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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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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批:前篇写武松杀嫂,可谓天崩地塌,鸟骇兽窜之事矣。入此回,真是强弩之末,势不可穿鲁缟之时,斯固百江郎莫不阁笔坐愁,摩腹吟叹者也。乃作者忽复自思:文章之法不止一端,右之左之,无不咸有,我独奈何菁华既竭,搴裳便去,自同鼯鼠,为艺林笑哉?于是便随手将十字坡遇张青一案,翻腾踢倒,先请出孙二娘来。写孙二娘便加出无数“笑”字,写武松便幻出无数风话,于是读者但觉峰回谷转,又来到一处胜地。而殊不知作者正故意要将顶天立地、戴发噙齿之武二,忽变作迎奸卖俏、不识人伦之猪狗。上文何等雷轰电激,此处何等展眼招眉;上文武二活是景阳冈上大虫,此处武二活是暮雪房中嫂嫂。到得后幅,便一发尽兴写出当胸搂住,压在身上八个字来,正是前后穿射,斜飞反扑,不图无心又得此一番奇笔也。

    相见后,武松叫无数嫂嫂,二娘叫无数伯伯。前后二篇杀一嫂嫂,遇一嫂嫂,先做叔叔,后做伯伯,亦悉是他用斜飞反扑,穿射入妙之笔。

    张青述鲁达被毒,下忽然又撰出一个头陀来,此文章家虚实相间之法也。

    然却不可便谓鲁达一段是实,头陀一段是虚。何则?盖为鲁达虽实有其人,然传中却不见其事;头陀虽实无其人,然戒刀又实有其物也。须知文到入妙处,纯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联绾激射,正复不定,断非一语所得尽赞耳。

    此书每到人才极盛处,便忽然失落一人,以明网罗之处,另有异样奇人,未可以耳目所及,遂尽天下之士也。即如开书将说一百八人,为头已先失落一王进。

    张青光明寺出身,便加意为鲁达、武松作合,而中间已失落一头陀。

    宋江三打祝家之际,聚会无数新来豪杰,而末后已失落一乐廷玉。嗟乎!名垂简册,亦复有幸有不幸乎?彼成大名,显当世者,胡可逆谓蚌外无珠也!」

    话说当下武松对四家邻舍道:“小人因与哥哥报仇雪恨,犯罪正当其理,虽死而不怨;「天在上,地在下,日月在明,鬼神在幽,一齐洒泪,听公此言。」却才甚是惊吓了高邻。「又谢众人一句。」小人此一去,存亡未保,死活不知。我哥哥灵床子就今烧化了。「读之心痛。○兄弟二人,一死于仇,一将死于报仇,想其父母在地下,不知相顾作何语。」家中但有些一应物件,望烦四位高邻与小人变卖些钱来,作随衙用度之资,听候使用。「细心闲笔。」今去县里首告,休要管小人罪犯轻重,只替小人从实证一证。”「是。」随即取灵牌和纸钱烧化了;楼上有两个箱笼,取下来,打开看了,付与四邻收贮变卖;却押那婆子,提了两颗人头,迳投县里来。「真好看。」此时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第一番看迎虎,第二番看人头,阳谷县人何其乐也。」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随即升厅。武松押那王婆在厅前跪下,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武松跪在左边,婆子跪在中间,四家邻舍跪在右边。武松怀中取出胡正卿写的口词

    ,从头至尾告说一遍。知县叫那令史先问了王婆口词,一般供说,四家邻舍指证明白;又唤过何九叔、郓哥,都取了明白供状,唤当该仵作行人,委吏一员,把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简验了妇人身尸,狮子桥下酒楼前简验了西门庆身尸,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县里,呈堂立案。知县叫取长枷

    ,且把武松同这婆子枷了,「写得绝倒,今古同叹。」收在监内;一干平人寄监在门房里。

    且说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寻思他的好处,「用笔甚轻,只须如此。」便唤该吏商议道:“念武松那厮

    ,是个有义的汉子,把这人们招状从新做过,改作‘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后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读之绝倒。○招文中无王婆,何也?」读款状与武松听了,写一道申解公文,将这一干人犯解本管东平府申请发落。这阳谷县虽是个小县分,倒有仗义的人:有那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此处数段俱是冷题热写,然却将打虎时牵映出来。」武松到下处 ,将行李寄顿士兵收了;将了十二三两银子与了郓哥的老爹。「前文闲中一许,只谓口头活话,不意至此应出,行文精细如此。」武松管下的士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又妙,写出义烈感人。」当下县吏领了公文,抱著文卷并何九叔的银子、骨殖、招词、刀仗,「武大骨殖在县吏处。」带了一干人犯,上路望东平府来。众人到得府前,看的人哄动了衙门口。

    且说府尹陈文昭听得报来,随即升厅。那陈府尹是个聪察的官,已知这件事了;便叫押过这一干人犯,就当厅先把阳谷县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状招款看过,将这一干人一一审录一遍;把赃物并行凶刀仗封了,发与库子收领上库;「武大骨殖上库。」将武松的长枷 ,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把这婆子换一面重囚枷钉了,禁在提事司监死囚牢里收了;「县何愤愤,府何察察,只是笔墨抑扬以成文势耳。」唤过县吏领了回文,发落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这六人且带回县去,宁家听候。「好。」本主西门庆妻子留在本府羁管听候。等朝廷明降,方始细断。”那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县吏领了,自回本县去了。武松下在牢里,自有几个士兵送饭。「闲笔。○读此句,忽忆《论语》人皆有兄弟,我独无之语,不觉泪落。」

    且说陈府尹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时常差人看觑他;因此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读至此处,忽又忆四海之内皆兄弟一语,叹其诚然也。」陈府尹把这招稿卷宗都改得轻了,申去省院详审议罪;却使心腹人赍了一封紧要密书 ,星夜投京师来替他干办。「此篇写武松既写得异常,则写四边人定不得不都写得异常。譬如画虎者,四边草木都须作劲势,不然,便衬不起也。不知文者,竟漫谓难得陈文昭,真痴人说梦矣。」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据王婆「县招漏去,此独首提,妙绝。」生情造意,哄诱通奸,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祀亲兄,「仍入此句,以明未常不来县招也。」以致杀死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妙。」据武松虽系报兄之仇,斗杀西门庆奸夫人命,亦则自首,难以释免,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妙。」奸夫淫妇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妙。」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妙。」文书到日,即便施行。”「尤妙。○似依决不待时律,然实为读者至此,已不及俟秋后矣。」东平府尹陈文昭看了来文,随即行移,拘到何九叔、郓哥并四家邻舍和西门庆妻小,一干人等都到厅前听断。牢中取出武松,读了朝廷明降,开了长枷,脊仗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觑他,止有五七下著肉。「好。○独与前后诸人受杖不同。」——取一面七斤半铁叶团头护身枷,钉了,脸上免不得刺了两行“金印”,叠配孟州牢城。其余一干众人,省谕发落,各放宁家。大牢里取出王婆,当厅听命。读了朝廷明降,「这剐便有一分了。」写了犯由牌,「这剐便有二分了。」画了伏状,「这剐便有三分了。」便把这婆子推上木驴,「这剐便有四分了。」四道长钉,三条绑索,「这剐便有五分了。」东平府尹判了一个字:“剐!”「一字句。○这剐便有六分了。」上坐,下抬;「二字句。○这剐便有七分了。」破鼓响,碎锣鸣;「三字句。○这剐便有八分了。」犯由前引,混棍后催;「四字句。○这剐便有九分了。」两把尖刀举,一朵纸花摇;「五字句。○这剐便有十分了。」带去东平府市心里吃了一剐。「十分光都完了。」

    话里只说武松带上行枷,看剐了王婆,「此句不是写出畅快,正显上文数行,都自武松眼中看出,非作者自置一笔也。」有那原旧的上邻姚二郎

    ,将变卖家私什物的银两交付与武松收受,「极细。○独借姚二郎者。为他开银铺也。」作别自回去了,当厅押了文帖,著两个防送公人领了,解赴孟州交割。府尹发落已了。只说武松与两个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士兵付与了行李,「极细。」亦回本县去了。武松自和两个公人离了东平府,迤逦取路投孟州来。那两个公人知道武松是个好汉,一路只是小心伏侍他,不敢轻慢他些个。「亦独与诸人防送不同。」武松见他两个小心,也不和他计较;包裹里有的是金银,但过村坊铺店,便买酒买肉和他两个公人吃。

    话休絮繁。武松自从三月初头杀了人,「好笔。」坐了两个月监房,「好笔。」如今来到孟州路上,正是六月前后,「好笔。○去年此际,杨志在二龙山下矣,流光迅速,又是一番公案。」炎炎火日当天,烁石流金之际,只得赶早凉而行。约莫也行了二十余日,来到一条大路,三个人已到岭上,却是巳牌时分。武松道:“你们且休坐了,赶下岭去,寻些酒肉吃。”两个公人道:“也说得是。”三个人奔过岭来,只一望时,见远远地土坡下约有数间草房,傍著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如画。」武松见了,指道:“那里不有个酒店!”三个人奔下岭来,山冈边见个樵夫挑一担柴过去。「并无姓名,只作眼前一闪,奇笔。」武松叫道:“汉子,借问这里叫做甚么去处?”樵夫道:“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坡名绝妙,自表其文心交叉四出,如十字也。前宝珠篇中,已详论之。」武松问了,自和两个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边看时,为头一株大树,四五个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缠著。「如画。」看看抹过大树边,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窗槛边坐著一个妇人:「曹正店中一个妇人,此店中又一个妇人,不知谁宾谁主。」露出绿纱衫儿来,头上黄烘烘的插著一头钗环,鬓边插著些野花。「如画。○先远望写一番。」见武松同两个公人来到门前,那妇人便走起身来迎接,——下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纽。「如画。○又近看写一番。○常言美人之美,乃在或远或近之间。今写此妇人,既远近皆详矣,乃觉眼前心上,如逢鬼母,何也?」——说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句。」好肉。「句。」要点心时,好大馒头!”「句。○本色行货。」

    两个公人和武松入到里面,一副柏木桌凳座头上,两个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缠袋,上下肩坐了。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间搭膊,脱下布衫。两个公人道:“这里又没人看见,我们担些利害,且与你除了这枷,快活吃两碗酒。”便与武松揭了封皮,除下枷来,放在桌子底下,都脱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边窗槛上。「夏景。」只见那妇人笑容可掬道:「前写潘氏用许多笑字,此写二娘复用许多笑字,闪耀为奇。」“客官,打多少酒?”武松道:“不要问多少,只顾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发算钱还你。”那妇人道:“也有好大馒头。”「又说一句,深表大树坡本色道地行货也。」武松道:“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那妇人嘻嘻地笑著入里面托出一大桶酒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箸,切出两盘肉来,一连筛了四五巡酒,去灶上取一笼馒头来放在桌子上。两个公人拿起来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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