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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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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骗

    金陵多拐骗,一日,状元境来有湖南客,乘舆都雅,衣服炫耀,红缨冠,戴五品头衔。两仆,皆俊美少年。至昆和绸缎庄,采买绫锦,估计价值,持论中窍,迥系服贾当行。指名选货,自辰至酉,议价方决,计值三千金。启佩囊,出红票授庄主,往银号照验,不讹。

    庄治肴馔,留客晚膳。客仆一,侍座隅给役;一争辩外厅,勒索抽丰。利口喋喋,希得贺兰羽毛袍褂,两从人各赠一副。庄言:“向来随从私饷,仍自得之主人。 须从价值中掏出私款,非有印板常例也。贵居停乃经纪行家,并未留有羡馀,可以波及君等。”仆曰:“我等为主人服役,往来阛阓,非从今日始也,断未有徒手归 者。惟解事者自识分寸,何待喋喋也?”强争不已。

    庄许赠其半,仆言:“敝上人本不愿投贵庄,是我等怂恿而来。似此不知好歹,又何处不可成交? 货未取给,事尚可已也!”浮躁喧嚣,声色之厉,几令人难耐。庄怒其不情,因谓:“货价正嫌亏折,今既不谐,亦深惬本愿。”仆乃鼻晒之,谓:“名都买卖,岂 更有欺挟客侣如昆和缎庄者?既非所愿,何不还我银票?”庄益不怿,遂出银票还之,而以情告客。

    客雷霆暴发,言:“我一生平论市价,权在己握, 从不使仆从当事。何物狂奴,猖獗乃尔!”立呼仆至,再批其颊,叱还银票。仆不敢出一语,即将票取呈主人。主人怒犹未息,以为此等恶奴,大乖主训,未可片刻 容留。乃锐意逼逐,仆遂鼠窜以去。客既还票,向庄主再三逊谢,然后称觞欢饮。更阑席罢,从容载货回船。

    越日,庄往银号取银。则前票已缴,庄所持者,乃赝鼎也。盖客仆责逐时,暗中掉换耳。庄犹不信为伪,以为票经照过。号谓照者固非此票,两造哗争,各执一是,遂兴雀角,延案连年,各费数千金,始以和息罢讼。

    焦德新

    桐城人焦德新,挟万金资本,行商姑苏。舣棹阊门,未决何货可居。正欲延访市人,往投牙侩。邻舫载有丽人,两舱近接,略隔疏棂,窥得徐妃半面,秋波炯炯,令人黯然消魂。焦动辄不离窗隙,丽人亦终日留恋,未免有情。

    密询篙工,据言丽人来自川省。同载有美丈夫,其孔怀人也,姓皮,名元庆。其父贸易来苏,已及一星周矣。因在苏别娶成家,遂尔无心桑梓,久断音书。皮苦家 遭瘟疫,老幼零落,仅馀兄妹两人。今春又遭回禄,益增局躅。妹渐长成,无主婚者,碍未受聘。只得尽括家资,携一婢一媪,与妹俱抵苏州,访父栖止。不期数月 前,父病身故。后母昆山人,满七后又复远寄外家。今南采莲巷,是皮父旧寓。现往此处,觅当时识父者,代赁枝栖,安置乃妹,再往昆山访母,查父遗业。

    焦识皮情已悉,方幸名花无主,冀有作合天缘。明日,闻皮已于采莲巷税一客舍,肩舆迎妹,下船而去。焦心惓惓,殊不忍释。特嘱苍头,暗步香车后尘,紧依丽 人妆阁,买邻投趾。日使主计者,察皮舍动静。既知皮父遗业,因同伙奸滑,干没已尽。母窘,几绝爨火,尚望皮某供给,皮正无计可施。兄妹两人,惟日典簪珥, 支持薪水。因托邻人代妹择配,俾妹自投生路,免致相徇俱毙。

    焦本痴心恋色,闻言深惬私悰,但恐家有结发妻,良家女不甘备小星。托谋往说,皮 云:“落拓至此,不便宜行事,岂欲掯妹为流丐耶?苟获侍栉豪门,则厚福良缘,便是前生修到。但先父尚多遗累,征债者不绝于门;故乡窎远,非重金难谋扶榇。 倘能不吝千金,使先父得归骨家山,不独鄙人私庆,即弱妹亦乐为孝女也。唯当修币下聘,行帖如礼,方为不负胞谊。”焦喜出望外,即遵皮命,择日委禽。

    馆人谓焦曰:“客诚长者,姑苏恒多骗局。皮称来自远省,是否系已故皮某之子,其由来不可深晓。据言父故而有继母,主婚事固无妨,然人情叵测,倘花烛已 行,复有胞兄生父,出而讼君压良为贱。君在旅邸,雀角之兴,胜负难决,安保丽人必终为君有?今为君万全计,不如买舟驻阊门外,书成授金。当夕由舟中亲迎, 比晓舟发。虽有黠者,何能为力哉?”焦深德馆人教,依议驾船设榻。

    二鼓后,人报绣幰将次临岸,焦即盛服迎候。其时灯烛辉煌,笙箫嘹亮。停辔船 头,启幕迎新人下舱。两媪扶掖,如捧芙蓉一朵。既举合卺杯,除去蒙头罗帕,共拥新人坐绣帷外,背灯不语,娇态动人。送亲者礼成辞去,谆谆嘱别,意甚牵挂, 言:“弱妹娇养,不惯受人委屈,唯望事事海涵。”言次,泪凝欲下。随送两媪,亦与新人再三温语,叮咛密嘱,又谓焦:“小姑雏年弱质,虽宛然一副好皮囊,而 外强中干,绣线彩笔外,并不识并臼刀砧为何物,唯姑爷怜之。”嘱罢,随皮某俱去。

    时七月下旬,新凉乍送,残暑未消。舱内焰腾巨烛,气炙稠人, 大有盛夏炎蒸之意。焦令于绣榻左侧,卸去纱窗两扇,略透轻飙,待备新人夜酌。于是整顿华筵,安排杯箸。因恐婢媪等性情粗莽,语言唐突,乃一切屏去。自就新 人前,殷勤婉语,谓:“新人出阁时,离愁满抱,适口想多草草。今遇喜筵庆启,欢爱方长,正可展眉饮咽,以尽逑好之情。”再请就席,新人坚坐不应。焦曰: “自船窗一见,属意良殷,萍蓬浪迹,巧合丝罗。事关天定,非人力所能为。仆青春正富。家道小康,无一歉新人意者。虽复屈居簉室,亦由卿自许可。况家有糟 糠,性非悍妒,即使嫌于逼处,亦尽可另营别馆,各创一天,何遽幽怨乃尔?”开喻再四,终默不应。

    焦疑缄口低头,亦新人常态。深闺处女,岂有初 次相逢,便肯自行即席?意欲冒昧牵裾,又恐反招羞态。只得仍倩婢媪辈,再为调停。婢媪方欲推挽就座,不谓蠢然一物,与木偶无殊。一时大骇,咸谓新人坐化 矣!焦急秉烛审睇,新人非他,殆巧制洋人也。千金无足深惜,但以入手佳人,一霎顿成画饼,愤怒之下,不暇三思,竟拽洋人投窗弃水。

    讵知骗党早 棹吴艭,停泊左右,伺其动静。及见弃人落水,遂暗搭挽钩,将洋人摄去,毁匿无迹。比晓,皮某备设盛仪,峨冠华服,携仆媪来舟,藉通戚款,兼为阿妹、妹夫祖 饯。焦大怒汹骂:“骗徒,兽类!有何面目见人,乃敢假妆腔调?”皮伪为不知,转问见怒之故,舟子以洋人告。乃更询洋人所在,舟子曰:“问诸水滨矣。”

    皮唾焦面,而叱之曰:“盲语奚来哉!昨晚花烛,尽人共睹,汝岂两目双盲耶?季子多金,便尔草营人命,未识阿妹有何触犯,便下杀人毒手?无故杀妻,律有明 条;况敢没尸无迹,反以诈骗诬人。果系洋人,必有证据,岂由汝指风说雨,便罢休耶?”遂立召约保,看守焦船。骤兴大狱,摄焦讼庭。幽系频年,勒限交人。上 下贿赂,万金已尽,始得与皮讲和,罢讼而归。

    曹良贵

    馀干人曹良贵,贾人曹毛子也。昆季五人,贵最幼,母甚爱怜之。然其生性拗且 惰,七龄使就馆,终岁逃塾。从师三载,不识一丁。或以馈遗小役,偶使将命邻舍,便撰出多少艰难,言其不能应命之故。晓睡,延至午后不起,醒必三四婢围床服 役,伺茗候烟,熏衣炙履,大肆排场。婢虽略无失误,亦必叫骂烦聒。下床后须挞数婢,为每日开场功课。自恨拳瘦力弱,难逞荼毒,则捉发撼使倒地,以足踏其 面。悍暴之资,益以蒙昧。年过二八,日出不知其为东,日入不知其为西;子不知其为夜半,午不知其为日中。躯体已及成人,竹马泥龙之戏,尚似垂髫小竖。恶名 外播,岁遗冰人觅聘,无肯与论婚者。

    素与诸昆不睦,骨肉俨同仇敌。父恐败子无行,致累同气,因使析产各炊,自为生活。母识贵无能,恐终流为饿 殍,因留依己度日。贵日逐纨裤子弟,淫赌略无畏忌。岁馀分产已尽,渐致窃母簪珥,典质以供挥霍。箱笼俱空,支绌日甚。母亦深为痛恨,虽鹅眼一枚,检藏必 密。由是益加困窘,无路谋生,赌友不许窥门,妓馆大加白眼。或教贵谓:“汝母多有青衣未嫁者,何不背母携出,鬻诸勾阑?又堂上养赡,不少膏沃,亦可半价典 质;俟严慈寿终,再为杜绝:是皆可佐眼前欢笑者也。”贵闻教甚得,遂引出两婢,觅媒立券,获钱百馀贯。复诣烟花,重敦夙好。

    有贵向日家奴,曾 消受小主毒拳者,遣嫁后贫惫不给,佣役妓馆,以事贵谨,恒荷赏赍。因私语贵曰:“主人囊中偶涩,此辈遂反眼若不相识。青楼中皆黑心婆子,何足系恋?婢子有 邻人蒋四姑者,年才二九,国色也。以家贫故,欲延一客稍助晨夕。青闺红粉,自是多情种子,不似花街柳巷,空具一副假面目。况家常风味,眼孔不大。主若舍此 投彼,保不烦多费也。”盖婢之邻女,实亦娼楼荡妇,时因风流疮发,休养就医。又苦日无进益,因托婢代觅昏愦男子。婢素识贵褦襶所由,诱使入彀。贵不知其绐 己也,相徇以往,见女甚悦。

    贵性本喜张大门户,红粉初交,岂肯使人嫌鄙琐?况见美人多病,倦态可怜,医药倍当周至。百贯青蚨,何敷数日资用? 遂又浼恳牙人,将母膳田,觅得富人张大乖,立券质当,赚得青铜六百缗,尽数卷付四姑,以供参芩之费。未半月,贵觉下体燥痒,阳性酷烈,弥贪衾枕。但贵左 性,从来侍眠食者,不问若何诚谨,只取憎嫌。兹独心折四姑,夸为天下贤妇,百依百顺,不敢稍加声色。一月之间,胯下紫肿郎当,行动妨碍,寒热变作。

    四姑已熟悉不材下性,宜刚不宜柔,稍加颜色,便自骂奴虐婢。只有宣布阃威,方使肆志敛戢。贵或患痛呻吟,四姑辄怒詈之,谓:“寒薄相,不惯娇养。小恙微 嫌,便尔如许作态。倘再不悛,逐客令当立下矣!”贵噤齿忍痛,无敢如何。四姑不便峻拒,姑听设被绣榻前,偃卧地上而已。再越旬日,肤肉斓斑,酿成腐臭。四 姑知贵症已危,恐有后来之累,逼使归家调养。贵只留恋不行,四姑终以受其重赠,未便逼逐过甚。乃授片席,俾卧空室中,晨夕给以双弓,苟延残喘。

    贵母亦知贵恋蒋家,甚非佳事。一则贵性情乖缪,非母所能挽;再则恐以声张,致乃父知觉;三则贵本终年外宿,绝不轻归,月馀不面,亦属常套;四则贵或归 家,但使一足跨门,便须杯盘递手,稍见停留,雷霆暴发。室中但有贵在,晨夕莫思安息。老年人难以支持,只图无人喧扰,不归亦甚可意。所由典田、患疮,一切 未及觉察。

    贵困蒋家,扶病挨延,又复强支旬日。婢媪辈本意恶贵乖张,加以腐气熏人,不可向迩,趋避唯恐不速。贵不自识名登鬼录,依旧擅作威 福,数日不与四姑谋面,辄敢乱世为王。婢媪至前,百端寻衅,因而无人过问。即或强逼一至,此以骂呼,彼以骂应,口众我寡,只得吞声饮泣,任其诋欺。思欲弃 此归休,而疮发头面,溃烂淋漓,人面不知何处,鬼状乌可见人?忿焰中烧,甚至几番闷绝。

    四姑私心自危,恐以诱淫殒命,曹毛必不能甘。乃密买毛 之同好,阴探口吻。谁知毛恨子不材,本不以人类相视,但不忍自加毒手;苟获速死,便觉大快人心。而贵母亦以暗闻贵耗,思欲召归,又恐益触父怒;若竟听其自 毙,寸念究难委决。忧思蕴结,忽染险症,终日迷闷不语,只觉痰涎腾涌。虽医药急投,尚剩一丝喘息,然只恹恹待毙而已。

    四姑既察得曹家确耗,知 贵毫无倚恃,势有可欺。遂使健奴,舁弃冷巷中。贵此时跬步莫移,身不由己,两目炯炯,冀有相识经过,可藉通耗其母。谁知冷巷萧条,本自无多行迹,安谋识面 之人,可托鱼鸿之便?是晚,有见者,气犹未绝。向晓往视,不知何时已奉到催死符,早度鬼门关。而贵母亦于是夕,导贵以黄泉先路矣。或以贵死报毛,毛终以父 子之情,不忍令其喂伺鸦雀,乃以桐棺收葬之。

    富人张大乖,心念:吾以六百缗,受贵数百亩膏沃。价纵不昂,然究系逆子私鬻,只以其近,与己田有 连阡之便,故思谋而得之。若不乘此时出头耕执,倘毛他日不复认有此子,六百缗之券,不遂付东流耶?先入有夺人之心,遂率佣工数十人,牵牛往耕毛田。毛夺之 牛,讼作。官以父在子不得自专,况田系亲养膳,由逆子盗卖。若据曹之控词,则谋产毙命,张罪固有应得。第贵死究不由张,且贵用张钱六百缗。因而宽免深究, 姑置典价勿论,将券涂销,以息讼端。

    箨园氏曰:曹良贵之死于蒋四姑,即《谐铎》所载金山白猿之死于薛狗也。人之大患,唯妻与子,乃至情不能忍,法不能刑。而造物之能,乃有此不待用忍之情,不待行刑之法。法终无害于情,情终无漏于法,则莫如薛狗之杀白猿、蒋女之杀曹子也。

    韩宝儿

    山左济南府,书吏冯某家患狐,百计驱遣不去。冯宅东有小园,花木阴盛,即为狐所窟。宅园内构小舍甚精,因地僻,久无下榻者。

    一日,有戚董西老过其家。届晚未归,冯谓:“蜗居湫隘,安枕无隙地。东壁小舍,旷无居人,恐君惧狐,不敢屈君往宿。请约二三知己,剪烛斗牌,为消夜计。”董曰:“年高兴败,赌戏久荒,东舍既虚,老人胆壮,何惧狐耶?”遂携袱被,就卧东舍。灭烛登床,倒枕便成熟睡。

    迨更深梦醒,仰见月色当窗,隐隐似有人声。心忖是狐,揽衣以起。鹤行至窗下,舐纸破一钱许,凝眸外瞩。见蔷薇架侧假山上,两人并肩坐。一颀长妇,年可四 十许,衣皂色单袷,妆饰淡雅,以右足支左膝上,纤钩不盈握,一手以两指捻鞋尖,一手兜跟振舄;一少女,年可二八,髻鬟高耸,中戴茉莉一枝,巍巍欲活,衣对 襟淡罗短衫,四围缘以花绣,下着茜红烟罗裤,手握宫纨,倒植膝上,口龁柄绳为戏。

    颀长妇低鬟视足,满口喃喃,云:“汝等自欺人耳,人谁侮汝 者?”女曰:“姨妈无言欺人。马家福姊,手快尝若颠病作,惯爱调弄人。日前,人家作鲜鱼羹,盛磁盆中,倒筐罩其上。渠果馋涎莫耐,何妨分啖杯羹?乃并非自 图口吻,偏犯手徙磁盆置床腹,并未染鼎一尝,倒着腥涎满手。儿且劝姊毋学小竖憨态。儿无恶于冯家,唯以此地屋无三四楹,嚣尘烦扰。必多行不义,苦夺人尺寸 地,计每人尚无拳大空隙可安枕。马家园,空置五间厅,小舍数十橼,楼数十槛。无过阳春花盛时,设酒百日许,人踪稍杂。其馀暇日,即有假园享客者,所须止一 厅一舍耳。”

    妇曰:“去冬胡辛姥家,不曾住马家园乎?未及四五月,辄便徙去,可知亦未必大佳。且闻马家有狾犬,栖止者晨夕凛凛,若履冰渊。纵 不为害,状亦深可怖人。况雏儿辈恒多不检,或犯其暴,后悔已迟矣。”女曰:“高楼深邃,去住宅迢迢不知几许,何无胆略若此?”妇曰:“非特我不可,现汝妈 亦不以汝言为当。”女曰:“但得姨妈首肯,吾妈吾自趣之。”妇曰:“汝自与汝妈言,吾不汝阻矣。”女曰:“诺。”因言:“今夕东舍为厌物所据,唯姨妈性善 耐;若儿,则早掇巨石,碎其颅矣。姨妈今夕,盍暂移衾枕到儿舍?儿新觅得南来银针茶,可启北窗,迎凉消夜。”遂并起,步入花阴而没。

    董西老固 佣为马家园丁,听两人言,知将迁寓己园者。姑心志其异,以俟动息。归园三数日,寂无所见。一夕,漏已三下。偶忆狐言,思欲踪迹之。步过数厅事,蹑池桥,宛 转至一八角亭,坐石鼓上。是夜,月影模糊,望池北小楼,依稀可辨窗内烛光映纸。屋瓦上隐隐有物,成队自对檐跃入。董知为狐至,不敢警扰,顾来径以回。

    次夕,早伺亭中。时七月望后,月上较迟,遥见小楼中烛光朗彻,寂无人声。一炊候,玉鉴腾辉,帘幕历历可睹,楼窗启处,有两美人凭窗耦语,繁琐不可辨。俄 而门关响处,有老媪出,设竹榻,唧唧自讼,言已三更向尽,尚无意偃息,想今宵又无安枕时矣。榻设复入,两美人掩窗下楼来,坐榻上。榻去亭近,辨认甚悉。一 即冯园中所见,其一丰颐瞻鼻,貌不稍逊前女,但病在贝齿微露耳。前见者为妹,后见者为姊。姊呼妹曰“宝妹”,妹呼姊曰“福姊”。

    宝曰:“刘家 园池,不及此池之半。昨日妹见繁蕊尚未稍败,此则零落不堪矣。”福曰:“汝神思瞀乱,不盲于目,盲于心耳。亭左一片琼英,较刘家池有过之,无不及也。兹汝 管窥,仅一角耳。妹正青春及时,无怪情丝易着。然凡事当三思,朱门中人,非比小家子容易簸弄。妹来此仅一日,已三窥五公子矣。无谓我性憨佻,我所笼络,无 过失运家败产儿。夫岂不愿得佳公子以敦逑好?但心有所不敢耳。”两人谈兴方浓,董适喉痒一咳,人与竹榻俱渺,万籁寂然矣。遂怅怅以回。明日诣楼视之,鼠迹 蛛丝,帘旌如故,不似有居人房舍。董以所见告人,奈董素语夸大,往往谈天说鬼,闻者以诞妄嗤之。

    马氏有五子,其第五子年才弱冠,有书楼与园仅隔一墙。因父母爱怜少子,虽七龄就塾,督课不欲深严。既三应院试不录,中心惭怍,思欲发愤自雄。爱此楼僻静,遂居以肄业。一柯姓老仆,随身服役。晨夕两餐,一租使婢橐饘从事。楼中不置炉灶,惟供水瓮,支铛煮茗而已。

    一日,晨餐后,马方伏案临《黄庭》,闻桥弓底“得得”以行,并非使婢莲船声响,步至窗下遂寂。时方注念笔端,既已别无动息,遂亦置不追问。其日,老苍头 以事他出,晌午又闻梯上弓底声,拾级以登。正倾听间,觉窗外似有人影。俄而纸破成洞,吹风咻咻,气若兰熏,扑鼻动人。问:“谁为祟?”不答,嗤嗤低笑而 已。起就门扉,探首帘角,见一美人,娟好若仙,侧首斜对窗棂,凝神含笑,以指甲搔窗槅有声。意必宅中使婢,因问:“谁为汝主,至此将何作?”再问,不答, 笑益憨。马曰:“小鬼头,憨笑如此,故故不言,几令人闷绝!”美人笑曰:“谁须汝问来?”马曰:“语奇矣!汝非无因而至者,我不汝问,有何批文回缴也?” 因亦自笑,回坐窗下。

    美人搴帘随入,袖出红帮四片,掷案上,谓马曰:“烦描一新,样不佳不受也。”马曰:“描则描矣,谁实遣汝者?”美人曰: “恐无来历,骗汝笔迹耶?”马曰:“不然,宅中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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