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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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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数盘,设果饼,手掇置弓前,堆垛成塔,且嘱弓曰:“汝大妗与我常不睦,所由各立门户,庆吊不相通。汝回前舍时,毋言至此也。有 暇即自来,勿预他人知,恐见忌者多口也。”玉桂性憨,初觌面,依恋甚有深情。携戏移时,丽人谓弓:“白日西飞,渐已届晓,汝来许久,前舍不无追索,今且 去。嗣是好姊妹,欢聚正多也。”弓回前舍,果秘其事。

    大妗固善病,小遑窥察。弓诳同室者,蹈隙辄一至。天方苦寒,弓与桂多以两袖笼接,彼此通握,互暖怀中。弓得佳味,必携以饷桂;桂亦时留旨蓄 待弓。或晨至桂犹未起,桂母但颐指授意,弓自诣复室,探桂帐中。桂醒,即代揽衣使着。或向枕边,为觅簪珥;或调护熏笼,为炙弓鞋、锦裆。殷勤服役,事事较 婢媪为精细。婢戏之曰:“公子夺人生路,将使我等无啖饭处矣。”两人戏亵之私,桂母井不深察。或弓至桂不在室,桂母必告以所往,俾自向柳阴花下寻觅。虽年 俱妙龄,情不至乱;而肤肉之亲,即婢媪前亦无嫌碍眼。

    屠宅闳敞,东问则言在西,西问则言在东。迁延半载,两人踪迹,前舍略无识者。一日,弓以父病召归,私悰蕴结,梦寤不忘玉桂。乃父病只偶然感 冒,不弥月已平复如恒。方托冰人,为之谋聘。弓隐以情告媒妁,使通款,为玉桂委禽。父思外家并无是女,疑为近族,往访于屠氏,并无识其人者,因还叩弓。弓 不得已,实以所遇于后园者告。

    屠闻大骇,以为后园庐舍,久乏居人,被狐怪凭为窟宅。知弓所遇不祥,皆谓福泽自厚耳,不然必败。父闻甚惧,遂禁弓不得更诣外家。急择佳丽,以安其念。逾岁,弓年十有六,即为毕姻。虽新好是敦,而惓惓寸心,终觉旧情难舍也。

    时有院试期,弓应期赴郡,住童民壮家。闻对巷住有美人,询诸童。童言:“系青楼女,曾自济南来。有南人毗陵妇为同侣,寄栖库吏家,月前徙此。 声价高,未易见也。”弓曰:“试为我先容,不谐亦无害也。”童曰:“诺。”日即昏,童执灯为前导,款关入。过数院落,至一舍厅,烧巨烛如儿臂,陈设炫耀。 使弓暂就厅事坐,有媪出,童与耳语久之。

    媪入,即有数婢来,引灯导弓进,层层越复室。最后一房,暖香四溢,兰麝喷人,美人见弓,起立微笑,而两目凝注,似曾相识。弓曰:“卿其桂姐乎?”桂曰:“然。联哥尔许时,尚忆有妾耶?”弓曰:“仆谓此生此世,将不复睹卿矣!”相对俱泣下。

    桂曰:“君方以妾为妖物,所由见弃之深。然不怨君,此关妾命,君自不负妾也。人以妾为狐,此语非甚无因。妾实人也,为狐所养耳。妾父本县尹, 私一近婢,生妾。因干嫡母怒,弃诸隘巷,为狐母所得。乃赁民家屋,雇乳媪哺之三年,而得屠氏园。鸠寄十馀年,而后遇君。君别后,不为屠氏所容,徙还石室。 其岁冬,雪积地盈数尺,穷山远市,事事不甚便适,乃携妾置一破庙中。母出营干,遇猎户毙之。妾既失恃,为强徒掠去,鬻于青楼中。所以甘心含垢者,惟狐母豢 养恩及君情好,寸刻未能忘怀。尝冀得君一诀,以了心愿,不谓果有今日!幸无良家拘束,且可图一夕之欢。”遂留弓荐枕焉,殢雨尤云,绸缪臻至。

    弓自是流连桂院,偎红倚翠,日以为常。桂总以身堕烟花,火坑难出,话言所及,不无泪眼盈盈,百计千方,谋欲脱离孽海。是岁,弓获泮捷。桂甚 欣跃,因告弓曰:“以妾零落如此,君本未能袖手;然恐尊君峻执,难进一言。幸值文章吐气之秋,必获垂慈格外。妾之待拯,急于救焚,机会不可失也。”弓曰: “未识鸨母何如耳。”遂以问鸨母。

    鸨母谓桂曰:“汝之归我,其费只百馀金。而数年来,所获缠头以巨万计,尚忍取汝聘金耶?虽然,得汝才三年,已三兴雀角,屡振而屡颠之。岂惟 儿有厌心,即余亦岂乐此不疲者?惟目前偿馀债券,尚不下千金,累儿更耐岁馀辛苦,冀有弋获。既完夙券,不可不稍有赢馀。弓家郎诚戆直,然家有结发人,后变 难测,此儿终身事,不可无日久计。只可使人仰我眉睫,不可使我落人肘后。必得橐中物,进退方为有据。脱有不虞,须敷子母终老。今且与弓郎订约,待诸事摒挡 略尽,亦无费弓郎百琲珠。但得名花有主,余亦得所休暇足矣。不然,不惟儿无退步;即残朽骨,亦恐葬身无地也。”弓与桂俱以所言当意,于是桂解金凤钗,弓解 鸳鸯玉佩,鸨母主婚,以曹媪执柯。各质信物,为啮臂盟,相与要期而别。

    自是,两地鸿鱼,往来不绝。虽睽违经岁,犹得稍慰离悰。及将赴秋闱,接到邮筒,知桂近况颇适,旧欠偿清外,公私储蓄,尚可数千金。弓意甚 惬,惟期指日佳音,以完鸾凤。由是加功驯练,早赶闱场,文思敏捷,注意高魁。既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嗒焉沮丧,垂首来归。不谓人事无常,彩云易散,正当 眊耗伤怀之际,忽接郡中讣音:则桂已埋香半月矣!时苦闺人制肘,不获恁棺一恸。深所疚心,惟日向暗陬中垂涕而已。

    明年,弓以岁试至郡。其鸨母已另买雏姬,重新丝竹。寻吊芳魂,而黄土一抔,鞠为茂草矣。

    异鸟

    《山海经》所载奇禽异兽,状已奇矣;不知《山海经》之所不及载者,更难枚举。

    金陵熊松泉宰河内时,其封翁见民间获一鸟,高二尺有奇,鹰嘴而鸭脚,通体毛衣皆老黄色。鸟头圆顶,脑后巨团倍于大佛寺之布袋罗汉,状与猕猴相 恍惚。眼大于碗,珠若水晶球之中含黑子焉。度晶球外朗者,厚约寸许,方及黑子。眼眶常不阖,按手摩挲,鸟弗觉也。扣其睛,声响若铜。又熊宰汝州时,有民壮 枪毙一枭鸟,重百斤,亦一异也。

    他如四川之芸头鸭、吐寿鸡,虽不足怪,亦可见天地生成之巧。芸头鸭其毛遍首,卷成芸头,五光绚灿,有条而不紊;每一芸头,皆有红线绕而缘其 饰。吐寿鸡亦吐绶鸡之类,但吐绶鸡之绶,五彩成章;吐寿鸡则喷口垂一寿字,红艳若锦,虽出天工,宛如人巧。造物之奇,固未可以意测也。

    不独鸟也,熊藕颐官汝州时,见有蝎虎,长可七八寸,三尾并出,状若练雀之尾,曳而行于壁。又宰四川之定远,见两蟢子,腹大如盏,脚肥如蟹爪。司阍者言署内所见蟢子,如是者凡八枚。然实不吉物,见则其官不利。未几,果罢官。

    猫怪

    狐与狸各种,闻之狐必数百年而后灵。有{犭比}狐者,狸种也,生而能灵。南方为祟者,多此种。人见其形状似猫,或传为猫怪焉。

    花堰民俞某,昆季三人,屋三椽,井室共爨,蜗居湫隘。有老母,无设榻地,栖止小楼中。而年及古稀,衰病龙钟,起居不甚适。俞大患之,请以己舍舍母,而己与妻移处楼上。母住楼数年,安戢无稍异。

    其夕,俞大夫妇至楼,无床榻,无茵褥,惟展败絮一裹,竹簟一张,席地以寝。虽有帐覆其上,已陈腐不堪,碎裂若悬鹑。尽日操作疲惫,就枕即已熟 睡。比晓启睫,不知何时帐幄悉为火化。竹簟败絮,四围皆成灰烬,惟贴身几许,得依然无恙。燕雀处堂,竟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一家并骇,莫测所为。自兹以往, 种种怪异,无片刻安贴。百计驱除,讫无一验。

    后延一僧,作经忏忏怪,绘像数十轴,布满一堂。自释伽、文珠以下,鬼卒、鬼狱皆备,钟磬铙钹,喧阗彻昼夜。乃以三四人扛一鼎,炽炭其中,烈 火熏灼。烧一铁练,秤锤为堕,使通体红彻,以长铁箸挑练悬火上,步步灌醋喷之,酸气四溢,扑鼻莫纳。俞兄弟各炷瓣香一炉,篆烟缭绕,托盘以随步僧后。

    僧戴毗卢帽,披水田衣,仗七星剑,口喃喃,不知念何法咒,踏梯以上。响器并作,声彻宵汉,拨火醋频频加紧。忽空落中跃起一大猫,修尾蓬蓬,目光如炬,疾驶若飞,足不及地。时窗扃未启,棂隙仅二指许。不知猫何以破窗,竟窜空无阻碍。俱谓猫鬼远遁,怪可从此绝矣。

    不谓僧方捡经归刹,大猫且复回楼,每日作恶,一如前状。复请于僧,僧曰:“是不可驯也,安用此无益之谋焉?吾为汝卜,知明年春,猫怪无不去 者。凡人欲久于其地,必不取厌于人。犹是居停,向与何德,今与何仇?向谓可留,今谓可去?故也人情所同,虽怪亦然。与一老人处则易容,与两夫妇处则难耐。 憎汝者深,则弃汝者决矣!请姑待之。”明年,怪果绝。

    箨园氏曰:是僧也,其前之驱怪也,殊憎其妄;其后之料怪也,甚觉其明。妖由人兴,人无衅焉,妖不自作;听怪所为。怪亦自觉其无谓,何必扰扰也。

    虎二则

    休宁多山,夜行惧虎。榛莽阴合处,行旅相戒,黄昏后无敢就道者。有少年某,结庐曰岳山,身多营干,不能无晚归。

    一夕,手一笼灯,夜返,踽踽林薄中,万籁俱寂。忽闻石磴间橐橐有声,回首见数十武外,两睐朗若双灯,知为虎至。山中人习知虎性,急窜必当急 追。不敢一步趋脱,只自缓行徐踱,而一手执灯,一手解钮,暗褪长衫,就道旁矮树低挂枝头,并灯悬其上。己则暗闪向近处,择高树盘旋以登,伏而伺其所作。

    虎徐至挂衫处,即停趾凝睇,若有疑状。以爪爪衣,仍卓立以视;又爪之,如是者三四作。偶试爪触笼灯,坠地,纸灼其焰猛起。虎大惊,狂奔以窜。少年始脱,井力趋逃至野渡。有虚舟横岸侧,跃而入。无为用楫者,乃脱板为桨,荡之以渡。不敢更前,觅路旁茅舍,扣门投宿焉。

    余家茂林之西山下。西山之西,松杉蒙密,林麓黝僻。猎户十数人,尝负枪寻击獐麂。阴翳中,偶窥一虎,发枪欲毙之。不中,虎惊遁,驰山而东。

    东冈下,人烟近接,薪木不深,直趋无停躅。至一高阜,其下已有屋庐,侵山筑垣,低仅数板。虎急无奔路,逾垣而入。有甲妇自侧门出,遇虎于隘 巷。虎舞爪颠妇,舌芒棱棱,着肉即无人面。适浣女晾衣于巷口,见甲妇为野兽所窘,不知其为虎也,擢长竿以刺之。虎怒舍甲妇,而奔浣女,伏面且舐。门中聚石 琢匠数人,惊为虎至,齐声狂喊。虎怖,趋旁舍,破门投一斗室,团伏卧榻下,不敢复出。石琢匠为阖旁舍门,下钥缄锢之。

    延未数刻,诸猎户觅虎已至。茅舍石墙只半砌,及肩以上缺如也;墙下劚山成壁,俯视深且及丈。猎户排班伏枪候壁下,梯屋撤茅,辟洞盈尺,以长 竿下捣榻底。虎起,出榻前,延颈四瞩。觑舍后墙缺有光,乃跃而登其上。见人繁众,蹲不复动。火枪俱发,虎着铅,驶而下,攫得一猎户。两拼死力,坚抱滚地, 旋转堕坡下。诸猎户舍枪,各挺叉来助,始击虎以毙。

    箨园氏曰:虎之畏人,甚于人之畏虎也。一灯之堕,何足惊;榻下之依,何其怯。而虎之所以致毙于人者,在此矣。昔人云:虎之食人,必待其惧而食之。人之于虎,何独不然。

    蜈蚣三则

    苍头赵兴,宿迁人,尝从役于副河院署中。言其数年前,曾随纸商某行贾京师。捆载辚辚,打帮伙伴,连络数十车。一日,早发沙河。中途暴雨,适遇一破庙,踉跄而入。佛堂隙地,久不粪除,舆夫仆御,蜂拥其中。倾盆急雨,势若排山。

    忽霹雳一声,从暗陬中击起大蜈蚣一条,长三尺有奇,激射腾空,破檐而出,见者为之失色。须臾雨霁,展軨效驾,电掣星驰。方及五里外,其地人声 腾沸,观者如堵。问之,则暴雨时雷击一蜈蚣,堕死于地,盖即破庙中之所击起者也。邑人吴蕉圃,从其家墨仙明府之任四川。车行落后,联辔仅数人,益以御人驺 子,行道亦颇不寂寞。一日,因赶站不及,于荒村中觅一古刹,而投宿焉。

    次日,值天阴雨,车不得行。饭筵小饮,苦市远,无兼味侑觞。山家长物,惟桑阴篱落间鸡群繁衍。因掷钱得鸡一具,割而烹于鼎,盖覆其上。穷途 闷坐,无所消遣,乃三四人团聚一席,斗牌为戏。有上座者,偶侧首,凝注爨火。见鼎盖忽腾而起,高及尺许,则仍堕鼎上,再起再堕。心异之,急呼同座者觇其 异,则起堕一如前状。一时大相惊怖。

    方将往窥于鼎,忽仲首见梁上有蜈蚣,头大于升,探首向鼎,吸而起其盖。众皆狂骇,不敢停趾,踉跄而出。人声嘈杂,蜈蚣亦缩首以入。鸡无敢食者,悉举而弃诸野。是夕,俱择行厨远处,环坐以待漏。

    川省金堂县云顶山,有樵人采于山。既析薪成束,整担层岩下。相去百步间,有池大可半亩,将往掬泉饮之。遥闻谡谡声,翘视一里外,见翘楚中分,觉有物风驰而来,其急如箭。樵疑为虎,奔而越于涧,至对岩下,腾身树上,以觇其异。

    乃来者非虎也,一巨蛇如桶,若渴骥奔泉,得池辄下蟠而没于水。蛇既没,而错薪中声响如故。更睇之,则五尺许大蜈蚣一条,追奔至池边,周围四 绕,环而走者三四匝。乃停趾昂首,缭绕以舞。觉池中白雾迷漫,顷刻滃拥成团。有红球如火,喷自蜈蚣吻际,星驰而入于水。寸晷间,蛇已举首,戴球而起。蜈蚣 对蛇一吸,收球入吻,而蛇首随伏岸侧。蜈蚣仍绕池上,逡巡三四匝,白雾毕收而去。

    樵俟蜈蚣去远,不复更问樵担,惟疾趋以归。明日,邀集数十人,各持器械往窥,则蛇已脑裂而死,吸髓全枯矣。乃出蛇于池,扛归而褫其皮,颇获重价。

    箨园氏曰:尝闻吴伯常云:其外祖幼时,一日自室门出,误踏一物,力能负人以行。骇而俯瞩之,蜈蚣也。阔可三寸,窥首出槛下,仅及尺许,尚未识 其通体。乃狂呼间,倏已不见。及搜其处,渺无所得。又其叔祖母随任潜山时,见石隙有蜈蚣,阔几盈尺,而头尾俱匿。及呼人至,则已不复可见。举其石而穷睇 之,并无一物。噫,天下妖物,固随地有之,天诛不可犯,所由自蔽耳。若蜈蚣者,必用其害蛇之术以害人,人有噍类乎?

    梦异

    吴伯常言其尊公樵孙孝廉,尝一梦连数年。每月朔望日,梦至一府第,坐堂皇南面决事。公案左右排班者,十数人,吏人进案牍,重迭不一。审情判 决,下笔皆成四六,裁对工雅,自然流出,不烦思索。梦中了如,醒即不能记忆。心异其梦,未尝以告人也。后居其祖都宪公之丧,于灵次对众言之。自是以往,梦 不复作矣。

    伯常又尝自作一梦,亦极离奇曲折。丁酉岁四月二十二夜,梦坐室中,远远立数人,招而呼曰:“时至矣,尚不行耶?”心似知其事者,应曰: “诺。”则趋而出,道路迷离,莫测远近。俄入一官府,蛤粉墙匡,两壁相对立,甬路通其中。见堂上联并数人,据案面坐,衣冠整肃,侍从纷繁。阶下鹄立多人, 拥挤嘈杂,宛若举子之听点龙门者。

    堂西一小门,旁通夹道,其深不知几许。应名者俱给卷,鱼贯入其内。及唱伯常名,视所给卷,阔五寸许,长倍之,恍惚奏本纸式。中行直书:监察 御史张若卫,年四十七岁。其下密书数十细字,琐碎不甚了。未遑更视,遽呼曰:“卷误矣!姓氏、年齿皆不类。”一白皙而髭者,睨之曰:“卷诚误也,余为汝禀 白之。”遂手其卷以上。须臾闻堂上大声呼曰:“张某,吾婿也,未知何往。获婿卷者,具有缘分,即着往寻取可也。”伯常心念张若卫何如人,从未识荆,何处寻 访?

    正旁徨间,一吏请先导,谓:“毋便怯怯,从余往,张某可得也。”因即随之以行。至一村野,柴门篱落,春涨横桥,饶有风趣。渡桥入一院,两旁 碧柳参差,日光荡漾;禽鸟飞鸣,怡情悦耳。涧中流水,波影空明;匝地红栏,盘旋低绕。依径行来,栏尽而小楼见。楼下雕窗洞启,珠帘半钩,几案横陈,牙签满 架,一伟丈夫披书坐窗下,态度轩昂,气冲霄汉。前导者止生而入,絮絮语其侧。丈夫披书不应,旁若无人者。俄而视天自语曰:“余不欲往久矣l奚烦劝驾哉?” 前导者乃顾谓伯常曰:“翁既不欲往,子可复命矣。”遂相与俱出,不数步而醒。

    咸丰辛亥,余与伯常,俱下榻子耘谷兄之退园西舍。为述是梦,俾记之,以俟他日之验否。

    箨园氏曰:梦者,人心之绘影耳,怪怪奇奇,俱无足深骇。独吴樵孙之一梦数年,而又必以朔望,是则可异耳。族人楣阁者,尝一梦连三晚,则亦一奇 也。初晚,梦入试院,上堂应点,囊卷入号,铺笔砚,作文战。文成缴卷,出至龙门而醒。题与文,俱不能记忆矣。次晚,梦发案,见己名列案上,甚喜。俄闻照案 铨官受职,而醒亦不忆为何职也。第三晚,梦肩舆来迎,谓系授官之任,车非驰马,无甚仪从。进一城,其地昏黯,官署萧条。既升堂,据案而坐,有夜叉进鬼篆。 点名,有铁索者,有带枷者,有并无刑具者。是岁,其里人死者,两健男,一老妇,点名时皆在焉。老妇及一男,俱听点而下,无异词。最后点一健男,本里中之极 恶者,三木囊头,应点而上,横肱据案,呼号痛哭。楣阁大窘,而恶人之哭益豪,遂惊而醒。是梦也,想由作恶之未见显报,欲使人知有冥罚耳。

    风霾

    吴之熊言:有徐某者,在徐州之铜山驿,主持马厩。一日坐室中,携书在手。正展玩间,忽狂声卷地,若奔潮争赴,殷雷陡发。双眸不睹,烟瘴四黑, 不识何物壅合,恍若肘压于梁,身塞于瓮。昏愦中,觉所凭几尚横于前,乃拔身以出,腾而立于几,恍荡如柳絮之无着,竟非复屋里先生矣。万态模糊,寸心如梦, 并不知其为风霾。

    须臾风息,则河山如故,景物全非。自顾所卧处,并无室庐。去马厩六七里外一田陇间,堆积稻秸,高筑成台,身为风卷,适堕其上耳。民间屋宇, 所在倾裂;砖甓榱椽,随风起舞。轻若扬沙,并不见向近处所炊落一梁一柱。惟剩有败址颓垣,凄凉满月而已。厩马压毙者,亦不知凡几。可见风之摄人,特为气之 所吸,并不烦拉杂之力。

    当日徐某之从风远飏,无过一点轻尘,盘旋空际,故不自知其驰骤也。倘其时不遇积秸而止,则顺风鸿毛,扶摇迅速,而山谷豺狼,江河鱼腹,安所测其究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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