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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田北平虔誠沐浴變形換面受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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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頗有些難解。請問這誥命夫人,是從那裡來的?』鄒小姐道:『是皇帝敕封的誥命,就到了。你難道還不曉得?』吳氏變色道:『那副誥封是有主兒的了,休得要妄想。』鄒小姐道:『是那一個?』吳氏指自己道:『就是區區。』何小姐道:『這等恭喜了,我們兩個不知,不曾過來賀得。原來那唐經略的封誥也賫到了。請問姐姐,幾時回府去受封。』吳氏怒道:『我如今姓田,不姓唐了。受的是尚義君的封誥,不要在這裡假糊塗。』鄒小姐道:『這就奇了,請問你是第幾位?忽然要受起封來。』吳氏道:『我是第一位。』鄒氏道:『我是第一位。』何氏道:『這等說起來,我也是第一位。』三人高聲爭鬧。

    北平聽得道:『家室便初宜,咆哮方纔息。』猛聽得有人聲沸,即忙走向前來,見了鄒、何二小姐,驚道:『呀,幾多年不見這女鍾馗,為甚的白日裡又來尋鬼。我這裡是凡間俗地,容不得高人。不知二位仙姑,到此何干?』鄒氏道:『恐怕誥命被人搶去了,特地過來受封的。』北平冷笑道:『這等說來遲了。』二小姐齊道:『也還不遲。』北平道:『不但來遲,也去早了。』二小姐又齊道:『我們去得早,他也不曾去得遲,都是一樣的,你不要好了一個,歹了兩個。』北平對鄒氏道:『那時你不憎嫌我,不要去念佛,今日如何有他兩個。』又對何氏道:『你若是不憎嫌我,不要跟他去念佛,那裡又有他來。今日的封誥,獨獨是你的。』指吳氏道:『也沒有他來爭。』指鄒氏道:『他也來爭不得。雖然是涇正名分,同甘苦,應相隨,全然不問是誰作主。若是乘亂暴逆,既宜分首從投誠,也要辨高低。你們若要先爭奪正,為甚麼不早豎降旗。到如今纔知道停戰鼓,息征鼙,睜著兩個眼睛,皺著兩道眉毛。俺便要把律例,刪卻那出妻的條款。當不得這覃恩,不赦你的休夫罪孽。

    我這些話,就是那謝婚筵的兩張辭帖,閉禪關的一張封皮。』

    卻說田義差了個跟役送冠服來,說道:『初承天使命,來激美人心。稟上千歲,奉招討爺之命,送千歲與娘娘的命服在此,求預先穿戴起來,等詔書一到,就好開讀。』北平道:『知道了,你去罷。』北平換了王冠蟒服,三位夫人爭奪鳳冠霞帔玉帶。說道:『講不得了,大家搶了一件,要穿大家穿,要戴大家戴。』鄒氏搶了鳳冠,何氏搶了霞帔,吳氏搶了玉帶,各自穿戴了。北平看了大笑道:『這成個甚麼體統,快不要如此,還是讓與一個。』三人道:『這等你就講來,該讓與那一個。』北平扯吳氏背後說道:『夫人論起理來,自然該讓與你。

    只是一件,我如今是做君侯的人,比不得庶民之家了。豈有個嫡庶不分,以小做大之理。莫說鄉黨之間說來不雅,就是皇上知道了,也有許多不便。沒奈何屈了你些,讓與鄒氏罷。』吳氏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巴不得皇上知道,好同他去面聖見君。世間可有做大的人,為僧嫌丈夫,不待同宿,出去做了道姑。如今見丈夫變了,又有詔封,又要還起俗來,思想做夫人的道理。』鄒氏道:『你是天地之間第一個賢婦,再不憎嫌丈夫的。不要討我開口,只怕那假命嚇詐的罪,比背夫出家的罪,還略略的重些。』北平道:『你們不要胡吵,我如今這分人家,是有關係的了。閨門不謹,治家不嚴,都有人要彈劾的。』對吳氏道:『夫人做你不著,待我把實惠加你一位。這個虛名,讓與他罷。』遂作揖求讓。吳氏道:『這條玉帶,寧可拿來擊碎去,斷然沒得讓他的。』遂解下來,欲擊碎去,被北平搶住了,付與鄒氏,道:『便宜了你,你是先進門的,拿去罷。』

    何氏見了,說道:『這纔是正理。我如今沒得說了,也脫下來讓他。』宜春道:『這等說起來,連大娘也不該受這個誥命夫人,該是我宜春受的。』北平道:『怎見得?』宜春道:『進門是我進起,新人是我做起,難道不是第一位。』北平道:『胡說。』鄒氏穿戴了,說道:『這私心方纔安,終須是榮貴。

    任憑他恃寵專房,篡不得我的中宮位。我且笑你的氣餒,徒費精神,不濟前程。你說是實比虛名好,只怕我名高實也隨。』

    又見那個跟役,持了冠服而來,說道:『再承天使意,來激美人心。稟上千歲,奉招討爺之命,說還有一副封誥,選一位賢慧夫人穿戴了,等開讀之後,一齊謝恩。』北平道:『知道了,你去罷。』跟役去了,何氏與吳氏,兩相爭奪。何氏道:『大娘我起先幫你,你如今也該幫我,快來搶一搶。』鄒氏向前來幫何氏搶奪,吳氏道:『田郎他有幫手,我就沒有幫手,你還不快來。』北平扯住勸道:『你兩個都不要搶,交與我中間人,自然有個調停之法。』北平取了冠服,背後說道:『取便取過來了,叫我把與那一個?』看了何氏,又復看吳氏,說道:『左顧東來右顧西,好叫我判時怎下筆,就是清官也難斷是與非。

    一個道,是挨班定了從前例。一個道,是順情讓了難為繼。我這裡要原情,又愁礙理。咳,皇上皇上,你既然要把花封錫,為甚的沛洪恩抵吝這涓滴。』對吳氏道:『夫人,都是我的不是,方纔不該勸你讓他。如今做下例兒來了,就像秀才讓廩的一般,讓了第一名,自然要讓第二名了,難道又好跳過一位不成。』吳氏道:『呸!難道沒有超增補廩的事不成。老實對你說,頭一副便讓了,這第二副,是斷然不讓的。快拿過來!』

    吳氏向前去奪。何氏道:『決拿過來!』亦向前去奪。北平都不肯付。何氏對吳氏道:『我且問你,我們兩個,都是不肯隨他的,不該受封的了。你這位賢德夫人,是情願跟他的麼?』

    對北平道:『他初來的時節,親口對我們說道:我若回到唐家,不但自己昇天,連你二位也不致久沈地獄。還虧得唐家不肯收留,若收留了,他還要來勾引別人去奉承前面的男子。你說他是個忠臣,竟要護蔽他麼。』北平道:『你也不要說他。若懷二心的,不止一個。我未曾變形的時節,個個都是奸臣,及至變形之後,個個都是忠臣了。論起理來,今日的封誥,沒有一個是該受的。如今沒得講,依著次序,也讓與先來的。』對何氏道:『你拿去罷。』吳氏道:『兩副封誥,都爭不到手,還有何顏再生在世上。爭第一既沒有狀元福氣,爭第二又失了榜眼便宜,再休想瓊林特設探花位。宮花雙朵插在帽檐邊,劉賁下第心無愧,李廣封侯不算奇。教人悔生了文場末號,吃盡了許多虧。他們出家的既然還了俗,我這還俗的,自然要出家了。

    受盡千般苦,翻輸一著先。奈何人不得,且去奈何天。』遂欲往靜室裡去。北乎把手扯住道:『且慢。』何氏穿戴完了,私與鄒氏說道:『自後不愁他不理了。』二人覺有得心之意,又只見那個跟役,又持了冠服而來,說道:『三承天使意,來慰美人心。稟千歲,奉招討爺之命,說另有一副封誥,與前面送來的,雖是一樣品級,卻分外做得花簇些。揀一位受過苦的夫人,等他穿戴了,好受用些華麗。』北平道:『怎麼還有一副,又分外好些,這等說,倒被你等出利錢來了,快穿起來。』北平相幫吳氏,穿戴起來。鄒氏扯何氏,在背後道:『早知道好的在後,我們不該搶奪,纔是錯了,錯了。』北平道:『感激皇恩無遺漏,致使全家歡喜。封章不齊,你們自然悲怨。做狀元的,不要驕奢;做榜眼的,不要歡喜;倒被做探花的,得了便宜。』宜春道:『這等看起來,畢竟還有一副,是封贈奴家的。』對跟役說道:『你去對頒詔的講,若還再有封誥,叫他快些送來,省得第四位夫人又要吵鬧。』不一時,只見鼓樂喧天,田義棒了詔書,說道:『口銜天憲,出身帶御香來。不到無爭處,皇恩未敢開。』北平領了三位夫人,一同接了詔書。

    田義道:『聖旨!下跪聽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自踐極以來,匪躬有失。

    飢饉薦臻,繼以兵凶,愈增攘亂。邊陲告急,司轉運者,充耳不聞。賦役久逾,奉催征者,忍心不顧。嘉爾義民田萬锺家,視朝廷,捐重貲而不惜身;觀民命,任博濟而無辭。轉敗成功,伊誰之力。迴生起死,實爾之由。爰敘嘉獻,合膺重獎。功既高於卜式,賞應重於漢朝。茲封爾為尚義君,位列諸侯王之下。妻鄒氏、何氏、吳氏俱封一品夫人,各授冠裳,以旌忠義,欽哉!謝恩。

    聖旨讀罷,謝恩。北平與三位夫人叩頭,一齊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拜完起來,北平對田義道:『這番功勞,全虧了你,竟該拜謝纔是。』田義道:『田義蒙恩主委用,信任不疑,致有今日,真是天地父母之恩,粉骨碎身難報。請恩主與三位主母上坐,好待田義叩頭。』北平道:『以後不要這等稱呼,我叫你做侄兒,你叫我做叔叔,大家同拜便了。』於是田義朝上,北平居左,鄒氏與何氏吳氏在右,大家一同拜了四拜。田義道:『積金千萬,不是容易的。多蒙恩主任信不疑,輸邊的事況,又不是親賫,焉知我不是偷天計策,到如今把連城垂手換將歸。堪笑那個相如,沒用歸趙還原壁。既然恩主有命,只得改換稱呼。叔叔,嬸娘,請便,小侄告退了。』

    同儕莫羡出頭人,須識家臣國也至。

    只恐位高來重責,荷君不似荷柴薪。

    田義辭了叔叔嬸娘退了出來,與兄弟相會。田信道:『恭喜哥哥高陞官爵。這都是哥哥的才幹所致,可喜可賀。』田義道:『這官兒不是愚兄的才幹可以做得來的。皆是愚兄一點忠良,上圖報國,下為主人,費盡多少經營籌畫,所以致此。賢弟須要學愚兄這赤膽,日後自有出頭。自古道:天眼恢恢,人心難昧。』田信道:『多蒙哥哥指教,愚弟備有酒筵,與哥哥接風洗塵。』田義道:『愚兄王命在身,就要覆旨致任的,不比往常,你在家須要小心盡職,凡事要盡日規。愚兄就此告別了。』田義弟兄相別而去。

    卻說唐子纔自平寇班師,得勝還朝,龍心大悅。雖賴北平助餉,?a class="__cf_email__"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data-cfemail="985b33d85033">[email protected]勝,然運籌決勝,主將之謀,功宜並著。隨晉封為威武公,特授總制三邊,並賜錦袍玉帶,黃金千鎰,彩緞百端。奉旨還鄉祭祖,賞假半年。假滿之後即行來京供職。領旨出來,端正起程,百官護送,文武謁恭,何等威武。正是: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唐子纔辭駕出京,地方文武沿途送接,各獻土宜,一路風光顯耀,將近家鄉。再說唐夫人,聞說夫主還鄉在即,因記從前遣妾逼嫁斃命之事,自耽不合,況又官高爵顯,恩寵異常,心懷懼怯,恐怕回家,必有一番氣惱。故而預先喚媒婆,不惜重價,買下一妾,費有千金,非但貌美無雙,並詩詞歌賦,件件精工。隨差人打聽,官船將到荊州,即命家人僱一號大船,帶了小妾,一路迎上前去。兩船相遇,夫人即過船進艙,賠禮請罪。然後命妾上前,叩見恭喜,並述衷腸。唐老爺初時見面,心懷憤恨,置之不理,及至看了新娶之妾,面目和順,風韻異常,又見唐夫人順情順意,十分伏小,隨回瞋作喜,重新見禮,各敘寒溫,歡度如前。船到碼頭,早見文武官員,士宦鄉紳,紛紛迎接,各投稟帖。分付一概辭謝,容日答拜。各官回衙不提。早已備大轎三乘,一同上轎歸家。真個前呼後擁,好不威風。子纔夫婦回歸府弟,先參天地,後拜祖宗,安排家宴,夫婦交杯。次日備帖,往各衙門,及裡中紳緒,一切親友同窗,連日拜望,天天赴宴,忙了一月,稍得安寧。後田北平亦備了盛禮,金珠古玩,海味山珍,綾緞等物,命人扛抬,親自登堂,拜謝薦拔之恩。唐公接進高廳,北平納頭叩拜道:『深感薦舉之恩,又承賜妾之德,寸心常感,報效無門,聊具禮物,稍申萬一。』唐公連聲:『不敢,此乃田兄慷慨捐餉以救兵民,下官平寇,全賴此以成功。此系朝廷特恩獎賞,與下官何涉。濫叨盛禮,心實難安。家人獻茶。』唐公忽想起從前船中相遇,是醜陋不堪之人,如今的面貌口談,竟變了個有才的美男子,甚為不解。便問道:『北平兄是尊駕令兄,還是令弟?』田公道:『晚弟賤字北平,並無弟兄。』唐公道:『前年舟中會遇是誰,因甚前後面目大相迥別。』田爺含笑道:『若問此事,非人力所能為。至今連晚弟,亦在模糊。』隨將改貌之事,細說一番。唐公不覺哈哈大笑:『果然天理昭彰,毫髮難泯。因兄助餉,得救萬民,寇賊掃平,生靈不致塗炭。一郡之民皆兄全沾,自然神明感應。故能天賜改形換貌,得享後半世風光,妻賢夫美榮華也。』田公聽罷,再三稱謝。談笑之間,開筵款待。酒過數巡,起身作別。自後常相往來,永成秦晉之交。後來假滿入京,謝恩赴任,貴為極品,妻妾俱生一子一女,各登顯爵。至今子孫番衍,代代簪纓。

    再說田北平,因唐子纔起程復命,又備了絕盛程儀,親送登舟,攜手相別。歸家與鄒氏等四人,朝歡暮樂,受享無窮。

    一日對鄒氏等說道:『我們今日身受皇恩,莫非神力,我和你須要轉過佛堂,謝過菩薩纔是。』鄒氏道:『說得有理。』就此同行,夫妻四人一同走到門首,看見匾額。北平道:『如今不必奈何天了,定要改換。』鄒氏對吳氏道:『先前這三個字是你擇的,如今也要你改。』吳氏道:『這也不難,先前因田郎而擇,如今當因田郎而改。田郎變形太驟,乃是奇事。今日得受皇恩,乃是福分報應,就改奇福報。』北平道:『改得極妙。叫丫環就取下來,待我來寫。』北平拈筆,一揮而就。鄒氏與吳氏見了道:『呀!這更奇了,先田郎一字不識,如今不但變形,連字也會寫了,豈不是福至心靈,一發要拜謝菩薩。

    叫宜春,快些點起香燭來。』夫婦四人,一齊拜了四拜,拜完起來。宜春道:『先前是大爺,如今是千歲。先前我嫌你丑,如今你嫌我賤。難道叫我宜春,又去嫁一個人不成。』鄒氏道:『也罷,田郎就收上宜春,做個偏房罷。』北平道:『如此便宜了這丫頭。』宜春道:『我纔是一個真真的忠臣。』北平道:『幸喜癡人,福分與天齊。可笑乖人,枉自用心機。世上的人,貧賤富貴,都有一定的位。』鄒氏與何氏吳氏三人齊道:『天生絕對佳人才子,有甚麼相宜,天公特設參差配。心思雖然巧,智慧果實奇,不曾爬到上天梯。奇醜若相安,癡蠢才相樂,鬼神反有救人時節。』北平道:『作善的心腸來得猛,回天的手段卻是奇,金銀之力自然把形骸闢。恩幸周密,自然把腥臊洗滌。作善之心腸堅固,那些災難定然消滅。試將我兩般小像畫做一幅,傳與世上,看凡人變化的真奇跡。』鄒氏三人道:『幸得男兒爭氣,把紅顏命格,默默的換移。從今後妻子有病,不須自醫。閨門無福,不消遍求。一人作善,摯帶了全家榮貴。』後來田北平生下了四個兒子,俱登科第。田義田信俱各生子極貴。可見得作善之家,必有餘慶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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