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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忍奇辱红颜薄命刺民贼侠剑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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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男德道:“张三、李九是什么人呢?”

    女子道:“他们都是一班帮闲儿的混帐王八蛋,和我姑母时常来往。我从前也曾苦苦地劝我姑母,不要和他们做那些勾当。

    她不但不肯听我的话,而且将我天天打骂不休;还说我不听她的教训,就是大大的不孝。我也只怨得自己命薄,父母双亡,无人怜爱于我,只好饮恨吞声,任她凌辱罢了。”

    这时,男德寻思道:“我当初还不知道她是怎地。不料这女子说出这些话来,倒是句句可靠,字字可怜。咳!世界上竟有这样老实、这样孤苦的女孩儿,怎不教我男德见怜?”这时那女子也看见男德生得英雄模样,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怜爱,也就相对无语,泪满香腮。还走近男德身边,在自己衣衫袋里拿出一条雪白的手帕儿,眼泪汪汪地看着男德说道:“我的朋友呀!你用这手帕儿抹干你的眼泪,好逃到别个地方去吧。不然,他们到来,那时候我怎么对得住你呢?”

    男德接着手帕,将眼泪抹干,又交还于他,说道:“我现在并不是怕他们害我的性命。不过见你这样苦的运命,落在这班奸人手里,不免令我伤心起来。”说罢,就低下头来,细细思想一番道:“古人说得好:‘可以死,可以不死。’我想救这人间苦难的责任,都在我一人身上。倘若白白送一条命在这班小人之手,于世界上也没甚益处,我男德岂肯这样轻身吗?”既而又寻思道:

    “只是丢下这可怜的女子,见死不救,我自去逃命,也不是道理。”就心生一计,向那女子道:“你既肯按照大义,来救我的性命;我不忍独自逃生,想设个法儿,救你出了这层地狱,才放心得过。但不知你可肯和我一齐逃走?这才算两全其美。”

    那女子闻说,便就低头想了一会。

    男德又说道:“我想你的姑母既是这样不知天理的畜生,你倘若在他手里,将来必定没有好结果。”

    那女子接口道:“客人,你既然有这般好意,肯带我逃出,这就从命了。”

    男德道:“时候到了,事不宜迟,就此动身吧。”

    说着,那女子就急忙紧紧地握着男德的手,一齐跑下楼来,向后门逃出,飞似地顺着门口的小路,一直跑了七八步。那女子道一声:“不好了!他们回来了,你且听吧。”

    男德忙答道:“我们快躲在那边大树后面去吧。”

    不多一会,只听得男女三个人的声音,一路走,一路说道:

    “我看他那个金表,一定值得一千金。”一人道:“照我看来,那样大的,一定还不止千金。”一人道:“我看他身上一定还有许多银子。”说着,他们三人都正从这树边走过。

    那女子吓得一身冷汗,就拿出手帕儿抹干了。男德说道:

    “不要多耽搁了,我们快跑吧。”说着,两人就拼命地向一丛树林子里跑去。忽然听见后面有一阵喊声追来,男德回头看时,只见一人前来拼命揪住他的衣衫,厉声骂道:“这样大胆的东西,要想往哪里走?”

    这时,男德见事不妙,探头四面一望,也不见那女子往哪里去了。当时男德忽然心生一计,急忙在衣衫袋里拿出一把刀来,向那人的手刺过去。那人连忙撒了手,大叫一声;“不好了,你们赶快来救我!”

    这时,男德抽出刀子,转身拼命地跑出那树林,还不敢立住脚,足足地跑了一点钟之久。忽然迎面看见一座高屋,乃是一所败落寺院。男德忙跑进去,躲在大门旁边,心里恍恍惚惚,想睡不睡的。正在那里纳闷,朦胧间,忽然看见有两个大汉进来,只听一人道:“李九,你快把绳子将他的狗脚捆住。”又一人道:

    “张三,你还不快些动手?”这时,男德虽然看见他们这样光景,心里却想和他抵抗;怎奈四肢无力,连一动也不能够,只好任他怎么残害罢了。忽然又见一个大汉双手举起一根大铁棍,叫声李九道:“你看我送他归天。”说着,就用力正对着男德当头劈下。

    男德大吃一惊醒来,才知道是南柯一梦,浑身出了许多冷汗。心里还七上八下地想道:“哎呀!有什么法儿才能将那女子救出来呢?咳!只好待到明天,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再作道理。”

    正在愁绪满怀,不觉东方已白,男德就扑翻身爬起来。正想出门,忽然劈面看见一个明眸皓齿、金发朱唇的女子,脸上还带着几条泪痕,一直向这寺院跑来。见了男德,就满脸发痴,目瞪口呆地立了好一会。忽然大声说道:“我的爱友呀!你在这里吗?”

    这时,男德才知道正是他心里所惦记的美人,急忙亲亲热热地用手一把搂住那美人的细腰,连亲了几个嘴(这是西俗,看官别要见疑),哽着喉咙说道:“我的爱卿呀,我怎么想得到还能和你在此相会呀!”这时候,他二人那一种又伤心又欢喜的模样,真是有言难表了。

    男德又开口道:“现在白日青天,我想那贼必不敢追来。你且坐下,把我二人分散的时候你的情形说给我听吧。”

    那女子道:“昨晚那贼追来的时候,我见事不好,就抽身跑到一丛小树里面藏躲。幸亏那贼未曾知道,今天才能够到此与你相见。那时我也知道你被他们拿住,我就想出来和他们拼个死命。随后我又想到,倘若我也被他们拿着,将来恐怕没有人知道,来替你伸冤,因此我也就忍着不动。但不知你是怎么样才能逃到这里?”

    男德就将他逃走的情形:如何拔刀刺贼,如何跑到这寺院,如何得了恶梦,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女子听罢,又伤心起来,放着悲声道:“哎呀!倘若你昨晚有个好歹,我也不能和你同死,那教我怎么对得住你?”

    男德道:“你不要这样呆气。天下事祸福无门,悲欢莫定。

    人生的苦处,全在这喜、怒、哀、怨四个字的圈儿里头拌来拌去,好不可怜。况且我们经了这点小小风波,哪值得伤心不了?”

    这时,那女子听了他这番劝解,就拿着雪白的手帕儿,抹干了香泪,低声说道:“照你这样说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伤心的事体。俗界悲欢,莫非妄念?还是定了心,快在此地拜谢上帝的恩吧。”

    男德忙道:“你还是这样愚蠢。我平生不知道什么叫做‘上帝’。”

    那女子忽然呆看着男德,不懂什么缘故他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

    男德又道:“我们去到神龛面前,好将这道理细细地讲给你听吧。”

    那女子就拉着男德的手,走了十多步,来到神龛面前,双双坐下。

    男德便开口说道:“这世上的人,天天说什么‘上帝’。你以为真有什么上帝吗?不过因为上古野蛮时代,人人无知无识,无论什么恶事都要去做,所以有些明白的人,就不得已胡乱捡个他们所最敬重的东西,说些善恶的果报,来治理他们,免得肆行无忌,哪里真有个上帝的道理呢?我从前幼年的时候,有一礼拜日,跟我的父亲去做礼拜,只听得那主教说道:‘凡人倘若时常敬重上帝,有钱的时时拿些钱来,放在寺院铁箱子里面,将来他父母死后的灵魂,就会上升天堂。’对他这种荒唐的话,那时我就有些不信。”

    那女子道:“我看来,你这种见解恐怕有些不对。你看世上的人,有哪一个敢不尊敬上帝的吗?”

    男德听到这里,心里十分可怜世人迷信宗教的苦处。又道:

    “你还不信吗?待我再讲把你听,就明白了。这上帝到底是有是无,我也没有凭据,我定说没有,料你心里还是不信。我现在只好把不可迷信上帝的道理,说把你听吧。即或就是有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管理人间的万般事体,我也不必天天去对他烧香磕头。譬如地方上有一位明白正直的君子,我也是一个明白正直的人,但是我不送些钱财礼物把他,又不天天去巴结他,难道那明白正直的君子就说我是恶人不成吗?世界上那班无恶不作的东西,倒天天去拜上帝,一出礼拜堂,便提刀杀人。难道上帝受了他的恭维,就恕过他的罪恶吗?我想哪里有这种卑鄙无耻的上帝呢?”

    那女子道:“不信上帝,人生在世,就该信仰什么呢?”

    男德道:“照我看来,为人在世,总要常时问着良心就是了。

    不要去理会什么上帝,什么天地,什么神佛,什么礼义,什么道德,什么名誉,什么圣人,什么古训。这般道理,一定要心里明白真理、脱除世上种种俗见的人,方才懂的。”

    这时,那女子道:“我从来没听过这番议论,所以也就随着俗人之见,人云亦云,好像呆子、瞎子、聋子、哑子一般,不会用自己的知识去想想真正的道理。现在我才算是大梦初觉了。”

    这时,男德心里暗想道:“这个女子,倒是十分聪明。”

    那女子又道:“哎,我从前也曾听人讲过,东方亚洲有个地方,叫做支那的。那支那的风俗,极其野蛮,人人花费许多银钱,焚化许多香纸,去崇拜那些泥塑木雕的菩萨。更有可笑的事,他们女子将那天生的一双好脚,用白布包裹起来,尖的好像那猪蹄子一样,连路都不能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呢?”

    男德答道:“你不要去笑他们吧。你看我们欧洲的人,哪一个不迷信上帝?花费无数的银钱,不去救济贫民,单单地造些这无用的寺院。无论什么混帐王八蛋,也想着巴结巴结上帝,就好超升天堂。说起这班妇女,把好好的腰儿,捆得这般细,好像黄蜂一般;还要把许多花草、鹅毛、首饰,顶在头上,你只晓得那支那人敬神、包脚的丑风俗,倘若世界上有了不信上帝、不捆细腰的一种人,也就要耻笑我们欧洲人了。”

    这时,那女子听说,一句也不能回答,呆呆地不做声。

    男德就问道:“你曾读过几年书呢?”

    那女子答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曾在本村里公立的高等女学校卒了业。那时候我还想读书,怎奈我姑母不肯,她道:‘像你这样标致的女孩儿,何愁弄钱,还怕没有金屋住吗?’我就说要读书学习些学问才好。她就大怒起来,用‘女子无才便是德’

    的话来骂我。”

    男德听到这里,心里越发起敬,说道:“我还不知道姑娘的高姓大名。”

    那女子答道:“我姓孔,名美丽。请问官人的姓名来历。”

    男德想了一会,答道:“我姓明,名男德,家住巴黎城,只因出外游历,来到此地。”

    那女子道:“官人远客他乡,就不思念双亲吗?”

    男德心里也知道他是女子的性情,只好答道:“大丈夫四海为家,俗言道‘人间到处有青山’,还怕没葬身之所吗?我们也不必讲闲话了,早些商量将来的一切事体吧。”

    二人唧唧咕咕地商量了好一会,就拉着手走出去了。不言不语地走了几点钟,转弯抹角,不觉经过六七座村庄。后来走到奇烈客地方,乃是一个通商镇市。男德就和美丽走到一家杂货店。

    刚进门,就碰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男德连忙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先生!小生有一件事,前来奉求,不知道先生肯吗?”

    那老者道:“客人但讲无妨。”

    男德道:“小生巴黎人氏,姓项,名仁杰。这是我的妹子,名儿叫做春英。本来父子三人,到此游历。一日,我的父亲独自一人出去,说到野外游山玩水,不知什么缘故,我两人在乡村的客栈里等了多时,都不见他回来。现在我兄妹二人身上一文没有,所以来到宝号,想暂且借住几天,找些工做,顺便慢慢打听父亲的消息。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那老者寻思道;“现在乡下正是盗贼纵横,他二人的父亲,恐怕有些不妥。”又见男德是一个魁梧的男子,那美丽也是一个美貌的女流,就动了怜爱的心肠,即忙答道:“可以的,请坐,不要客气。”说罢,就对佣人说道:“快些去整备饭菜给客人吃吧。”

    不多一会,那佣人拿了一些饭菜进来,每人一碟子咸牛肉,一碟子鲍鱼汤,一大块面包,牛油,另外还有一大杯葡萄美酒。

    主客三人,就放量饱餐一顿。

    吃罢,那老者对男德道:“你今晚就在这店里住下,不用客气。令妹就和我一同到我家里住吧。”

    二人听说,喜出望外,就同说一声:“多谢了。”

    男德就对美丽说道:“你跟这位先生到他家里去吧。”说罢,就先和那老者握手为礼,随后又和美丽握了手,说道:“再会。”

    那老者和美丽也都说一声:“就此少陪。”转身去了。

    男德就跟着一个佣人,来到一间柴房里面,和佣人闲话了一会。那佣人出去,男德就将房门闩好,即忙在衣衫袋里摸出他的小刀子,看了一眼,又收起来。就四面一望,忽然看见光闪闪的一把砍柴的大刀,急忙在床上拿一条绒毡,将那把柴刀包裹起来,夹在胁下。推开窗户门,来到院子里探头一看,就爬在一棵榕树上,纵身一跃,就飞似地跳出了这店里的院墙,一直去了。

    到了次日早晨,那老者忽然看见男德幽闲自在地拿着一把砍柴刀,走回店来,就忙问道:“你往哪里去了?怎么这刀上就有了些血痕呢?”

    男德忙施一礼,答道:“我今早去到山上砍柴。忽然遇着一头恶狗前来咬我,我就一刀将他分为两段。”

    那老者见他这般勇敢,心中十分欢喜,说道:“你就常住在我这店里,每天去砍些柴来。令妹就住在我家,打扫房屋。不知尊意如何?”

    男德就忙答道:“既承先生这般厚意,哪有不从命的道理?”

    那老者见男德这般有情有理,也就格外满心乐意。

    次日早晨,那老者正到店里,只见他的孩子,约莫十二三岁,名儿叫做克德,笑呵呵地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说道:“阿爹呀,你看今天的《难兴乃尔报》里面,有一张好画儿,实在是怕人。”

    那老者接过来看时,乃是一张刺客图。又将图画旁边的那条新闻着实细看了三四遍,便喜气洋洋地好像一文钱买得一只金牛一般,口里还自言自语道:“不料你这混帐王八蛋也有今日!”说罢,就将那报纸放在衣衫袋里,便携着他的孩子一同回家去了。

    却说男德自从这天上午在店里吃完了饭,就提着一把柴刀,和店里的佣人一同去到村外砍柴。只见一人急忙走来,和那佣人施了一礼。那佣人道:“你这样忙着哪里去?”

    那人道:“昨天非弱士衙门出了赏格一条,倘若有人拿住刺杀村官满周苟的凶手,就赏银五万两。我现在正要找这桩财喜去。”说着,急忙抽身去了。

    男德闻说,也不放在意中,只管砍柴。一直到日落西山,万家灯火的时候,才将柴捆好,挑回店里。正要将柴放下,只见那老者笑呵呵地迎出来,急忙将柴接下来,说道:“请你快些同到我家,有点事体相商。”

    这时,男德心里也猜不出是什么事体,只得跟他同去。心里寻思道:“大丈夫做事,当磊磊落落,自己发愿,自己受用;即使他把我送到衙门,害我一命,这也原来是我甘心情愿了,没有怨恨他人的道理。”一面想,一面走,不觉已经来到门前。走进门去,只见客厅里摆了一桌酒席。男德心里越发见疑,想道:

    “他一定是弄醉了我,就要动手的了。”

    那老者说道:“请坐。”男德不慌不忙地道声:“多谢。”就坐下了。不多时,忽见一位妇人出来,看来足有四十多岁,却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老美人。男德就知道一定是那老者的家主婆了,即忙站起来,和她握手为礼。一会儿,又见美丽笑容可掬地走出来,那秋波一转,直看着男德。男德也欢欢喜喜地上前和他握手为礼。说话之间,主客五人,依席坐下,各人都十分欢喜。男德虽然心里有些意外的事情,但是他乃一个磊落丈夫,这点小事也就不挂在脸上。这时,美丽的心里是怎么样,也没有一个人能知道的了。各人正在酒酣耳热的时候,美丽忽然对着男德说道:

    “哎,我不知何时方可以报答你的恩呢!”

    男德就用脚轻轻地踢了美丽的脚一下,笑着说道:“我们兄妹之间,讲什么报恩呢?你不要多吃酒吧。”

    同席各人听得他兄妹二人这一番话,也都摸不着头脑。男德即忙扯着闲事,说了一会,遮盖过去。

    大家散席之后,那老者就对男德说道:“请你去到我的房里,有些事情和你商量。”

    男德答一声:“从命。”立刻就站起身来,跟他走进房里。只见那老者紧紧地将门闩好,把两只手一齐伸在衣衫袋里去摸一件东西。这时男德就将身立正,恭恭敬敬对那老者拱着手说道:

    “小生来的时候,也知先生的用意。先生相待厚恩,小生还一丝未曾报答。但是我这可怜的妹子,孤身无靠,还求先生发点慈悲心肠,好好地看待他,小生这就放心了。”

    那老者闻说,就微微地一笑,说道:“请你莫要多疑,我岂是那谋财害命的一流人物吗?”说着,就在袋里摸出一张《难兴乃尔报》来,用手指着一条地方新闻,笑呵呵地说道:“请你自己看吧。”

    男德接在手里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村官被刺前晚十二点五十分钟,非弱士村村官满周苟从亲戚处回家,刚走到花园里面后门旁边,就被一凶汉扭住,大喊了一声。家人听见,即忙开门一看,只见村官尸身已分作两段,系用大刀从左肩一直劈到右边腰下。那家人刚开门的时候,还瞥见一个青年男子,提了一把砍柴的大刀,飞奔去了。现在该处衙门已出示,晓谕各处,密拿该凶手,按律严办。并悬有赏格:如有查知该犯踪迹来报者,赏银百元;生擒到来者,赏银五万元。目下各处乡民闻此警报,莫不思寻获该犯,以得此项巨赏云。

    男德看罢,心里寻思道:“这老者明明知道是我弄的事了。

    这倒奇怪,怎样他就会知道了呢?”

    要知道这老者是什么意思,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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