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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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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坎特韦尔上校走出格里迪旅馆时,照耀在他身上的是那一天最后的阳光。广场的对面还有些阳光,可是船夫们宁愿躲在格里迪这边的避风处,而不去寒风习习的广场那边领受太阳的余热。

    注意到了这一点,上校沿着广场走向一条朝右拐的鹅卵石路,到了路口拐弯处,他停下站住,看了一会儿圣玛利亚·德尔·吉里奥教堂。

    多么美妙玲珑的建筑,好像随时会腾空跃起一样,他想。我从未想到一座小教堂会像一架P-47型飞机。得弄清它是何时建造的,是谁建造的。妈的,我真盼望能在这个城市里走一辈子。一辈子,他想。我这是说的什么笑话,噎得我都发不出声。咽喉被扼得要窒息。得了,伙计,他对自己说。一匹病马是无法赢得竞赛的。

    而且,他想——这时候他正从几家店铺的橱窗前走过;他看见熟食店里放着帕尔梅森奶酪、圣达尼莱火腿和罐闷香肠,还有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和正宗的戈登杜松子酒,接着是一家餐具店,然后是一家古董店,里面陈列着一些很不错的艺术品和古老的地图、版画,随后是一家用豪华的装修冒充成一流饭店的二流餐馆。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支流河道上的第一座桥下,沿着桥边的台阶可以走上去——我的感觉并不是很坏。只是有点耳鸣。我记得当初刚出现耳鸣时,我还以为是树上的蝉在叫呢。我本不想问年轻的劳里,但最后还是问了。他回答说,不,将军,我没有听见蝉鸣,也没听见蟋蟀叫。除了平常的声响,夜晚十分安静。

    当他登上台阶时,他感到一阵刺痛,走下桥时,他看见两个容貌可爱的姑娘。她们很美,没戴帽子,衣服质地虽然不好却很时髦。她俩兴致勃勃地交谈着,当她们用威尼斯女人的长腿迈着轻捷的步子登上台阶时,风吹动着她们的头发。上校对自己说,我最好别再看那些沿街的橱窗了,过了第二座桥和两个广场后朝右拐,再笔直向前走,就可以到哈里酒吧了。

    他就这么做了,在桥上时又感到一阵刺痛,但他还是以他惯有的步伐走着,只是偶尔瞥一眼过往的行人。这里的空气中有很多氧,他想,他的脸迎着风,深深地呼吸着。

    后来他拉开了哈里酒吧的门,走了进去。他又到了这里,回到了家。

    吧台边上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他非常高,长着一张很有教养但受过伤的脸,一双蓝眼睛显得很快乐,身材长而不匀称,像一头长了水牛身体的狼。他说,“我的德高望重而又满肚子坏水的上校,你好啊。”

    “我的歪门邪道的安德烈亚。”

    他俩拥抱在一起。上校的手抚摩着安德烈亚那件很有气派的粗呢料大衣,这大衣跟着他起码有二十个年头了。

    “你看上去挺精神,安德烈亚,”上校说。

    这是谎话,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是啊,”安德烈亚也用谎话回答道,“我得说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好。你自己的气色也格外好。”

    “谢谢你,安德烈亚,我俩都是健康的老家伙,能活到把整个地球继承下来。”

    “好主意。可我并不反对最近就能继承些什么。”

    “你没什么可抱怨的,你会继承到六英尺四以上与你身体面积相仿的土地。”

    “六英尺六,”安德烈亚说,“你这个坏老头,还在军队里服苦役吗?”

    “我并没有做很苦的差使,”上校说。“我正准备去圣雷拉霍打猎。”

    “我知道。不过这会儿别用西班牙语说笑话。阿尔瓦里托刚才找过你。他让我转告你,他还回来。”

    “很好。你那可爱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好吗?”

    “非常好,他们要我见到你时转达对你的问候。他们在罗马。瞧,你的姑娘来了,或者说是你那些姑娘中的一个。”他因为个子高,所以外面天虽然快黑了,可他还是能看清楚。不过即使天再黑,这个姑娘也会被认出来。

    “请她先来跟我们喝一杯,你再把她带到角落里那张桌子去。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是吗?”

    “正是。”

    她走进了酒吧,高高的个儿,步子轻捷优美,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浑身焕发出一股青春的活力。她的皮肤呈淡淡的橄榄色,她的侧影让你或者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怦然心动,一头光泽的深色头发披在她的肩上。

    “你好,我的大美人,”上校说。

    “噢,你好,”她说。“我以为碰不到你了,很抱歉,我来晚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她小心翼翼地说着英语。

    “你好,安德烈亚,”她说,“艾米莉和孩子们好吗?”

    “大概和我中午回答这个问题时一样。”

    “真对不起,”她说着就脸红了。“我太兴奋了,总是说错话。我该说些什么呢?这个下午你在这儿过得高兴吗?”

    “高兴,”安德烈亚说,“跟我的老朋友,最苛刻的批评家在一起。”

    “那是谁?”

    “苏格兰威士忌和水。”

    “我看,他想取笑我时,是不会不吭声的,”她对上校说。“你不会取笑我,对吗?”

    “把他带到角落里那张桌子去,跟他好好聊聊。我对你们俩感到腻烦了。”

    “我可没对你腻烦,”上校对他说。“不过你的主意不错。我们坐下来喝一杯怎么样,雷娜塔?”

    “我很愿意,只要安德烈亚不生气。”

    “我从不生气。”

    “你跟我们喝一杯好吗,安德烈亚?”

    “不了,”安德烈亚说,“到你们的桌子那儿去吧,看那儿空着,我心里不舒服。”

    “再见,亲爱的,谢谢你,虽然我们没能一起喝一杯。”

    “再见,里卡多,”安德烈亚说。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把高大漂亮的脊背转向他们,朝放在吧台后面的镜子照了照,那里面能映出一个人酒醉时的模样,显示出一副令人嫌恶的嘴脸。“埃托雷,”他说,“请把这儿的一点费用记在我的账上。”

    他耐心地等别人递过大衣,伸出两臂套了进去。他给了送大衣的侍者一些小费,比应该给的恰好多了百分之二十,然后走了出去。

    在角落里的桌子旁,雷娜塔问道:“你觉得我们伤了他的感情吗?”

    “不会。他喜欢你,对我也不错。”

    “安德烈亚真好。你也真好。”

    “招待,”上校招呼了一声,随后问道,“你也要一杯干马提尼吗?”

    “是的,”她说。“我要一杯。”

    “两杯‘蒙哥马利’干马提尼,十五份兑一,”上校说。

    那个以前在北非打过仗的侍者微笑着走了。上校把脸转向雷娜塔。

    “你真好,”他说。“你又漂亮又可爱,我爱你。”

    “你总这么说,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喜欢听。”

    “你多大了?”

    “快十九了。怎么了?”

    “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为什么我该明白?美国人要离开时总这么说。这对他们好像必不可少似的。不过我也非常爱你,无论怎么说。”

    “让我们好好过一段美妙的时光吧,”上校说。“别的什么都别想。”

    “我也乐意这样。每天一到这个时候,我什么也想不清楚。”

    “酒送来了,”上校说。“记住,喝酒时别说客套话。”

    “我早记住了。我从不说客套话,不说什么‘敬你’或是‘请’。”

    “我们只需举起酒杯。要是你愿意,可以碰一下。”

    “我愿意,”她说。

    马提尼酒像冰一样凉,是真正按蒙哥马利调制法调制的。他们碰了一下杯,感到一股快乐的暖流在胸中涌动。

    “你前些时候做些什么?”上校问。

    “什么也没做,等着离开这儿去上学。”

    “到哪儿上学?”

    “天知道。不管哪儿,只要学习英语。”

    “转过脸来,抬起头看着我。”

    “你不是跟我闹着玩吧?”

    “不,我不是闹着玩。”

    她转过脸,抬起了头,没有一点虚荣自负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卖弄风骚的意味,上校感到心在胸膛里翻腾,就像一只睡在洞穴里的野兽翻了个身,轻柔地惊动了睡在身旁的另一只野兽。

    “噢,你呀,”他说。“你想过要当天国的女王吗?”

    “那样会亵渎神圣。”

    “是的,”他说。“我想也是,我收回建议。”

    “理查德,”她说。“不,我不能说。”

    “说吧。”

    “不。”

    上校心想,我命令你说。过了会儿,她说,“请你以后再不要这样看着我。”

    “对不起,”上校说。“我刚才不小心犯了职业病。”

    “假如我们俩结婚成家,你在家里也得来职业上那一套吗?”

    “不会,我发誓。决不会。打心眼里不会。”

    “对谁都不会?”

    “对你们女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

    “我不喜欢听‘你们女人’这个词,这好像又跟你的职业有关。”

    “把我的职业从那扇见鬼的窗户中扔到大运河里去吧。”

    “算啦,”她说。“瞧你这么快又说这种话了。”

    “好吧,”他说。“我爱你,我能让职业病听话地滚开。”

    “让我摸摸你的手,”她说。“好了。你可以把手放到桌子上。”

    “谢谢你,”上校说。

    “请别这么说,”她说。“我想摸摸它,是因为整整一星期的每天夜里,我想差不多是每天夜里,我都梦见这只手,梦很奇怪,很杂乱,我梦见这是基督的手。”

    “那太糟了。你不该做那样的梦。”

    “我知道。那只是做梦罢了。”

    “你没服用什么麻醉品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跟你说正经事的时候,请别开玩笑。我说的都是我真的梦见的事。”

    “那只手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也许那不是真的。梦里大多数时间只看见一只手的形状。”

    “像这只吗?”上校问,嫌恶地看着自己那只畸形的手,想起了造成这种后果的两次不幸遭遇。

    “不像这只。是那只。我能用手指轻轻触摸一下吗?会弄疼你吗?”

    “不会。我只是头疼,还有腿和脚。我相信那只手上不会有什么感觉。”

    “你说得不对,理查德,”她说。“那只手的感觉很灵敏。”

    “我不喜欢多看它。你别以为我们能对它毫不介意。”

    “当然。不过你不必梦见它。”

    “不会。我做其他的梦。”

    “是的,我能想象得到。可我最近总梦见这只手。现在我已经小心地触摸过它了,如果你乐意,我们可以谈些有趣的事。有哪些有趣的事可以谈谈呢?”

    “让我们来看看那些人,谈谈他们。”

    “好极了,”她说。“不过我们别怀着恶意谈论他们。只运用我们最出色的才智。你的和我的。”

    “好,”上校说。“招待,再来两杯马提尼。”

    他不喜欢大声地要“蒙哥马利”,因为邻桌的两个客人显然是英国人。

    这个男人可能受过伤,上校想,虽然从他的神态看并不像。上帝帮助我摆脱残忍吧,让我看着雷娜塔的眼睛,他想。那是她最美丽之处;我从未见过这么长的睫毛,显得这么纯真。除了用坦率真诚的眼光看你以外,她从不那样看别的。多么美好的姑娘,我在这儿干什么呀?这么干很不道德。她是你最后的、真正的和唯一的爱,他想,这不是邪恶。这只是不幸。不,他想,这是无比的幸运,你非常幸运。

    他们坐在角落里一张小桌子旁,右边有四个女人围坐着一张大桌子。其中一个女人穿着丧服,那身丧服看上去像演出用的戏服,这使上校联想到在马克斯·赖恩哈特[马克斯·赖恩哈特(1873—1943),奥地利的著名导演,《奇迹》是他最富丽堂皇的代表作,该戏演出人员达两千多人,将现代戏剧与宗教仪式结合一体,蔚为壮观。]的《奇迹》中扮演修女的黛安娜·曼纳斯夫人。这个女人的脸显得丰满而快乐,很吸引人,与她穿的丧服一点不协调。

    桌子旁的另一个女人,头上的白发看上去要比普通人的白发白三倍,上校想,她的脸也很讨人喜欢。其余两个女人的脸,上校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们是同性恋者吗?”他问姑娘。

    “我不知道,”她说。“她们都是挺可爱的人。”

    “我认为她们是同性恋者。不过也可能只是好朋友。或许两种情况兼而有之。我对此并不在意,不是批评指责她们。”

    “你彬彬有礼的时候很可爱。”

    “你认为‘绅士’这个词是从‘彬彬有礼’[“彬彬有礼”的英语单词为gentle,“绅士”为gentleman。]那儿派生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姑娘说,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摩着他那只有伤疤的手。“当你彬彬有礼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我要非常努力地做到彬彬有礼,”上校说。“你认为坐在她们桌子后面的那个狗崽子是谁?”

    “你那彬彬有礼的模样保持得并不久啊,”姑娘说。“让我们问问埃托雷。”

    他们朝坐在第三张桌子旁的男人望去。他的脸很怪,像放大了的黄鼠狼或是雪貂的脸,神情黯然,脸上疙疙瘩瘩凹凸不平,就像用廉价望远镜看到的坑坑洼洼的月球表面,还有,上校想,这张脸很像戈培尔的脸,要是戈培尔先生乘坐的飞机着火燃烧,他又来不及跳伞逃命,就会落下这么一副丑脸。

    那张脸上的眼睛一直不停地盯着人看,似乎只要盯着对方看个够,同时在心里反复琢磨,就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他的一头黑发看上去好像和人类没有什么关系,原来的头发似乎连头皮一起被剥掉了,现在的头发是后来植上去的。真有意思,上校想,他可能是我的同胞?是的,他肯定是。

    他跟坐在身旁的一个女人说着话,那女人上了岁数却精神饱满。说话时他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看人,嘴角边还流出一点口水。这个女人挺像《妇女之家》杂志插图中的母亲形象,上校想。《妇女之家》是的里雅斯特军官俱乐部定期收到的多种杂志中的一种,每到一期,上校都要翻阅。那是一份不错的杂志,他想,里面既有性行为常识,又有精美的食谱。这两样都能勾起我的欲望。

    可是你觉得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他看上去像一幅漫画里的美国人,像被绞肉机绞到一半就掉出来,随后又被放到油锅里稍微炸了一下似的。我这会儿又做不到彬彬有礼了,他想。

    埃托雷一脸憔悴地朝他们走来,他爱开玩笑,可是生来对人缺乏礼貌。上校问他,“那位圣人是谁?”

    埃托雷摇摇头。

    那人个子较矮,皮肤黝黑,光泽的黑发跟那张奇怪的脸一点不般配。看他的样子,上校想,似乎忘了长了岁数该换假发。不过这张脸确实不同寻常,上校想,就像凡尔登[法国城市。]四周的山丘。我认为他不可能是戈培尔,他一定是在那几个家伙的末日里,当《众神的黄昏》[《众神的黄昏》一译《神界的黄昏》,是瓦格纳创作的三幕歌剧。]奏响时变成了这张脸。《来吧,甜蜜的死亡》[《来吧,甜蜜的死亡》是巴赫的一首作品。],他想。他们最终肯定都为自己买到了一大块美味的“甜蜜的死亡”。

    “你不想要一块‘甜蜜的死亡’三明治吧,雷娜塔小姐?”

    “我不想要,”姑娘说。“虽然我喜欢巴赫,也相信奇普里安尼能够做这样的三明治。”

    “我没说巴赫的坏话,”上校说。

    “我知道。”

    “见鬼,”上校说。“巴赫其实是我们的盟友。就跟你一样,”他加了一句。

    “我觉得咱们不必老拿我打比方。”

    “女儿,”上校说。“什么时候你才能懂,我跟你开玩笑是因为我爱你?”

    “现在,”她说。“我懂了,可你要知道,不太粗鲁的玩笑才有趣。”

    “很好。我懂了。”

    “这一星期中你想到我几次?”

    “时刻在想。”

    “不,告诉我实话。”

    “时刻在想。这是实话。”

    “你认为对我们两人来说,事情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不知道,”上校说。“有些事我不想知道,这也是其中一件。”

    “我希望对我们俩来说,事情不至于这么糟,我没想到会糟到这种程度。”

    “你现在知道了。”

    “是的,”姑娘说。“我现在知道了。现在知道,并且牢记在心,永不忘却。这样说对吗?”

    “说‘现在知道’就够了,”上校说。“埃托雷,那个长着一张给人灵感的脸的家伙,旁边还坐着一位漂亮太太,他不住在格里迪吧?”

    “不,”埃托雷说。“他住在隔壁的旅馆里,有时到格里迪来用餐。”

    “很好,”上校说。“如果我心情沮丧,瞧见他就会开心起来。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谁?他的妻子?母亲?女儿?”

    “这可难住我了,”埃托雷说。“我们从没留意过他在威尼斯的行踪。他一点引不起我们的爱、恨、厌恶、恐惧或是疑惑。您真想了解他的情况?我可以去问问奇普里安尼。”

    “我们别再谈他了,”姑娘说。“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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