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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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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广田先生生病,三四郎赶来探问。一走进大门,看到房前放着一双鞋。他想可能是医生来了。三四郎象寻常一样绕到后门,没有碰到一个人。三四郎悄悄地来到茶室,听到客厅里有人谈话。三四郎伫立了片刻,他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包裹,里头装满去过涩的柿子。因为与次郎上次曾关照过他:“下回买点东西带来。”三四郎便在追分的街上买了这些。这时,客厅里忽然一阵骚动,象是有人扭打起来。

    三四郎想肯定是有人打架。他拎着包裹,将格子门拉开一尺来宽,向里头窥视。果然,广田先生被一个身穿褐色外褂的壮汉按在地下。先生从铺席上稍稍扬起脸来,一眼瞥见了三四郎,微微笑着说:“哦,你来啦!”

    上面的汉子回头看了看,说:“先生,失礼啦,请起来吧。”

    那汉子似乎把广田先生的双手反剪于身后,用膝头压在他的肘关节上。先生在地下回答,这样确实爬不起来。上面的汉子松了手,站起身,整整外褂的衣褶,重新坐了下来。一看,是个气度非凡的男子。广田先生也立即爬起来了。

    “果然不假。”他说。

    “使用这一招,对方要是强行反抗,就有折断手臂的可能,那是很危险的。”

    三四郎听了两人的谈话,这才明白他们在干些什么。

    “听说您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了。”

    三四郎打开包裹,把包里的东西摊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买了些柿子。”

    广田先生到书斋拿来一把小刀。三四郎从厨房拿来一把菜刀、三个人吃起柿子来。先生一边吃,一边不断地同那个陌生人不住地谈论着地方中学的事:生活艰难,人事纷争,不能长期呆在一个地方;上课之外还要兼任柔道师,一位教师买了木屐板子,鼻儿旧了再换新的,一直穿到无法再穿才罢休;这回既然辞了职,就不容易再找到工作了,不得已只得把妻子送回乡下去。————他们一直聊个没完。

    三四郎一边吐着柿子核,一边打量着那人的脸,心中很不是滋昧。眼下的自己和这个汉子相比较,简直不象同一个人种。这汉子言谈之中,反复提起“真想再过一次学生生活”,“再没有学生生活更快乐无比的了”。三四郎每每听到这些话,就朦胧地意识到,自已的寿命也许只有二、三年了。他心事重重,就象同与次郎一块吃面条时的情绪一样。

    广田先生又起身到书斋去了。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本书,封面是红黑色的,书的边口被灰尘弄脏了。

    “这就是上次提及的hydriotaphin(《壶葬论》)①,无聊时就翻阅一下吧。”

    ①英国医生兼着作家托马斯·布朗(sirthomasbrowne1605——1682)所着。作品以古代骨壶的发掘为线索,设想了种种尸体处理的方法,文体庄重优美。

    三四郎致谢后收下了这本书,书上的一句话映进他的眼里:“将寂寥的罂粟花频频撒落,在对人的记念上,不必询问是否值得永世不灭。”

    先生安然地同那位柔道师交谈着:听听中学教师的情况,大家都深为同情,然而真正感到可怜的是他们自已。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现代的人都尊重事实,但同时又有一个习惯,容易把伴随事实而来的情操抛弃。世态紧迫,人们不能不将此抛弃,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看看报纸就不难找到这类证据。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栏,十条有九条是悲剧,但是我们无暇将这些悲剧当作真正的悲剧加以品味,仅仅作为事实报道谈谈罢了。我在自己订的报纸上,看到“死者十多人”这条标题,下面用六号铅字一行一行地记载着当天非正常死亡的人员的年龄、户籍、死因,极为简洁、明了。还有一个“小偷预报”栏,什么样的小偷进入了哪个地区。把小偷都集中在一起,叫人一目了然,真是方便至极。一切事物都必须这样看。辞职也是如此。要知道,对于当事人来说也许是悲剧,但对他人来说,并没有多少痛切的感受。应该以这样的观点立身处世。

    “不过,如能象先生这般优闲自适,倒是可以痛快地感受一些的。”那位柔道师认真地说。这时,广田先生和三四郎,以及说这话的汉子都一同笑了。三四郎看到那人久久不肯回去,便借了书从后门走出去了。

    “在不朽的墓穴里长眠,在流传的事迹里永生,凭借不衰的英名为世人所景仰。

    或则任其沧桑之变化,力图存于后世。————此乃昔人之愿望。此种愿望实现之时,人即在天国里了。但是,以真正的信仰之教法视之,此种愿望和此种满足皆虚无漂渺,形同乌有。所谓生,意思在于重归于我,所谓重归于我,既不属愿,也不属望。

    呈现于虔诚信徒眼中的极明白的事实是:躺在圣徒伊纳赛特①的墓地,和躺在埃及的沙漠中一样。观常存之自身而喜说,则六尺之狭亦无异于阿道里艾纳斯之皇陵②。

    应当觉悟:能成者则自然成矣。”

    ①似指罗马教皇innocentius三世,他曾为强化教皇权力,收复失地作过努力,并派遣第四次十字军,建立了拉丁国。

    ②罗马皇帝publiusaeliushadrianus(76一138)的皇陵,是罗马古代建筑的代表之一。

    这是《壶葬论》的最后一节。三四郎一边向白山方面漫步,一边阅读了这一段话。据广田先生说,这本书的作者是有名的大作家,而这本着作又是这位名作家的名篇。广田说这段话的时候,笑着声明道:“这可不是我的观点呀。”确实,对三四郎来说,他也不明白这文章好在哪里。他只觉得句读混乱,措词别扭,语言晦涩,叫人读了简直象参观古寺一样摸不清头脑。如果用路程来衡量,光是读这一段就花了三、四百米远,而且还没有读懂。

    三四郎所得到的只是漠然的寂寥之感,仿佛奈良大佛寺的钟声,余音袅袅,微微震响着身在东京的自己的耳鼓一样。三四郎与其说从这一节文字获得了一些道理,不如说他对伴随这种道理产生的情绪更感兴趣。三四郎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生死问题。要是考虑起来,那一腔青春的热血仿佛太旺盛了。眼前的大火势若燃眉,这就是他真实的感受。三四郎接着便向曙町的原口家走去。

    为孩子送葬的人走过来了,只有两个身穿礼服的男子。小小的棺材用洁白的布包裹着,旁边系着漂亮的风车。风车不停地旋转,翼翅涂着五彩,旋转时看起来都成了一种颜色。洁白的棺材不时地播晃着那个漂亮的风车,打三四郎身边走过去了。

    三四郎想,这真是个美丽的葬仪。

    三四郎以旁观者的身分阅读别人的文章,看待别人的葬仪。如果有人提醒他:

    “你也以旁观者的身分看待美祢子吧。”他定会大吃一惊。三四郎的一双眼睛是无法站在旁观的立场看待美祢子的。首先,他简直没有意识到什么是旁观,什么不是旁观。仅从事实上看,对他人之死,他体会到一种美好的安宁之感;同时,对于活着的美祢子,他从甘美的享受中又尝到了一种苦闷。三四郎想摆脱苦闷勇往直前。

    他想,只要能够前进,苦闷就会消除。他做梦也没有打算为排遣苦闷而向旁边退却一步。三四郎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如今,他远远地眺望着“寂灭之会”的文字,从三尺之外感受着夭折的哀怜。而且,他欣快地眺望着可悲的场面,并产生了一种美感。

    拐进曙町,看到一棵大松树。原口告诉三四郎,只管奔松树来就能找到。谁知走到松树下一看,是另外的人家。向对面望去,又有一棵松树,那棵松树的前面还有松树。松树很多。三四郎穿过一棵棵松树向左一转,花墙中出现了漂亮的大门。

    上面果然嵌着“原口”的名牌。这是一块纹理清晰的黑色木板,名字是用绿色的油漆写的,字很讲究,既象字又象花纹,从大门口到房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左右都是草坪。

    门前摆着美祢子的木屐,左右两根鼻儿的颜色不同,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一个年幼的女仆走来说,现在正有事儿,如果愿意就请进。三四郎随着她走进画室。

    这是一间宽敞的房子,南北狭长,地板上杂乱得很,象个画家的住处。屋门口铺着地毯,这地毯和宽阔的屋子比起来,实在不相称。这哪里象铺在地面上,就象一块颜色鲜艳、花纹美丽的编织物,随意丢在那里一般。对面远远地摆着一张大虎皮,看不出是为了就座而设置的,而且拖着一根长长的虎尾,用绒毯斜斜地对着,很不相称。还有一只用砂土烧结的大瓮,里面插着两支箭矢,鼠灰色的箭羽之间嵌着金箔,闪闪发光。近旁还有一副铠甲、三四郎想,这也许就是那种“彩锦铠甲”了。

    对面角落射过来耀眼的光亮,那是一件紫色滚边的窄袖和服,上面用金丝绣着花纹,两袖之间穿着一根帷幕用的细绳,象晾晒衣服似的。袖子圆而且短,三四郎发现这或许就是那种“元禄袖”①吧。此外还有许多画,光是墙上接着的就有大大小小好多种。尚未装框的画稿堆放在一起,一端卷了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边角。

    ①和服袖型的一种,短而圆,多为少女所穿用。

    那幅正在描画的人物肖像,杂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之中。被画着的人站在正对面,一把团扇遮蔽了自己。画画的人倏地转过圆浑浑的腰肢,手捧着调色板,望着三四郎。他嘴里衔着大烟斗。

    “你来啦。”他说着,从嘴里取出烟斗放在小圆桌上。那上面有火柴和烟灰缸,桌边摆着椅子。

    “请坐,————那儿。”他说罢,望着尚未完成的画稿。这幅画足有六尺长。

    “果然够大的。”三四郎只说了一句。原口先生似乎没有把三四郎的话放在心上。

    “嗯,很大。”原口自言自语地说。他又开始向人物的头发和背景上涂抹开了。

    三四朗这时才向美祢子望了望,她那一口洁白的牙齿在团扇下面微微闪着光亮。

    其后的三分钟,显得十分宁静。房里生着火炉,很暖和。今天,外面也不算太冷,风完全停息了,柏树悄无声息地立在冬天的阳光下。三四郎被领进画室时,如同走进雾霭里一样。他把胳膊支撑在圆桌上,使那无所顾忌的精神沉溺在胜似夜晚的宁静的境地中。在这样的境地里有美祢子在,美祢子的影象逐渐浮现出来了。肥胖的画家只顾挥动着画笔,这也只是眼睛感觉着动,耳朵里却是沉静的。肥胖的画家有时也在走动,但听不到脚步声。

    沉浸在宁静中的美祢子一动不动。她用团扇遮面、亭亭而立的姿影已经被摄入了画面。在三四郎看来,原口先生不是在画美祢子,而是在具有纵深感的画面上,专心致志地屏除景深,使美祢子重现在普通的画面上。但尽管如此,第二个美祢子于宁静之中逐渐接近第一个美祢子。三四郎感到,在这两个美祢子之间似乎包蕴着不触发钟表的响声、宁静而又漫长的时间。这种时间在悄悄地流逝着,连画家本人也未觉察,随着时间的流逝,第二个美祢子渐次追上来了。再过些时候,两者眼看就要溶为一体了。这当儿,时光的流逝又突然改换方向,随注入“永久”之中。原口先生的画笔从此不再前进,三四郎的目光本来一直跟随着,这时也有所觉察。三四郎瞥了美祢子一眼,美祢子依然木然不动。三四郎的头脑于静谧的气氛中不觉又转动起来,他如醉如痴。这时,原口突然笑了。

    “看样子又受不住了吧?”

    女子一言未发,她立即放松了姿势,象散了架似的倒在安乐椅上。这时,那口白牙又露出光亮。她摆动了一下衣袖,趁此机会看看三四郎。她的眼光象流星一般掠过三四郎的眉间。

    “怎么样?”

    原口先生来到圆桌旁,一边对三四郎说话,一边擦着火柴点上刚才那只烟斗,重新衔在嘴里。他用手指夹着硕大的烟锅,从胡须中间吐出两口浓烟来。不一会儿,又转过胖乎乎的身子向画稿走去,随手信笔涂抹起来。

    这幅画当然还没有完稿,不过各处一遍又一遍地涂满了颜料,在三四郎这个外行的眼里,已经相当气派了。不用说他是分不出好坏的,三四郎无法对技巧加以评论,但是技巧带来的感触是可以体味到的。正因为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所以这种感触似乎有失正鹄。三四郎已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对艺术的影响无动于衷的人,而是一个风流人物。

    三四郎一看,这幅画浑然一体,整个画面喷上了粉末,仿佛置于不很强烈的日光下面一般。有暗影的地方也不发黑,倒反而放射出淡紫的光亮。三四郎望着这幅画,不由地感到一阵快活。那种轻飘飘的心情犹如乘在猪牙船①上。不过,心中倒是沉静的,也不觉得危险。当然也没有什么痛苦、难堪和恐惧的地方。三四郎认为这画很能体现原口先生的风格。原口先生随便挥动着画笔,这样说道:

    ①江户时代制作的轻快游船,又名山谷舟。

    “小川君,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有一个老相识,他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提出了离婚的要求。可是妻子不答应,她说:‘我是有缘才嫁到这户人家来的,即使你讨厌我,我也决不离开。’”

    说到这里,原口先生稍稍离开画面,端详着画笔下的效果,又转向美祢子说话了。

    “里见小姐,你没有穿单衣,所以衣服很难画好。我可是随意运笔,看来有些太大胆了。”

    “真对不起。”美祢子说。

    原口先生没有回答什么,又靠近了画面。

    “后来,妻子就是不愿意离婚,于是我的那位朋友对妻子说:‘你不想走就不走吧,一直呆在家里好了,我走了。’————里见小姐,请再站起来一下,团扇可以不管它,只要站一站就行。好,谢谢。————妻子说:‘我留在家中而你出走,往后还是难办呀。’朋友回答;‘没关系,你可以随便找个文夫嘛!’”

    “后来又怎么样了呢?”三四郎问。

    原口也许认为这是无须多言的,于是继续向下说。

    “倒也没有怎么样,所以嘛,结婚要慎重考虑,离合聚散,完全没有自由。请看广田先生,请看野野宫君,请看里见恭助君,再请看看我,都没有结婚。女人的地位提高以后,这群独身的人越来越多了。因此,提高女子的社会地位,应以不出现独身的男子为限度,这是社会的一条原则。”

    “不过,我哥哥最近就要结婚的呀。”

    “哎呀,是吗?那么你怎么办呢?”

    “不知道。”

    三四郎望着美祢子,美祢子也望着三四郎笑了。只有原口先生面对着画,嘴里叨咕着:“不知道,不知道,那么……”他又挥动了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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