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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在刑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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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关押我的这座“监狱”坐落在佩科河边,在旁边的一个山谷里,如果我通过门向外望的话,目光便落在对面的岩壁上。佩科河的谷地很宽。我很想看看石堡,但还不能从铺上站起来。就算我身体足够强壮了,恐怕也不会获准离开这屋子。

    天黑后,老妇人又来了,坐在角落里。她带来了一盏灯,那是一个掏空的小南瓜,里面装了油和一个“浮子”。灯整夜点着。这个老妇是干粗活儿的,而“丽日”则是照料我的总管。

    我又熟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自觉比头一天更壮实了些。这一天我至少吃了六顿饭,总是调稠的掺了玉米面的肉粥,既有营养,又容易消化,就这样直到我能更好地吞咽并能吃固体食物,尤其是肉为止。

    我一天天地恢复起来,骨头上又长出了肌肉,嘴里也渐渐消了肿。“丽日”总是那样,友好地替我做这做那,同时对我死期的临近深信不疑。后来我发现,当她自以为不受注意时,忧伤、疑问的目光便静静地落在我身上——她似乎开始为我感到难过了。看来我那时认为她没心肠,是错怪她了。我问她是否可以走出这个总是敞开的牢笼,她不让,告诉我,门外日夜坐着两个哨兵,一直看守着我,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这提醒了我要谨慎从事。我虽然寄希望于温内图的头发,但它也许起不到预期的作用,那我就只能指望自己,指望自己的力量了。我得训练训练,可怎么练呢?

    我只在睡觉的时候才躺在熊皮上,除此之外我就坐着,或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对“丽日”说,我不习惯坐得很低,问她我是不是可以弄块石头坐。这个愿望被报告给温内图,他派人给我送来了大小不等好几块岩石,最重的一块大概有五十公斤。只要我是独自一人,就用这些石块练力气。在我的护理员面前,我仍然虚弱地呻吟,但实际上,十四天以后我就能毫不费力地把那块大石头连续举起好多次了,而且情况越来越好,第三周过去后,我知道自己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我在这儿呆了六个星期了,还没有听说被俘的奇奥瓦人被释放的消息。能供养一百七十人,真是了不起,不过奇奥瓦人最终得付帐。他们越是拖着不接受阿帕奇人的建议,付的赎金就越高。

    秋天里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丽日”给我送来了早饭。她在我身旁坐下,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走开。她温柔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闪着润泽的光。终于,一滴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淌下来。

    “你哭了?”我问,“出了什么事?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就在今天。”

    “什么就在今天?”

    “奇奥瓦人要被释放,离开这儿了。他们的使者夜里到了河边,带来了所有要缴给我们的东西。”

    “这使你如此难过吗?你本应该高兴才是啊。”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也不知道什么在等着你。庆祝奇奥瓦人离开,就是要把你和你的三个白人兄弟绑到刑柱上去。”

    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可听到这话,还是吃了一惊。这么说今天就是关键的一天,也许就是我的末日!晚上,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会给我带来些什么呢?我仍是一副若无其事、似乎很平静的样子,继续吃我的饭。吃完后,我把碗交给“丽日”,她接了碗,起身要走。到了门口,她又回转身,向我走来,把手伸给我,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她说:

    “‘丽日’现在是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阿帕奇人首长的女儿知道,她不该表现出悲哀和同情——她的父亲是这样教她的;可她曾经还有个老师,她的母亲。”

    “曾经?”我同情地问,“她去世了吗?”

    “不,大神玛尼图把她叫去了。她是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柔和的阳光;男人们像中午的烈日。再见吧!人们叫你‘老铁手’,你是个坚强的战士。他们折磨你的时候也要坚强啊!‘丽日’为你的死而忧伤,但如果任何折磨都不能使你发出痛苦的呻吟,她会高兴的。让我高兴吧,像一个英雄那样死去!”

    说完,她匆匆地走出去。我走到门口目送她,这时两个枪管对准了我——是两个哨兵在履行他们的职责。我要是再往外走一步,肯定就会再次受伤,不堪一击了。逃跑是想也不用想的,因为我不辨方位,肯定会失败。我赶快又退回到牢房里。

    我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最好是镇静地等待即将来临的一切,在适当的时刻试一试那绺头发的效力。我向外望去,看到的一切只能使我相信逃跑的念头无异于发疯。我看到石堡是个非常坚固的牢笼。迄今为止,我只读到过印第安人的石堡,还没见过。它是为抵御进攻而建的,十分特别的建造方式使它非常适用于这个目的。

    石堡大多是建在山岩深深的缝隙间,用坚固的石头垒成一层一层的,层数根据位置而定。每一层都比它下面的一层缩回去一块,这样它前面就形成一个平台,也就是下面那层层顶的一部分。石堡整个看起来像是一个分层的金字塔,越高,向山岩的缝隙间深入的就越多。底层一般都伸出来,最为宽阔,往上一层层越来越窄。层与层之间不像我们的房子的内部那样靠楼梯连接,而是从外部靠梯子上下,之后可以把梯子拿走。一有敌人接近,梯子就被抽走;除非敌人自己带了梯子,否则无法上去。即使他带了梯子,也得一层一层地分别攻打,这样便暴露在上面平台守卫者的枪火之下,而守卫者却不会挨他的打。

    我就是被关在这么一座石堡里,而且我才发现自己是在第八或第九层。既然每层都有印第安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去呢!不,我得呆在这儿。我又回到铺上等待。

    这是沉重得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几个小时,时间像蜗牛一样爬得其慢无比。快到中午了,那印第安女孩儿预言的一切还没有发生。终于,我听见门外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温内图进来了,后面跟着五个阿帕奇人。我依然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儿,他久久地审视着我,然后说:

    “‘老铁手’,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恢复健康了。”

    “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回答。

    “但你能说话了?”

    “是的。”

    “也能跑步了吗?”

    “我想是吧。”

    “你学过游泳吗?”

    “学过一点儿。”

    “很好,因为你还得游泳。你还记得你哪一天能够再见到我吗?”

    “在我死的那天。”

    “你还记得。这一天到了——站起来,得把你绑起来。”

    不听从这个要求就太傻了,于是我从铺上站起来,把手向印第安人伸过去。他们把我的手绑在身前,随后脚上又捆了两根带子,使我只能慢慢地走,大概也能上台阶,但不能大步快跑。他们把我带到了平台上。

    这儿有架梯子通往下一层——不是我们概念中的那种梯子,而是一根粗大的木桩,上面刻有深深的凹痕,那便是梯子的级了。三个红种人顺梯下去了。下面就该我了,虽然被捆绑着,但并不困难。接着温内图和另外两个人也下来了。就这样一层一层地下去,每一层的平台上都站着妇女和儿童。他们好奇然而静静地打量着我,并尾随我们而来。等我们离开这座金字塔形的建筑时,他们已经有几百人了,并且人数还在增加——他们是来观赏我们受刑赴死的观众。

    一切正如我所想的:石堡坐落在一个狭窄的山谷里,山谷通向佩科河的主要河谷,我最终被带到那儿。佩科河水量不算丰沛,夏天、秋天比冬天和春天还要浅。但也有水深的地方,即使是在天热的季节也看不出水量的减少。这样的地方就有丰肥的草地和茂密的树木,印第安人总是在这儿休息,因为他们的马在这里有草吃。我眼前便出现了这么一块地方。河谷的宽度大约有半小时的路程,左右的河岸上都长着灌木和树林,与草地相连。前面不远处的树林缺了一块,我这会儿来不及想为什么会这样。就在那个较窄的峡谷与河谷交接的地方,有一条沙地,大概有五百步宽,直通到河边,又在河的另一岸继续。它就像横穿过绿色的佩科河的一根明亮的带子。这条宽阔的沙带上看不见草、灌木、树,只在河岸对面的沙地中央有一颗大雪松,大概它靠了它的强壮才抗住了大自然的一场肆虐。它高高耸立在河岸之上,“好太阳”将在今天指定它起某种作用。

    河岸这边则生气盎然。我先是看见了我们那辆被阿帕奇人缴获了的牛车;沙地尽头儿,奇奥瓦人带来赎取俘虏的马匹在吃草。那儿还支起了帐篷,展示着充作赎金的各式武器。“好太阳”带着几个人在其间走来走去,大概是在估算赎金。唐古阿也和他们在一起,因为他和别的俘虏已经被释放了。我看了看熙熙攘攘、装束奇异的人们,心想今天至少来了六百个阿帕奇人。

    一见我们来了,他们立刻聚集到一起,围着牛车站成一个大的半圆。奇奥瓦人也和他们站在一起。

    我们到了牛车跟前时,我看到了霍肯斯、斯通和帕克,他们分别被绑在三根深深地插在地里的柱子上。第四根是空的,我被绑了上去。原来这就是刑柱,我们要在这上面悲惨地、痛苦万状地受尽折磨之后结束生命!它们排成一行,我们之间间隔很小,可以互相交谈。塞姆挨着我,然后是斯通和帕克。我们近旁是一堆堆细树枝,显然是用来围我们的,在我们受尽折磨之后把我们烧死。

    我的三个伙伴看样子在关押期间也没有受苦,因为他们看上去身体都不错,脸上仍是高兴的模样。

    “啊,先生,您也来了!”塞姆说,“他们要干的事,可真是蹩脚,我想我们是挺不过去了。被人往死了打是很少能挺过去的,然后我们还要被烧死,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您觉得怎么样,先生?”

    “您是不是抱着得救的希望呢,塞姆?”我问他。

    “我不知道还会有谁能来救我们出去。我已经动了好几个星期的脑筋,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我们虽然在那个被他们称为‘石堡’的旅馆里不知是五楼还是六楼过着蛮金贵的日子,可是上下都是印第安人,还有好些看守。怎么逃得出去呢!——您那儿怎么样?”

    “好极了!”

    “我信,看得出来。您给喂得像一只填鹅,已经可以烤了配马丁尼酒了!伤怎么样?”

    “还可以。您听,我又能说话了,其他地方也很快就能消肿了。”

    “——我太信了!这些肿起来的地方今天就能完全治好了,一丁点儿都留不下,可是您除了一小堆骨灰也剩不下什么了。我看我们没救了,不过我还是没有要死的感觉。不管您信不信,我既不害怕也不担心;我的感觉就像是印第安人根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就好像会打哪儿突然冒出来一个救星似的。”

    “可能!我也没有绝望。我甚至想打赌,到这可怕的一天结束的时候我们都会好好的。”

    “只有您这样一个十足的‘青角’才会这么说。会好好的!不可能‘会好好的’。如果到了今天晚上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我会感谢上帝的。”

    “我不是已经向您证明了好多次了吗,德国的‘青角’和这儿的完全不一样。”

    “是吗?您到底想说什么?您的声调儿好奇怪。您想出什么好主意了吗?”

    “是的。”

    “什么主意?什么时候想出来的?”

    “温内图和他父亲逃脱那天晚上想出来的。”

    “那时您就有主意了?怪事儿!如果是那时候想出来的主意,那对现在没用,您那时还不知道我们会在阿帕奇人这儿得到这么好的一个光棍儿之家。那是个什么主意?”

    “头发。”

    “头发?”他惊讶地重复道,“说说,先生,您那个小脑袋瓜儿里鼓捣什么呢?那里面有个老鼠窝吗?”

    “我想没有。”

    “那您胡扯什么头发?难道您以前的情人把她的辫子送给您了?您想用它把阿帕奇人捆起来?”

    “不是,我有一个男人的头发。”

    他看着我大摇其头,怀疑我是不是疯了。

    “亲爱的先生,您的脑子里真的是不正常了!您的伤一定是留下了后遗症。那头发可能是在您脑子里,而不是在您兜儿里。我不知道我们怎么能借助一根辫子从刑柱上下来。”

    “哼,是啊,这是个‘青角’的主意,我们得走着瞧,看它顶不顶用。说到从刑柱上下来——至少可以肯定,我是不会一直吊在上面的。”

    “当然!什么时候您被烧死了,也就不再吊在那儿了。”

    “呸!不等他们对我们用刑,我就下来了。”

    “是吗?您凭什么这么想?”

    “我得游泳。”

    “游泳?”他惊奇了,再次看着我,就像精神病医生看他的病人那样。

    “是的,游泳。我总不能在这柱子上游吧,所以肯定会把我放下来。”

    “注意!是谁跟您说您得游泳的?”

    “温内图。”

    “什么时候游?”

    “今天——现在。”

    “好运气!如果是温内图说的,那当然就像云彩后面又露出阳光来了——出太阳啦,您得为您的性命拼一拼。”

    “我想也是。”

    “那我们大概也得这样,我想对您的处置不会跟我们有什么不同。这样说来,我们的处境还不像我到现在为止想的那么绝望。”

    “我想也是。我们很可能会得救的。”

    “啊哈!您别一下儿想得太美!如果他们允许我们争取自己活下来,肯定也会很难的。不过还是有白人俘虏以这种方式得救的例子的。您学过游泳吗,先生?”

    “是的。”

    “可是游得怎么样?”

    “我想,如果我跟印第安人比赛,是不会输给他们的。”

    “听着,别这么有把握!这些印第安人游起泳来像水耗子、像鱼一样。”

    “我游得就像抓鱼、吃鱼的水獭一样。”

    “您吹牛!”

    “我没有。从小我就最喜欢游泳,狗爬,潜水,踩水,都会。如果真的能给我机会让我用游泳救自己的命,那我肯定能活过今天。”

    “但愿您能,先生!但愿我们也有这样的机会,总比吊在这根柱子上强。我宁肯在战斗中倒下,也不愿意让人把我折磨死。”

    没人阻止我们交谈,因为温内图和他父亲以及唐古阿站在那儿说话,那些带我来的阿帕奇人都在忙着整顿周围人群的秩序。

    人群之中,最前面坐着些男孩儿,他们后面是女孩子和妇女,“丽日”也在其中。我发现,她的眼睛几乎一直在注视着我。再后面是小伙子,最后是成年战士。塞姆说上面最后那句话时,他们就是这么一个秩序。“好太阳”和温内图、唐古阿站在我们和观众之间,这时“好太阳”发话了,用的是印第安地区通用的话,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得清:

    “我的印第安兄弟姐妹们,还有奇奥瓦部落的男人们都听着,‘好太阳’有话要说!”

    他停了一下,见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了,便继续说:

    “白人是红种人的敌人,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能友好地看待我们。这少数白人中最高贵的一个到阿帕奇人这里来,做他们的朋友和父亲。因此我们叫他克雷基-佩特拉——白色的父亲。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认识他、爱戴他——向我证实这一点吧!”

    “就是这样!”人群中爆发出表示赞同的呼声。酋长继续说:

    “克雷基-佩特拉在我们所不了解、但却有用的一切好事情上都是我们的老师。他也讲到了白人的信仰,讲到了大神——所有人的创造者和护佑者。大神命红种人和白种人成为兄弟,彼此相爱。但白人实现他的愿望了吗?他们给我们带来爱了吗?没有!向我证实这一点吧!”

    “就是这样!”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相反,他们是来抢我们的财产、屠杀我们的。他们成功了,因为他们比我们强大。他们在野牛和野马吃草栖息的地方盖起了大房子,邪恶从那里出来,降临到我们头上。过去印第安猎人打猎的原始森林和草原,现在跑起了火车,它带来了我们的敌人。红种人逃到剩下的土地上,想在那儿平安地了此一生,可没过多久,白人又跟来了,他们要在理当归红种人的土地上给他们的火车修路。我们遇上了这些白人,平心静气地和他们谈,告诉他们这土地是我们的。他们无法反驳,只能承认。可是,当我们要求他们离开这儿,别把铁路修到我们的牧场来的时候,他们不听,而且杀害了我们敬爱的克雷基-佩特拉。我的兄弟姐妹们,证实‘好太阳’说的是真话吧!”

    “就是这样!”红种人们齐声高呼。

    “我们把死者的尸体带回来保存起来,等着复仇的一天。今天,这一天终于到了。克雷基-佩特拉今天将被埋葬,杀他的凶手将陪葬。此外,我们还抓住了在他犯下罪行时和他在一起的人。他们是他的朋友,还把我们送到了奇奥瓦人的手里;但他们不承认。要是在别的印第安人那儿,这些已经足够把他们送上刑柱了,但我们要听从我们善良的白人父亲的教导,要公正地判决。既然他们不承认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审讯他们,他们的命运视这次审讯的结果而定。我的兄弟姐妹们,表示赞成吧!”

    “就这样吧!”四周一片响应之声。

    “先生,听起来对我们有利,”塞姆对我说,“如果他们想审讯我们,事情就不像我们想得那么严重。希望我们能证明自己无辜。我们得让这些人搞清一切,相信我们,把我们放了。”

    “塞姆,您做不到。”我反驳他道。

    “为什么?难道您认为我不会讲话吗?”

    “噢,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学会说话了!可我们都在这儿六个星期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您都没能让阿帕奇人对我们的想法有所转变。”

    “这您也没做到,先生!”

    “没错儿,塞姆,因为首先我讲不了话,再说,等我能活动舌头了以后,就没有一个印第安战士来过我这儿。您得承认,我没有机会试着为咱们辩护。”

    “那现在也别辩护!”

    “为什么?”

    “因为不会成功的。您是个‘青角’,在这种事情上太没经验,不但不能把我们救出去,反而会使我们越陷越深的。您虽然力气很大,可这会儿对我们没用,因为在这儿首先靠的是真正的经验、机敏和狡猾,这些您都不具备。这不怪您,因为您天生就没有这些优秀品质。正因为如此,您别插手,让我来为咱们辩护。”

    “那我祝您比以前干得成功,亲爱的塞姆!”

    “错不了。您该听听我干得有多漂亮。”

    我们这些话也没被打扰,因为审讯并没有马上开始。“好太阳”和温内图又在和唐古阿谈话,还不时向我们这边看一眼。他们在谈论我们。两个阿帕奇人的目光越来越阴郁,越来越严厉,而那奇奥瓦人说服他们的动作和神情真让人起疑。天知道他为了毁掉我们,又在那儿扯什么弥天大谎!两个阿帕奇人走到我们右侧,唐古阿走到我旁边。“好太阳”又大声说话了,让大家都能听见。

    “你们听见‘好太阳’的话了,现在你们可以辩护。回答他向你们提出的问题,要说真话!你们是不是和那些为修铁路来这儿搞测量的白人一伙儿的?”

    “是的。但我得告诉你,我们三个不测量,我们是为保护他们而来的,”塞姆回答道,“说到这第四个,被称为‘老铁手’的,他……”

    “闭嘴!”酋长打断了他的话,“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不许说别的话。就是说,你们和那些白人是一块儿的了?用‘是’或‘不是’回答!”

    “是。”塞姆说。

    “‘老铁手’参加测量了吗?”

    “是的。”

    “你们三个保护那些人?”

    “是的。”

    “那么你们比他们的罪行还要严重,因为庇护偷盗抢劫的人,该受双倍的惩罚。拉特勒,那个凶手,也是你们一块儿的?”

    “是的,但我们不是他的朋友,而且……”

    “安静,狗!”“好太阳”冲他吼道,“你只能说酋长想知道的东西!你知道大西部的规矩吗?”

    “知道。”

    “该怎么惩罚盗马贼?”

    “处死。”

    “哪一样更宝贵,是马,还是属于阿帕奇人的广阔土地?”

    塞姆不说话,避免说出“死刑”这个词来。

    “开口!否则就让‘好太阳’用刀替你把嘴打开!”

    “随你吧!”勇敢的小个子怒道。“塞姆-霍肯斯可不是让人逼着说话的人!”

    我把脸转向塞姆,请求他:

    “说吧,塞姆,这对我们更好些!”

    “那好吧,”他回答,“如果您要我这样,那我就让步好了,本来我该保持沉默的。”

    “那么,是一匹马,还是这土地更宝贵?”“好太阳”重复着他的问题。

    “是土地。”

    “既然如此,偷土地的减比偷马的贼更该死,而你们想抢走我们的土地,而且你们还是杀害克雷基-佩特拉的凶手的伙伴,由此,惩罚还要加重。作为偷土地的贼你们该被枪毙,事先不必受折磨。可你们还是凶手,就必须在刑柱上受刑而死。但我们还没有列数完你们的罪行:你们是不是把我们送到了奇奥瓦人的手里?”

    “没有。”

    “这是谎言!”

    “这是真话。”

    “我们从你们那儿走了以后,你是不是和‘老铁手’跟踪了我们?”

    “有这事儿。”

    “这充分说明了你们是敌人!”

    “不对。你们威胁了我们,所以我们只能按照大西部的作法去刺探你们,看你们是不是真的走了。你们也有可能藏了起来,想从背后向我们开枪。所以我们才跟踪你们。”

    “你为什么不自己干?为什么要带上这个‘老铁手’?”

    “为了教给他怎么看脚印,因为他还是个新手儿。”

    “如果你们用意并不险恶,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才跟着我们,那你们为什么又叫奇奥瓦人帮忙?”

    “因为我们发现你先走了一步,要带你的战士来袭击我们。”

    “你们非得向奇奥瓦人求助不可吗?”

    “是的。”

    “你又撒谎了。为了躲过我们,你们只能按我的命令去做,离开我们这个地区。你们为什么不这样做?”

    “因为我们不能在工作没有做完之前走掉。”

    “那你们还是不顾我们的禁令,要完成你们的抢劫,并为此叫奇奥瓦人帮忙。可唆使敌人来打我们的人,本身也是我们的敌人,必须要被处死。这又是一条处死你们的原因。再接着说!你们不是留下奇奥瓦人单独袭击我们,你们还帮他们一起干——你承认吗?”

    “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免流血。”

    “你想遭我们嘲笑吗?我们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前来刺探我们了?”

    “是的。”

    “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是的。”

    “你还在我们附近呆了一整夜,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

    “你是不是还把白人带到河边,好把我们引到那里,又让奇奥瓦人藏在树林里,好袭击我们?”

    “是的,但我只能……”

    “住口!‘好太阳’要听简短的回答,不听你长篇大论。你们给我们设了个圈套,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

    “这次你说的是真话。我们很多人都受了伤,还有几个死了,其他人都被俘了。这都是你们造成的。我们流出的血又是一个要你们死的原因。”

    “我本来计划……”

    “住嘴!酋长现在没有问你。大神给我们派来了一个不露面的陌生的救星。‘好太阳’和温内图自由了,我们溜到我们的马匹那里,但只带走我们需要的马,好让我们将要解救的俘虏有马骑。我们去叫我们的战士来对付奇奥瓦人。他们马上就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因此我们迅速地同他们会合,第二天就到了你们那儿。我们流了不少血,不算受伤的,一共死了十六个人。这又是一个要处死你们的原因。你们既得不到慈悲也得不到怜悯,而……”

    “我们根本不想要怜悯,只要公正,”塞姆插话道,“我……”

    “你不能闭嘴吗,‘狗!”“好太阳”怒气冲冲地打断他,“只有问你的时候,你才能说话。‘好大阳’已经审完你们了,可既然你还要求公正,我们就不仅按照你的陈述判罪,而是提供一个证人。让唐古阿,奇奥瓦人的酋长屈尊在这儿来说句话——白人是我们的朋友吗?”

    “不是,”那奇奥瓦人回答,谁都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我们面临的境况感到非常满意。

    “他们是曾想放过我们吗?”

    “没有。他们煽动我,求我不要宽恕你们,而要把你们全都杀死。”

    这些谎言使我气愤得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这是无耻的弥天大谎,我但凡有一只手能动,就要把你打翻在地!”

    “臭狗!”他咆哮着,“想让唐古阿把你打死吗?”

    他举起拳头,可我镇静地盯住他。

    “打吧,打一个无法自卫的人不让你感到羞耻!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审讯、公正,不许我们说话,这算得上公正吗?我们应该为自己辩护。如果我们才说出一个你们不想听的字就被你们打断,我们能辩护吗?‘好太阳’的做法像一个不公正的法官,他提出的问题,如果按照他允许的那样回答,我们肯定要被毁了,因为我们不能做出其他回答。如果我们想说出能解救自己的真话,他就威胁要虐待我们。这样的审讯、这样的公正我们不要。最好还是赶快开始用刑吧!你们不会听到我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噢,噢!”我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钦佩地喊道——那是温内图的妹妹。

    “噢,噢,噢!”很多阿帕奇人跟着她喊,因为勇气始终是印第安人所看重的,即使是敌人表现出来的勇气。

    “我第一次见到‘好太阳’和温内图的时候,”我接着说,“我的心告诉我,他们是我可以敬爱、尊重的勇敢、公正的男人。可我搞错了,他们不比其他人强,因为他们听从一个骗子的话,而压制真实。我嘲笑他们的威胁,蔑视那些只因为俘虏无法自卫就打击他们的人。如果我自由了,我还和你们有的说呢!”

    “狗,你骂唐古阿是骗子!”唐古阿嚷道,“他要把你的骨头打碎!”

    他举起枪,掉转过来,要用枪托打我。温内图跳过来阻止了他。

    “奇奥瓦人的首长要保持冷静!‘老铁手’的话说得很大胆,但温内图同意他的有些话。我的父亲‘好太阳’,阿帕奇人的酋长,允许他说想说的话!”

    唐古阿只好安静下来,而“好太阳”也决定按他儿子说的办。他走近我。

    “‘老铁手’像一只鹰,被抓住了还在咬。你不是两次把温内图打倒了吗?你不是也用拳头把我打昏了吗?”

    “难道我愿意这样做吗?你难道没有通我吗?”

    “逼你?”

    “是的。我们不想跟你们对抗,可你们的战士不听我们说话。他们那么愤怒地向我们冲过来,我们只能自卫。但你问问你的人,我们是不是只把他们打伤了,虽然本来可以杀了他们!为了不打伤他们,我们其实是在逃跑。你向我冲过来,根本不听我的话,我只好自卫。本来我可以刺死你或者打死你,但我只把你打倒在地,因为我不想伤你。当时奇奥瓦人的酋长过来了,要割你的头皮,我不许,就只好跟他打,可我打败了他。所以我不仅救了你的命,还保住了你的头皮。然后……”

    “这条该诅咒的狗,像有一百条舌头似的,他在撒谎!”唐古阿暴跳如雷。

    “这真的是谎言吗?”温内图问他。

    “是的,兄弟你不会怀疑我的话吧?”唐古阿赶忙问。

    “后来我来了,你躺在地上不动,我父亲也是。事情是这样。‘老铁手’跪在你们身边。他应该接着讲1”

    “对,为了救‘好太阳’,我打倒了唐古阿,这时温内图来了。我没看见他,挨了他一枪托,但没被打中头。温内图用刀刺进我嘴里,刺穿了舌头,因此我不能讲话了,否则我会告诉他,我很喜欢他,想做他的朋友和兄弟。我受了伤,胳膊不能动,但我还是战胜了他。他被我打昏了,像‘好大阳’一样。我本来可以把两个人都杀掉的,可我这样做了吗?”

    “你本来是要这样做的,”“好太阳”插进话来,“可我的一个战士来了,他用枪托把你打倒了。”

    “不,我不会那样做,”我坚持道,“和我绑在一起的这三个白人不是都自愿到你们这边,把自己交给你们了吗?如果他们自认为是你们的敌人,他们会这样做吗?”

    “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发现逃不了了。他们认为还是主动投降更聪明些。‘好太阳’承认,你说的话里,有些东西几乎能让人相信,但不是全对。你第一次打昏我的儿子时,并不是不得已的。”

    “哦,是不得已的。”

    “怎么不得已?”

    “是为了谨慎起见。我们想救你和他。你们都是非常勇敢的战士,肯定要自卫,所以很有可能受伤甚至被杀死。我们要避免这个,所以我打了温内图,而你被我的三个白人朋友制服了。我希望你现在能相信我的话了。”

    “谎言,这都是谎言!”唐古阿嚷道,“他把你打倒的时候,奇奥瓦人的酋长也正好到了。不是唐古阿,而是他要割你的头皮。唐古阿要阻止他,挨了他的拳头,他的拳头里像是住着个恶神,因为没人能顶得住它,就连最强壮的人也不行。”

    我又转向他,威胁道:

    “对,没人能顶得住它。我用拳头,是因为我不想让人流血。但是如果我再跟你打,我就不用拳头了,我要用武器,那你可就不只是被打昏了,你记着吧!”

    “你和唐古阿打?”他讥笑道,“你恐怕没这个机会了。我们要烧死你,把你的骨灰撒到风里。”

    “休想!我会获得自由,比你想的还要早,你就等着我找你算帐吧!”

    “好啊,唐古阿让你算帐。他希望你的话能实现。他很愿意跟你打一场,因为他知道他会把你碾碎。”

    “好太阳”打断了我们。

    “‘老铁手’如果认为能获得自由,那他的胆子真大,”他对我说,“他该想想有多少罪状摆在他面前,即使推翻了一条,也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他只表白了一番,可是没有提出证据。”

    “拉特勒向温内图开枪,打中了克雷基-佩特拉的时候,我不是把他打倒了吗?这也不算证据吗?”

    “不算,你也可能是出于别的原因这样做的,因为我们知道,你和他吵过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现在没有,也许以后会有。”

    “现在就说,因为以后你就什么也不能说了!”

    “不,现在不说。如果我以后说,你们最好还是听着。‘老铁手’的话是不容许被人轻视的。我现在保持沉默,是因为我很好奇,想听听你们怎么对我们下判决。”

    “好太阳”从我身边走开,招了下手,人群中走出好几个老战士。他们和三个酋长走到一起,进行商议。唐古阿拼命地要让判决尽可能严厉,这我从他激动的手势上就看得出来。

    这时我们也有时间交换一下看法。

    “真想知道他们会琢磨出什么来,”迪克-斯通说。“但不管怎样,肯定不是什么有趣儿的。”

    “恐怕是要我们好受了。”威尔-帕克说。

    “我也这么想,”塞姆-霍肯斯表示赞同。“我们说什么都行,印第安人就是什么也不信。顺便说一句,您干得不赖,先生!我对‘好太阳’感到很惊奇。”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就这么让您胡扯了半天。如果是我,他早就扇我的嘴巴了。”

    “胡扯?您是认真的吗,塞姆?”

    “当然。”

    “谢谢,您太客气了!”

    “我把一切没有结果的话都叫做胡扯,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您也和我一样不太成功啊,嘿嘿嘿嘿!”

    “我可不这么想。”

    “但是没有理由。”

    “不,很有理由。温内图提到过游泳,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因此我想,他们这么严厉地审讯我们,只是为了让我们害怕。判决大概没这么厉害。”

    “先生,您就别想好事儿了!您难道以为,他们会给您一个机会,让您用游泳救自己吗?”

    “我是这么想的。”

    “胡说,胡说!不错,如果是这么决定的,他们会让您游泳,可您知道往哪儿游吗?往死神的嘴里游!这样,等您死了,您就会知道我是对的了,嘿嘿嘿嘿!”

    在我们严峻的处境之下,这个奇特的小个子被自己开的玩笑逗得乐不可支。可他只开心了一会儿,他们已经商议完了。参加商议的几个战士又回到了人群里,“好太阳”大声宣布:

    “听着,阿帕奇人和奇奥瓦人的战士们,听我们是如何对这四个白人俘虏做出判决的!长老会本来已经决定先把他们赶到水里去,然后和他们决斗,最后把他们烧死。但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个,‘老铁手’说的话里倒还有些智慧和真理。这四个白人都该死,但他们似乎不像我们想得那么坏。因此我们推翻了原有的决定,让大神在他们和我们之间做出决断。”

    他停了片刻,为了更吸引住听众的注意力。塞姆利用这个机会发表了一下见解:

    “注意,这下可有好看的了!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吗,先生?”

    “我能猜到。”

    “是什么?”

    “是决斗,所谓的神判。”

    “是的,很可能要进行一场决斗。但在谁和谁之间进行呢?我太好奇了。”

    酋长又接着说:

    “被称为‘老铁手’的白人,似乎是他们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决斗应该借他的手进行。与此相应,我们一方也应该是级别最高的人,那就是我,‘好太阳’,阿帕奇人的首长。”

    “天呐,您和他!”塞姆激动地小声叫道。

    “噢,噢,噢!”的惊呼声在一排排红种人中响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很惊讶,因为他们的首领要亲自和我决斗。他本来可以逃避这场决斗中可能会发生的危险而委派另外一个人的。这时他又接着说下去,为他的行为做出了解释:

    “一个白人的拳头把‘好太阳’和温内图打倒并晕了过去,这使他们的荣誉受到了损害。他们中的一个一定要和他决斗,以洗去这个污点。而温内图应该让‘好太阳’先来,因为‘好太阳’比他年长,并且是阿帕奇人的第一酋长。温内图同意了,因为‘好太阳’杀死‘老铁手’,就会挽回他和他儿子的荣誉。”

    他又停顿了一下。

    “您可以高兴了,先生!”塞姆鼓励我。“不管怎么说,您会比我们死得快的。您放过了那家伙,现在要被他灭掉啦!”

    “咱们走着瞧!”

    “咱们不用走着瞧,我已经知道了。您以为你们会用同样的武器吗?”

    “我没这么想。”

    “那好!在这种情况下定的条件,总是让白人必输无疑。如果有人能活过来,那是例外。您听!”

    “好太阳”接着说:

    “我们要给‘老铁手’松绑,让他游过河去,但他不能带武器。‘好太阳’跟着他,只带战斧。如果‘老铁手’能游到岸上,并且活着到达大雪松那儿,他就得救了,他的伙伴们也将获得自由。但如果酋长在他到达雪松之前就把他杀了,他们也就死定了。他们不用受刑、被烧死,而是被枪毙。所有在这里的战士,你们听明白了我的话并且同意吧!“

    “就这样吧!”他们齐声回答。

    你可以想见我们是多么紧张,不过我可能没有塞姆、迪克和威尔那么紧张。

    “这些家伙可真狡猾,”塞姆嘟囔道,“因为您是最高贵的一个,所以让您游泳——呸!因为您是个‘青角’,这才是原因。我,他们应该让我去游泳!我能向他们证明,我可以像鳟鱼一样在波浪里穿行!可是您!听着,先生,您想,我们的性命就取决于您了!如果您失败了我们就得死,那您就可以相信我再也不能跟您说一句话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

    “您别担心,老塞姆!”我安慰他,“我会尽我所能。我跟您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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