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0章 抬轿者坐轿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次晨起床,西门太太想起了约会,想起陪二奶奶游山事大,匆匆的梳洗毕,喝了茶,吃着干点心,就叫刘嫂去找轿子。刘嫂道:太太吃了午饭再走吧。床上,椅子上,楼板上,都堆了个稀扒乱。太太走了,丢了东西,我负不起这个责任。西门太太向自己床上看看,新旧衣服在床头边,堆了有两尺高,零用东西,磁器和五金的,摆旧货摊子一般,陈列在桌子下面,还有些鞋子、袜子、化妆品之类,又堆在椅子上。她站着凝了一凝神,将一口空皮箱拖在屋子中间,将床上衣服整抱的放进箱子里去,看着高出了箱子口,合不拢盖子,就抽出两件棉衣,丢在床上,和面粉一般,胡乱将衣服塞平,跪在箱盖上,将箱子合拢了,再扯出床上一床包单,铺在楼板上,把那两件旧棉衣和椅子上的细软都包在其中,打了一个大包袱。桌子下面那些东西,那就不收拾了,有的摆出了桌子脚的,伸着脚将它向里拨拨。回头望见刘嫂,因道:“我走了,你把这里房门一锁就是。”刘嫂道:“太太哪天回来?”她道:“这个我哪里说得定?二奶奶那个脾气,高兴,她可以玩十天八天,不高兴,说不定今天下午就会回来的。快去给我叫轿子吧!”刘嫂也正和她女主人一样,觉得陪了女财神游山,比收拾东西预备搬家,那要重要十倍,再经过了主人这一次催促,就无须考虑了,立刻出门去叫轿子。西门太太一有了走的念头,恨不得立刻就走,因觉得刘嫂去叫轿子,已有了很久的时间,就衔了一支烟卷站在楼栏杆边向下望着出神。

    门外一阵嘈杂声,她以为是刘嫂将轿子找来了,便大声叫道:“找轿子比向外国买飞机还难吗?”楼廊下有人笑道:“这地方找轿子,反正不比阔人坐飞机容易。”她很惊异着这声回答,向下看时,来的不是刘嫂,却是区家大少爷亚雄。便笑道:“实在是稀客,是什么一阵风,把大先生吹了来呢?”

    那老农倒是一个主人的样子,向他道:“有客来了,去倒茶来。”他方垂手答应了。老农又问着:“还有牛奶没有?”他答应了一声“有”。老农道:热一杯牛奶,把饼干也带来。力吩咐完了,才向亚雄寒暄着对面坐下,因道:“方才三个轿夫回来,说是经理在半路上遇到一位先生,自己下了轿子,把轿子让给那先生坐。我一想,这是哪个哟?你先生一说到姓区,我就想起来了。你是我们老幺的恩人。力亚雄笑着摇摇头道:那怎么谈得上!”

    那人引亚雄进来之后,又拱了手道:“请坐,请坐!招待不周咯。”说毕,昂了头向外叫着:“杨树华!”树华这个名字,在重庆颇有当年取名“来喜、高升”之意,便联想着这个老农不是寻常人物,人家还有听差呢!就在这时,来了一个小伙子,他穿着件芝麻呢的中山服,脚上踏的一双皮鞋,乌亮整齐。亚雄低头一看,自己脚上的这双皮鞋,已成了遍体受着创伤的老鲇鱼,比人家差远了。

    这样想时,向他身上看去,见他穿着人字呢大衣,罩在灰布中山装上,足下登着乌亮的皮鞋,手上捧着的那顶呢帽子,还是崭新的。看他这一身穿着,不是有了极大的收入是办不到的。于是向他点着头笑道:这久不见杨老板,发了财了。力他笑着摇摇头道:“说不上,说不上!刚才我听说有人叫杨老幺,我以为是叫我哩!”亚雄笑道:“事情是真巧,那两个轿夫闲谈,谈到一个和杨老板同姓同名的人,没有想到正碰着了你。”杨老幺道:“我正要寻区先生,一时找不着,今天遇到了,那是很好。府上现在搬到哪里?”亚雄并没有想到和他谈什么交情,便说搬到乡下疏建村去了。杨老幺并不放松,又追问了一番门牌,便将两手举了帽子道:“好,二天到公馆里去看老太爷。区先生到啥子地方去?”亚雄道:“到梅庄去,我还不认得路呢。”

    轿子默然的抬了一截路,亚雄终于忍不住要问一句心里要问的话,因道:“在半年以前,我就认得他,他的境况还不大好。怎么一下子工夫,他就发了这样大的财呀?”后面一个轿夫道:“听说他是得了他幺叔的一块地,在地下挖出了啥子宝贝咯。”前面那个轿夫道:“啥子宝贝哟!是三百块乌金砖咯。”亚雄听他们所说的理由,似乎无追问下去的必要,只是微笑了一阵。三个夫子抬的滑竿,自比两个夫子所抬的要快的多。两里路之后,就把西门太太那乘滑竿追上了。

    说着话,轿子是越走越近了。先是有一些细微的清香,迎面送了过来,再近一点,便看到了那锦云是些高高低低的梅花,在围墙里灿烂的开着。路到了这里,另分了一小枝,走向那个庄子。但那条小路,在一座小山腰上,平平的铺着石板,格外整齐。山腰上的竹林,都弯下了枝梢,盖着行人的头顶。越是感到境地清幽。到了庄子门口,是中国旧式的八字门楼,里外都是大树簇拥着。虽然到了冬末,这里还是绿森森的。客人下了滑竿,早跑出来两头狗,汪汪地叫着。同时,也就有两个男人随了出来。他们看到有一位女客,便知是来寻温太太的,立刻引了进去。

    西门太太上了滑竿,亚雄就跟在后面走,边走边听着轿夫们的谈话,觉得虽是粗鲁一点,却也有味。只听轿夫报告乡下地主状况。不久,其有一个说道:“我家那坝子上姓杨的弟兄两个,收一百四五十担谷子,今年子变成几十万咯!”另一个道:“运气来了,人会坐在家里发财。”后面的道:发财是发财,有了钱人就变了样。弟兄两个,天天扯皮。老大这个龟儿,请了大律师,硬是在法院里告了他老幺一状。力前面的人道:“这个杨老幺,朗格做?”后面的轿夫还没有答言,这时迎面来了一乘轿子,轿子上有人答道:“哪一位?”

    老农道:“今天朗格又到南岸来了!”那少年笑嘻嘻的答应了三个字:“来耍格。”老农道:“硬是要得!今天也来耍,明天也来耍,一点正事都没得咯!你不想前三个月,光了脚杆,挑一担鸡娃儿赶场。现在洋装披起,皮鞋穿起,还要插上自来水笔,扁担大的字,你认识几个?”

    老农送客出门,却见有个西装少年,在迎面上坡路上走了来。他喝了声道:“杨家娃,今天为啥子又跑到南岸来?”那少年被他一喝,停住了脚,笑着站在路边。亚雄走到近处,见他穿一套绿呢西服,里面是花羊毛衫,领子上打着大红色的领带。只看这些,就觉得这个穿西服的少年,并不十分内行。他头上的头发,脚底下的皮鞋,上下两层乌亮。西服小口袋上,夹了钢笔头子,显然还是个学生。

    老农笑道:“区先生,你就用这个铜挑子吧,这是新找来的佣人,啥子也不懂。牛奶杯子里,也不放个挑子,不训练几个月,硬是不行。真是焦人!”亚雄又觉得他这话不是一般的老农所能道得来的,将铜匙搅和着牛奶,默坐了一会,见老农又坐在对面椅子上吸旱烟了,因笑道:我还不知道令侄叫什么名字呢?黟老农笑道:“你就叫他老幺吧。不生关系。自从他回家来了,取了个号了,叫杨国忠咯。这个名字叫出去了,有人说是要不得,杨贵妃的哥子,就叫杨国忠,这个娃儿,他硬是那个牛性,他还愿意别个叫他杨老幺。”说着,吸了两口旱烟。亚雄道:“你老板和他是叔侄关系吗?”老农道:“我是他爷爷辈咯!他的老汉,是我远房侄儿子。”他把旱烟袋,送到嘴里吸了两下,脸上表现出一番自得的样子。亚雄道:“听说他有个幺叔,是一个绅粮,不知何以中间断了关系?”老农笑道:“你先生是他恩人,用不着瞒你。他家境,原来很穷,老弟兄三个,老幺的老汉是老大,还有他二叔,早年都死了。老幺的幺叔,早年上川西,在雷马屏一带住了好多年,没有禁烟的年月,他作烟土生意,没有回重庆来过。前两年子发了大财回来了,私下又跑了两转雅安,打算洗手,啥子也不作了,在乡下买了田地房产,这个农场就是那日子买的。也是他是条劳苦命,一歇梢下来,太婆儿死了,两个儿子也死了,剩了他光棍一个,还得了黄肿病。”

    经过两重院落,便见二十多株梅花,在一片大院落里盛开着。上面玻璃屏门外边,一带宽走廊,那里摆了一张长方桌,上面陈设了干果碟子和茶壶茶杯。二奶奶和区家二小姐,各坐在一把皮褥子垫座的藤椅上,架了脚赏梅。西门太太道:“真是雅得很!仔细让画家见了,要偷画一张美女赏梅图呢!”

    杨老幺回过头去,就向抬自己的那轿夫道:“你们不要送我了,我自己会过河,你们送这位区先生到梅庄去。你们若是赶不到河那边吃午饭的话,就在河这边吃。”说着在身上掏了几张钞票交给一个换班的散手轿夫。亚雄道:“杨老板,你不用客气,我虽是城里人,走路倒还是我的拿手。”杨老幺道:“区先生,你要是瞧不起我的话,我倒是不勉强你;要是还认识我这杨老幺,让他们送你一送,又不要我抬,啥子要紧?这里到河边,是下坡路,我走去也不费力。你愿不愿意我尽一点心?”

    来往的轿子,相遇到一处,在喊着左右两靠的声中,轿夫们停止了说话。那个坐在滑竿上的人,还不曾中止了他的疑问,只管向这里看着,及至看到亚雄随在滑竿后面,他立刻叫着停下。滑竿停下来了,他取下头上的呢帽子,连连向亚雄作了两个揖道:“区先生到哪里去?好久不见。”亚雄回礼,向他脸上注视,却不认得他。他似乎也感到亚雄不会认识他,便笑道:“我就是杨老幺,你们府上那回被灾,我还帮过忙。”亚雄看了他面孔,想了一想。老杨幺笑道:“再说一件事,你就记得了。那个宗保长起房子,硬派了我帮忙,我打摆子打得要死,蒙你家老太爷帮了我一个大忙,把轿子送我回去。”亚雄“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他正是抬轿的杨老幺。没想到半年工夫,他自己也坐起轿子来了。

    在梯形的花圃中间,有一条石砂子面的人行路,宽约四五尺,斜斜的向上弯曲着。路两旁有冬青树秧,成列的生长着,作了篱笆。迎面楼房外,有一块院坝,放了大小百十盆盆景,或开着红白的山茶花。在浓厚的绿叶子上,开着彩球也似的花,非常鲜艳。看那院坝里面,一道绿柱游廊,已近内室,那是不许再走向前的了。

    他随手在草地上摸了一根短竹竿子,当做手杖,顺着路向那里走着。只走了一半的路,便看到四五棵红梅,在山麓上簇拥出来。在红梅后面,有两棵高大的冬青树,直入云霄,一高一低,一明一暗,与梅花相映成趣。更向前走,发现了这是人家开辟的园门。沿山坡开着梯形的田,田里种着整片的冬季花木,有的是茶花,有的是水仙,有的是蜡梅,有的是天竹。蜡梅差不多是凋谢了,那整畦的水仙,却长得还旺盛。那绿油油的长形叶子田里,好像是长着禾苗,苗上成丛的开着白花,像雪球一般。那一种清幽香味,在半空里荡漾着,送到人的鼻子管里来,真教人有飘飘欲仙之感。

    他点了点头,将旱烟紧紧捏住,倒向着空中点了两点,因道:“确是!老幺常常对我说,有钱的时候,人家送一万八千,那不算希奇,没有钱的时候,一百钱可以救命。区先生你懂不懂?这是川话,我们说一百钱,好像你们下江人说一个铜板。”亚雄笑道:“我到贵省来这样久了,怎么不懂?”老农将旱烟袋在嘴里吸了一下,忽然有所省悟的样子,匆匆走出门去,一会儿工夫,他拿了一听三炮台的纸烟和一盒火柴送到亚雄面前,亚雄只管对了那听烟出神。老农点了头道:“请吃烟吧!这是香港来的,我们也不吃这好的烟。这是我们请大律师的烟。”亚雄经这一说,一个疑问解决了,可是第二个疑问也跟着来了。凭他这样说,好像一个人发了财,和打官司就发生连带关系。于是缓缓的打开烟听子盖,取了一支烟点着,抬了头只管向屋子四周望着,脸上露着笑容。随着那位杨树华拿了洋瓷托盆,托着点心来了,是一玻璃杯子牛奶,一瓷碟子白糖,一碟子饼干,一碟子蜜饯,一样一样的放到桌上。

    他拖出嘴里的旱烟袋来,点了点头道:“要得!我们欢迎咯!”亚雄觉得陌生的粗人,有这样客气态度的,在重庆还少见,便笑道:“你们老板贵姓?”他将旱烟袋嘴子送到嘴里吸了一下,笑道:“啥子老板罗?我们也是好耍。”亚雄笑道:“那么,你是老板了。你把这个农场治理得这么整齐,资本很大吧?”他将旱烟袋又吸了两口,微笑了一笑,将头摇了摇道:“现在也无所谓咯。这个农场,共值百来万。”

    亚雄道:“小兄弟,你老汉说的话是对的,与其让你挂个学生的名,穿了西装,城里城外胡跑,不如送你去当兵。现在你这样,家庭失了一个儿子,国家失了一个壮丁,是双重损失。”老农道:“家庭失了啥子儿子?我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湖南打国仗,升了排长了。二儿子跟了老幺在公司里作事。这个穿洋装的儿子,要不要,不生关系。我心里是明白的,你穿了洋装,前面走,你怕后面没有人指通你的背心?”

    亚雄站在这花田外的田埂上,不由得出了一会神。心里想着,哪来这样的一个雅人,在这地方大种其花木?想到这里,回头看看,料着这中西合参的那所楼房里,一定有着一位潇洒出尘的主人。在重庆满眼看着,都是功利主义之徒。若在这里看到一位清高的人物,当然有他一副冷眼,向这冷眼人请教请教,那是不无收获的。如此想着,掉转身来就不免对这屋子上下,又打量了一番。两手拿了竹竿,背在身后,很悠闲的,再向那里走去。

    亚雄看那上面,正中大书着“杨国忠”三个字,上挂几行头衔,乃是“大发公司副经理”,“必利钱庄常务董事”,“南山农场总经理”,下面印着他的住址和电话。心想,在几个月以前,谁会想到在宗保长手下带病作苦工的杨老幺,如今会顶着这些个头衔呢?老农笑道:“确是,他很望区先生到他公司里去耍。区先生不会嫌他是个轿夫出身吧?”亚雄将那张名片送到身上去揣着,将手拍了一下腿,笑道:“岂敢,岂敢!老实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知道哪一天会穷到去抬轿。便是有轿子抬,也没有这份力气呢!”老农笑着说了一声“笑话”。亚雄道:“决不笑话。现在这世界上,有两种抬轿的人。一种是前几个月的杨老幺,一种就是现在的我。”老农又说了一句“笑话...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