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府中上下人等,全在砖砌墩柱的白栅栏门口迎候。邮车停下来,大家久久地拥抱。男爵夫人流下眼泪,雅娜也不免心酸,抹了两滴泪水,男爵则激动地来回踱步。

    外面还在卸行李,全家人已经聚在客厅,围着炉火讲述旅行的情况,雅娜口若悬河,只用半小时,就把这趟旅行匆匆地讲了一遍,仅仅遗漏了一些细节。

    然后,这位少妇回房解包裹,收拾东西。罗莎莉也很兴奋,伸手帮她整理。等到衣裙、贴身用物、化妆品,所有东西都安置妥当,小使女便告退。雅娜有点倦意,这时才坐下来喘口气。

    现在,她该考虑自己干点什么营生好,心里能想点什么事,手上能干点什么活儿。她不想下楼回到客厅,坐在打瞌睡的母亲身边。出去散散步吧,又觉得田野的景色十分凄凉,哪怕从窗口向外眺望一眼,心头就产生一股忧伤的压抑感。

    于是,她意识到再也无事可干,此后再也无事可干了。在修道院度过的那段青春岁月,她憧憬未来,耽于种种梦想,始终处于企盼的悸动中,不觉时光飞快地流逝。及至走出那囚禁她幻想的高墙,她所期望的爱情,立刻就如愿以偿了。同心中期待的男子相遇,一见钟情,相恋几周便结婚,就像速定终身、立即办喜事的人那样,这个男人不容她思考,转眼间将她抱走了。

    然而,新婚燕尔的温柔现实,即将变成日常生活,关上无限希望的大门,关上令人神魂颠倒的未知的大门。的确,渴望期待的时期已然结束了。

    再也无事可干了,今天如此,明天如此,乃至永远要这样了。她隐约感到这一切,可以说幻想破灭,她的美梦也消沉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口,额头顶在冰凉的玻璃上,张望一会儿乌云飞驰的天空,还是决定出去走一走。

    何处寻觅那五月的田野、五月的芳草和绿树?何处寻觅叶丛间阳光的嬉戏、草坪上绿色的诗意?是啊,草坪上如火如荼的蒲公英、血红血红的丽春花、光彩照人的雏菊,以及仿佛系在细不可见的线上舞动的黄色蝴蝶花,都不复存在了。那充满生意、充满芳香和花粉的空气给人的陶醉,也不复存在了。

    秋雨连绵,林荫路湿漉漉的,覆盖着落叶,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路边白杨树叶子几乎脱光,枝干显得精瘦,枝丫在风中抖瑟,还摇动着随时会飘落的残叶。残叶已呈金黄色,好似一枚枚金币,不断地脱离枝杈,飞舞回旋,飘落到地上,终日里淅淅沥沥,仿佛连绵的苦雨。

    雅娜一直走到灌木林,这里也惨不忍睹。犹如一个垂死之人的卧房。曲折清幽的一条条小径之间的绿色隔墙,枝叶如今都已凋零。往日枝丫交织成细木花边的矮树,现在只剩下相互磕碰的秃枝了,风卷枯叶而聚堆时所发出的唰唰声响,真像临终痛苦的叹息。

    小得可怜的鸟儿畏寒,啁啾哀叫,各处蹿跳,想找个栖止的场所。

    不过,因有榆林抵御海风的侵袭,那棵菩提树和那棵梧桐树仍然是夏日的盛装,但在这初寒的天气里,由于各自汁液的性质不同,一棵仿佛披上了红色天鹅绒,另一棵则身穿橙黄色锦缎。

    雅娜来回漫步,走在靠库亚尔家一侧的林荫路上。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似乎预感到单调的生活开始了,以后尽是无聊和愁闷的日子。

    她又走到面海的斜坡坐下,正是在这里,于连初次向她表白爱情。她怔怔地坐着,无情无绪,几乎什么也不想,但愿能躺下来进入梦乡,以便摆脱这时日的忧伤。

    她猛然望见一只海鸥卷在狂风里掠过天空,便回忆起游科西嘉时,她在奥塔幽谷中看见的那只苍鹰,心中不免一阵怅惘,这是想起一件已成过去的好事所难免产生的感觉。她眼前忽又浮现那绚丽的海岛,以及那旷野的清香、那晒熟橙子和枸橼的太阳、那玫瑰色峰巅的高山、那蓝色的海湾,还有那涧溪湍急的山谷。

    然而此刻,周围的景物湿冷凄清,树叶萧萧飘坠,大风驱赶着乌云,凄惨的气氛过于浓重,她赶紧回去,否则就要失声痛哭了。

    母亲还僵坐在壁炉前打瞌睡,她过惯了忧闷的日子,已经麻木了。父亲和于连早已出去,边散步边谈论他们的事务。夜幕降临,给宽敞的客厅播下惨淡的阴影,唯有炉火不时闪光照亮。

    不大工夫,男爵和于连就一前一后进来。男爵一走进这昏暗的客厅,就摇铃喊道:

    “快点灯,快点灯!这里昏天黑地的。”

    他在壁炉前坐下,一双湿鞋在火边烤得直冒气,鞋底的泥土烤干了掉下来。他快活地搓着双手,说道:

    “我看要上冻了,北面的天空开始放晴,今晚是望月,夜间一定冷得很。”

    接着,他扭头对女儿说:

    “喂,孩子,你回到家乡,回到家里,回到老人身边,心里高兴吗?”

    这句简单的话问得雅娜心慌意乱。她热泪盈眶,扑进父亲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父亲,好像要请求他原谅似的。因为,她纵然有心强颜欢笑,却已感到忧从中来,难以自持了。然而她想,起初她以为重见父母时会多么高兴,现在她心中十分诧异,这种冷漠的状态遏制了自己的温情,就像远离自己所爱的人,久久思念,及至重又见面,却已丧失朝夕相伴的习惯,情感仿佛中断,只待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恢复旧有的关系。

    晚餐拖了许久,大家在餐桌上话极少。于连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妻子。

    餐后回到客厅,男爵夫人坐在那里睡着了。雅娜坐在母亲的对面,被炉火烤得昏昏沉沉,有时被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吵醒,她想振作一下精神,心中不免思忖,自己会不会像母亲这样,在持续不断的惯常生活中沉沦,进入这种麻木不仁的状态呢。

    白昼里暗红而无力的炉火,这时旺起来,火光明亮而噼啪作响,有时会射出强烈的光芒,照在椅子的锦罩上,照见狐狸和仙鹤,照见忧郁的鹭鸶,照见蝉和蚂蚁。

    男爵走近前,他满面笑容,张开十指在旺火上烤一烤,说道:

    “嘿,嘿!今晚炉火真旺啊。要上冻了,孩子们,要上冻了。”

    继而,他把一只手搭在雅娜的肩上,指着炉火说:

    “你瞧,我的小丫头,这是世上无与伦比的:炉火,同家里人一起围着炉火。这比什么都好。嗯,该去睡了吧,孩子们,你们一定很累了吧?”

    雅娜上楼回房间,心中不禁纳罕,两次回到她自以为喜爱的同一地方,为什么感觉如此不同呢?为什么这次回来就好像受了创伤呢?这座楼房、这可爱的故乡,曾经能拨动她心弦的一切,为什么今天看着却如此伤怀呢?

    这时,她的目光偶然落到座钟上。那只小蜜蜂依然快捷地、不停地在镀金花朵上方左右飞舞。面对这个栩栩如生、为她报时并像心脏一样跳动的小机件,雅娜心里一阵冲动,眼睛漾出了泪水。

    她拥抱父母时还没有这样激动。人心的确有些奥秘,任何推理也难以洞悉。

    自从结婚以来,她这还是头一回单独睡觉。于连借口说太疲倦了,睡在另一间卧室里。况且二人已然商量好,各人有各人的卧室。

    她久久未能成眠,身边少了一个躯体,便有异样的感觉,已经不习惯于孤寝独眠了,再加上北风怒吼,冲荡屋顶,打扰着她的睡意。

    早晨她醒来时,只见强烈的光线把床铺染成了血红色,上了霜的玻璃窗也红彤彤的,就好像整个天边在熊熊燃烧。

    她裹上一件肥大的浴衣,跑过去把窗户打开。

    一股砭人肌骨但又宜人的寒风拥入室内,她感到凛冽刺面,不禁流出了眼泪。天空一片彩霞,硕大的朝阳像醉汉的面孔,涨得通红,从树木后面露出来。大地覆盖一层白冰,现在变得又干又硬,田庄的人走在上面嘎嘎作响。白杨树枝上的残叶,一夜之间便脱光了。在荒野后面有长长一条绿线,那便是杂以一道道白浪的大海。

    在一阵阵寒风中,梧桐树和菩提树也都纷纷脱叶。由于突然上冻,每刮来一阵寒风,落叶就纷纷扬扬,像鸟群一样飞舞旋转。雅娜穿好衣裳出去,想找点营生干干,于是去看庄户。

    马尔丹夫妇举起手臂欢迎她,主妇亲了亲她的面颊,还非请她喝一小杯杏仁酒不可。然后,她又到另一家庄户去。库亚尔夫妇也举起手臂欢迎她,主妇吻了吻她的耳廓,又逼她喝一小杯黑茶藨子酒。

    看完两家庄户,雅娜便回家用午餐。

    这一天时光像头一天那样流逝过去,只是寒冷取代了潮湿。这一周其余几天类似这两天,而这个月的其余几周又类似这头一周。

    不过,雅娜对远游过的地方怀恋的心情,渐渐淡漠了。习惯给生活涂上了一层安常处顺的色彩,如同有些地方的饮水在器皿上积了一层水碱。她的全部心思重又用到日常生活的琐碎事情上,重又开始照看每天照例做一遍的平庸营生。她身上滋长一种陷于沉思的忧郁、一种隐约的厌世情绪。她到底需要什么呢?她还渴望什么呢?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毫无世俗的需求,也毫不渴望人生的乐趣,甚至毫不向往可能得到的欢乐。况且,有什么欢乐可言呢?正如客厅里的扶手椅因年久月深而色彩黯淡了,在她看来,一切都要逐渐褪色,一切都要逐渐消泯,换上一种灰蒙蒙的色调。

    她同于连的关系也完全变了。蜜月旅行回来之后,于连判若两人,就像一名演员扮完了角色,又恢复平常的面目一样。他很少关心妻子,甚至连话都懒得对她讲。爱情的踪迹荡然无存,夜晚他难得光顾妻子的房间。

    于连接管了府上的财产和邸宅,随即修订租契,刁难庄户,紧缩开支,他本人也是一身土财主的打扮,完全丧失了订婚时期的神采和风韵。

    于连从他青年旧衣物箱子底,翻出一套带铜纽扣的丝绒猎装,虽已穿旧,污痕斑斑,他却穿上就不换下来了。他也像无须再取悦于人的那类男子一样,不再修边幅,双手不再修饰,脸也不刮,胡须长了不修剪,样子变得丑陋不堪。每顿饭后,他总要喝上四五小杯科涅克白兰地酒。

    起初,雅娜还想规劝,委婉地说他几句,他却极为粗暴地回答:“你让我消停点儿好不好?”此后,她再也不敢劝说了。

    面对这种种变化,她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这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在她看来,于连变成了陌生人,变成一个感情和心灵都对她封闭的陌生人。她时常考虑这种情况,心中纳闷他们俩相遇,一见钟情,在爱恋的激情中结了婚,现在何以突然彼此陌生起来,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同床共枕似的。

    她怎么没有因为丈夫感情淡薄而痛不欲生呢?人生,难道就是这样吗?难道他们彼此看错了人?她这一辈子,难道再也没有可企盼的事情了吗?

    假如于连注意仪表,始终保持俊美风雅的魅力,那么她也许会更加苦恼吧?

    家里人已商量好,元旦一过,这对新婚夫妇就单独留下,男爵夫妇要回鲁昂的府邸住几个月。这年冬天,两个年轻人就不离开白杨田庄,以便安顿下来,能够习惯并喜爱他们要度过一生的地方。此外,于连还要将他妻子介绍给几户邻居,他们是布里维尔、库特利埃和富维尔这几户贵族人家。

    不过眼下,这对年轻人还不能去拜访,因为至今还没有雇来油漆匠,改换马车上的家族徽章。

    这辆旧马车,男爵让给女婿使用了。然而,这个地区只有一个人还掌握绘制徽章的技艺,那就是保贝克村的油漆匠,名叫巴塔伊。但他总是东奔西走,连续应聘去诺曼底的各个府邸,给马车车门绘上这种珍贵的装饰。

    十二月的一天上午,快要用完早餐的时候,终于看见一个人推开栅门,沿着笔直甬道走过来。来客背着一个工具箱,他正是巴塔伊。

    主人把他让进餐室,招待他吃饭,就像款待一个有身份的人一样。这并不奇怪,他有专门技术,同本省所有贵族经常来往,又熟悉各个家族的徽章及其箴言和标记,可以说是徽章专家,因此,贵绅们见了都要同他握手。

    主人立刻吩咐人取来纸笔,趁巴塔伊吃饭的时候,男爵和于连就画出了他们家族徽章的草图。一遇到这种事情,男爵夫人就异常兴奋,在一旁指指点点。雅娜也参加讨论,仿佛她内心突然萌生一种神秘难测的兴趣。

    巴塔伊边吃饭边发表意见,有时他还拿过铅笔,画一个草样,举出几个实例,还描述本地区每辆贵族马车的式样,似乎在他的思想里,乃至在他的声调中,都带来几分贵族的气度。

    巴塔伊身材矮小,头发已灰白,理成平头,双手沾有油漆的污痕,身上有一股煤油气味。据说他从前偷过女人,干了一件丑事。不过,由于他普遍得到贵族世家的高看,这一污点早已洗刷掉了。

    等他一喝完咖啡,主人就带他到车棚,并揭开盖在马车上的漆布。巴塔伊察看一番,随即郑重其事地提出,他认为图案多大尺寸合适。他同主顾再次交换一下看法,然后就动手干起来了。

    男爵夫人不顾天气寒冷,叫人拿来一把座椅,好在一旁观看这位工匠干活。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脚冰冷,又叫人拿来脚炉。这样,她就能从容不迫地同工匠攀谈,向他打听她不了解的世家婚丧嫁娶、生儿育女的新情况,从而补充她牢记在心的贵族家谱。

    于连跨在一张椅子上,待在他岳母的旁边。他抽着烟斗,不时往地上吐口痰,一边听他们谈话,一边看巴塔伊用油彩描绘他的贵族标志。

    不久,西蒙老头扛着铲子去菜园,也停下来观看。巴塔伊来的消息传到两家庄户,两家的主妇也赶来看热闹,她们站在男爵夫人的两侧,眼睛都看直了,还不住嘴地称赞:“干这样的细活儿,手得多么灵巧啊!”

    直到第二天十一点钟,两扇车门上的徽章才算绘完。田庄的人都赶来了,他们把马车拉到外面,以便更好地判断。

    这活儿干得很漂亮,人人都夸奖巴塔伊。他背起工具箱又出发了。男爵夫妇、雅娜和于连都一致认为,这名工匠很有天赋,如有机遇,他肯定会成为艺术家。

    且说于连采取节俭的措施,实行改革,又给田庄带来新的变动。

    老车夫派去当园丁,子爵打算自己驾驶。专用拉车的几匹马也卖掉了,以便节省草料的费用。

    不过,在主人下车的时候,总得有人看住牲口,于是,于连又让放牛娃马里于斯当了小仆人。

    最后,驾车要弄到...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