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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忍奇辱红颜薄命刺民贼侠剑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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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华贱丢刀来刺男德以后,就飞也似地一直奔出丛林去了。按下不表。

    且说当时男德身体十分疲倦,也就一事不知地一直睡到次日早晨日上三竿的时节,才爬起身来。忽然看见离身旁只三四寸远,有一件东西,大大地吃了一惊。你道看见了一件什么呢?就是他的那一把明闪闪刀子,插进草地里有三寸多深。四面一看,又不见了华贱。

    这时候,男德心里也就明白了,说道:“险哉!险哉!不错,不错,我昨晚说还有钱在外套袋里,他就破颜一笑。”说着,又长叹一声道:“哎!臭铜钱,世界上哪一件惨事,不是你驱使出来的!”

    说到这里,便探头一看,四面均是丛林大树。低下头来沉思了一会,又道:“这桩事,也没有什么奇怪,在这种惨世界上,哪一个人不和华贱一般?我想是非用狠辣的手段,破坏了这腐败的旧世界,另造一种公道的新世界,是难救这场大劫了。”说罢,便把那快刀拔将起来,说道:“我一生仁义道德,都仗着你才能够去做,怎好不小心收藏起来?”说着,就把刀又收在袋里。

    这时,男德身上一钱没有。你看男德为着世界上不平的事,去舍身救人,倒弄得这样下场,怎不令人灰心短气?哪晓得那男德是一个天生的刚强男子。不像尚海那班自称什么志士的,平日说的是不怕艰难,不愁贫困,一遇了小小的挫折,就突自灰心短气起来;再到了荷包空的时候,更免不得冤张怪李,无事生端,做出些无理的事情,也顾不得大家耻笑,这就到了“小人穷斯滥矣”的地步。那男德虽然这样失败,这样困穷,没有一点儿悔恨的意思,还是一团心安理得、上不愧天、下不愧人的气象。那一种救世怜人的慈悲心事,到底终身一丝不减,只是和颜悦色地手靠着背,向丛林外面走去,口里还高声唱道:

    一天风雪压巴黎,世界凄凉无了期。

    游侠心酸人去也,众生懵懵有谁知?

    唱罢,自己说道:“这不是我离家的时候,写在那小花园墙上的诗吗?咳!如今还是不能达我的志愿。”

    说罢,又向前走,不知不觉地已经出了那丛林。只见前面远远地有许多人家烟户,心里想道:“那必定是一座村庄,但不知道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儿?待我到那村庄里叫化叫化罢了。”想着,就放步一直向那村庄走去。不多一会,就走进村里。刚走了十多步,劈面看见一座高楼大厦,正在路旁。男德就将身来到那大屋的厨房门口,呆呆地立了多时。只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手里拿着一个破碟子,走进厨房,一见男德,便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事体呢?”

    男德答道:“大娘,没有什么,不过来讨一块面包吃。”

    那妇人道:“我看你神色,倒不像个叫化子,为什么要来讨面包吃呢?你现在向我讨面包吃,你还不知道我的苦处,我不久也就要做叫化子了。”说着,流下几点伤心香泪来。

    这时男德即忙问道;“大娘,你不是这大屋的主人吗?”

    那妇人道:“是的。”

    男德道:“你既是这大屋的主人,怎么好说出这样凄惨的话来?请你把这凄惨的情由,说给我听听。”

    那妇人道:“不必说了,说着也无用的。世界上都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事,也就没奈何。”

    这时男德听说,越发着急,就忙说道:“既是像这样可恶的事情,更要请你细细说。我听了,或者我可以替你出了这口气,也未可知。”

    那妇人寻思道:“你这个小小的孩子,有什么力量来救我?”

    也只好说道:“也罢,就讲给你听听,也好叫人知道我的冤情。”

    这时,男德便抖起精神,站在门旁,竖起耳朵,来听那妇人的说话。

    只见那妇人说道:“前两年,我的丈夫出了外洋去做生意,辛苦了两年,一直到今年二月,才带些银子回到家里,买了这座住屋。还没有多少时候,就哄传到这村的官府耳朵里。那官府螃蟆

    男德刚听到这里,就癫狂似地咬紧着牙根,用力把脚一顿。

    那妇人惊问道:“你发了什么毛病?”

    男德忙答道:“我没发什么毛病。请你快些说吧,那官府怎么样呢?”

    那妇人又接着道:“他姓满,名儿叫做周苟。他见我家有了点钱财,就红了眼睛,天天到我家来拜访,外面看起来,倒很亲热。那时我就有些放心不下,时常劝我丈夫,不要攀扯这班做官的,恐怕得不着什么好处。我丈夫哪里肯听我的话?还骂我不知道人情世故,多半阔气的官府,肯和我们这样儿的人家交接,这就是一条好路,趁着巴结巴结他,后来或者可以提拔我们也未可知。我也就不便和他再讲。到了三月底,那官府螃蟆

    男德听到这里,又把脚一顿。

    那妇人见男德这样情形,转身就走,嘴里还埋怨道:“你这发癫的小孩子,我也没什么和你说的了。”

    男德连忙拉着那妇人的衣服,说道:“大娘,我并不发癫,不过听了‘官府’两个字,就不由我火上心来。请你休要见怪。”

    那妇人听他这样说法,也就回转过身来,正对着男德面前说道:“你真能替我出这口气不成?”

    男德道:“果然有了这桩事体,就是我的责任了,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那妇人又道:“你这说大话的小孩子,真真可笑了。你现在还找不着一块面包吃,好讲什么责任的话吗?”

    男德道:“你倒不要问这些长短,请你把这事体快快地说给我听吧。”

    那妇人说道:“满周苟有一天来到我家,口称:‘现在政府里财政告乏,国库空虚,要设法接济接济。因此就下了一令,要从新颁发钞票三百二十万金镑,当作现钱使用。从前的旧钞票,一齐注销。不久又发出一千万元的钞票。所以银票就渐渐跌价,我们官场里也就因此大大地吃亏。我现在正有紧急的用项,要向你借一千元,快快地拿给我吧,’那时我丈夫就答道:‘舍下一时实在拿不出这样巨款。’那官府听说拿不出,就立刻变了脸,厉声骂道:‘你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我是朝廷堂堂的一位命官。难道你都不怕吗?也罢,我知道你是有钱难舍。限你十天,倘然过了这十天,还是没有,就要按着不敬官长的律例,办你的罪名,你可要当心着些。’说罢,就凶狠狠地去了。我丈夫见他这样凶恶,也就算官令难违,只得东挪西借,方才凑齐,交给于他。从此以后,他也就一步不到我家来了。这时我丈夫已是后悔无及,只好忍气吞声,再到外洋去做生意,剩下我母女二人在家度日。我丈夫已经去了一个多月,也没有一文钱寄回家来。我现在‘穿吃’

    二字,天天要用。倘若再过一月不寄钱来,我母女二人只得饿死在这屋里了。”

    男德听到这里,不由得眼圈儿一阵发红,忍着眼泪说道:

    “大娘,我男德定要替你出了这口恶气,才得过去。”

    那妇人看见男德这样替他不平,心里又感激,又悲酸,也不免落下几行珠泪,呆呆地看着男德,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为着什么事体,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呢?”

    男德道:“你不要问我这些闲事吧。我现在肚子里饿得很,请你去看看有什么东西,给一点我吃吃吧。”

    这时,那妇人现出那一种又怜又爱的样子说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怀了。”

    说着,即忙抽身走进客厅。不多一会,就带了他的四五岁一个女孩儿,急忙忙地走出来。左边手里拿着一大块新鲜面包,交给男德;又伸出右手来,说道:“你拿了这一块银钱去吧。”

    男德道:“我不要,还是你留下自己用吧。”

    那妇人道:“我看你这样的小孩子,实在可怜,不忍叫你空空地回去。我虽是贫穷,但是现在也不重在这一点,你快些拿去吧。”

    这时,男德寻思道:“我看这财帛原来是世界上大家公有的东西。现在我行囊空空,就领了他这番厚意,也不甚打紧;况且我男德从来受人的钱财,却和那食人之惠不思报答的人不同。”

    即便将银钱接在手里,道声:“多谢大娘!我男德一定要替你打个抱不平,大娘你且放心。”

    那妇人道:“你且去吧,还在这里说什么大话,吹什么牛皮呢?”

    男德也就不和他辩论,躬身向他母女二人各施一礼,抽身就走。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道:“燕雀那知鸿鹄志?”说着,忽见一座古寺,来在面前,便将身进去,拿出那块面包,饱餐一顿。

    吃罢,又走出去,一路看山玩水,只见一片秋末黄花,正是荒村风景,恼煞愁人。男德举目四顾,只见那一轮红日西倾,几行归鸟悲鸣。这时,他凄惨惨地独自去到一所客店,算过了账,用过些酒饭。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早晨起来,就问那客店主人道:“这个村庄名儿叫做什么?”

    那客店主人道:“这里叫做非弱士。”

    男德又问道:“你可知道这村官满周苟的家是在哪里?”

    那店主人道:“哼!这个恶人吗?住在这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你找他做甚?”

    男德道:“没有什么,不过想见一见他。”

    那店主人道:“这也容易。他就住在这村外,相隔不过两里多路。”

    男德就细细地打听了一番。又向他要一张新闻纸看看。

    店主人道:“有一个叫做《难兴乃尔(即国民之意)报》,才送来的。”说着,就走过去,拿了一张来。

    男德接在手里,看了一看,忽然看到那一条地方新闻,猛然吃了一惊。那条新闻上面写道:

    前晚八下半钟,盗犯金华贱为一年轻的男子所救,逃出狱外。昨日下午四下钟,才在丛树林旁拿获。该犯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外套,袋里还有几块银钱。那救出该犯的男子,现已杳无踪迹云。

    男德看罢,也不做声,就交还那店主人,说道:“我就要动身了。”

    那店主人就满脸堆着笑容说道:“你就要走了吗?那我就把你的账算来吧。”

    男德闻说,急忙问道:“昨日晚上我刚到这里,就问你是几多店钱。你说是五角钱,那时候我就如数交给了你。你现在就忘记了吗?”

    那店主人闻说,就凶狠狠地圆睁着眼睛,紧捏着拳头,说道:“你这生来的客人,怎样就敢骗起老夫来?快把五角钱拿来。

    如若不然,我就把你拿住,当作骗子,送到衙门里办罪。”

    这时,男德心里想道:“这也是惨世界上人的本色,我也犯不着和你这班无知无识的东西争个长短。”就在袋里拿出昨晚他找还的那五角钱,交给了他,便一直出门去了。

    这时,男德身边银钱一元,都被那店主人诈去,目下两手空空,便开口叹道:“呀,呀,呀!这好惨的世界,好惨的世界!

    我男德若不快快设法拯救同胞,再过几年,我们法国的人心,不知腐败到何等地步。”因此他的怜人救世的热心,越发抑压不住了。

    一路不言不语地走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决意去到那路边的丛林里歇宿一夜,明日再作道理。不多一会,他就走进丛林里面。这丛林又高又密。男德就在林下草地上,默默无言地坐了多时。忽然觉得那树林阴风飒飒,有些鬼气,这时男德心里倒是着了惊慌的样子,探头东瞻西望,朦胧间,忽然瞥见左边有一条白闪闪的东西。男德定睛看时,才知道是条一尺阔的小路,两旁松柏参天。那小路的右边,似乎有一面大镜子。男德心里也就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是紧傍着海边了。忽然又瞥眼看见离这小路七八丈远,隐隐有个好像豆大的一粒灯光。男德寻思道:“那里莫非有个农户人家?”

    说着,就站起身来,一直顺着那条小路前去。走了不多一会,只见乃是一座泥砖做的茅草屋,还有个小楼。男德就停住脚在门外静听了一会。只听得里面有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唠唠叨叨地骂道:“你这不懂事的丫头,我的话你也敢不听吗?自从你父母死后,就把你托在我家照料,那时候你还是一个手抱着的小孩子。现在养到你十七岁了,就想忘恩负义吗?况且我乃是你的姑母。”

    这时,男德正呆呆地站在门外。忽然又听得里面有一年轻女子哽哽咽咽地啼哭,和那藤鞭子打的响声。这时,男德听不出头脑来,心里正在那里怀疑。忽然又听得那女子的声音说道:“我的姑母呀,我从此再不敢违抗你的意思了。”

    只听得那老婆子就笑哈哈地说道:“我心爱的美丽呀,你看世上的人,哪一个不是弃少贪多呢?你现在天天在那村外制造局做工,每天也不过是一元钱,还要辛苦格够。怎么就会不情愿做这快活的生意?你可以享些清闲福,我也就有了摇钱树,这该多般好!”

    男德听到这里,那侠心又忍耐不住,就伸手将柴门敲了几下。立刻就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前来开门,脸上还带有怒容。男德就脱下帽子,对她施了一礼。即便在衣衫的袋里摸出一个大古老的黄铜表,看一看,对着老婆子说道:“现在已经七点钟,时候不早,我不能赶回家里去了。求你借一间屋给我住宿一夜,明天早晨就走。不知尊意如何?”

    那老婆子即忙笑呵呵地答道:“这有何妨呢?请进来吧。”

    男德即便跟他进去。走到客厅,老婆子便道声:“请坐。待我到厨房里弄些东西你吃吧,我看你的神色是很累的了。”

    男德便道一声:“多谢。”老婆子就走进厨房去了。

    不多时,只见老婆子手里拿着一大块面包和牛油、牛肉出来,说道:“我是贫穷人家,这就薄待了,还求贵客见谅。”

    男德忙说道:“哪里话来?我来的时候,真真还梦想不到有这样快乐的光景。”

    说罢,就用手接过来,放些牛油在这大块面包上面,胡乱吃了一顿。老婆子见他吃完,就收好盘子。又在袋里拿了一条锁匙,去将柴门锁好。转身来说道:“客人,请你今晚在楼下睡吧。

    我们睡在楼上。目下此地太平无事,请你放心睡觉,不用害怕。”

    说罢,就上楼去了。不多一会,又拿了一个大竹篓子和一张旧红毡下来,对男德说道:“客人,你今晚就用这张旧红毡盖着睡吧。”

    这时,男德就对老婆子说了一声:“晚安。”老婆子也温温和和地答了一声,即忙上楼去了。男德就吹灭了那支蜡烛,把红毡子铺在地上睡去。立刻忽又醒来。这时夜静更深,只听得楼上的自鸣钟丁丁冬冬地响了十一下。男德寻思道:“这个老婆子真真奇了。”忽然又听得楼梯上面好像有皮鞋子走着的声音。男德心里正在那里胡思不定,不多一会,就瞥眼看见一个妙龄少女,手里拿着一枝白蜡烛,一直向着男德面前走来。男德即忙问道:

    “你是鬼,还是狐呢?”

    这时,那个妙龄女子就将白蜡烛放在木桌子上面,放着一口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我的朋友呀,我是一个人,你休要吃惊。

    我且问你,身边是有一个大金表吗?”

    男德见她说得离奇,不由得发怒,扑翻身起来,大声骂道:

    “你来做什么?我没有什么金表,只有一个是铜的。你快快离开此地,不要胡思乱想。”

    那女子听说,就立刻低下头来,满面通红,呆呆地立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男德一见,更觉怒气冲天,连声说道:“快走,快走,快走!我不是寻常的男子。”说着,还圆睁着两只大眼睛不住地看着他。

    那女子就低声说道:“妾也不是寻常的女子。客人休要他疑,我实在是来救你性命的。”

    男德闻说,便忙问道:“这是什么缘故?请你快快把细情说给我听。”

    那少女就含着眼泪说道:“现在时候不多了。我略略告诉你几句吧。今晚,我的姑母因为看见你有个金表,就顿起贪心螃蟆

    男德接口道:“她打算怎么样?”

    那女子就放着悲声道:“要将你杀死在此。”

    男德听到这里,虽然吃了一惊,心里还是半信半疑,就问道:“这有什么凭据呢?”

    那女子答道:“客人呀,你跟我上楼去,就自然明白了。”

    男德道:“这个使不得。请你把他要杀我的凭据,一一告诉与我就是了。”

    那女子也不愿多说,立刻拿起蜡烛来,说道:“我没有什么说的了,你跟我上楼来吧。”

    男德就细想了一番,说道:“也罢,就跟她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怪事。”

    说着,就跟着那女子一步一步地一直来到楼上。那女子刚开了左边那衣柜的两扇门,男德就猛然看见两大把光闪闪杀人的钢刀,放在那柜里面。男德对着那女子说道:“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子,我今晚在门口也听得了你的苦情。现在你的姑母往哪里去了?”

    那女子道:“她去到张三、李九的家里,叫他们来帮着动手。

    她出去的时候,就吩咐我坐在这里静候着她,不要将你惊醒。她说十二点多钟就要回来。那时我也曾百般劝她,不好做这样谋财害命的惨事。她反骂我是呆子,不知图利。我又说将来一定有后祸的话。她道:‘我现在去央来几个帮手,就将他分为几段,装在那大竹篓里面。待到来日天明,偷偷地丢下对面大海,随着波涛流去,那时就人不知鬼不觉了。你只要静悄悄地在家里待我回来就是了。’说罢,就急忙出去。现在时候不早了,恐怕她就快回来。你快想一个避难的法儿才好,倘待着张三、李九到来,那就不好了。”

    男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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