幸的女管家这时像我一样焦虑,甚至远远比我更悔恨,尽管她绝不会受到审判。虽然她和我一样应该受审判————她自己也这么说————但许多年来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从我和其他人手里收取偷窃到的赃物,并怂恿我们去行窃。不过她也在哭,变得像个精神错乱的人,难过地绞着双手,大喊她完了,认为上天在诅咒她,说她真该死,把所有的朋友都给毁了————她把一个又一个的人送上绞台,让他们过早地结束了生命。她计算出一共有10个或11个,有的人我曾经讲到,而现在她又把我给毁了,因我本来是要洗手不干的,她却说服我继续干下去。我打断她。“不,母亲,不,”我说,“别那样讲。在我又偷到那个绸布商的钱后,在我从哈威奇回来后,你本来让我不要再干了,可我不听。所以不应该怪你,是我把自己毁了的,是我让自己陷入这个悲惨的境地。”我们就这样一起呆了数小时。

    瞧,什么办法也没有了,起诉在进行着,星期4我被带到法庭,如他们所说接受提审,并定在次日接受审判。在提审当中我不服罪,我本来就应该这样,因为我只是有犯下重罪和盗窃的迹象,即有迹象偷窃安东尼·约翰逊的两块价值46英镑的丝锦锻,也有迹象破门入屋。可我非常清楚他们不能声称我已破门入屋了,甚至连拉开门闩的事也没做。

    星期5我被带去接受审判,两三天来我痛哭不止,弄得十分疲倦,所以星期4晚上睡得比预料的还好;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了更多的勇气去受审。

    审判开始后念了诉状,我本来要讲话,但他们说必须先听证人讲话,然后再给我时间讲。证人就是那两个女佣,的确是两个顽固不化的家伙。因为虽然总体而言情况不假,但她们尽量夸大其词,发誓说我已完全把东西据为己有,将它们藏在衣服里正要带走,被她们发现的时候我的一只脚已跨过门槛,然后我又把另一只脚跨出去。所以我带着赃物已完全离开房子走到街上后,才被她们当场抓住。一般说来有这个事实,但我坚持说我并没把脚跨出门槛时就被她们挡住了。可这没有多少说服力,因我拿到了货物,如果不被抓住的话就会带着它们离开。

    我辩护说自己什么也没偷,他们什么也没丢失,门是开着的,我进去是想买东西。如果说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却把东西拿在了手里,这也不能断定我是想偷它们————我只是把它们拿到门口以便在光线更好的地方看看。

    法庭无论如何不接受这一点,对我打算买东西的事给予某种嘲笑,说那根本不是卖东西的店铺。至于把东西拿到门口去看的事,女佣无礼地加以取笑,绞尽脑汁挖苦,对法庭说我已把货物看得相当仔细并大加赞许,因我已把它们包好正要带走。

    总之我被判处犯下重罪,但被宣告无盗窃行为————这对我只是小小的安慰,因前者已让我被判处死刑,后者也不会比这更严重了。第二天我被带去接受可怕的判决,当他们问我对于判决我有什么反对的话要说时,我站在那儿一时哑口无言。不过有人大声让我对法官们说话,这样他们也许能提出对我有利的意见。于是我受到鼓舞,告诉他们我对于阻止判决一事没啥说的,不过为了求得法庭的同情我有很多话要说,我希望他们鉴于某些情况给予本案某种宽容————我并没有破门入屋,没有拿走任何东西,谁也没有损失什么,物主也乐意给予我一些同情(他确实很有这种诚意),我最多不过是初犯,以前从没有出现在任何法庭面前。一句话,我讲话的勇气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语调感人至深,尽管流着眼泪,但并没有影响自己发表意见;我能看见那些听我说话的人也感动得流下了泪水。

    法官们严肃而默然地坐着,平静地听我把想说的话说完,但却不置可否,只宣判对我处以死刑。这个判决犹如死亡本身,令我不知所措。我的精神已不复存在。我没有了舌头说话,也没有了眼睛可以仰望上帝或人类。

    可怜的女管家忧郁万分,先前安慰我的她现在自己也需要安慰了,她时而悲哀时而愤怒,变得像疯人院里的任何疯女人那样精神错乱。她不只是为我忧郁不堪,也为意识到自己的邪恶生活惊恐不已。她回顾自己的人生,其感受与我的截然不同,她对自己的罪行悔恨到了极点,对其带来的不幸感到十分忧伤。她也请了一位牧师————一个严肃、虔诚和善良的男人————在他的帮助下相当真诚地进行忏悔,让我和牧师都认为她是一个真正的忏悔者。更有甚者,她不仅在当时那样的关头如此,而且我得知她一直坚持到临终的一天。

    我此时的情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的面前只有死亡,由于没有任何朋友能给予帮助,我只等待着在死亡令中见到自己的名字————它将于下周星期5下发执行,与我一起被处死的另有5人。

    与此同时不幸的女管家让一个牧师来到我身边,看望我。他认认真真地劝我对自己的所有罪过忏悔,别再轻率地对待自己的灵魂,别再奢望得到生命————他说他得知对此已毫无指望的余地————而要全心全意地仰望上帝,以耶稣基督的名义乞求宽恕。他从《圣经》中引用适当的语句支持他的谈话,这些语句鼓励即便是最大的罪人进行忏悔,改邪归正。他说完后也跪下和我一起祈祷。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忏悔的真正迹象。我开始怀着憎恶的心情回顾过去的生活,由于对时世的另一面有了某种认识,生活中的事情便开始呈现出与以往迥然不同的面貌————我相信此刻它们对于任何人都会这样。你对于幸福、人生的快乐和悲哀的看法,都大相径庭。我思想里一片空白,对于我所知道的生活里的一切完全无动于衷,仿佛认为什么事情有多重要————即便世上最可贵的事情————是再愚蠢不过的了。

    “来世”一词呈现出许多难以理解的附加意义,我对于它也有了更多的理解,但不知如何表达。其中我觉得,当我回想到正是为了那些可鄙的小事我们才丧失了来世的幸福时,每一件快乐的事————即我们曾经以为是快乐的事————就显得多么荒唐可笑啊。

    有了这些想法,我毫无疑问对于自己过去那种恶劣行为给予严厉指责,是我使自己丧失了在即将进入的来世获得幸福的希望,相反我只能在那儿悲哀痛苦了,而这一切都伴随着关于来世的可怕的附加意义。

    我不能够向任何人讲清楚有关告诫的话,只是把呈现在我眼前的事情尽量以其本来面目讲述出来,而经过这种讲述之后它们当时留给我的生动印象已大打折扣。的确,那些印象是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或者如果能够说明,我也是个不擅长以言语表达的女人。每个严肃的读者都应根据自己情况给予恰当的考虑,任何人时而都会对此有所感受;我是指他们会更加清楚地看到未来的事情,而对其中与自己有关的事却不是看得很明白。

    不过还是回到我自己的事上吧。牧师说只要我认为方便,就尽可能地讲讲自己对于除生命外的事情的认识。他说他不是此处的罪犯忏悔牧师,那种牧师的职责是让犯人作出忏悔,从而进一步查出其他的罪犯;他的职责是让我能非常自由地进行交谈,以便消除我的思想负担,使他能尽力安慰我。他保证不管我说了什么他都会守口如瓶,保守秘密,好象只有上帝和我本人才知道;他并不是一心要了解我的任何情况,而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给予我适当的忠告,祈求上帝保佑我。

    他对待我的那种真诚友好的方式打开了我所有感情的闸门。他以这种方式进入我的灵魂深处,我把自己整个的邪恶生活都向他讲述出来。一句话,我简明地告诉了他我的全部经历,把自己50年来的所作所为像微型画一般呈现在他眼前。

    我对他什么也没隐瞒,他因此极力劝告我真诚地忏悔,向我解释他所说的忏悔的含义,然后充分表示了无限的宽恕————那是上天对于众多罪犯所表示的宽恕,使我对于似乎绝望或怀疑会被上天接纳的事无话可说。第一夜他即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了我。

    次日早上他又来看我,继续以其方式向我解释得到上帝无限宽恕的条件。他说没有什么困难的,只需真诚地渴望得到它,愿意接受它即可;只需对那些使我理应受到上帝惩罚的事真心实意地懊悔和憎恨即可。我无法重复这个非同寻常的人的那些绝妙的话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指出他使我的心得以复苏,让我达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精神状态。我为过去的事情满怀耻辱,泪流不止,但同时暗暗为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忏悔者、并获得一个忏悔者那样的安慰感到惊喜————我指得到宽恕的希望。我思绪万千,这些思绪给我留下的印象如此高尚,以致我想自己此刻能够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走出去接受死刑,作为一名忏悔者把自己的整个灵魂投入到那无限的宽恕之怀抱当中。

    仁慈的人眼见这些情况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深受感动,他感谢上帝让自己来看我,决定陪着我呆到最后一刻。

    在我们被判决之后过了整整12天才有了执行死刑的命令,如他们所说传下来了死亡令,我发现自己的名字在其中。这对于我新的意志是一个可怕的打击,我确实消沉下去,接连两次晕倒,一个字也没说。好心的牧师为我深感痛苦,用他先前那些理由和令人感动、很有说服力的话安慰我,直到晚上监狱看守不让他再呆下去了他才离开————否则他就会整夜和我一起被锁在里面,而他是不愿意这样的。

    第二天我始终没看见他,非常疑惑,因为那不过是定好的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我万分沮丧难过,精神的确几乎要垮了,因没有了他先前来给予我的那么多安慰。我怀着极大的耐心、带着你能想象的巨大精神压力等待着,直到下午4点他才来到我单独的牢房。我用钱————在那种地方没有钱啥也办不成————得到了恩惠,没有与其他死囚犯一起关死囚牢里,而是被单独关进一间肮脏的小屋。

    当我甚至还没看见他,只是听见门口传来他的声音时,我的心已高兴得怦怦直跳。不过让每个人对我当时有着什么样的心情作出判断吧:他简短讲了一下自己没能来的原因,让我看到都是由于我的事给耽搁了;他说他从处理我案子的首席法官那里得到一个有利的报告,一句话他给我带来了死刑缓期执行令。

    他极其谨慎地告诉了我这一情况————假如把它隐瞒起来,那是倍加残酷的。正如先前我被悲哀弄得心烦意乱一样,现在我又被喜悦弄得心烦意乱,比最初更加危险地晕劂过去,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

    这个好心的人非常虔诚地告诫我,让我别因缓刑令带来的欢乐而忘记了往日的悲哀,说他得去把这份命令登记入册,给司法长官们过目。直到要走时他才站起身,无比真诚地祈求上帝保佑我,让我真心实意地忏悔,让我在实际复活之后不要回到过去那种愚蠢的生活上去————我已庄严地下定决心予以抛弃。我对他的请求衷心赞同,并且我必须承认,上帝这样宽恕我,饶我一命,使我感受到了他的仁慈;我这一夜所受到的影响,我对于自己的罪过所产生的憎恨,自己整个以前的生活中都没有这么深远重大。

    这也许会被认为是自相矛盾,与本书的宗旨相去甚远。尤其是我想到许多大概对我那部分邪恶故事感兴趣的人,对此并不欣赏————可正是这部分才是我人生的精华,对我最为有利,对别人也最有启发性。不过我希望能以此使自己的故事完满一些。有的人会说他们更欣赏我的罪过而非忏悔,宁愿我的故事完全是个悲剧————本来也很可能如此————而上述情况对于这样的人真是一个严厉的讽刺。

    不过我继续讲述下去吧。次日早上监狱里的情景实在令人可悲。我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听见圣塞皮尔克教堂的大钟敲响了钟声,它又迎来新的一天。钟声一敲响就从死囚牢里传来凄凉的呻吟和哭叫,牢里有6个可怜的人这天要被处死,有的犯了这种罪,有的犯了那种罪,有两个犯的是凶杀罪。

    随后牢房里的其他一些犯人便发出混淆不清的喧嚷,他们为即将死去的可怜人笨拙地表示出遗憾,不过彼此的方式都大不一样。有的为死囚哭泣,有的粗野地说“好哇”,并祝他们一路走好,有的诅咒那些使他们陷入绝境的人,不少人同情他们,只有寥寥几个人才祈求上帝保佑他们。

    我此时几乎无法保持应有的镇静,以便感谢仁慈的上苍把我从毁灭的魔爪中夺出来————事实如此。我实际上变得哑口无言,想到此种情况便深受打击,无法表达我的内心感受。因为感情在这样的时刻无疑会万分激动不安,难以一时恢复正常的状态。

    这段时间可怜的死囚犯们一直准备着被处死,人们所称的罪犯忏悔牧师忙个不停,让他们要服从对自己的判决————瞧,整个这期间我都直打哆嗦,即使我处于前一天的那种状况也只能哆嗦得这么厉害了。我颤抖得真是惊人,不安到了极点,好象我患了疟疾一般,所以我说出的话和脸上的表情都让我显得像个疯子。犯人一被全部押进囚车离开后————我是没有勇气看他们的————我就不由自主、精神错乱地一阵哭叫,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简直不知所措。我即便使出浑身力量和勇气也无法予以阻止。

    我就这样哭叫了近两小时,我相信直到他们都已离开这个世界;然后我感到一种带着卑微、悔恨与庄严的欣慰,这的确是一种狂喜或充满感激的心情,我怀着此种心情度过了大半天。

    晚上仁慈的牧师又来看我,向我讲着通常那些美好的话语。他祝贺我获得了一段可以忏悔的时间,而那6个可怜的人已成定局,他们现在不可能再得到拯救。他极力敦促我保持自己面临来世时对于人生之事所怀有的看法,最后告诉我不要认为一切都已过去,他说缓刑并非赦免,对结果如何他无法负责。然而我得到了这个宽恕,有了更多的时间,我应该对这段时间善加利用。

    这次谈话使我心里感到某种忧伤,似乎我等待着此事仍然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不过他对此没有把握,而我当时也没问他。他已说过他会竭尽全力促成一个好的结局,他希望有这种可能,但不会让我确定无疑。结果表明他那样说是有理由的。

    大约过了两周,我不无理由地又担忧着自己的名字在随后的开庭期将出现在死刑令中。在提出希望流放的谦卑的请求之后,好不容易我才幸免一死。我注意到自己的名声很不好,人们普遍认为我是个惯犯,尽管他们在这一点上对我并不十分公正。从法律的意义上说我并不是一个惯犯,无论法官如何看待我,因我以前从未接受过他们的审判。所以他们并不能指控我是惯犯,但首席法官仍乐于按照他认为恰当的方式对我的案子作出裁决。

    我现在的确肯定可以活命了,不过法庭下令将我流放,那种情况也是残酷的。瞧,流放本身就无情,只是相对看起来要好些。因此我对这个判决以及我必须作出的选择无话可说。我们宁可选择别的任何方式也不会选择死亡,尤其当死亡伴随着令人难过的前景时————正如我的情况。

    好心的牧师本来与我素不相识,但通过他的努力我得以被缓期执行,他为此也真诚地感到痛心。他说他希望在良好开导的影响下我已结束了往昔的日子,希望我没有忘记自己先前的痛苦,置身在那些被流放的可鄙的人群中别再次放荡起来;他说如果我在他们当中不会变得又像过去一样邪恶的话,我必须得到仁慈的上帝暗中非同寻常的帮助。

    我已好一段时间没提到女管家了,她曾病得很危险,几乎临近死亡,像我因受到判决临近死亡那样————她成了一个相当虔诚的忏悔者。瞧,我既没提到她,整个这段时间也没见到她。不过她现在已康复,刚好能出来了,所以她便来看我。

    我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说我时而担忧时而充满希望,焦虑不安。我又说自己是怎样幸免一死的,根据什么条件。当牧师对我与那些通常被流放的可恶家伙混在一起又会走上邪恶表示担心时,她也在场。我自己心里确实也产生了一种忧思,知道那帮可怕的坏蛋总会被一起送走,于是我对女管家说这位好心牧师的担忧不无理由。“唔,唔,”她说,“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受到那些可怕的让人儆省的家伙引诱。”等牧师一走后她就告诉我她不会让我失去信心的,也许可以找到什么方式途径让我受到特殊处理,这一点她将随后再进一步和我谈。

    我认真地看着她,心想她显得比平常更加快乐的样子,立即思绪万千,想着被释放的事,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能采取什么可行的办法。而我又对此极为关切,不听到她解释就不让她走————尽管她很不情愿,但在我一再坚持下她才简短地这样回答:“唉,你不是有钱吗?你一生当中是否知道有谁衣兜里装着100英镑去流放的呢?我敢说没有,孩子。”她说。

    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对她说除了严格执行命令外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因为我将接受的重处已被视为一种宽恕,无疑会严格执行的。然后她只是说道“咱们尽力而为吧”,便离开了我。

    这以后我在监狱里又呆了近15个星期。此时我不知什么原因被送上一艘泰晤士河的船,同行的另有13名我在新门监狱期间遇到过的最冷酷邪恶的家伙。如果描述出这帮人究竟冒失无礼、胆大妄为到何种程度,在航行途中怎样行为不轨,其故事实在比我的还长呢。关于他们的情况我有一份十分有趣的记录,那是运送他们的船长给我的,他让大副作了详细记载。

    这儿再讲述我在那段时间遇到的一切区区小事,也许会被认为是微不足道————我指最后得到流放的命令到上船这段时间。我的故事已近尾声,没有了讲它们的余地;但对于涉及到我和兰开夏郡那个丈夫的某种事情,我却不能省略。

    如上所述,他从这所普通监狱关押重犯的那边与3个同伙一起被转移到采访院,因一段时间后人们又抓到一个。我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他们在这儿呆了近3个月都没接受审判。似乎他们设法贿赂或收买了要来指控他们的人,缺乏被定罪的证据。经过某种让人费解的事后法院方得到指控其中两人的足够证据,这两人因此被带走,而另两名罪犯————我兰开夏郡的丈夫是其中之一————的案子仍然悬而未决。我想他们获得了一个确切证据指控这两个犯人,但法律要求必须有两名证人,而他们无法办到。然而他们又决不予以放弃,深信最终会得到证据的。为此我想他们刊登了启事,说某某人已被抓起来,任何人都可以去探监。

    我利用这个机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假装说我在邓斯特布尔的驿车里被抢劫过,想去看看那两个拦路抢劫者。不过我走进采访院时已把自己很好地掩饰起来,将面部严严实实地蒙住,他根本看不清我,不知道我是谁。回去后我便公开说自己对他们非常了解。

    监狱里立即传开了,说莫尔·弗兰德斯将要作为证人对其中一个拦路抢劫者进行指控,说我会因此免于被流放。

    他们听说了此事,我丈夫马上要求见一下这个对他如此了解并将作为证人指控他的弗兰德斯夫人,我因此得到许可去见他。我穿上在监狱里可以穿的最好衣服尽量打扮自己,并且戴着头巾,来到采访院。他开始没说什么,只问我是否认识他。我说“是的,很认识”,但由于我的面部掩盖着,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平常的那种,他根本没猜到我是谁。他问我在哪里见过他,我说在邓斯特布尔与布里克希尔之间。这时我转向旁边的看守,问我是否可以与犯人单独谈谈,他说“行,行”,便很礼貌地退出了。

    他一离开后我就把门关上,抛开头巾,突然痛哭起来。“亲爱的,”我说,“你不认识我了吗?”他变得脸色苍白,站在那儿哑口无言,像个遭到雷击的人一般,无法克服这个意外的打击,只是说道:“让我坐下吧。”他坐在桌旁,头靠着手,像个傻瓜一样盯住地面。而我仍在痛哭,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当感情发泄之后,我重复着同样的话:“亲爱的,你不认识我了吗?”他回答说“认识”,便很久没再说什么。

    他在震惊中又过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我说:“你怎么能如此残酷呢?”我真不明白他的意思,回答道:“你怎能说我残酷呀?”“在这样一种地方,”他说,“来看我————这不是在侮辱我吗?我并没有抢劫你,至少没在公路上。”

    我因此发觉他对我悲惨的处境一无所知,以为我听说他被送到这儿后,专门来谴责他把我抛弃了。不过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他,不能让他这样伤害我。我简短地说自己远远不是来侮辱他的,充其量是来寻求彼此的安慰;当我告诉他自己的处境从许多方面讲都比他的更加糟糕,并没有侮辱他的意图,这时他就会很容易被说服的。他听说我的处境比他的更糟,显得有点焦虑,不过带着某种微笑说:“怎么会呢?你看见我被带上脚镣关在新门监狱,我的两个同伙已被处死,还能说你的处境比我的更糟吗?”

    “好啦,亲爱的,”我说,“让我讲述或让你听取我不幸的故事,对于我们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假如你听到了我的故事,你很快就会同意我的话,即我的处境比你的更加糟糕。”“那怎么可能?”他说,“因为我下一次开庭就要被判处死刑。”“可能的,”我说,“当我告诉你早在3次开庭前我就曾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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