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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当天晚上,于连对他妻子说:

    “你母亲的情况可不妙,我看她恐怕有病。”

    雅娜失声痛哭,于连不耐烦地说:

    “这是怎么说的,我又没有讲她不行了。什么事到你这儿就不得了。她不过是变了样,人上了年纪嘛。”

    过了一周,雅娜看惯了母亲这副新相貌,也就不再想这事儿了。也许是她驱走了种种担心,人嘛,就是这样,出于自私的本能,也出于寻求心情平静的天性,总好驱走并排除自己所面临的惶恐和忧虑。

    男爵夫人走不动路了,每天只能出去半小时。她沿着“她的”林荫路走完一趟,就再也动不了,要在“她的”长椅上坐一坐。有时,她连一趟也走不完,只好说:

    “停下来吧。我这心脏肥大症,今天累得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

    她也不怎么发笑了,去年能惹她笑得前仰后合的事儿,现在只能使她微微一笑了。不过,她的眼神儿还很好,接连几天她又看了一遍《柯丽娜》,以及拉马丁的诗集《沉思集》。然后,她要人把装“纪念品”的抽屉给她拿来。于是,她把珍藏的旧信件全倒在膝头上,把抽屉放在身边的椅子上,每封都慢慢地重读一遍,再把她的“念心儿”一件一件放回抽屉里。当她独自一个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她就拿起一些信来吻,就像有人偷偷地吻着逝去的心爱之人所遗留的头发。

    有时,雅娜突然闯进屋,发现她在流泪,伤心地流泪,于是高声问道:

    “你怎么啦,妈咪?”

    男爵夫人长叹一声,答道:

    “我是看了这些‘念心儿’才伤心的。人好念旧,翻弄特别美好的事情,可惜结束啦!还有一些人,你已经不大想了,却会突然出现,你恍若看见他们,听到他们的声音。这叫人感慨万千,不能自已。这种感受,将来你会尝到的。”

    在这种感伤的时刻,男爵若是进来,就会悄声对女儿说:

    “雅娜,亲爱的,你若是听我的话,就把你的信烧掉,你母亲的信,我的信,全部烧掉。人到晚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华。”

    然而,雅娜也保藏着她的信件,准备她的“念心儿匣子”,她尽管在各方面都和她母亲不同,但还是遵循遗传的本能,具有多愁善感和耽于幻想的性情。

    过了几天,男爵要料理一件事,出门去了。

    这正是最好的季节,每天晨曦霞光绚丽,白昼阳光灿烂,夕照一片静谧,夜晚温煦而星光闪烁。男爵夫人的身体很快好起来了,雅娜也很快忘却于连的偷情和奇蓓特的负义,几乎觉得自己是美满幸福的。田野鲜花盛开,芳香扑鼻,大海始终风平浪静,在阳光照耀下,从早到晚都波光粼粼。

    一天下午,雅娜抱着保尔去田野游玩,她时而瞧瞧儿子,时而赏赏路边的花草,内心洋溢着无限的幸福。她不时地亲亲孩子,紧紧地将其搂在怀里。她感到田野馥郁的香气轻拂,不禁心醉神迷,沉浸到一种无比的畅意中。继而,她憧憬孩子的未来。将来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她时而希望他成为有名望、有势力的大人物,时而甘愿他当个平凡的人,忠诚温顺,守在妈妈身边,始终向妈妈张开双臂。有时她以做母亲的私心爱他,就盼望他只做她的儿子,永远做她的儿子;有时她又以热诚的理念爱他,雄心勃勃地想让他成为人上人。

    雅娜坐在沟渠沿上,仔细端详儿子,仿佛从未见过似的。一想到这个小生命将来会长大,满脸胡须,走路步伐矫健,说话声音洪亮,雅娜就突然感到万分惊奇。

    这时,远处有人叫她。她抬头望望,只见马里于斯跑来,心想准是家里来了客人,于是站起身,但因受了打扰而心下不高兴。那孩子飞跑前来,快到跟前时便喊道:

    “夫人,男爵夫人不好啦!”

    雅娜只觉冷水从脊背流下来,她一时慌了神儿,大步流星地急忙赶回去。

    她远远望见梧桐树下聚了一堆人。她冲上去,人群立即闪开,她看见母亲躺在地上,脑袋垫着两个枕头,脸色全黑了,双眼紧闭,气喘了二十年的胸脯不动弹了。奶妈将孩子从少妇的怀里接过去抱走了。

    雅娜眼睛怔怔的,问道:

    “怎么回事儿?她是怎么跌倒的?快去找大夫啊!”

    她偶一回头,忽见神甫在那里,不知道是如何得到消息赶来的。神甫已卷起教袍的袖子,要上前动手帮忙。然而,无论是用醋还是花露水抹擦,都不见效了。

    “还是把她的外衣脱下,安置她躺在床上吧。”神甫说道。

    庄户约瑟夫·库亚尔、西蒙老头和吕迪芬都在场,比科神甫也上手帮忙,他们想把男爵夫人抬走。可是刚一抬起来,她的头就向后耷拉下去,而且她身子太肥太沉,他们手抓的衣裙撕破了也抬不动。雅娜一见这情景,恐怖得大叫起来。他们只好又撂下这软绵绵的庞大身躯。

    要去客厅拿来一张座椅,扶起男爵夫人坐上去,这才把她抬走。他们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再上楼梯,终于抬进卧室,把她放到床上。

    厨娘吕迪芬给她脱衣裳,一个人正忙不过来,唐图寡妇恰巧赶到。照仆人们的说法,她和本堂神甫一样,只要“闻到死人的气味”,就会突然到来。

    雅克·库亚尔骑马飞奔去请大夫,本堂神甫要回去取圣油,看护便对着他耳朵吹了点风:

    “不必费神了,神甫先生,这情况我了解,她已经过去了。”

    雅娜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如何救护,用什么办法,只是哀求别人。本堂神甫也管不了许多,持诵了赦罪的祷文。

    大家守着这个青紫色死去的躯体,足足过了两个小时,雅娜这才跪下,惶恐而哀痛地哭起来。

    医生打开门进来了,雅娜仿佛看见了救星、安慰和希望,她冲过去,就她所知道的这场变故的情况,结结巴巴地说:

    “她跟每天一样散步……身体很好……可以说非常好……午餐还喝了一碗肉汤,吃了两个鸡蛋……她突然跌倒了……全身发黑,就像您瞧见的这样……再也没有动弹……我们千方百计想把她救过来……什么办法都用了……”

    她戛然住口,原来瞧见看护向医生示意人已断气,早过去了,于是她惊呆了。然而,她还是不肯这样想,急不可耐地一再追问:

    “病情严重吗?您认为这严重吗?”

    大夫终于答道:

    “我看恐怕是……恐怕是……不行了。您要挺住,要拿出很大勇气。”

    雅娜立即张开手臂,扑到母亲身上。

    于连回来了,他一下子怔住,事情来得太突然,难以立即换上适当的表情和姿态,未能号叫一声,表面显示出沉痛来,他显然很不痛快,嘴里咕哝道:

    “我早就料到了,我觉出来人不行了。”

    说着,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双膝跪下,画了十字,嘴里喃喃祷告几句,然后站起身,也想把他妻子拉起来。可是,雅娜抱住尸体吻着,她的身子几乎伏在上面。别人只好强行把她拉走了。她仿佛疯了。

    一小时过后,才让她回来。毫无希望了。卧室现在布置成灵堂。于连和本堂神甫在窗口低声交谈。唐图寡妇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上,已经昏昏欲睡了,她守惯了夜,一走进有死者的人家,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夜幕降临。本堂神甫走到雅娜面前,握住她的手,鼓励她,安慰她,往这颗极度哀痛的心上涂抹抚慰的圣油。他谈起死者,用圣职的套话赞美,显出一副作为神甫的假伤悲——其实对他来说,死者即是施主,他还表示愿意守灵,为死者祈祷。

    可是雅娜拒绝了,她不停地抽噎流泪,说是要一个人,独自一个人守这诀别之夜。于连听了,走过来说:

    “这可不行,我们两个人留下来吧。”

    雅娜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不肯。继而,她终于说道:

    “她是我母亲,是我的母亲,我要独自一个人守着她。”

    神甫低声说道:

    “由她性儿做吧,看护唐图家的可以待在隔壁房间。”

    神甫和于连都想睡觉,乐得这样安排。于是,比科神甫也跪下来做祷告,然后站起身,临走时口中念念有词:“她是个圣女。”那声调就像他讲“天主保佑你”。

    这时,子爵以平时的口气问道:

    “你要吃点东西吗?”

    雅娜没有应声,不知道这是对她讲话。于连又说道:

    “你最好还是吃点东西,身子好才能支撑住。”

    她那神情好像精神失常了,回答一句:

    “马上派人去找我爸爸。”

    于连出去,派人连夜骑马赶往鲁昂。

    雅娜沉浸在漠然的哀痛中,似乎要等到这最后面对面的时刻,好倾泻在心头上涨的悲痛欲绝的哀悼。

    房间已经一片昏暗,将死者笼罩在夜色中。唐图寡妇开始走动,以她看护的习惯,蹑手蹑脚,无声无息,归拢那些看不见的物品。然后,她点燃两支蜡烛,轻轻放到床头铺了白单的桌上。

    雅娜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不明白了。她等待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于连又进来了,他用了晚餐,再次问雅娜:

    “你一点东西也不想吃吗?”

    他妻子摇摇头。

    于连坐下来,默不作声了,他那神态不是悲伤,而是无可奈何。

    他们三人各守其位,相互离得远远的,谁也不动一动。

    有时,看护睡着了,微微发出鼾声,随即又突然醒来。

    末了,于连站起来,走到雅娜面前,问道:

    “现在,你想一个人留下吗?”

    雅娜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答道:

    “嗯,是啊,你们都走吧。”

    于连吻了吻她的额头,悄声说道:

    “每隔一会儿,我就来看看你。”

    说罢,他就出去了。唐图寡妇则把扶手椅推到隔壁房间。

    雅娜关上房门,回头将两扇窗户全打开,迎面拂来青草收割期夜晚的爱抚的温馨。前一天草坪收割的青草,都躺在月光下。

    这种温馨的感觉令她难受,像一种嘲弄刺伤她的心。

    她回到床前,握住一只僵直冻冷的手,开始端详她母亲。

    母亲已不像突发病时那样臃肿了,她仿佛在睡觉,而且从来没有睡得这样安稳。惨淡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在她的脸上弄影,看上去她就像活过来动弹了。

    雅娜贪婪地注视着母亲的脸,脑海里又涌现出遥远的童年时代的种种往事。

    她回忆起妈咪历次去修道院看望她的情景,在会客室里递给她一满纸袋的糕点的方式,回忆起许许多多细节、小事、无微不至的体贴,回忆起许许多多话语、各种各样的口气和习惯动作、发笑时眼角的皱纹、坐下时深深的喘息。

    雅娜待在那里端详,像痴呆一样在内心反复说:“她死了。”于是眼前出现“死”这个词可怖的全部含义。

    躺在这儿的人,她母亲、妈咪、阿黛莱德夫人,真的死了吗?她再也不会活动了,不会说话了,不会笑了,再也不会坐在爸爸对面吃饭了;她再也不会说“你好,雅娜”,她已经死了。

    就要把她装进棺木钉死,再埋入地下,一切就完结了。此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再也没有母亲啦?这张可爱的面孔多么熟悉,从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从一张开手臂就喜欢,这个流泻情感的大闸口,这个独一无二的人,母亲,在心上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母亲,已经消失了。这张脸,这张静止不动没有神思的脸,还只能看几个小时了,此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了,唯留下一点记忆。

    有一阵她悲痛欲绝,跪倒在地上,双手痉挛地绞着衾单,嘴压在床铺上,用被褥捂住她那凄惨的号啕:“噢!妈妈,妈妈呀,我可怜的妈妈!”

    继而,她感到自己要发疯了,疯到那天夜晚逃到雪地上的程度。她站起身,跑到窗口凉快一下,吸点新鲜空气,呼出这张嘴的气息、这死者的气息。

    修剪过的草坪、树木、荒野、远处的大海,在静谧中沉睡在柔媚的月光下。这种安神的柔和,也多少沁入雅娜的心脾,她的眼睛渐渐漾出泪水。

    她回到床前坐下,拉起妈咪的手,仿佛她在守护病人。

    一只大甲虫受烛光吸引飞进来,像皮球一样来回撞墙壁。雅娜的神思一时被这嗡嗡声引开,她举目寻找那甲虫,只看见她的身影在白色的天棚上游荡。

    过了一会儿,飞虫的嗡鸣消失了,于是,她又注意到台钟轻微的滴答声,以及另一种更加细微、难以捕捉的声响。那是妈咪的怀表还在走动,怀表忘在脱下扔在床边椅子上的衣裙里。人已逝去,而这个小机械尚未停止,这种模糊的联想,又猛然在雅娜心中勾起剧痛。

    她看了看台钟,刚刚十点半。想想要在这里过一整夜,她又感到惶怖。

    脑海中又浮现另一些往事:她本人的经历、罗莎莉、奇蓓特,以及她的心灵惨苦的幻灭。是啊,人生无非充满穷苦、忧愁、不幸和死亡。无不欺骗,无不弄假,无不给人造成痛苦,无不惹人伤心落泪。何处能找到一点休憩和快乐呢?当然只能到另一个世界去。要等到灵魂脱离尘世的苦海。灵魂!她就这样深不可测地神秘幻想起来,忽然拜服诗意般的信念,随即又用同样模糊的别种假想,将诗意般的信念推翻。然而此刻,她母亲的灵魂在哪里?这个已然冰冷、一动不动的躯体的灵魂又在哪里?也许非常遥远,在空间的什么地方吧?可是在哪儿呢?像一只出笼的无形之鸟,化为云烟了吧?

    召回到上帝那儿去了吗?还是偶然流散到新生的物中,掺入要萌发的新芽中呢?

    也许近在咫尺吧?就在这房间里,守在它刚离开的这个丧失生机的肉体周围!猛然间,雅娜仿佛感到有股气息吹拂,好像接触了一个精灵。她害怕了,吓得要命,简直不敢动,不敢呼吸,更不敢回头看一看。她的心就像碰到恐怖的情况突突直跳。

    突然,那只看不见的甲虫又飞起来,在墙壁上撞来撞去,吓得雅娜从头到脚都打战。继而,她听出是飞虫的嗡声,便立即放下心来,站起身回头望去,目光落到绘有司芬克斯头像的写字台,保藏“念心儿”的家具上。

    顿时,她心里萌生一种温情而古怪的念头,要在这幽冥永诀之夜,看看她母亲珍藏的旧书信,就像读一部经书那样。她认为这是尽一种高尚而神圣的义务,尽一种名副其实的孝道,能使在另一个世界的妈咪高兴。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外祖父母的信件。在这个他们似乎同样哀悼的守丧之夜,她要从他们女儿的遗体上面朝他们伸出手臂,连成一条温情的神秘锁链,维系早年逝去的他们、刚刚谢世的这位,以及还活在世上的她本人。

    雅娜站起身,打开写字台的柜门,从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十来扎旧信。这些旧信纸已发黄,每扎捆着线绳,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

    她怀着高尚的情感,把信札放在母亲的怀里,接着开始看信。

    这类旧信带着上个世纪的气味,从许多家庭的古旧书案里都能找到。

    第一封信的抬头写着:“我的心肝儿”,另一封上则写着:“我的美丽的小女儿”,以下分别为“我的小宝贝”“我的小女儿”“我心爱的女儿”“我的可爱的孩子”“我的亲爱的阿黛莱德”“亲爱的女儿”,表明时期不同,收信人始为小姑娘,次为少女,最后则是少妇了。

    信中洋溢着深情而天真的爱抚,写的尽是些日常生活的琐事,在不相干的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家庭大小事件:爸爸感冒了,女仆奥尔唐丝烫伤了手指;那只外号“捉鼠大王”的猫死了;栅门右侧的那棵杉松砍倒了;妈妈从教堂回来的路上,把经书丢了,她想是让人偷走的。

    信中也提到一些雅娜不认识的人,不过她还隐约记得在童年时期,曾听人说过他们的名字。

    她看到这些细节不禁为之动情,觉得很有启示,仿佛一步跨进妈咪过去的全部私生活、妈咪的内心生活。她看了看停放的遗体,突然,她开始高声读信,念给死者听,好像为了安慰她,替她解闷。

    一动不动的尸体似乎感到欣慰。

    雅娜把信件一封一封扔到床脚,心想就像置放鲜花一样,应该把这些信放进棺木。

    她打开另一扎,发现笔体不同。她看到的第一封就是:“我离不开你的爱抚了。我爱你简直要发疯了。”只有这么两句话,连名也没有署。

    雅娜莫名其妙,翻来覆去地瞧信笺。收信人明明写着:“勒佩丘·德沃男爵夫人”。

    于是,她又打开第二封:“今晚,等他一出门,你就来吧。我们一起能待一小时。我深情地爱你。”

    另一封信上还写道:“这一夜,我发疯一般徒然地渴念你。我恍若搂着你的身子,嘴唇压着你的嘴,眼睛俯视你的眼睛。我一阵阵感到妒火中烧,真想从窗口跳下去,因为我想到就在那一时刻,你睡在他身边,由他随心所欲地……”

    雅娜愕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里有什么名堂呢?这些情话是谁写的,写给谁,是为谁写的呢?

    雅娜翻看下去,每封信都狂热地表白爱情,密约幽会并嘱咐谨慎从事,末尾总附上一句话:“此信务必销毁。”

    最后,她打开一封便函,一张接受晚餐邀请的便条,但和前几封信是同一笔迹,署名为“保尔·德·埃纳马尔”,即男爵提起时,总是称“我可怜的保尔”的那个人,而他妻子也是男爵夫人最要好的朋友。

    于是,雅娜突然产生一丝怀疑,而且马上由怀疑转为确信无疑:那人就是她母亲的情夫。

    她的头脑猛地一阵混乱,立刻用力扔掉这些可耻的信件,就好像打掉爬到她身上的毒虫。她跑到窗口,失声痛哭,悲声不由自主地撕裂喉咙冲出来。继而,她周身像散了架,瘫软在墙脚下,在无限的绝望中泣不成声,还捂住自己的脸,以免让人听见。

    也许她会整夜地这样哭下去,但是忽听隔壁传来脚步声,便立刻跳起来。恐怕是她父亲吧?信全摊在床上和地板上!父亲只要打开一封就够啦!他呀!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呢?

    雅娜冲过去,大把大把抓起纸发黄的旧信,无论是外祖父母的,那个情夫的,还是她尚未打开的信,以及仍然捆着放在书案抽屉里的信,她一捧捧全部投进炉膛里。接着,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支点燃的蜡烛,将那堆信点着。一时火苗蹿起来,明亮跳跃的火光照亮房间、床铺和尸体,将那死板的面孔和衾单下庞大躯体的轮廓,投到床里面的白帏上,映出一幅颤动的黑影。

    等到炉膛里烧得只剩下一团灰烬,她便回头坐到敞着的窗口前,就好像她不再敢待在死人的身边似的。她用手捂住脸又哭起来,悲悲切切,哀哀怨怨:“噢!我可怜的妈妈,噢!我可怜的妈妈!”

    她转念一想,产生一种揪心的顾虑:假如事出意外,妈咪并没有真的死,而只是昏睡过去,现在突然要起来,要说话了,那么,她既然了解了这一可怕的隐私,会不会减少母女之情呢?她还会用同样虔敬的嘴唇吻母亲吗?她还会以同样圣洁的感情去爱母亲吗?不,这已经不可能了。这个念头令她心如刀绞。

    夜渐阑珊,星光发白,正是拂晓前的清爽时刻。月亮正在海上沉落,整个海面波光粼粼。

    这时,雅娜想起初回白杨田庄的那天夜晚,她凭窗眺望的情景。多么遥远的事情啦,一切变化得多大,前景同她想的多么不同!

    现在,天空一片玫瑰色,一种欢乐的、柔媚的爱情色调。面对这种天象,这种灿烂的曙光,雅娜深为诧异,心想在升起这样曙光的大地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欢乐和幸福呢?

    推门的声响吓了她一跳,是于连进来了。他问道:

    “怎么样,不觉得太累吗?”

    雅娜支支吾吾地说了个“不”字,暗自高兴不再是一个人了。

    “现在,你去歇歇吧。”于连说道。

    雅娜缓缓地拥抱母亲,缓缓地、沉痛地吻了一下,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一天筹备办丧事,在悲哀的气氛中度过了。男爵傍晚才赶到,他哭得很伤心。

    第三天举行了葬礼。

    雅娜最后一次为母亲整容打扮,最后一次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看着尸体入殓,她这才退出去。吊唁的人快要来了。

    奇蓓特头一个到达,她投到女友的怀里痛哭。

    从窗口望去,只见几辆马车飞驶而来,到栅门拐弯驶入庭院。宽敞的前厅人语嘈杂。披着黑纱的女眷陆续走进灵堂,有些雅娜根本不认识。

    德·库特利埃侯爵夫人和德·布里维尔子爵夫人同雅娜抱吻。

    雅娜忽然发现丽松姨妈溜到她身后,她激动地紧紧搂住姨妈,感动得这位老小姐险些昏过去。

    于连进来了,他一身重孝,显得很有风采,摆出一副繁忙的样子,十分满意吊唁的场面。他低声跟他妻子商量一件什么事,还悄悄地补充一句:

    “所有贵族全到了,办得非常体面。”

    他庄重地一一招呼女客,然后又出去了。

    丧礼开始之后,只有丽松姨妈和奇蓓特伯爵夫人守在雅娜的身边。伯爵夫人不断地拥抱她,一再重复说:

    “我可怜的心肝儿,我可怜的心肝儿!”

    德·富维尔伯爵来接他夫人时,也痛哭了一场,就好像是他丧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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