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任他。他看上去受过很深的创伤。”
“我还记得当年他是个顽强的壮小伙子,我们把他叫作小色鬼。”
“我也记得。”
“你对骑士团冬季的活动有什么具体计划?”
“没有,最高长官。”
“你认为我们是否要以某种形式对尊贵的帕恰尔蒂大人表示一下敬意?”
“就照你的意思办。”
“这事先放一下,”上校说。他思索了片刻,示意侍者再拿一杯干马提尼来。
“为了向我们的伟大庇护者、尊贵的布鲁萨德里表示敬仰,你看我们是否要在某个有历史意义的场所,譬如圣马可广场或是托切洛老教堂,组织一次集会活动?”
“我猜想现在的教会当局不会准许。”
“那么我们就放弃在冬季里搞公开活动的一切打算,为了骑士团的利益,就在内部成员间开展工作。”
“我看这样最稳当,”团长说。“我们要重新整编一次。”
“你自己的情况怎样?”
“糟透了,”团长说。“患了低血压、溃疡病,还欠了债。”
“你快乐吗?”
“一直如此,”骑士团团长说。“我非常喜爱自己的工作。我会碰到一些性格特别、非常有趣的人,还有许多比利时人,今年他们来这儿的人就像飞来的蝗虫一样多。以前大多是德国人。正如恺撒所说:‘这些人中最勇敢的是比利时人。’但是他们的衣着并不是最讲究。你同意吗?”
“我在布鲁塞尔时看见他们穿得很好,”上校说。“那是一个衣食丰足,热闹快乐的首都。无论仗打赢了还是输了,或者打成了平局都一样。我从没见过他们打仗,虽然人人都告诉我他们打过。”
“要是我们活在以前的年代,也会到佛兰德[欧洲中世纪伯爵领地,包括现在比利时的东、西佛兰德省和法国北部以及荷兰西南部的部分地区。]去打仗。”
“那时我们还没出生呢,”上校说,“自然也不可能去那儿打仗。”
“我倒希望我们能加入中世纪的雇佣军去打仗,那会儿你只要在谋略上胜过对方,敌人就会投降。你可以出谋划策,我来传达你的命令。”
“为了体现我们的正确见解,必须攻下几座城市。”
“如果他们妄图抵抗,我们就把那些城市劫掠一空,”团长说,“你想占领哪些城市?”
“不是这座,”上校说,“我想攻占维琴察[意大利北部城市和主教区。]、贝加莫[意大利北部城市,贝加莫省省会。]和维罗纳[意大利北部城市,是意大利和北欧之间的要道。],但不一定按照这个顺序。”
“你应该再多占领两座。”
“我知道,”上校说。此刻他又成了将军,心里觉得很畅快。“我想可以把布雷西亚先放在一边,它已经不堪一击。”
“可是你自己现在状况怎样,最高长官?”团长问。攻占城市对他来说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十分熟悉自己那座在特里维索的小房子,它坐落在旧城墙下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旁,水草在急流中摇动,鱼儿躲在水草下没有一点动静,黄昏时飞虫落到水面上,它们才跃出水面捕食。他也十分熟悉那些人数不超过一个连的战斗行动,对每一次行动的进程都心如明镜,就像知道该怎样合适安排一个小宴会厅或是一个大宴会厅那样。
不过当上校又成了以前的将官,而且使用起一些他根本不懂的术语时,他觉得不那么熟悉了,就跟一个只懂算术的人在听微积分。他们的交流变得有些费劲了,他希望上校回到他俩一个是中尉、一个是中士时都熟悉的事情上来。
“你打算如何处置曼托瓦?”上校问。
“我不知道,上校。你和谁打仗,对方有多少兵力,听从你调遣的兵力又如何,我一概不知。”
“我想刚才你说过,我们是雇佣军,我们要以这个城市或帕多瓦为基地。”
“上校,”团长说,这回他不再遮掩了,“说实话,我对雇佣军一点不了解,也不知道他们怎样打仗,我只是说我愿意在那个年代跟随你打仗。”
“那种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上校说;虚幻的想象也随之消失。
见它的鬼去,也许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白日梦,上校想。你也见鬼去吧,他对自己说。丢开这些胡思乱想,好好做个人,因为你已年过半百。
“再来一杯开胃酒,”他对团长说。
“上校,能允许我谢绝吗?我有溃疡。”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乔尔乔?再来一杯干马提尼。干的,纯干的,要双份。”
粉碎白日梦,他想。那不是我的职业。我的职业是杀死武装的军人。白日梦也该武装起来,如果我准备粉碎它的话。不过许多遭到我们摧毁的东西并没有武装。好吧,粉碎白日梦的人,不要再想了。
“骑士团团长,”他说。“你还是骑士团团长,滚他妈的雇佣军。”
“他们在很多年前就滚蛋了,最高长官。”
“确实如此,”上校说。
白日梦破灭了。
“晚餐时见面,”上校说,“那儿有什么吃的?”
“你想吃的我们都有,如果没有,我会叫人弄来。”
“有新鲜芦笋吗?”
“你知道这几个月不会有,要等到四月份从巴萨诺运来。”
“那就他妈的只好算了,”上校说。“你给什么,我就吃什么。”
“几个人用餐?”旅馆总管问。
“我们俩,”上校说。“你们的小餐厅什么时候关门?”
“不论多晚,我们会一直恭候你,上校。”
“我会尽量早些,”上校说。“再见,团长,”他微笑着说,并向团长伸出那只畸形的手。
“再见,最高长官,”骑士团团长说,这时,白日梦又重新出现,而且几乎达到完美的境界。
但是它还没有完美无缺,上校明白这一点,他想: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卑劣,为什么我不能洗手不干这种拿枪杀人的行当,做一个我想做的善良的好人?
我一直尽量做到有正义感,可是我生性鲁莽,我还残忍蛮横,这并不是指我在上司面前一副傲骨,从不卑躬屈膝,在全世界面前我也如此。我应当做个更好些的人,克制自己的野性,因为来日已经不多。今天晚上就来试试,他想。对谁呢?他想,在哪里呢?求上帝保佑,不要弄糟了。
“乔尔乔,”他招呼那个侍者。乔尔乔的脸白得像个麻风病人,但是并不肿胀,也没有银光。
乔尔乔不怎么喜欢上校,也许因为他是皮埃蒙特人,对谁都漠不关心;这种冷漠发生在来自边境地区的人身上,是可以理解的。边境居民对人心存戒心,上校知道这一点,对于那些没有什么可给予别人的人,他并不期望从他们那儿得到什么。
“乔尔乔,”他对脸色苍白的侍者说。“请把刚才喝的记在我账上。”
他以惯有的步子走了出去,那步子显得有些过于自信,甚至在没有必要时也是如此。在他不断完善的计划里,他决心做个和善、体面的好人,因此,他跟门厅里的总管打了招呼,他也是个朋友;又跟副经理打了招呼,这人会说斯瓦希里语,曾在肯尼亚当过战俘,他年轻英俊,待人十分亲切友好,充满朝气,虽然还不是骑士团成员,却经历了许多磨难。
“那个当经理的骑兵军官在哪里?”他问道,“我的那位朋友?”
“他不在,”副经理说。“只是这会儿不在,”他补充说。
“代我问候他,”上校说。“请派个人带我到房间去。”
“还是您以前住的那间,您还满意吗?”
“行,为中士安排好了吗?”
“已经为他作了很好的安排。”
“不错,”上校说。
上校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侍者为他提着包跟在一旁。
“请往这儿走,上校,”侍者说,这时电梯因为液压问题,没有对准顶层电梯口的位置就停下了。
“你能不能好好摆弄一下这电梯?”上校问。
“不能,上校,”侍者说。“这儿的电压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