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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唐夫人背夫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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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俘賊上了囚車,解到京城治罪。你看天色將明,就此班師轉去。潛形匿影而來,腳步輕快,拿獲了俘賊,劫破了賊營,殺盡了餘卒。到今日,風也停,雪也消,山也現,地也平。這都是天助成功。笑只笑,這班蠢賊,被我殺得他好似:枕邊殺盡風流景,斷送多少鴛鴦命。

    頭顱顆顆足成雙,肢體般般皆兼併。

    倒使他們,做了個夢不轉的襄王。不知要到何時何世,方纔得醒。』

    話分兩頭,且說西川來的一個客人,姓韓名照,字孟陽,也是一位黃榜中人。帶了一僕,宦游至楚。一日,韓孟陽說道:『想我孟陽,自幼攻書,三朝駿伐,五伐巍科,謬稱國士無雙,明舉鄉闈第一。只因有個同年兄弟,在這荊楚為官,故此匣劍囊琴,遠來相訪。地主雖嗟雞肋,遊人卻飽豬肝。偶餘潤筆之資,忽動買花之興。昨日媒婆來講說,一位仕宦人家,有兩房姬妾要遣。內中有一個才貌兼全,約小生今日去相,只得乘興而來。卻是一件,相便去相,只怕我這久曠之人,容易許可。

    把那七分的姿色,就要看做十分,相不出那真正的佳人出來。

    我如今須要預先慎重,把那貪花好色的念頭,按捺定了,然後去相佳人,纔有真正眼力。』自言自語,過街穿巷。家人說道:『相公這就是唐鄉宦的門戶了。門上有人麼?』只見一個老院走得出來,□□說道:『喚門無別事,知為相親來。你們就是韓解元相公麼?』家人應道:『正是。媒婆來了麼。』老院道:『來了多時了,請相公廳上少坐。待我喚他出來。張一媽,韓相公到了。』一媽聽了答道:『就來了。』隨即往裡催道:『吳奶奶,韓相公等久了,請出來罷。』吳氏道:『來了。預先丟了針線,早已整扮花容,非是我好把風姿炫,惹得人見憐。都只為積怨深,奪人靦腆。』一媽道:『你請隔著簾子,先把才郎相一相。只怕比唐老爺的面貌,還標致幾分哩。若不是逼抱琵琶過別船,怎能夠別劉復遇阮。』吳氏隔著簾子,相了一會,說道:『果然好一位郎君。質如瓊玉,貌似蓮花。且莫把他胸中文章來考試,就是這相貌先中了。原怪不得,那有眼的嫦娥愛少年。』一媽道:『待我捲起簾來。韓相公,新人出來了,請來相。』韓孟陽向前仔細看了一會,心中暗喜,背後說道:『果然是天姿國色,一毫假借也是沒有。』一媽道:『相得中意麼?』孟陽道:『容貌卻好,但不知才思何如。』一媽道:『這等說,就當面考一考,或是琴棋書畫,或是詩詞歌賦,或是吹彈歌舞,任意出個題目來。不是我得罪講,只怕你這解元相公,還考他不過哩。』孟陽道:『小生有一柄扇子,上面畫的是半身美人圖,求小娘子題詩一首,以見妙纔。』遞將扇送與張一媽,一媽轉遞與吳氏。吳氏接扇到手,說道:『拈韻做來的詩,不足取信。教他限個韻來。』一媽傳了吳氏之言。

    孟陽道:『小生之舉,原為求婚,就限個婚字韻罷。』吳氏得韻,不須思索,拈起筆來,一揮而就。一媽見他寫完,拿了扇子,送還孟陽道:『相公,扇子已題在此,請看就是了。』孟陽接了扇子,遂展開來,念道:西子當年未范婚,芳姿傳向苧蘿村。

    丹青不是無完筆,寫到纖腰已斷魂。

    念完便道:『妙絕妙絕,真正是女中才子。』對吳氏作別了道:『小生即刻送聘過來。』吳氏遂進去了。孟陽乃問一媽道:『請問聘金要多少。』一媽道:『三百兩聘金,媒錢加二算。』孟陽道:『莫說三百,就是三千,也是值得的。照數送來,婚期就是明日。』一媽遂問孟陽討賞。孟陽遂叫家人取三兩銀子賞他,與一媽作別道:千兩黃金容易得,天姿國色最難求。

    孟陽帶了家人,回寓所去了。自然料理聘金,不必說了。

    卻說田北平,也帶了家人,前去相親。說道:『莫羡傾城美,將錢去買愁。』主僕兩人,轉彎抹角,來到唐家門,正撞著張一媽,送韓解元去。回見了田北平,遂迎接進去。說道:『一個出門,一個進門。畢竟是大戶人家,好熱鬧的生意。大爺請在廳上坐住,待我去請第二位出來。』一媽進去說道:『周奶奶,田家官人到了,快請出來。』周氏聽了,隨走出來。

    一媽見了道:『好一位脫套的新人,我且捲起簾來。』便對北平說道:『這就是周奶奶,請相。』北平向前細細看了一會。

    周氏一見北平,著一大驚,隨走進去了。一媽道:『何如,相得中麼?』北平道:『我便相中了他,只怕他相不中我。他與我纔見一面,就連忙走進去了。多因是我面貌未必中得他的意。』一媽道:『婦人家見了男子,自然有些害羞。難道好走將過來,同你講話不成。』北平道:『既然如此,替我當面斷過,嫁到我家,須要安心樂意,不許憎嫌丈夫的。要依我順我,隨深逐淺,從呼聽遣。卻不道嫁犬隨犬,切莫看樣畫葫蘆,又來裝模作樣,把那做新人的鋪蓋捲起。問他肯不肯,快些講來。』

    一媽道:『你在外面講,他裡面聽,沒有別話回復,就是肯了。

    難道寫個死字與你不成。』北平道:『這等說來,他要多少聘禮。』一媽道:『方纔韓解元相的,要三百兩。如今這一個,只要三分之一。』北平道:『這也不多。我且問你,那解元相的,可曾中意麼。』一媽道:『相中了。今日過聘,明日過門。』北平道:『解元揀的日子,一定不差。這等我也依他,即刻送聘過來,明日做親就是。』隨叫家人取一兩銀子,送與門公。

    我們回去罷。』隨又說道:『鄉宦教成的美妾,解元選定的佳期,畢竟是我財主有福,安然享而用之。』歡歡喜喜,別了一媽,一直竟回去了。

    一媽送了田北平,復轉身走入內堂,見了周氏,便問道:『周奶奶,新郎中你的意麼?』周氏大怒說道:『有你這樣死媒人,說這樣鬼親事。難道陽世間,就沒有男子,定要到陰司裡面去,領個鬼來相。』一媽道:『這話從那裡說起。』周氏道:『我只道,你做媒人結姻親,又誰知你是個女道土,慣把魑魅遣。這等青天白日,把一個鬼魍魎現。若不是我驚魂易轉,險些兒隔斷了桃花人面。你好好去回絕了。他若還送聘過來,就是逼我上路了。』一媽道:『既然如此,為甚麼不當面回他。』周氏道:『一見他走到面前,魂靈都嚇去了,那裡還講得話出來。』一媽見說,遂背面噥嘰道:『當面應承,背後又這番做作,那一個來理你。』周氏高聲罵道:『老淫婦賊骨頭,我老實對你說,就拚了一死,決不到他家去的。若要與這魔鬼併肩同宿,倒不如到死城中,更得些自在。』一媽見他這等說話,癡呆了半晌。說道:『怎麼做成的親事,到手的媒錢,難道被這幾句刁話就弄脫了不成。待我請夫人出來。加上幾句是非,硬逼他上轎便了。夫人快來。』唐夫人正在房中睡午覺,聽得叫喊,連忙起床,走出來問道:『做甚麼事。』只見張一媽氣忿忿的不做聲。唐夫人道:『為甚的,為姻緣變了媒人面。莫不是蠢郎君,憎嫌容貌,退還聘禮,賴卻媒錢?』一媽道:『郎君倒相中了,當不得你家姨娘,裝模作樣,不肯應承。想是心上不感激夫人,故意把我出氣。』唐夫人道:『是那一個,你只講來。』一媽道:『兩個男人,都相中了,約定今日下聘,明日來娶。就是那位吳奶奶,也歡歡喜喜的走進去了。只有一位姓周的,才貌也不過如此,偏會揀精揀肥,說男子相貌欠好,配他不過,把我百般咒罵。口裡還夾七夾八,連夫人也見教了幾聲。還說等老爺回來,要同你算帳哩。』夫人道:『不要理他,自然有我做主,怕他強到那裡去。老實對他說,莫說這樣人家,就是叫化子來娶,也不愁他不去。』一媽道:『這等說,纔像個大的。是便是了,這樣會使性的姬妾,也虧你留到了如今。若然把別人家,打得他半死半活,皮破肉裂哩。』夫人道:『若遣這作怪的姬妾,什麼打緊?拚著一頓,纔丁作餞行的酒就是了。』一媽道:『只怕你口便說得,便到了當場,手又軟了。老身且回去了來。』夫人道:『明日須要早些來。』一媽道:『這個自然。』

    卻說張一媽,到了次早起來,連忙走到唐經略家去,伺候兩家來迎親不題。且說韓解元家一個家人,奉了家主之命,口中說道:『才子佳人扭不來,呆郎巧婦拆難開。世事萬般都可料,合婚啞謎最難猜。你說我為何道這幾句?只因我家相公是個有名的才子,昨日相中的那房姬妾,又是個絕代的佳人,這一男一女,若還配合起來,竟是普天之下,第一對好夫妻了。

    誰想姻緣不偶,又有變卦出來。送過聘禮之後,我家相公把縉紳一看,履歷一查,看那姓唐的鄉宦,是那一科舉人,那一科進士,誰想不前不後,剛剛是太老爺的同年,我家相公竟是他的年侄。這樣乾名犯義的事,如何做得?所以把花燈彩轎儐相吹手一概都回復了。特地叫我前來退那一宗聘禮轉去。你說這段姻緣,可惜不可惜。一路行來,已到了唐家門首,不知媒人可在,且待我喚他一聲:張一媽在麼?』一媽答道:『呼媒聲急切,想是為催妝。原來是韓大叔。新人收拾完了,為甚麼花燈彩轎,還不見過來?』韓管家道:『花燈彩轎來不成了,叫新人不要打點。』一媽道:『為甚麼緣故?』韓管家道:『這位唐老爺,就是相公的年伯,沒有年侄娶年伯母之理,所以親事做不成,叫我來退財禮。』一媽道:『有這等奇事。既然如此,你且立一立,等我去見夫人。』一媽向內堂道:『夫人快來。』夫人道:『提起絕命刀,斬斷情根在這遭。怕他臨去弄蹊蹺,準備著毛拳叫他吃頓飽。』一媽道:『夫人,兩頭親事,弄脫一頭了。』夫人道:『為甚麼緣故?』一媽道:『那韓相公說,唐老爺是他的年伯,不便做親。故此叫了管家來退財禮。』夫人道:『若還果是年侄,自然沒有做親之理。既然如此,只得把聘禮還他。』夫人遂進房去,把他的聘禮,原封不動,取得出來。說道:『一媽就煩你送出去與他。』一媽接了聘禮,送出來交還與韓管家。管家道:『婚姻兩手撒開,聘禮原封不動。只愁惱殺佳人,空做一場好夢。』家人接了銀子,竟即去了。

    一媽轉身進來,聽得唐夫人嘆道:『這兩個裡面極作怪的,就是吳氏。我第一要打發他,偏有這般湊巧的事。哎,天公天公。自古道,人有善願,天必從之。你為甚麼這等狠心,偏要與我作對,使我這絕命刀拔出來了,又歸回鞘。方便事沒有半毫,縱容男子寵阿嬌,扶助奸黨,惡智偏狂。』一媽道:『夫人不須煩惱,終久在我身上,替你出脫了他。休要煩悶,不必心焦。那天公枉費使乖弄巧,我自然有移山撮海的手段。這件缺貨人人要,遲些兒賣價錢更高。』

    說話之間,只聽得鼓樂喧天,花爆震地。一媽道:『田家的轎子來了,快請新人出來。』唐夫人道:『做你不著去催他上轎。』一媽遂走進他臥房門首,喚道:『周奶奶,轎子來了,請出來罷。』不聽見答應,連叫幾聲,也不聽見答應,呀叫了半日全然不理。要走進去,房門又是拴的。』『我有道理,』遂轉身對夫人說道:『夫人,我昨日同他鬧了一場,心上自然不快,見我去叫,預先把門關了,須要夫人走得去,好好的喚了他來,看銀子面上,吃些氣罷了。』夫人自己走去,喚道:『周家姨娘,你的轎子到了,出來罷。』連叫幾聲,不見答應,遂發怒大聲說道:『怎麼別人叫你不應,連我做大的叫你,你也裝模作樣起來。難道你關上房門,就罷了不成。叫丫環快來。』丫環聽見夫人呼喚,急忙走向前來。夫人道:『有這等奇事,我就不信了。替我撬開門來。』丫環與一媽,一同把門撬開,走得進房,嚇了一跳,齊說道:『夫人不好了,周家姨娘吊死了。』唐夫人聽見周氏吊死,便癡呆了半晌,說道:『這怎麼處,怪得眼睛跳,老鴉叫。這場事如何了。雖是他壽數定,無常到了,逃不脫區區的罪賬也難消。若是打發出了門,老爺回來,不過淘一場小氣。如今逼出人命,將來就有大氣淘了,怎麼了得。』一媽道:『老爺回來,只說是病死的就是了。難道怕他撿屍不成。休要疑慮,且莫啼嘈。本家的人命,誰來證你?

    便成疑獄,終久是陰銷的。況且又無原告,蛇不露足,誰人知道。』夫人道:『一媽,你不知道我家的事,別人的口嘴,都掩得祝吳氏那個妖精,往常沒有是非,他還要生出話來,在老爺面前調脣弄舌,難道有了這樣歹事,他還肯替我掩飾不成。』一媽道,『這我倒不曾想到,也說得有理,他是不肯隱瞞的。』想了一想,便道:『有了,夫人,我有個絕妙的計較。神仙也想不出的。又堵了他的嘴,又除了你的害。你把甚麼東西謝我。』夫人道:『若得如此,憑你要甚麼謝儀,我都肯出。請問是什麼計較?』一媽道:『方纔韓解元來退聘禮,吳家姨娘還不曾知道,他見男子生得美貌,好不要嫁得慌,不如把田家的轎子只說是韓家的,哄他鎖了進去,打發這冤家出了門,田家聘了丑的,倒得了好的,難道肯來退還你不成。就是新人受些驚嚇,也只好在肚子裡面,咒我們幾聲罷了。料想不能夠回來同我們講話。替你除了一個大害,又省得後來學嘴。豈不想個萬全之策。』夫人大喜道:『好計好計。真個是神仙料不出的,比那陳平六出計還高。就要新人,上了花轎,這兩件禍事一齊消。謝天謝地,忙把紙錢來燒。事不宜遲,你就哄他上轎。

    若遲一會就要走漏消息了。』一媽道:『不須夫人囑咐,花轎將近來到門了,我去哄他上轎,就是了。』不知吳氏可曾聽他哄上轎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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