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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牌进入这对年轻夫妇的生活领域。每天吃完午饭,于连一边吸着烟斗,一边呷着科涅克白兰地,现在他能喝七八杯了,同时和妻子打几盘纸牌。然后,雅娜上楼回房间,挨着窗口坐下,听着风雨击打着玻璃窗,执意地绣着一条短裙的花边,疲倦了就抬起眼睛,眺望波浪滔滔的阴沉的大海,这样出神地凝望几分钟之后,便重新拿起活计。

    况且舍此,她再也没其他事情可干了。于连接管了主持家事的整个大权,以便充分满足他施展威风和实行节俭的渴望。他吝啬到了残忍的地步,从不赏给下人一文酒钱,严格限制他们的饭量,就连雅娜回到白杨田庄之后,向面包房定做的每天早晨送货上门的一块诺曼底小蛋糕,他也为了节省这笔花费而取消,规定她只能吃烤面包片。

    雅娜没说什么,以避免夫妻间解释、争论乃至争执,但是她丈夫每一次吝啬的表现,她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痛苦,觉得这种行为实在卑劣,而她生长的家庭里,从来不把钱当一回事。她经常听母亲说:“钱这东西,就是为了花的。”而现在,于连却不厌其烦地对她说:“你就不能改一改习惯,别这样往外丢钱吗?”每回于连从工钱或账单上克扣下几文钱时,他就装进自己口袋里,还沾沾自喜地说:“积少成多嘛。”

    有些日子,雅娜驰心旁骛,重又幻想起来。她不知不觉停下活计,双手绵软、眼神内敛,重温少女时编织的浪漫故事,神思出发去寻觅艳遇。不料,于连向老西蒙吩咐事的声音,陡然把她从美梦中拉出来,于是,她又拿起需要耐心的活计,心中暗道:“这一切,全结束了!”一滴眼泪滚落在她操针的手指上。

    罗莎莉也变样了,从前她那么快活,嘴里总是哼唱,而现在,圆圆的脸蛋塌陷下去,失去了红润,有时就像蒙上一层尘土。

    雅娜时常问她:“你有病了吗,我的孩子?”小使女总是回答说:“没有病,夫人。”她面颊涌上一层红晕,就慌忙退出去了。

    罗莎莉也不像从前那样爱跑爱动了,现在她拖着脚步,走路十分吃力。她也不爱美了,无论走村串户的货郎向她兜售什么也是徒然,不管是绸带、胸衣,还是各种各样的香水,她都一概不买了。

    偌大的邸宅,里面好像是空的,一片死气沉沉,门脸墙上留下一条条灰道子。

    一月底下起雪来,只见远处海面灰蒙蒙的,垂压着从北方飘来的大块乌云,鹅毛大雪开始纷纷降落。一夜之间,整个原野都覆盖了,到了清晨,树木都披上了冰雪的新装。

    于连穿上长筒靴,须发乱蓬蓬的,一副村野的模样,终日泡在灌木林中,躲在面向荒野的壕沟里,窥伺迁徙的候鸟。时而一声枪响,打破冰天雪地的寂静,惊飞的乌鸦,在树林上空成群地盘旋。

    雅娜闷得发慌,有时下楼来到台阶上。眼前惨淡的雪地茫茫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隐隐回响着遥远的尘世的喧声。

    继而,她再也听不见什么,唯闻远处波涛的轰鸣,以及冰霰纷纷降落的沙沙声。

    漫天大雪飞扬,仿佛无休无止地降落,在地面上越积越厚。

    一天阴惨惨的上午,雅娜守在房中,双脚举到炉前取暖,而日益变样的罗莎莉正慢腾腾地整理床铺,她忽然听见身后呻吟一声,没有回头便问道:

    “你到底怎么样啦?”

    小使女还像往常一样回答:

    “没事儿,夫人。”

    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却嘶哑而微弱。雅娜随即想别的事情了,可是忽又发觉听不见这姑娘的动静了,便叫了一声:“罗莎莉!”仍然毫无动静。于是,她以为小使女悄悄出去了,便提高嗓门喊道:“罗莎莉!”又要伸出手摇铃,这时,就在她身边的一声哀吟,令她毛骨悚然,猛地站起来。

    小使女脸色惨白,两眼发直,她席地而坐,两条腿叉开,背靠在床柱上。

    雅娜忙冲过去,问道:

    “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罗莎莉却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她那怔忡的目光死盯着女主人,同时气喘吁吁,就像撕肝裂胆一般痛苦。继而,她的后背突然往下滑,全身挺直,咬紧牙关,还发出一声惨叫。

    这时,她那贴在叉着的腿的裙子里,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而且立刻从那里传出一种异样的声响,好似汩汩的水声,又像卡住喉咙的窒息,接着是拖长的一声猫叫,一种已经感到痛苦的细弱的啜泣,这正是婴儿出世的第一声痛苦的呼唤。

    雅娜顿时明白了,她惊慌失措,跑到楼梯口喊叫:“于连!于连!”

    于连在楼下答应:“什么事儿啊?”

    雅娜急得说不出话来:“是……是罗莎莉,她……”

    于连一步跨两级冲上楼来,闯进卧室,一伸手撩起姑娘的裙子,只见她赤裸的大腿中间,蠕动着一团皱巴巴、黏糊糊的血肉。姑娘边呻吟边抽搐,惨不忍睹。

    于连站起来,一脸凶相,他把吓昏了头的妻子推到门外,说道:

    “这里没你的事。走吧,去把吕迪芬和西蒙老头给我叫来。”

    雅娜浑身止不住发抖,下楼到厨房叫人,但是不敢回到楼上,便走进客厅,惴惴不安地等候消息。自从父母离开之后,客厅就一直没有生火。

    不大工夫,她看见男仆跑出去。过了五分钟,他带来了当地的接生婆唐图寡妇。

    然后,楼梯上又是一阵忙乱的声响,好像抬一个受伤的人。于连过来告诉雅娜,说她可以回房间了。

    雅娜浑身颤抖,仿佛刚刚目睹了一个惨相。她重又坐到炉火前,问道:

    “她怎么样啦?”

    于连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显得心事重重,又烦躁不安,好像要大动肝火,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停下脚步,说道:

    “你打算怎么处治这个丫头?”

    雅娜没有听懂,眼睛望着她丈夫,问道:

    “什么?你想说什么?问我,我可不知道。”

    于连好像心头火起,突然嚷道:

    “咱们家里,总不能收养一个私生子啊!”

    雅娜一听,觉得十分为难,沉默了半晌才说:

    “不过,我的朋友,也许可以把孩子寄养出去吧?”

    于连不等她说完:

    “寄养出去,谁付钱?当然是你喽!”

    雅娜又思考了许久,想找出个办法来,她终于说道:

    “这孩子,当然要由他父亲抚养。他若是娶了罗莎莉,那么这事儿就不难了。”

    于连仿佛再也忍耐不住,怒气冲冲地说:

    “他父亲!……他父亲!……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不知道吧,对不对?那又怎么办呢?”

    雅娜也不禁气愤起来:

    “那人,绝不会丢下这姑娘不管。真若不管,他就太卑鄙啦!那么,我们就打听出他的姓名,去找他算账,非叫他把这事说明白不可。”

    于连已经消了气,重又开始踱步:

    “亲爱的,她不肯讲出那男人的姓名,她对我不肯讲,难道就会告诉你吗?……那人,若是不愿意娶她呢?……我们总不能有个私生子的姑娘住在这里,你明白吗?”

    雅娜却执意地重复道:

    “那人,若是不肯娶她,那就太可恶了。我们一定要把他打听出来,绝不饶过他!”

    于连满脸涨得通红,又发起火来:

    “可是……眼下又怎么办呢?”

    雅娜也拿不定主意,又问道:

    “你说该怎么办呢?”

    于连立即讲出自己的想法:

    “哦!照我看,这事很简单。我给她点钱,就打发她和孩子见鬼去吧。”

    然而,这位少妇非常气愤,反驳道:

    “这么处理绝不行。这姑娘是我的好姊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干了一件错事,那也没办法,但是,我绝不会因此就把她赶走。实在不行,这孩子我来抚养就是了。”

    于连一听,暴跳如雷:

    “那怎么行?要考虑我们清白的名声,要考虑我们的门第和社会关系!别人会到处讲我们包庇罪恶,收留贱女人。此后,有身份的人就不敢登门了。真的,你是怎么想的呢?简直荒唐透顶!”

    雅娜仍然心平气和,又说道:

    “我绝不允许把罗莎莉赶走,你若是不愿留她了,我母亲会把她接走,迟早也要把孩子父亲的姓名弄清楚。”

    于连火冒三丈,甩门出去,同时嚷道:

    “妇人之见,愚蠢透啦!”

    下午,雅娜上楼去看望产妇。小使女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唐图寡妇在一旁看护,怀里摇着初生的婴儿。

    罗莎莉一见女主人进来,立刻用被单蒙上脸,失声痛哭,哭得伤心极了,浑身随着抖动。雅娜想拥抱亲亲她,但她死也不肯,总是蒙住脸。这时看护过来,把被单揭开,罗莎莉就不再动了,但她仍然轻声啜泣。

    炉火不旺,屋里很冷,婴儿在呱呱啼哭。雅娜不敢提起小东西,怕惹她又哭起来,只是握住她的手,不假思索地反复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可怜的姑娘眼睛往看护那边看,听见婴儿的啼叫就心惊肉跳。她还有点悲伤,喉咙哽咽,不时抽泣一两声,抑制回去的泪水,在她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雅娜又拥抱亲了她一下,对着她耳朵悄悄说:

    “好啦,孩子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她见罗莎莉又要哭了,便急忙离开了。

    雅娜每天去看她,而罗莎莉每天见到女主人都要哭一通。

    婴儿送到邻居家寄养了。

    发生这件事之后,于连不大跟他妻子说话了,就好像他还耿耿于怀,怪雅娜不肯赶走小使女似的。有一天,他又提起这事,雅娜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男爵夫人在信中说,白杨田庄若是不容罗莎莉的话,就马上打发到她那里去。于连火冒三丈,嚷道:

    “你母亲跟你一样,全都胡来。”

    话虽如此,他却不再坚持了。

    半个月之后,产妇能起床了,重又照常干活。

    一天早晨,雅娜让她坐下,拉住她的双手,眼睛盯着,说道:

    “唉,孩子,把情况全告诉我吧。”

    罗莎莉哆嗦起来,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呀,夫人?”

    “那孩子是谁的?”

    小使女惊恐万状,极力想挣脱双手,以便捂住脸。

    然而,雅娜硬是亲了亲她,安慰道:

    “丫头啊,这是件不幸的事,发生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一时没有检点,不过,许多别人也都难免。如果孩子的父亲娶了你,也就没人再想这件事了,我们就雇用他,让他和你一起在这里干活。”

    罗莎莉就像受人折磨似的连连呻吟,还不时用力想挣脱跑开。

    雅娜又说道:

    “我完全理解,你是感到羞愧,可是你瞧,我并没有发火,而是平心静气地和你谈话。我打听那个男人的姓名,也是为了你好,因为我看你这么伤心,就觉得他抛弃了你,我就是要阻止他这么干。喏,于连会去找他,我们要逼他同意娶你,而且,我们留你们俩在这里干活,就会迫使他好好对待你。”

    这回,罗莎莉猛一用力,双手终于从女主人的手中挣脱出来,发疯一般地跑了出去。

    用晚餐时,雅娜对于连说:

    “我劝过罗莎莉,想让她说出引诱她的那个男人的姓名,可是没有问出来。你也试试吧,我们好迫使那个无赖娶她。”

    不料于连当即发火,答道:

    “哼!告诉你,这件破事,我再也不想听了。你非要留下这姑娘,那就留着吧,但是不要再来烦我。”

    打从罗莎莉生孩子之后,于连的脾气更坏了,而且养成一跟妻子说话就叫嚷的习惯,就好像他一直没有消气。反之,雅娜说话倒总是压低声音,和颜悦色,以商量的口气,以免争执起来。然而夜晚躺在床上,她常常独自垂泪。

    他们蜜月旅行回来之后,于连很少和她同床,现在他尽管总发脾气,但又恢复做爱的习惯,连续三个夜晚不入他妻子卧室的情况,是极少见的。

    不久,罗莎莉也完全康复,也不那么伤心了,只是还有点提心吊胆,摆脱不了一种无名的恐惧。

    有两回,雅娜又想盘问她,她都慌忙跑开了。

    于连也突然变得和气了,年轻的妻子又隐约怀有希望,心情也快活起来,不过偶尔还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烦恼,但她绝口不提。现在还没有解冻,一连将近五周,白天晴朗,碧空像水晶一般,夜晚,广宇寒峭,满天星斗又仿佛繁霜,覆盖着坚硬而闪光的一色雪原。

    在扑满雾凇的大树屏障后面,孤零零的方形院落的农舍穿着白衬衣,仿佛睡熟了。人畜都不再出来,唯有茅屋的烟囱暴露隐藏的生命,那缕缕炊烟垂直升向冰天。

    原野、绿篱、围垣的榆树林,一切都仿佛冻死了。时而听见树木咔吧咔吧的响声,就好像树皮里的肢体都破碎了,有时一根粗枝会脱落,无坚不摧的严寒冻僵了树液,截断了纤维。

    雅娜惶恐不安,等待着暖风吹来,她认为浑身这股说不出来的难受劲,是天气太严寒的缘故。

    她时而厌食,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时而脉搏狂跳,时而稍稍进一点食又消化不良,感到恶心。由于心弦绷紧而时时震动,她处于一种持续的、难以忍受的兴奋状态。

    一天晚上,气温又下降了,于连要节省木柴,餐厅里烧得不够暖。他吃完饭还直打寒战,搓着双手,低声对妻子说:

    “今天夜晚同床该有多美,对不对呀,我的猫咪?”

    说着,他就笑起来,笑得还像从前那样爽朗。雅娜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但是不巧,这天晚上她正感到不适,浑身疼痛,情绪特别烦躁,于是她同于连接吻时,就轻声央求让她单独歇息。她解释两句,说她不舒服:

    “亲爱的,求求你,我确实身体有点难受。等明天,一定会好些的。”

    于连也没有坚持:

    “随你便吧,亲爱的,你若是病了,就应当调养调养。”

    接着,他们就谈起别的事情。

    雅娜要早早睡下。于连特意吩咐下人给他的卧室生上炉火。

    等仆人来禀报说炉火烧旺了,于连就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回房去了。

    整座楼房似乎都冻透了,墙壁好像直打寒战,发出轻微的声响,雅娜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她起来两次往炉子里添木柴,又找来长袍短裙和旧衣服,一层一层压在衾被上,可是怎么也暖和不过来,双脚麻木了,战栗从脚传到小腿,直传到大腿,她辗转反侧,心绪烦躁到了极点。

    时过不久,她的牙齿开始咯咯打战,双手也瑟瑟发抖了;胸口憋闷,心跳缓慢下来,发出怦怦的低沉声响,有时还仿佛停止跳动了;喉咙也发紧,好像吸不进气来了。

    难以抵御的寒冷袭入她的骨髓,在她的心里引起极度的惶恐。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从未像这样生命危浅,就要咽最后一口气了。

    她心里念叨:“我要死了……就要咽气了……”

    她惊恐万状,立刻跳下床,摇铃呼唤罗莎莉,等了片刻,再次摇铃,又等了一会儿,她身子冻得冰冷,不住地颤抖。

    小使女呼唤不来,大概头一觉睡得太死,怎么也吵不醒。雅娜一时急得昏了头,光着脚就冲向楼梯口。

    她不声不响地上楼,摸黑找到门,推开便叫了一声:“罗莎莉!”同时脚步未停,径直走进去,碰到床沿,伸手一摸发觉是一张空床。床上空空如也,而且冰凉,不像有人睡过。

    雅娜深感诧异,不禁想道:“怎么回事?这样的冷天,她还往外跑!”

    这时,她的心突然狂跳,胸闷上不来气,两腿发软,只好下楼去叫醒于连。

    雅娜确定自己要死了,渴望在失去知觉之前见他一面,因此她推门闯进他的卧室。

    借着奄奄一息的炉火光亮,她看见她丈夫和罗莎莉的头并排枕着一个枕头。

    她惊叫一声,那两个人一下子都坐起来。她猛一发现这个情景,在惊惶中一时怔住,身子动弹不了,继而她才跑出去,逃回自己的房间。那边于连拼命喊:“雅娜!”她的心极度恐惧,生怕见他的面,听到他的声音,生怕跟他四目相对,听他辩解并编织谎话。于是她又冲出门,跑下楼去。

    这时,她在黑暗中奔跑,不顾会从台阶上滚下去,摔到石台上会有骨折的危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径直往前冲,逃得远远的,什么事也不想知道,什么人也不想看见。

    跑到楼下,她坐到台阶上,仍然光着两只脚,身上只穿着睡衣,她待在那里不知所措。

    于连已经跳下床,急忙穿上衣服。雅娜听见他的动静,又站起来要躲避他。于连也下楼来了,边走边喊:“雅娜,听我说!”

    不,她再也不愿意听,再也不愿意让他碰一碰手指头。就像有杀手追她一样,她又冲进餐厅,想找一条退路,找一个藏身的地方,一个黑暗角落,想法避开他。她刚蜷缩在餐桌底下,于连就推开门,他手里举着蜡烛,连声叫着“雅娜!”于是,她又像野兔一般,窜进厨房里,如同入围的野兽,在里边兜了两圈,看看于连要追上了,她就猛然打开通向花园的门,直奔野外跑去。

    她那赤裸的双脚踏在雪地上,有的地方深陷到膝盖,虽然身上几乎一丝不挂,但她并不感到冷。只是内心如焚而躯体麻木,她毫无感觉,一味向前奔跑,白色的身影跟雪地一样。

    雅娜沿着林荫路跑去,穿过灌木林,又越过水沟,跑到旷野荒原上。

    夜空没有月亮,繁星闪烁,好似播在黑色天穹上的火种。然而荒原却还清亮,望过去一片幽幽的白光,一片凝冻静止、无边无际的沉寂。

    雅娜跑得更快了,她屏住呼吸,不知所为,也毫不思索。猛然间,她发觉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便本能地戛然止步,蹲在雪地上,头脑一片空白,全然丧失了意志。

    眼前是黑黝黝的深渊,望不见的大海缄默无声,散发着退潮时海藻的咸腥味。

    她待了许久,精神和肉体都处于迟钝状态。继而,她骤然开始发抖,抖得厉害,犹如大风吹动的船帆。她的胳臂、双手和双脚,都受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的摇撼,不停地抖动,剧烈地惊跳。她猛然清醒过来,却是肝肠痛断的清醒。

    往事历历,又一幕幕在她眼前出现:她和于连乘坐拉斯蒂克老头帆船的游海、他们二人的促膝谈心、她内心萌生的爱情、她那艘游艇的命名式。接着,她追溯得更远,一直回想到初返白杨田庄时耽于美梦的那个夜晚。然而如今!如今啊!噢!她的生命已被摧残,全部欢乐已经终结,任何期望都不可能了,展现在眼前的未来,唯有折磨、负情和痛苦绝望。不如一死,这样就一了百了。

    这时,远处有人高声说:

    “在这儿,这是她的脚印儿。快点儿!快点儿,走这边!”

    那是于连的声音,他正寻找雅娜。

    噢!雅娜不想再见到他。这时她听到前面的深渊里,传来细微的声响,隐约是海水在岩石上滑动的潺湲之声。

    她支撑着站起来,已经纵身要跳下去,像绝望之人那样诀别生命,又像垂死之人那样临终一句话,像战场上肠子被打出的年轻士兵那样最后一声呼喊:“妈妈!”

    妈咪的形象赫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看见母亲泣不成声,看见父亲跪在她溺水尸体的跟前,一时间,她完全感到了父母的悲痛欲绝。

    于是,她浑身绵软,又跌倒在雪地上。等到于连和老西蒙,以及提着马灯随后的马里于斯赶到时,她不再逃避了。他们抓住她的胳膊往后拉,因为她就在悬崖边上了。

    雅娜已经不能动弹,任凭他们摆布。她觉出她被人抬走,后来放到一张床上,用滚烫的毛巾给她按摩。又过一阵,一切都消失了,她完全失去了知觉。

    后来,她做起噩梦——真是一场噩梦吗?她躺在卧室里。天亮了,可是她起不来。是什么缘故呢?她却一无所知。这时,她听见地板上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搔动、拂弄的声音,忽见一只老鼠,一只灰色的小老鼠蹿上她的衾被,紧接着又上来一只,继而第三只向她胸口逼来,小碎步跑得很快。雅娜并不害怕,不过,她想抓住小老鼠,猛一伸手,却没有抓到。

    这时,又来了许多老鼠,十只,二十只,几百只,几千只……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它们爬上床柱,在挂毯上乱窜,黑压压满床皆是。不大工夫,它们又钻进被窝里。雅娜感到它们从她皮肤上滑过,弄得她的腿发痒,还顺着她的身子上下乱窜。她看见老鼠从床脚爬上来,钻进衾被里,伏在她的胸口。她用力挣扎,伸手去抓,但是总扑空,一只也抓不到。

    雅娜气极了,她想逃开,想呼喊,但又好像被粗壮的手臂按住,动弹不得,然而她并没有看见人。

    她毫无时间概念了。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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