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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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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提了旅行的皮包,走上了跳板,在茶房招待了我以后,才知道自己所坐的是一间官舱了。一个老婆子跟随在我后面,————她穿着蓝布的衣服,腋下挟着一个大布包,一看就可知道是从乡下来的。她,好像不知哪里是路,到处畏惧地张望着,站在官舱的门首,似将要跨进右腿来。这时,茶房向她高声地呵叱道:

    “喂,走出去!这里是官舱。”

    老婆子“唔唔”地急忙退缩着,似吓得要向后跌倒了。我猜测她,是想要借宿在官舱的门口边,可是门口边的地板是异常地光滑红亮,不能容许她底粗糙的蓝布衫去磨擦的。这门限,便分明地划着阶级的界线。

    我。是坐在“官”的舱内了,对那年老的老婆子,觉得有些惭愧。

    二

    于是我看看官舱内的人们,仿佛他们都像帝王了。

    在淡红色的电灯光底下,照得他们多半的脸孔都是如粉团做的一样,有的竟圆到两眼只剩了一条线。他们底肚子,充满了脂肪,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地很像极肥的母鸭。在他们中,没有事做的,便清闲地在剥着瓜子;要做事的,便做身子一倒,卧在床上,拿起鸦片管来吸了的工作。郁郁不乐地似怒视着世界的人也有————一个穿着蓝缎长衫,戴着西瓜小帽的,金戒指的宝石底光芒,在他底手指上闪射着。他不时地呼唤茶房,事情比别人有几倍的多,于是茶房便回声似的在他前面转动,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事。到晚上,在临睡时前,他又怒声地叫喝茶房。

    “老爷,还有什么事?”

    茶房似心里不耐烦,而表面仍恭顺地问。

    “打开这只箱子。”

    声音从他底鼻孔里漏出来。可是茶房底举动,比声音还快地打开一只箱子。这时我偷眼横看,这位帝王似的客人,慢慢地俯下他底腰,郁郁不乐地从里面取出一本书。在茶房给他关好了箱子以后,我瞥见这本书底书面,写的是《幼学琼林》。

    三

    船到码头的一幕,真是世界最混乱的景象。喊叫着,拥挤着,箱子从腿边擦过,扁担敲坏了人底头。挑夫要夺去你底行李,警察要你打开铺盖给他检查,……总之,简直似在做恶梦一般。

    中国,不知什么时候可从这个混乱中救出来。像这样码头上的混乱是全国一致的,————广州,天津,上海,长江各埠,……这个混乱,真正代表了中国。现在,就连家乡的小埠,都是脚夫拼了命地涉过水,来抢夺客人底行李挑了。

    四

    我在清晨的曦光中,乘着四人拼坐的汽车。车在田野中驱驰着。田野是一片柔绿色,稻苗如绿绒铺成的地毡一般。稍远是青山,在这个金丝似的阳光底反映中,更现出活泼可爱的笑脸来。路旁的电线上是停着燕子,当汽车跑过,它们一阵阵地飞走了。也有后跑的,好像燕子队中也有勇敢与胆怯的分别。蝴蝶从这块田畦飞到那块田畦,闪着五彩的或白色的翅膀。农夫与农妇们,则有的提着篮,有的肩着锄,站在路边,等待汽车的驶过。

    美丽的早晨,可被颂赞的早晨呀。建设罢!农夫们,愿你们举起你们底锄来;农妇们,愿你们顶起你们底筐来!世界是需要人类去建设的。这样美丽的世界,我们更当给它穿上近代的文化织成的锦绣的外衣。————在别离乡村三年了的我,这时的心花真是不可遏抑地想这样唱起来。

    五

    可是绿色的乡村,就是原始的乡村。原始的山,原始的田,原始的清风,原始的树木。

    我这时已跳下了汽车,徒步地走在蜿蜒曲折的田塍中了。

    两个乡下的小脚的女子,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绿色丝绸的衫裤,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穿着白丝的衣和黑色的裤,都是同样的绣花的红色的小鞋,发上插着两三朵花的。年小的姑娘,她底发辫垂到了腰下,几根红线绕扎着。在这辫子之后,跟随着四五个农人模样的青年男子,他们有的挑着担,有的是空手的,护卫一般地在后面。其中挑担的一个————他全身穿着白洋布的衫裤,白色的洋纱袜,而且虽然挑着篮,因为其中没有什么东西,所以脚上是一双半新的皮底缎鞋。他,稍稍地歪着头,做着得意的脸色,唱着美妙的山歌式的情诗:

    郎想妹来妹想郎,

    两心相结不能忘;

    春风吹落桃花雨,

    转眼又见柳上霜。

    女子是微笑的袅娜地走着,歌声是幽柔的清脆的跟着,清风吹动她们底丝绸的衣衫,春风也吹动他们底情诗的韵律,飘扬地,悠扬地,在这绿色的旷野间。

    这真是带着原始滋味的农业国的恋爱的情调————我想,可是世界是在转变着另一种的颜色了。使我忽然觉得悲哀的,并不是“年少的情人,及时行乐罢”的这一种道学的反对,而是感到了这仍然还是原始的乡村,和原始的人物。

    六

    我走到一处名叫“红庙”的小村落,便休息下来了。

    好几家饭店的妇人招呼我,问我要否吃饭。她们站在茅草盖的屋子的门口,手里拿着碗和揩布。我就拣一家比较清净的走了进去。

    “先生,你吃灰粥么?”一个饭店里的妇人问我。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灰粥。

    “吃一碗罢。”我就随口答。

    “先生,”她说,“你是吃不惯的。”

    “为什么呢?”我奇怪地问,因为我知道,卖主是从来不会关心买客的好坏的。

    可是她说了:这粥是用了灰澄过的水煮的,没有吃惯的人吃下去,肚子是要发胀的。

    “那你们为什么用灰水煮呢?”

    “因为‘耐饥’些,走长路的客人是不妨碍的。”她笑了。

    这时在我旁边一个挑重担的男子,已经吃完他底灰粥了。

    “多少钱?”他粗声地问。

    “六个铜板一碗,两碗十二个。”妇人答。

    那男子就先付了如数的铜子,另外又数了两枚,交给她,同时说:“这当做菜钱。”

    “菜钱可以不要的。”妇人说,并将钱递还她。

    我很奇怪了,————他们为什么这样客气呢?吃饭时的菜钱可以不要,恐怕全世界是少有听到的。挑重担的男子和饭店妇人互相推让着,一个说要,一个说不要,我就问她为什么不要的理由。

    “这四盆小菜值得什么呢,”她向我说明。“长豇豆,茄子,南瓜,都是从自己底园里拿来的。”一边她收拾着他的吃好了的碗筷。“假如在正月,我是预备着鱼和肉的,你先生来,可以吃一点,那也要算钱的。现在天气暖,不好办,吃的人少。”

    这样,我坐着几乎发怔。————这真有些像“君子国”里来的人们。在他们,“人心”似乎“更古”了。同时我又问:

    “像这样的一个小街坊,为什么有那样多的饭店呢?”

    “是呀,”妇人一边又命令她底约十岁的小孩子倒茶给我。继续说:“现在是有七家了。三年前还只有三家的。小本经营,比较便当些,我们女人,又没有别的事可做。”

    过客又站到在门口,她又向他们招揽着。我因为要赶路,又不愿多拦了她底时间,也就离开板桌和木桩做的凳子,和她告别走了。

    七

    在每一座凉亭内,在每一处路廊中,总听见人们互相问米价。老年的人总是叹息,年少的人总是吃惊,————收获的时期相近了,为什么还不见米价的低跌呢?

    在某一处的墙壁上,写着这两句口号:字是用木炭写的。

    打倒地主,

    田地均分。

    有一个青年的农夫,指着这几个字向一班人说道:

    “这是××党写的呢!他们要将田地拿来平分过,没有财主也没有穷人。好是好的,但多难呵!”

    大家默默的。说话的人也说他们自己底话。我这时在旁边,就听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农夫,他是口吃的,嗫嗫地说道:

    “天,天,天下无难事,只,只,只怕有心人。我们为,为什么没有饭吃,还,还,还不是,财,财主吃,吃的太好。”

    许多人笑了起来。这时我心里想:

    “革命的浪潮,已经冲到农村了。”

    八

    这是必然的,你看,家家没饭吃,家家叫受苦,叫他们怎么样活下去呢!

    在我到家的两三天内,我访问过了好几家的亲戚。舅母对我诉了一番苦,她叫我为表弟设设法;姨母又对我诉了一番苦,她叫我为表兄设设法;一个婶婶也将她底儿子空坐在家里六个月了的情形告诉我;一个邻舍的伯伯,他已经六十岁了,也叫我代他自己设设法,给他到什么学校去做门房。我回来向母亲说:

    “妈妈,亲戚们都当我在外边做了官,发了财了。我哪里有这样多的力量呢!”

    “不,”我底母亲说,“他们也知道你的。可是这样的坐在家里怎么办呢?你底表兄,昨天是连一顶补过数十个洞的帐子,都拿去当了四角钱回来。四角钱只够得三天维持,蚊子便夜夜来咬得受不住。所以总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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