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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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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对哈维很体贴,他可怜哈维,把他当作一个丢失的孩子和精神错乱的孩子,萨尔脱斯看见宾喜欢这个孩子,也放下了心。萨尔脱斯伯伯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认为让孩子们规规矩矩是他的责任。有一天风平浪静,哈维战战兢兢,头一次爬到主桅杆顶上去(丹在他背后准备随时帮忙),他认为把萨尔脱斯的大海靴挂上去是他的责任,那是在邻近的双桅船面前出萨尔脱斯的洋相。对屈劳帕哈维却不敢放肆,倒不是因为老人直接向他发布命令,像对其他水手一样对待他,说“你是不是想千这干那?”和“我看你最好去……”之类的话。他那胡子剃得光光的脸唇和皱拢来的眼角,对年轻的血液自有一种强有力的镇静作用。

    屈劳帕给他看那张翻得稀烂,标有许多点子的海图,说它意义重大,任何政府出版物上都印有这样一张图。他还手把手让哈维拿着铅笔,把整个纽芬兰浅滩的一连串停泊地一个个查一遍,有里哈佛尔,西部湾,彭克洛,圣·彼埃尔,格林湾和大纽芬兰浅滩,与此同时他还谈到鳕鱼,还教他测象仪的工作原理。

    在这方面哈维超过了丹,因为他继承了一个善于计算数字的头脑和一个善于获取信息的倾向,他只要一看纽芬兰浅滩阴沉沉的太阳,便能激发出他所有的急智来。至于其他航海的事,他的年纪阻碍了他。正如屈劳帕所说的那样,他应该在十岁时就开始航海生涯才是。丹能在黑暗中给排钩装饵,想抓到哪根绳子就是哪根绳子,而萨尔脱斯伯伯即使手心烂了,在紧要关头,他也仍然能凭触觉加工鱼下舱。而屈劳帕他在任何半大不小的风中,光凭脸上对风的感觉便能驾船,把“海上号”调整到刚好吃风的位置。当他在调节索具或使平底船成为自己意志和身体的一部份时,这些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起作用的。可是他无法把这些知识传授给哈维。

    遇到暴风雨的日子,即使他们躺在前舱或坐在船房的柜子上,还是有许多普通的见闻在双桅船上传播着,这时谈话一停下来总能听到吊环螺栓、铅锤以及铁环的备件在那儿滚动和嘎嘎作响。屈劳帕谈到纬度50度的捕鲸故事,巨大的母鲸如何在它们的幼崽身边被杀,它们在黑浪滚滚中如何垂死挣扎,它们的血如何喷到四十英尺的高空;还谈到小船如何被撞得粉碎;打鲸鱼的火箭如何意外地朝后边窜出来,在吓得发抖的水手中炸开;中间他还插入了1871年寒潮的故事,三言两语谈到一千两百多人三无里在冰上弄得无家可归,好不可怕。这些故事都很好听,又都是真实的。不过最最精彩的还是他讲的那些有关鳕鱼的故事,他有声有色他讲到它们如何在龙骨下面的深处争论和思考自己的事情。

    朗杰克的趣味更倾向于神奇的东西,他讲起鬼故事来往往能让大家鸦雀无声,这类鬼故事有摩诺莫依海滩的“唷嗬鬼”,他嘲笑孤独的挖蛤蜊者,把他们吓得要死;有出没沙滩和沙丘的鬼魂,他们因为得不到安葬而作祟;有基德手下人的鬼魂,他们在火岛上守卫着宝藏,有一些船在雾中行驶竟会鬼使神差直奔屈罗洛乡而去:缅因州某个港口除了陌生人没有一个人能两次把锚抛在同一个地方,原来有一伙水手半夜里驾着他们那种老式的小船,铁锚放在船头,在这一带划来划去,一边划一边发出啸声,他们从不叫喊,光发出啸声,因为抛锚人的灵魂扰乱了他们的安息。

    哈维有一种想法,他家乡的东海岸德塞特峰以南,那里主要居住着一些夏天把马赶来的人,他们住在铺硬木地板,挂门帷的乡下房子里。他嘲笑鬼故事,一个月以前他就不会如此。不过听到最后他还是毛骨悚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汤姆·泼拉特讲的是“俄亥俄号”绕合恩角没完没了航行的故事,当初鞭刑还没有废除,他们有一支舰队,如今这支舰队像毛里求斯的渡渡乌一样已经绝灭,毁于南北大战中。他告诉他们火红的炮弹如何纷纷掉到大炮附近,他们跟其中一颗只相隔一小块湿泥,钻进木头的炮弹丝丝作响冒着烟,“密斯杰姆巴克号”上有个水手把水泼在炮弹上,还向炮塔上大声叫喊,让他们也试试。他还讲了封锁的故事,一连好几个星期船抛了锚在水上摇摆,只有蒸汽船来了又去了,才打破一会儿单调的生活,后来他们的煤也用完了,帆船更毫无办法;还讲到大风和寒流,寒流让二百个人日夜不停地在结冰的缆绳上、船台上和索具装置上捣呀,砍呀,那时厨房里像炮台上开出去的炮一样火红,人们喝可可用的都是提桶。汤姆·泼拉特没有在蒸汽船上耽过。在那玩意儿还比较新鲜的时候,他的服役就结束了。他认为那是和平时期一种中看不中用的发明,他满怀希望有一天帆船会重振雄风,有一些装有大炮的万吨快速帆船问世,帆杠足足有二百英尺来长。

    梅纽尔讲起话来慢条斯理,语调软绵绵的,他老讲马德拉岛一些漂亮姑娘在河边洗衣服,那时月亮皎洁,香蕉树摇曳生姿,还讲一些圣人的传说,寒冷的纽芬兰中途港一些希奇古怪的舞蹈和搏斗。萨尔脱斯则主要谈农业,因为尽管他读《约瑟篇》,还常常解释这部”圣典”,他的一生使命还是要证实绿肥,特别是三叶草的价值而反对任何形式的化肥,他一提到化肥就禁不住大肆攻击,他从铺位上抽出一些油腻腻的书,多半是橘子大王贾德的著作,拉腔拉调地朗读起来,还朝哈维直摇晃手指头,哈维却一句也听不懂。

    要是哈维取笑萨尔脱斯的演说,小个儿宾就会真心实意感到痛苦,因此哈维只能管住自己,受罪也保持礼貌的沉默。

    那个厨师自然是不参加这些谈话的。通常,他只在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才说几句话。不过有时一种古怪的演说天赋也会突然降临他的身上,那时他也会发表自己的看法,一半用盖尔语,一半用结结巴巴的英语,一说就是一个小时。他跟两个孩子特别谈得来,而且他决不收口他的预言,说总有一天哈维会成为丹的主人,而且说他一定看得到这一天。他告诉他们冬天布雷顿湾运送邮件的办法,说狗拉雪橇到科特雷的情形,还谈到北极破冰船的事,那种船打破了大陆和爱德华王子岛之间的冰层。后来他又把他母亲讲给他听的故事告诉他们,说到遥远南方的生活,那里的水从不结冰,他还说他死后他的灵魂会安息到一片白色的沙滩上,那里气候温暖,有棕桐树在上面枝叶招展。孩子们觉得这个念头非常古怪,因为这个人活到现在还从没见过棕搁树呢。还有,每当吃饭的时候,他经常问哈维,而且光问哈维一个人,饭菜是不是合他的口味,他这样问,第二批吃饭的人往往会哈哈大笑。不过他们对厨师的看法还是相当尊敬的,因为在他们的心底里也认为哈维有许多事情的结果表明是一个吉星。

    哈维的每一根毛孔都在吸收薪的知识和新的事物,身体也因为呼吸新鲜空气而越来越结实,这时“海上号”一直在航行,干着纽芬兰浅滩上的捕鱼工作,底舱里长方形的大腌箱里鱼压得紧紧的越堆越高。没有一天的工作有什么异常,可是这种平常的日子一天紧跟着又一天。

    自然,一个像屈劳帕那样名声在外的人,许多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照丹的说法,这些邻船的人都瞄着他爹,可他自有一套非常有效的诀窍,常常在重雾骤布流水悄悄的纽芬兰浅滩上给他们一个不告而别。屈劳帕避免跟他们结伴而行有两个理由,首先他希望进行自己的试验,其次他反对各国的渔船混杂在一起组成船队。这一大批船主要来自格罗萨斯脱,也有来自普鲁温斯城、哈维奇,占丹的零星船只和一部分来自缅因州各港口的船。至于那些船上的水手就天晓得来自何方了。冒险往往会产生鲁莽行为,再加上贪婪搀杂其中,在拥挤的船队中,各种各样事故的机会便层出不穷。这好比一大群羊,围在一头谁也不认帐的头羊身边挤作二团。”就让那两个杰罗尔德家的汉子去带领他们吧,”屈劳帕说。”在东部浅摊上我们不得不在他们中间耽一段时间,不过要是运气好的话,也不用耽得太久。我们现在在哪儿,哈维,眼下有没有考虑找一个合适的陆地。”“是吗?”哈维说,他正在打水(他刚学会如何摆动提桶),刚才他们在加工鱼,时间特别长,这时已经停了下来。“这么说来,换换花样,碰碰倒霉的陆地倒也不错。”“所有的陆地我最想看到的是东部的卿角,可我不想去碰它,”丹说,“看样子我们不必在浅滩上耽两个多星期。哈维,你能碰到船队上的人了,你不是一直想碰到他们吗?到时候我们就得真价实货干活了。谁也休想正不正经吃顿饭。‘饿着肚子拼命千,睁不开眼睛再去睡。’好家伙,干得你一个月以后还恢复不了你以前的模样,到了弗吉恩滩我们不会再让你打扮得像模像样了。”哈维从埃尔里奇的海图上知道老弗吉恩滩跟一个名字古怪的浅滩休息地是渔船游犬的转折点,而且运气好的话,他们在那里可以用完盐的储存。但是看看那个弗吉恩在海因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他怀疑即使是展劳帕,运用象限仪和铅锤也未必能找到。他后来才知道,屈劳帕对任何人的事情都是一视同仁的,而且甚至会帮助别人。舱房挂着一块4×5英尺的大黑板,哈维一直不知道那是千什么用的,直到几个大雾天以后他才明白,那夭他们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嘟嘟声,那是一种脚踏的雾角机发出来的声音,跟主了痨病的大象吼叫起来一模一样。

    他们连忙临时抛锚,让铁锚在下面拖着走。“横帆在吼叫,说要让它有自由活动的余地,”朗杰克说。这时一条三桅帆船从雾中滑行出来,几张红色的前帆水淋淋的。“海上号”用海上的信号向那条船敲了三次钟。

    那条大船中桅帆转了向,减缓了速度,船上传来一阵尖叫和欢呼。

    “法国人,”萨尔脱斯伯伯一脸瞧不起的样子。”从圣·马洛来,密克隆岛上的船。”那个农夫在海上却有不受天气影响的敏锐目光。“我的烟丝快抽完啦,屈劳帕。”“我也一样,”汤姆·泼拉特说。接着又用天晓得的法语喊道,“咐,你们初后退,朝后退!往一边去,你们这些木头木脑的好好先生!你们从圣·马洛来,嗯?”“啊哈!好好先生!对,对!克洛斯·波莱一圣·乌洛!圣·彼埃尔跟密克隆!”大船上那伙人高声喊叫,一边挥舞着帽子哈哈大笑。接下来又齐声喊道,”黑板!黑板!”“把黑板拿来,丹,美国那么大,却到处都有他们的船,我算眼了。告诉他们这里是四十六度四十九分就够了,我看纬度也差不多是这样。”丹用粉笔把数字写在黑板上,然后他们把黑板挂在主索具上,三桅帆船上传来一片齐声道谢的声音。

    “看样子就这样让他们大摇大摆走开去,有点不讲交情,”萨尔脱斯摸摸口袋,出了个点子。

    “打上次出海以后,你有没有学会法语?”屈劳帕说。“我可不想有更多压舱的东西堆到我们船上来,也不希望你像上次在勒·哈佛那样再去访问那些密克隆船,你不是把那些船叫作‘不起眼的交趾鸡’吗?”“哈蒙·勒胥说过那是抬举他们的表示。很清楚,对我说来,美国就够好的了。可我们烟草都所剩无几啦。年轻人,你会说法国话吗?”“哦,我会,”哈维壮着胆子说,接着他就大声用法语喊道,“嗨,嗨!你们停下来!等一等!我们来要一些烟草。”“啊,烟草,烟草!”他们大声嚷嚷,紧接着又哈哈大笑。

    “他们听懂了。说什么我们也得放条船过去,”汤姆。泼拉特说。”我的法国话并没有十分把握,不过我懂另一种话,我看也能管用。来,哈维,你去翻译。”汤姆·泼拉特和哈维被七千八脚拉上黑色的三桅帆船,当时的乱劲儿简直难以描写。那条船的舱房里贴满了光彩夺目的圣母像,他们说那是纽芬兰的圣母,哈维发现他的法语在纽芬兰浅浓根本不管用,所以他的对话只限于点头和微笑。汤姆·泼拉特挥舞手臂,尽管晕头转向,却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船长给他喝一种怪味的杜松子酒,那些像滑稽演员一样的水手,说话带着令人不快的喉者,头戴红色帽子,腰佩长刀,把他当成兄弟一样欢迎。接着交易开始。他们有烟草,多得很,都是美国烟,而且他们从来不向法国政府交税。他们要巧克力和饼干。哈维划国自己的船,让厨师和掌管储藏室的屈劳帕安排这事,他又回三桅船上去,在法国人的舵轮旁当面点清可可罐头和饼干袋。当时的情景真有点像海盗船上的坐地分赃。汤姆·泼拉特从那条船上下来时,身上捆着卷成细条的黑色烟草,口袋里也塞满了一块块嚼的或抽的烟丝。那些快活的法国水手驾船驶入浓雾而去,哈维最后听到的是他们一首轻松的合唱曲:

    我姑姑家后百。

    有棵漂亮的树,夜莺在那棵树上日夜歌唱。

    是谁引你到这儿来。

    你在唱些什么,可爱的小鸟?

    我在唱魁北克,索尔和圣·但尼。

    “怎么我的法语不管用,你打手势倒很管用?”当物物交易来的东西在海上号上分掉的时候,哈维问道。

    “打手势!”泼拉特朗声大笑。”对,这是一种用手势交谈的语言,不过比你的法语古老得多,哈维。他们法国船上共济会会员有的是,道理就在其中。’“那你也是一个共济会会员啰?”“看上去有点像,是不是?”那个在战舰上当过差的人说,他装了满满一烟斗烟。哈维又有了另一个深海的秘密让他去仔细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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