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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回 煮茗度长宵怆怀岁暮 题标抗暴日呐喊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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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数,土在头边香啦,要荣华富贵何用?只是我,就是这个儿子,儿子又是个军人。在这样国家将亡的时候,当军人的下场,那真算不定。我就有一点私心,想早抱个孙子,若是能给赵家传一条后代根,我就什么都心满意足了。”

    说着,他又倒了一杯茶,坐着喝了。江氏笑道:“这还不是容易的事吗?您趁早给连长娶一位少奶奶就得了。”

    赵翁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我这孩子,有两个新思想的朋友,自己又瞧过报和杂志的,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那句话,不能成立。只要他孝敬父亲,就得了,有儿子无儿子不吃紧。”

    江氏道:“这可不像话,凭一个人怎样文明,后代香烟,不能说不要,要不然,大家全不在乎,世上哪儿还有人种呢?”

    谈话谈到了这里,算提起了赵翁无限的心事,酒也醒了,酒话也没了,手上拿了个空茶杯子,只是出神。瞧见铁炉子上放的那一壶热水,已经是开了,咕嘟咕嘟,由壶嘴里和盖缝里,向外冒着白气。江氏也看出了,年三十夜,别让老头子伤心,就笑道:“老太爷,您叫包饺子的,面和好了吗?”

    赵翁道:“面和好了,馅儿也预备好了,就是差着包。”

    江氏道:“咱们在这里谈话,也别把两只手闲着,我们娘儿俩,可以先跟您包起来。”

    赵翁是个好动的人,听说之后,自己就到厨房里去,将一绿瓦盆面,和一钵子馅儿,全端了出来。

    于是江氏娘儿俩洗了一把手脸,将面和饺子馅,放在炉边方凳子上,围着方凳子包起来,赵翁拿了一块面案板,放在旁边,盛着她们包好了的饺子。许久,他不觉叹了一口气道:“光阴真是快啊!记得我小的时候,三十晚上守岁,我妈和我姐姐包饺子,我在旁边看着,不也就是这种情形吗?转眼就是五十年了。”

    桂枝道:“有道是,混日子,混日子,无论什么事,一混起来就真快。我们平常烧一壶开水,要费多大的事,你看,我们随便地放一壶水在这铁炉子上,不知不觉地就开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赵翁,他笑道:“再要不沏茶,水都会熬干了。”

    于是他兑了三杯茶,一手摸了胡子,向着桂枝笑道:“这位姑娘,心眼儿很灵活,我跟前要有这样一个,我就痛快多了。”

    江氏笑道:“我不是说了吗?老太爷这样疼她,她是个没爹的孩子,就让她拜在老太爷跟前做干姑娘得了。”

    赵翁摸着胡子,只是微笑,许久才道:“干姑娘,那边可有可无……”

    他说到这里,持着犹豫的态度,最后他接着道:“将来再说吧。”

    桂枝听了这话,觉得话里有话,也就不好意思插言,只管低了头。

    大年三十夜,没有了爆竹,仿佛就冷静了许多,这夜也就显着长了起来。大家没有了话说,包了一阵饺子,赵翁打了几个呵欠。江氏道:“老太爷要安歇了吧?小林这孩子,怎么不来?”

    赵翁道:“随他去吧,他那样怕见人的人,让他在这里坐着,反而是痛苦。”

    江氏道:“老太爷大概是要安歇了,我们把面和馅儿带回去包吧。”

    说着,就站起身来。赵翁以她娘儿俩是女流,不能勉强她娘儿俩在这里守岁,就笑道:“放着,明天来包,也不要紧,我倒没有什么忌讳的。”

    江氏于是将东西料理好,带着女儿回家去。

    刚进屋子门,小林就端了一只白炉子来,炉子里面烧的煤球,正是火焰腾腾的。他笑道:“杨老太!我们老太爷说,你许久没有进屋子来,恐怕炉子火灭了,叫我送了火来呢!”

    江氏口里不住的道谢。不到一会子,小林又送了一壶开水,一大包杂伴儿来,还问道:“杨老太!你有茶叶没有?若是没有,我就去拿来。”

    江氏道:“多谢老太爷想的周到,茶叶我们这里已经有了。”

    小林听说没事,这才去了。江氏因向桂枝道:“老太爷这种人多好,要他来做你的上人,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吗?”

    桂枝红了脸道:“这是什么话?他怎么会成了我的上人呢?”

    江氏笑道:“你别着急,我这话没有说出,你若是拜他做干爷,他不就是你的上人吗?”

    桂枝淡淡的道:“人家不愿意,您老说着,也不嫌贫吗?”

    她也就只说了这样一句,不向下谈了。只是如此一来,却惹起了江氏一肚皮的心事,又沏了一壶茶,靠了火炉子边下坐着,一个人慢慢地咀嚼着杂伴儿,她也不知道静坐了许久,姑娘已经是睡着了,她想了许久,又看看炕上躺着的姑娘,心想像赵连长这样的人才,不能说坏,不懂我们姑娘是什么意思,总不愿意攀这头亲。以前可以说为了甘二爷的缘故,她不愿意别人。现在她和甘二爷是算翻了脸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嫁赵连长呢?江氏静静地想了半夜,得不着一个结论。但是爱惜赵连长的意思,却为着这个更进一步。到了次日元旦,她就加倍地注意着赵自强回来没有。然而候了一天,也不见他的声影。

    到初二,自己还不曾起床,却听到他在窗子外嚷道:“杨老太起来了吗?我这儿跟你拜年来了。”

    江氏笑着连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一会子就跟你来拜年。”

    于是赵自强就走了。江氏受了他这一番拜年,也不知道高兴从何而起,立刻披衣下炕,匆匆地洗了脸,梳了一把头,就跟着到里面院子里来,只见赵翁屋子里,有两个穿军衣的人坐在那里,江氏虽然认得赵自强,然而见了军人,总有些害怕,因之站在门口,向后缩了两步。赵自强就抢上前介绍道:“这是殷连长,这是田连长,都是我的把子。”

    那两个连长都站起来行礼。江氏看到人家有客,不便久坐,站着向赵翁说了一声拜年,也就走了。

    这个殷连长名得仁,便笑道:“怪不得赵自强说这位老太好,你看她那脸上,都是一脸慈善相。”

    那田连长单名一个青字,是个二十有零的青年。他的军衣,穿的格外整齐,一点皱纹没有。一双裹腿紧紧的缠着,如贴在脚肚上一般,一双黄皮鞋,不带着一点灰尘,只看那军衣口袋上,插了一枝自来水笔,便在衣冠上,表示出他武人的文明来。他笑道:“听说她还有一个姑娘,怎么不见呢?”

    赵自强笑道:“我们这位老弟兄,怎么着也忘不了女人。”

    田青道:“人生除了衣食住三大要素,不就是女人吗?”

    赵翁笑着走了出来道:“田连长,你还有什么不称心?听说你在城里有个女学生的女朋友,你还谈别个女人做什么?”

    田青笑道:“嘿!了不得,老人家也会说出这样开玩笑的话来。”

    赵自强掏出铁壳子表来看了一看,笑道:“我们先进城去吧,回头到我这里来吃午饭,统共是半日假,不要糊里糊涂地过了。”

    田青道:“我们刚坐下,就要走吗?”

    殷得仁笑道:“你这人有些口是心非,分明恨不得飞到城里去,你倒不愿马上就走吗?”

    大家哈哈笑着,走出了门,正赶上了长途汽车,也只二十多分钟,就进了西直门了。赵自强道:“关大哥家里,小田去不去呢?我看你不必去吧,大嫂子面前,给你带个信儿去问好,也就得了。”

    田青将手向额角上比了一比,笑道:“你们到了关大哥那里,别再开玩笑,一提起人家讨亲,我们这位关大哥就要反对的。去是一定去,特意进城来拜年,焉有不去之理?”

    赵自强道:“玩笑是玩笑,我又要说句公道话了。关大哥他是为了媳妇儿女累够了,所以提起来就脑袋痛。其实哪个能像他那样子,生下一大群儿女呢?”

    田青扯了一扯衣摆,笑道:“有我们二哥这句话,我又要向爱情之途上,拚命去进攻了。”

    三个人在大街上说着,只听到哗啦啦一声响,响了半天。殷得仁偏着头听着道:“什么玩艺儿?这么大声音。”

    赵自强道:“这有什么不懂的,又是学生老爷喊口号。”

    说话时,只见半空里白纸招展,黑黑的一群人头,在白光下拥了上前来。赵自强拉着两个人,向街旁边退了几步,让这阵风头过去。只见最前面,是二三十名除了武装的警察,后面便是三个大个儿学生,一个拿着传话筒,两个撑了大竹竿,中间横着一幅白布,上面写着铜盆大的字:“收复东北打倒日阀。”

    这三个学生,约莫有二十来岁,都是喝醉了酒似的,一张通红的面孔。那风沙迎面吹来,又在红上加了一道深灰。随着这个大标语之下,便是一群过千数的学生,在一枝小白纸旗之下,都带着一张紧张而又悲惨的面孔,前面那个拿传话筒的学生,将筒口紧对了扶桑三岛的东方喊道:“反对不抵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于是后面整千的人,都迎风张了大嘴,跟着这口号喊将起来。尤其是其中的女学生放着尖锐的声浪,将最后一个字拉得极长,令人听了,觉得很有感想。殷得仁道:“他妈的,又是这一套不抵抗!他们怎不去抵抗呢?”

    赵自强是个持重的人,连忙将他一带让他偏过脸去。田青也悄悄的道:“幸是他们正乱着,没有听到,要不然,可是一场祸事。”

    殷得仁道:“那怕什么!他们既是爱国的份子,就知道讲理,我要把这套理和他们讲一讲。”

    三个人正如此纠缠着,却听到有一种悄悄的声音在后面叫道:“你们三位在这里说些什么?”

    赵自强一回头,却是一个女学生,只见她穿件蓝布袄子,伸出两只手臂来,冻得像紫萝卜似的。下面的黑绸裙子,穿得短短的,露出大腿上一截黑绿色的毛袜来。下面一双黑帆布球鞋既短且圆,头上的短头发,被风吹着,撒了个一团茅草。只是她那张俊秀的鹅蛋脸子,虽然蒙了些风沙,可是遮不住那水一般的秀色。便笑道:“啊哟!黄曼英小姐来了,省了我们把弟不少的事。”

    田青回头一看,正是他的爱人,便笑道:“哟!这样大冷的天,穿这一点衣服,你也不怕冷?”

    说话时,见她肩上拖下了一截围巾来,于是扶起来替伊围在脖子上。殷得仁道:“二哥!你瞧小田,这一股子劲。”

    赵自强用手碰了他一下手臂,又瞅了他一眼道:“你真是个猛张飞,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黄曼英也向殷得仁瞅了一眼,笑道:“殷连长说话,好大的嗓子。”

    殷得仁笑道:“哪要什么紧?我这副老倭瓜的脸子,再配上我这一副大嗓子,这才十全十美!可是这样也好,人家就不注意我。省了多少麻烦,十天不刮胡子,半个月不洗澡,全没关系。电影院,咖啡馆,全挣不着我的钱。”

    田青怕他的话,把黄小姐更冲犯了,因道:“我看你这样子,一定是跟着大队游行示威来着,大衣不穿,这为着什么?”

    黄曼英道:“同学都是这样,我一个人穿着旗袍大衣,那有什么意思?”

    田青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同学跳井,你也跟着去跳井吗?”

    黄曼英道:“当着你们两个朋友在这里,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当军人的,未免也太不爱国了。”

    田青道:“你们在当街这样大嚷大跑了一阵子,日本就打倒了吗?”

    黄曼英笑道:“这是一种表示呀!”

    大家说着话就走到一家咖啡馆门口。田青道:“瞧你冷得这样子,进去喝一杯热的吧。”

    赵自强道:“关大哥那里,你去不去呢?”

    田青躇踌了一会子,笑道:“我不去了吧,我们大嫂子那张嘴,我有些招架不住,请你们二位带个好儿吧。”

    他说着,不住地点头陪笑,将黄曼英带进咖啡馆子里去了。

    赵自强和殷得仁两人站在门口,互相看着笑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那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声浪,隔了几条大马路,兀自传了过来。殷得仁道:“老赵,假定黄小姐不碰到小田,还在嚷着没有?”

    赵自强笑道:“当然。”

    殷得仁道:“要是那些嚷的,男的都遇到一个女的,女的都遇到一个男的,那怎么着?”

    赵自强笑道:“那有什么不知道的,咖啡馆像电影院一样上下客满。”

    赵自强说着话,在地上捡起一面纸旗子,上写着五个字:“杀到东北去。”

    这就是刚才从黄曼英手上,扔在地上的。殷连长接过来,看着笑道:“改一改吧,到咖啡馆去。”

    赵自强笑道:“这是人家的好意,叫我们到东北去呢。所以把旗子扔在我们面前。”

    他二人说着很高兴,忘其所以的,只管向前走,忽然又一阵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传来,接着人声鼎沸,人群沸乱起来,原来是第二批学生队,和警察起了冲突。大街之上,长衣短衣人,纠缠在一团,有几名学生,除下了竹竿上的大标语,扔在地上,将竹竿和警士对打。那标语上的字,真是杀到东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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