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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回 旧事难忘对门窥丽影 坠欢可拾隔座窃芳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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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日起,桂枝自己受着良心的裁判,已不再去胡思乱想,眼病也不再会害了。不过她假病虽去,真病却慢慢地来了。起初她是觉得有些身体疲倦,后来就心里感到烦闷,只管要睡觉,再过一些时,又有些呕吐。这些情形,第一是让赵翁看到了。他瞒着桂枝,悄悄地来向江氏问道:“亲家太太,我瞧你家姑奶奶,身上好像老是不得劲儿,我想找个大夫给她分分脉象,你瞧怎么样?最好还是问明了你的姑奶奶。要不,请了大夫来,她又不让瞧,那可是件笑话。”

    赵翁口里衔了烟袋杆,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却不免露着牙缝,只管笑起来。他的情形如此,江氏也就看出一些来了,因道:“不瞒你说,这一程子,牵肠挂肚的,我也是老看着她的模样,心里老啾咕着呢。若是有个喜信儿,那也算你没有白疼她。”

    这样一说,赵翁就更乐了,张开了嘴合不拢来。江氏也笑道:“你倒是也留心,就瞧出一些来了。不过这孩子脾气真拧,回头把大夫找来,又臊得她什么似的,那也不好。我想由此以后,多留点神就是了。”

    这两个月以来两位老人家,都不曾有什么笑话。现在赵翁不断地笑着,几乎是口里衔不住那烟袋嘴。江氏呢,两只眼睛角上,笑得那鱼尾纹只管折叠着,仿佛是那阵阵欢喜,由心眼里直涌到脸上来。赵翁用手摸着胡子道:“亲家太太,我虽是这样一大把年纪,究竟男女有别,我想还是少让她做一点重事的好。”

    江氏便道:“老太爷,你先别嚷嚷,还不一定是的不是的。过一程子,等这事情分明白了再说。”

    赵翁道:“虽然是那么样子说,究竟让她少做重事的好。”

    江氏笑道:“好,我凑机会对她说就是了。可是照真的和她说,那还是不行呢。”

    赵翁也不能再说别的,只是乐。果然地,桂枝一天跟着一天,只管发现着许多病态,经那生产过子女的人看来,都认为是怀孕的象征,有了这种原故,先是桂枝娘婆二家的老人,极力地监护着。后来自强由前方来信,也就说着桂枝怀孕,这是安慰杨赵两家老人的第一个妙法,请桂枝务必谨慎自处。桂枝的思想,不会比全家人还新些,她也未尝不想到有了儿女,是自己一件大功,所以在母亲遇事叮咛之下,也是特别地庄重起来。在怀孕第二三两个月,自己还到海甸街上去买点东西。到了第五个月期内,已是岁暮天寒,外面冷得很厉害,自己的肚子,有些撑出衣服外来,初次怀孕,觉得这副情形,不大好意思见人,索性不出门了。光阴容易,不觉又到了阴历年三十日。今年桂枝过年,不像去年那样受窘,娘儿两个,都在赵家吃饭,一切的负担,有赵家来负担,他们也就不必管这些事了。赵翁由外面卖了年货回来,江氏在家支配着,小林帮同着江氏做,落到桂枝身上,竟是没有事。

    恰巧这日天气很好,太阳高高地照着,没有刮一些子风。桂枝在家,未免感到一人独坐无聊,于是找了一条大大的围巾在身上披着,就站在大门框子里向外张望着。当她张望的时候,对面甘家的大门洞里,也有一个人在那里张望。这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认为可以抛开,而又不能完全抛开的甘积之,这倒不由得她不猛吃一惊,人向后退了半步。积之对于她几个月的历史,也很是清楚,现在她由少奶奶快变成孩子的母亲了。他自己也没有和她避嫌之必要。因之老远地就取下皮帽子来,和桂枝点了个头。桂枝怎好置之不理呢,也就点头回礼,便笑道:“二爷回来过年了。”

    积之笑道:“中国人总是这样家庭观念太深,若是不回来,哥嫂面前,说不过去。赵太太,许久不见,倒发福了。”

    这赵太太三个字,算是甘积之第一次,叫出口来,也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改换的称呼,立刻心里砰砰跳动,脸上也就红了起来。勉强地笑着答道:“可不是?人也就越长越蠢了。”

    她口里说着话,手上可把那加大的围巾,向前抄一抄,来掩着那出了怀的胎肚。积之将帽子戴正了,两只袖子笼在一起,很从容的样子,走向当街来。这时,桂枝将他看清楚了,他正是相处在自己的反面。脸色很是憔悴。皮帽子外露了那干燥而又蓬乱的头发,显着他不是以前那样风度翩翩的神气。桂枝想着,人家既然把那大方的态度对我,我也就不妨用那大方的态度去对他,于是向他笑道:“甘二爷倒是清瘦了一些。”

    积之昂着头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怎样会胖得了?俗言道得好:家宽出少年,我正是在这五个字的反面。赵太太,你信不信?人生在世,悲欢离合,就像一台戏一样,到了头也是一场空。”

    桂枝回转头看看家里,于是向积之道:“甘二爷为什么这样大发牢骚?”

    积之道:“我不发牢骚,我是真话。你瞧着,不久我就要做和尚了。”

    桂枝笑道:“大年下的,你干嘛说这些话?”

    积之道:“不是大年下,我还不发这些牢骚呢。你想,光阴是多么快?想想当年我做小孩子的时候,换新衣,穿新鞋子,身上揣着压岁钱,跑跑跳跳,多有意思。所以天气冷了,只交十二月,天天就盼望着过年,年越来得早越好。现在可不然了,知道过一年就大一岁,非常地怕年来。可是怕也不行,年总是要来的。转眼青春过去了,一点儿事业没有成就。”

    桂枝笑道:“你就为着这个要做和尚吗?就以海甸而论吧,不如甘二爷的人,可多着呢,这么些人都该去做和尚了。那么,世界恐怕要变成为和尚世界。”

    积之在路上来回地走着,也就笑了,因道:“不能那样说,各人的情形不同。青年人只要精神上得着安慰,挨饿受冷那都是全不在乎。我总觉得这世界没有一件事情会让我顺心的。唉!”

    他说着这话,不住地摇头,而且还是连声叹气。桂枝看他这情形,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默然地靠住了门框,没有把这话向下说去。积之还是将两只袖子笼住了,在路上徘徊着。

    桂枝的心里,本是很安静的,没有一些子别的思想。对于甘积之这个人,决对不会有什么留恋。但是他既然在门口这样徘徊着,自己先避了进去,也好像是无礼,也就只得舍了笑容,始终在那里站着。积之由他自家门口走起,经过桂枝的大门,走过五六户人家,复又走回去。他就是这样地来回走着,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数。他低了头,将眼睛望着在地面上,不看桂枝,也不看别的。看他那样子心里定是烦闷得厉害,桂枝本来想用话来安慰他两句,然而这就透着自己与他用情未断,因之自己就笑着道:“二爷,明天见,明天跟你拜年。”

    说着微微一笑。积之这才醒悟过来,本待用话来答复的,似乎她有心规避,只在他两眼转着微微一笑的当中,人就走远了。

    积之向那门里望时,看到她那身腰虽是很强壮,还不失一种婀娜的样子。心想这种人才,虽是出于旧家庭,能吃苦耐劳,同丈夫合作。而且把她领上新的路上来,她一样的了解,若要说摩登女子,这才算是摩登女子。假如自己在一年以前,已经将生活问题解决了,那末,今年过阴历年,必定有个家庭,而且就是一位健而美的女子来布置这个家庭的了。他在路上徘徊着,走来又走去,直到脸上手上,都觉得冰透了骨了,一轮金黄色,带着病态的太阳,已经沉到西山顶上去了,这才回家去。

    所幸思想越旧的人家,过年的空气也越浓厚,积之回家以后,许多过年的事,将他笼罩着,也就把别的事情丢到一边去了。晚上吃过了年饭,哥嫂带着孩子们掷升官图,开话匣子带守岁。积之陪着闹了两个钟头,退回小书房里来,在灯下习字消遣。家里没有什么声音,屋外也是悄静无声,心里有点疑惑,仿佛不像往年的大年夜。原来这个时候,山海关业已失陷,华北告惊,平津两地,情形都十分紧张,官方有布告,过年不许放爆竹和打年锣鼓。这海甸地方,和驻兵的西苑大营,相隔太近,便是一个小爆竹,也不许放。这新年惟一的点缀品,便是爆竹,既没有爆竹声,一个人对着一盏孤灯写字,非常的寂寞。夜越深,侧耳听听窗子外,上房守岁的哥嫂们也都睡了,由近到远,只有那不甚大的西北风,在天空里经过,将那干枯的树枝吹得呼呼作响。积之将笔放下,走出房门来,在院子里向四周看看,有一种刮人毫毛的冷气向脸上扑着。只见天色黑沉沉地,笼罩了大地,向西北看,隐隐中有些黑巍巍的影子,那便是西山了。许久许久,才遥遥的,有两声狗叫。积之觉得这样的新年夜,未免太荒凉了,走进房来,也不再写字,手撑了桌沿,便向这盏孤灯,呆呆地看去。他想到自有生以来,只经过这样一个凄凉的除夕。他坐着沉沉地想,忘了一切,却有一种吱咯吱咯的小声音,送进耳朵来,低头看手上的手表时,已经是两点钟了。他忽然想到,照着钟点计算,这不是除夕,这是旧历元旦了。

    说到旧历元旦,这就让人记起去年元旦的事情来了。那天刚由衙门回来,就在路上碰到了桂枝,我只说一声喝咖啡去,她就动脚了。看那意思,分明是在路上等候着我回来。那个时候,她是一百二十四分地要嫁我。所以在乳茶铺里,对于我订三年密约的话,她不赞成。而不赞成的原因,现在也可以想出来了,必定是赵自强已经开始向她进攻,她也怕家庭有了变化,就望我早早定局,可不料我竟是慎重过分,把她抛弃了。现在又是元旦了,她已经做赵太太多时,我呢,依然是个孤独者。元旦日和情人在咖啡馆里订密约,这比任何方法来消遣新年,都有意味。假使我娶了桂枝,以后每年元旦,都谈起这来,多么有趣?然而现在桂枝姓赵了,从这个元旦起,以后每逢一个元旦,就少不得追悔一番了。明天,我不必出去了,以免遇到她,又增加感触。他这样计划着,却没有照办。次日上午偶然送一个拜年客到大门口来,见海甸街上人家门首,红纸招展,都贴有春联,而且家家大门紧闭。再加上两三个穿新衣服的小孩子,由前面经过,这便令人感到今天的气象,究竟与平常不同。过了一会,甘厚之出门去了,甘太太请了几位街坊来打牌,只把积之一个人丢在书房里。

    他心想,今天究竟是个节期,这样在家里坐着,未免无聊。街上那些春联,也是民间文学之一,何妨亲自去调查一下。将来做一篇小品投到报馆里去,也可以弄它几个稿费。他有了这个心事,就把昨天立誓不出门的那个心愿给忘了。穿上了大衣,带着铅笔和日记本子,就向街上走来。看了有二三十家,都是些陈旧的套子,不过却矛盾得有趣。有一家羊肉店门口,却是:

    太平岁月,积善人家。

    棺材店门口,又是:

    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还有一家接生姥姥,门口竟贴着小对联:

    一人有庆,五世其倡。

    这个倡字不知是故意如此写的,或是写错了,然而上联的一个有庆,在接生姥姥口里,就万不宜出此。试想她要给多少人接生,结果只有一人有庆,这不太惨了吗?积之这样把春联当着别解研究起来,却也有味。又走了十几户人家,却才看到一副是新撰的,乃是:

    诚心抗日,誓不戴天。

    下联的誓字和天字,都与上联活对着,虽不见得十分自然,但是在今天各处看来,要推这八个字为第一。而且这种春联标语化的办法,作者总也算是有心人。看看这人家,是个漆黑小门楼,门中院子,虽是很小,倒也扫得干干净净的,似乎是个有知识的人家,正这样打量着呢,对面忽有人叫起来道:“甘二爷,过年过得好哇?几时回来的?”

    积之抬头看时,却是赵自强的老太爷,后面跟着桂枝和她母亲江氏。积之连忙拱手道喜,回说过年好,但是他看到桂枝,心里立刻回想到去年今日的事。那也是在街上相遇,她第一句,也是过年过得好?心里极不愿回想去年的事,偏偏有这种类似的事,引着人不能不向那方面回味了去。于是心里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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