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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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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我们何处去找寻这种高贵和美丽,就是在举手投足间或者台词里不再能找到的那种高贵和美丽,又在哪儿找寻随之消失的吸引力和魅力呢?因为言语只是一面镜子,它只能映射出其周围的一切美;但是,这面镜子有时很不情愿,我们似乎无法从中找到我们所居住的这个新世界的美丽。既然我们在神秘戏剧里找不到这种眼界和诗歌,那么我们该去何处寻找呢?这个神秘的戏剧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当我们竭尽所能赋予它一个称谓的时候,它却淡出我们的视野。

    现代戏剧对这方面的意识似乎很模糊不清。它没有什么外在动作和表面装饰,也不再敢向神明或命运求助。相反,它完全自己扛起重担,在心理学和道德问题领域里,去探索发现曾经由外部场景所表现出的对应物。现代戏剧已经更深入于人类意识,但是也遭遇了出乎预料的诸多困难。

    深入探讨人类意识是一种特权,更是责任,不过这些特权和责任属于思想者、道德学家、历史学家、小说家,某种程度上也属于抒情诗人,但就是不属于剧作家。无论面对什么引诱,剧作家都不敢归于沉寂然后变成单纯的哲学家或者观察者。对于演员而言,做他想做的,发现他或许感到好奇的,遵从舞台的至高法则和基本需求,都是表演的一部分。随着舞台大幕的拉开,我们内在那对高等智能的渴望经历着转变;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位思想者、哲学家、神秘主义者或者道德学家,而只是本能的旁观者,一个因众人消极而变得消极的人,一个渴望看到某些事情发生的人。这种转变或替代也许看起来很奇怪,但却不容置疑。也许,这一切是注定发生的,由于人性的连锁影响,也由于我们精神中某个不可否认的天赋特质,兼具特殊的、原始的几乎不可改变的器官。人类凭借着这个器官可以思考,可以感受,也能一同受到触动。其实台词本身并没有那么见解深刻、高贵和值得赞美,如果舞台环境没有改变,台词没有引发情节发展,没有带来决定性的冲突,或者也没有尽快提供确定的解决方案,那么无论台词再怎么美好,不久也会让人感到厌倦。

    <strong>六</strong>

    但是为什么那个情节会出现在人类的意识里呢?在第一个阶段它出现源自各种互相冲突的情感之间的挣扎。但是这种情节一旦发展到某种程度,就会更像是单纯的情感与道德法则之间的冲突以及责任与欲望之间的冲突。(现实确实如此,如果我们仔细察看,在最初阶段也是如此。)因此,现代剧作家已经把他们的热忱投入到了当代所有的道德问题中去了,也许更保险的说法是,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几乎把自己完全限制在对这些不同难题的讨论之上。

    这项运动从小仲马的戏剧受到启蒙,他的戏剧把最基本的道德冲突搬到了舞台之上;的确,戏剧的整个存在就是基于难题的,比如说,观众必须永远被视为一个理想的道德学家,观众自己永远是局外人,他们的解决方案总是那么显见易明。不忠的丈夫或妻子应该受到宽恕吗?以不忠来报复不忠可以吗?私生孩子拥有任何权利吗?出于爱的婚姻(这是某些地区里使用的称呼)比为钱而结婚更受到青睐吗?父母有权利阻止两情相悦的婚姻吗?孩子已经出生,离婚就是不对的吗?与人通奸的妻子要比与人通奸的丈夫更有罪吗?等等等等。

    实际上,在这里我们也许可以说,当今整个法国的戏剧以及国外戏剧的绝大多数都是对这一类问题的回应,并且给出的都是多余的答案。

    然而,另一方面,在探讨人类意识方面,达到至高点的要数比昂松和豪普特曼的戏剧,尤其是易卜生的戏剧。这里我们接触到现代戏剧艺术资源的限度。事实上,我们越深入探讨人类意识,就会发现越少的冲突。要想更深介入意识之中,意识本身就要受到充分启发;因为,否则的话,无论我们前进十步抑或千步,在身处黑暗的精神世界深处,我们都无法找到新颖或者出乎意料的东西。因为黑暗无处不在,周围只有黑暗。但是,如果一种意识受到真正的启发,它就会比一般的意识更具有热情和欲望,这是无限宽松的热情和欲望,更平和,也更耐心,更有益、更抽象和普遍。因此,在更高贵和更智慧的情感之间,少了更多争斗,或者至少争斗不再那么激烈;这恰恰是因为这些强烈的情感变得更广泛、更崇高;这就好比没有什么比被堤坝拦蓄起来的河流更为汹涌不安,更具有破坏性,也没有什么比加宽河岸的河水更显宁谧祥和,归于沉寂。

    <strong>七</strong>

    再者,这种开化的意识观念,会更少地受制于各种条条框框,也更少地承担可疑或有害的责任。也许有人会说这绝不是谎言或错误,亦非偏见,不是半真半假的陈词,也不是在靠不住的意识中不能承担责任的惯例。事情摆在那里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意识就会以责任感的样式出现。因此我们谈及的是道德意义上和婚姻意义上的所谓尊严(我所指的是丈夫的尊严,一位因妻子不忠而饱受煎熬的丈夫的尊严),它与报复、病态的过分拘谨、傲慢、虚荣、对某些神明的敬虔和其他各样的虚幻之物一起,已经成为并且仍然是众多责任的来源。这些责任在众多意识不开明的人看来,是绝对神圣的,也是绝对毋庸置疑、不可推卸的。而且这些所谓的责任是浪漫主义时期几乎所有戏剧的核心内容,而如今它们也是大部分现代戏剧的核心。但是,这些悲观冷酷的责任足以迫使人类走向死亡和灾难,它们当中没有一个能在沐浴于健康和生机之光的意识中生根发芽;在这种意识中,尊严或报复,叫嚣流血的传统表现手法,它们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它也不会容许那强求眼泪的偏见以及力求制造痛苦的非正义渴望存在。这种意识也会把坚决索要祭物的神明从宝座上赶走,也会驱走可以令人致死的爱。因为当阳光照亮一个智者的意识时,我们可能期望,终有一天它也会照亮所有人,它揭示了一种责任,这就是要尽己所能爱人如己,减少对他人的伤害;没有戏剧能源于这种责任。

    <strong>八</strong>

    让我们考虑一下易卜生的戏剧里所发生的事。他经常把我们带到人类意识观念的深处,而戏剧仍有可能只是伴随我们的一束奇特之火,是照亮奇特幻觉的一束悲观而变化无常的红光。尽管也许有人会说,那是对戏剧的亵渎。实际上,形成易卜生悲剧中主要成分的差不多所有责任,已不再适用于健康而开明的意识观念。而我们相信,在这种意识之外发现的责任,往往以危险方式接近于不公正的高傲,或是接近于一种刻薄、病态的癫狂。

    然而,让我们不要这样想象吧,因为这完全会误导我,因为我的这些评论会贬损本人对伟大的斯堪的纳维亚诗人的钦佩。其实,如果易卜生真的没有对我们时代的道德贡献有益元素的话,那么也许他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剧作家,就是发掘到并且推动一种新诗歌发展的剧作家,虽然这种诗歌并未受到认可。易卜生成功创造出这种诗歌,它与时俱进,体现出忧伤之美和高贵(由于它过于粗犷和忧郁而得不到广泛认可或接受);因为他是唯一一位没有从远古或者文艺复兴时期那豪放开明的戏剧诗歌中借鉴的人。

    但是,我们等待那一时刻来到的时候,就是人类意识认识到更多有用情感和不那么邪恶的责任的时候,世界舞台因此而呈现出更多快乐更少悲剧的时候,仍然,在每个心怀忠诚动机的人心灵深处存在着慈善的伟大责任以及使一切都黯然失色的正义感。也许,在我们这个时代上演的真实戏剧应该着眼于这样的一场争斗,是这种责任与人类自私和愚昧无知之间的争斗。当这一目标达到之时(在有如戏剧舞台的真实人生以及舞台上都实现),也许才可以谈及一种全新戏剧、一种和平的戏剧,充满美丽而又没有眼泪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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