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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七公公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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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过后,太阳眼看得又偏了西了,福生还没有看见回来,七公公可真有点儿急了:

    “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入他妈妈的!”

    媳妇又带着两个孙儿走过桥去寻活去了。七公公独自儿坐在船屋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儿子回来诉述他心中的苦痛。用着气愤的羡慕的眼光,凝视着对面的高大的洋房和汽车的飞驶,仰望着天上惨白的浮云,低叹着自家六七十年来的悲伤的命运!……

    “入他妈妈的,还不回来!……”

    非常不耐烦地低声地骂了一句。忽然,老远地有一个警察向这里跑来了。七公公吃了一惊!

    “你的儿子呢?”

    七公公定神地一看,马上就认识了:这是上一次打儿子的耳光,要码头费的那个人。他连忙陪笑地说:

    “先生!早上出去的,还没有回来。”

    “你们为什么把船架在此地呢?上一回我不是对你们说过了吗?妈妈个入bi的!……”

    “是!是!先生,

    “马上撤开!”警察顺手用棒棍一击,拍的一声,船篷子上立刻穿了一个碗大的窟窿!“还有,那个坪上的一堆草,也得赶快弄去!……上面有过命令的,这是叫做“妨害卫生,有得(碍)观胆(瞻)’!……”

    “是!是!……”七公公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去告诉你的儿子吧!要是明朝还没撤去,哼!……妈妈个入bi的!……”

    警察先生耀武扬威地走了上去,回头还丢下一个凶恶的狡猾的眼光来!

    七公公的心儿乱得一塌糊涂了,象卡着有一件什么东西急待吐出来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儿子还不回来,天色巴巴地快要黑下来了。

    媳妇孙子们都回来了,马路上早已经燃上了路灯。胡乱地弄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公媳们便都把心儿吊了起来,静静地等候着儿子、丈夫的消息。

    “天哪!保佑保佑我的儿子吧!他再不能象我今天早晨一样呀!……”

    一夜的光阴,在严厉的恐怖中度过。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儿子福生才赤手空拳,气愤得咬牙切齿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在船头上,半晌还说不出来一句话。

    “怎,怎么回事呀?”七公公战战兢兢地问。

    “入,入他妈妈的!……”福生忍气地说:“没得照会,昨天晚上在公安局关了一夜!……”

    “菜箩呢?钱呢?……”

    “……”福生的眼睛瞪得酒杯那么大,摇摇头,没有作声。

    “天哪!我们都活不成了哪……”

    一家人都焦急着。晚上,那个讨码头钱的警察又跑了来,福生气愤的祗和他斗了几句嘴,便又吃了他几个耳光。结果,钱没有给逼出一文来,警察先生也知道没有了办法,才恼怒地跑到那块空坪上,轻轻地擦着一根火柴,把福生的草堆子燃烧了。

    等福生知道了急忙赶上去扑救的时候,已经迟了,祗剩得一堆火灰了。

    七公公便更加伤心地哭叫起来:

    “天哪!同强盗一样哪!我们活不成了哪!……”

    四

    儿子没有本钱再卖小菜了;自家的香瓜子卖不成了;仅仅祗有媳妇过桥去补补破衣破袜,一家人的生活,便立刻感到艰难起来了。

    福生整天地躲在船舱里面发脾气。他象着了疯似的,一天到晚,骂骂这个,又骂骂那个;从故乡的灭绝了天良的田主起,一直骂到打他耳光,关禁他,放火烧他的草堆子的丧天良的警察为止。骂得不耐烦了就把眼睛睁得酒杯那样大,仰卧在船头上,牢牢地钉住那惨白的天空,象在深深地想着一桩什么事件一样。有时候,还紧紧地捏住他那粗大的拳头,向空中乱击乱舞;或者是寻着犯了过错的孩子们捶打一顿!……这样,一天,两天,……他那一颗中年人的创痛的心儿,便更加迅速地变化得令人不可捉摸了。

    七公公焦急得时时刻刻想哭。尤其是看不惯福生的那种失神失态的样子,真正是使他心烦,连一点儿忍耐性也没有。他几回都想开口责骂福生几句,可是,一想到这家伙平日拚死拚活地为生活挣扎的神气,心儿便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

    “多可怜啊!他,他,……天老爷为什么没有眼睛呢?”

    习惯地一想到天老爷有眼睛,七公公的心儿便马上壮了许多。无论怎么样,他想,好人是绝对不会饿死的,一到了要紧关头就会有贵人来扶助。譬如说:就拿这次到上海来的事情来讲吧,一到岸,没有办法,就找到了六根爷爷!……

    于是,七公公便比较地安心些了。他从从容容地跑到茶棚子里去找六根爷爷,六根爷爷表示没有办法,他不急;又跑去找小五子。小五子对他摇了摇头,他不急!不到要紧关头,是决没有贵人肯来扶助的,他想。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除了整天地吃不到饱饭以外,每个人身上的破衣破服,都已经着实地感到单薄起来了。这,特别是七公公和那个稚幼的孩子,孩子们冷起来便往破被里面钻,特别是小玲儿,他差不多连小小的脑袋儿都盖了起来。七公公终天地坐在船舱中发抖,骨子里象有一把冰冷的小刀子在那里一阵阵地刮削他的筋肉。媳妇的生意,虽然比平常好了许多了,但是,天冷,手僵,一天拚命也做不了多少钱,生活,仍旧是毫无办法哟!

    “贵人为什么还不来呢?现在是时候了呀!”于是,七公公又渐渐地开始着起急来。他又跑去找六根爷爷,又跑去找小五子,……六根爷爷和小五子仍旧没有替他想到办法。

    孩子们,最初是闹着,叫着,要吃;随后,便躺在舱板上抱着干瘪了的肚皮哇啦哇啦地哭起来。福生仍旧是一样的倔强,发脾气,寻着过错儿打孩子。福生嫂拚命地赶着做着生活!……

    “天啊!难道真的要饿死我们吗?”七公公实在挨不下去了,身上,肚皮,……终于,他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明天,要是仍旧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他就决定带着两个孙子,跑到热闹的马路边去讨铜板去。

    单为了冬防的紧急,穷人的行动,便一天甚似一天地被拘束起来;尤其是沿日晖港一直到徐家汇一带的贫民窟,一到夜晚十时左右,就差不多不准行人往来了。

    老北风一连刮了三个整日。就在这刮北风的第三天的下午,天上忽然布满了灰黑色的寒云,象一块硕大无比的锅铁。当那寒云一层层地不住地加厚的时候,差不多把整个贫民窟的人们的心儿,都吊起来了。

    “天哪!大风大雪,这儿实在来不得哪!”

    入夜,暴风象吹着唿哨似地加紧地狂叫着!随即,便是倾盆的大雨夹着豆大的雪花。

    “天哪!……”人们都发出了苦痛不堪的哀叫。

    突然:————一阵巨大的旋涡风,把一大半数平民窟的草棚和船屋子的篷盖,统统都刮得无影无踪了!船屋子里面的人们,便都毫无抵抗地在暴雨和雪花中颠扑!

    “不得了呀!福生快来呀!”七公公拚命地扭住着一片被暴风揭断了的船篷子,在大雨和泥泞中滚着,打着磨旋。福生连忙跑过来将他扶住了!……

    三四片船篷子都飞起来了,雨雪统统扑进了舱中!孩子,福生嫂,一个个都象落汤鸡似的,简直没有地方可以站得住脚;渐渐地都倒将下来了,满身尽沾着泥泞,腿子不住地发抖,牙门磕得可可地叫!

    福生又连忙跑过来将他们扶起,拚命地把四五片吹断了的篷子塞在船舱中,用一根棕绳扎好。然后,扶着父亲、老婆,背着小玲儿和四喜子,跑到了马路上来。

    两个小东西的脸色都变成了死灰,七公公已经冻得不能开口了,福生急急地想把他们护过桥去,送到一个什么弄堂里去暂时地躲一躲。可是,刚刚才跑到桥口上,就看见了一群同样的被难的人们,挤在大风雨中,和警察巡捕在那里争论着:

    “为什么不许我们到租界上去躲一躲雨呢?”

    “猪猡!不许过去!上面有命令的!……”

    “为什么呢?”

    “戒严!不知道?妈妈个入bi的!……”

    大家都熬不住了,便想趁着警察巡捕们猛不防备的时候,一齐冲过桥去。可是这边还没有跑上几步,那边老早已经把枪口儿对准了:

    “你们哪一个敢来?妈妈个入bi的!怕不怕死?……”

    互相支持了一个钟头左右,天色已经发白了,才算是解了严,准许了行人们通过。一时被暴风雨打得无处安身的人们,便象潮水似地向租界上涌来了!

    福生寻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弄堂,把一家人安放着。

    七公公和两个孙儿都生病了。特别是七公公病得厉害,头痛,发烧,不省人事!……

    福生急得没有办法。这一回,他的那颗中年人的心儿,是更加地创痛了。几个月来,从故乡一直到此地,无论是一件很大的或是很小的事实,都使他看得十分明白了:穷人,是怎样才能够得到生存的啊!

    在弄堂过了两天,他又重新地跑到港边把屋子收拾了一下,勉强地,将病着的七公公和两个孩子,从租界弄堂里搬回来。福生嫂,因为要在家看护七公公和孩子们,活计便不能再去做了。

    福生仍旧还是整天地在外面奔跑着。家中已经没有一个能够帮他赚钱的人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再努力地去挣扎一下,马上便有很大的危险的。特别是父亲和孩子的病。

    祗要是有一线孔隙可钻,福生就是毫不畏难地去钻过了。好容易地,才由同乡六根爷爷、小五子,以及最近新认识的周阿根、王长发四五个人的帮助,才算是在附近斜土路的一个织绸厂里,找到了一名做装运工作的小工,一天到晚,大约有三四角钱好捞到。

    七公公的病是渐渐地有了转机了。孩子们,一个重一个轻,重的小的一个,四喜子,是毫无留恋地走了,另外投胎去了!大的轻的一个,小玲儿,也就同七公公一样,慢慢地好了起来。

    福生嫂伤心地,捶胸顿足地哭着,号着,样子象要把死去的四喜子哭转来似的。福生可没有那样的伤心,他祗是淡淡地落了几点眼泪,便什么也没有了。他还不时地劝着他的老婆:

    “算了吧!哭有什么用呢?孩子走了,是他的福气!勉强留着他在这里,也是吃苦的!……”

    渐渐地,福生嫂也就不再伤心了。

    天气一连晴了好些日子,七公公的病,也差不多快要复原了。少了一个四喜子吃饭,生活毕竟是比较容易地维持了下来。

    七公公的精神,虽然再没有从前那样好了,但是,他仍旧是一个非常安本份的人,就算每天还是不能吃饱饭,他可并没有丝毫的怨尤啊。

    “穷人,有吃就得了;祗要天老爷有眼睛,为什么一定要胡思妄想呢?”

    然而,“上海毕竟是黄金之地,无论怎样都是有办法的!”七公公是更进一步把心儿安下来了。

    天气又有了雪意,戒严也戒得更紧了。可是,七公公已经有了准备,他把身上的破棉袄用绳子纵横的捆得绷紧,没有事情,他也决不轻易地跑到马路上去。他祗是安心地准备着;度过了这一个冷酷的冬天,度过了这一个年关,便好仍旧回到他的故乡江北去。

    五

    渐渐地,离阴历年关祗差半个月了。

    租界上的抢劫案件,一天比一天增加着,无论是在白天,或是夜晚。因此,整个沪南和闸北的贫民窟,都被更加严厉地监视起来。

    “这一定又是江北猪猡干的,娘个操bi的……”

    探捕们在捉不到正凶,无法邀赏的时候,便常常把愤怒和罪名一齐推卸到“江北猪猡”的身上。

    七公公的船屋子前后,就不时有警察和包探们光顾。七公公,他是死死地守在自家的船屋子里老不出来。儿子福生下工回来了,也是一样地没有事情,七公公就绝对不让他跑到任何地方去。世道不好,人心险恶!要是糊里糊涂给错抓去了,连伸冤的人都会没有啊。好在福生不要七公公操心,每天除了吃饭的时间以外,简直忙得连睡一忽儿的功夫都没有。

    在一个黑暗无光的午夜:

    突然地,就在七公公的船屋子的附近,砰砰拍拍地响了好几十下枪声。接着就是一阵人声的鼎沸!唾骂声,夹着木棍声和巴掌声,把七公公的灵魂儿都吓得无影无踪了。福生几回都要跑上岸去打听消息,可给七公公一把拖住下来:

    “去不得的!杂种!……”

    人声一直闹到天亮,才清静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七公公和福生都跑上去打听了一遍,才知道那枪声是响着捉强盗的。

    “谁是强盗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句话。

    后来又跑到一个茶棚子里,过细打听,才知道这一夜一共捉去了十三四个人,连老上海的小五子、王长发,……都在里面,捉去的谁也不承认他自家是强盗!

    七公公吓得两个腿子发战:

    “小,小五子!他也是强盗吗?乖乖!……”

    福生把拳头捏得铁紧,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向着一些吃茶的同乡说:

    “有什么办法呢?祗要你是穷人,到处都可以把你捉去当强盗!妈妈个入bi的!……”

    七公公瞧着福生的神气,吓得连忙啐了他一口:

    “还不上工去?入你妈妈的!捉去了,关你什么事,老爷会冤枉他们吗?……”

    福生没有理会他,仍旧在那里挥拳舞掌地乱说乱骂: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抓!妈妈个入bi的,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强盗呢!……”

    七公公更加着急了,他恨不得跑上去打福生几个耳光。一直到工厂里快要放第二次汽笛了,福生才一步快一步慢地跑了过去。七公公,他跟在后面望着这东西的背影儿,非常不放心地骂了一句。

    “这杂种!入他妈妈的!到底都不安本份啊!”

    离过年祗剩十天功夫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福生,他的老脾气又发作了。

    每天晚上下工回来的时候,这家伙,一到屋就哇啦哇啦地骂个不休:“工钱太少哪!……工作太多哪!……厂主们太没心肝哪!……”七公公气得几乎哭起来了。他几回向福生争论着:

    “骂谁啊,杂种!入你妈妈的,安些份吧!上海,上海,比不得我们江北呀!……要是,要是,……入你妈妈的!”

    可是,福生半句也没有听他的。

    他仍旧在依照他自己的性情做着,而且还一天比一天凶了。

    “加工钱啊!妈妈个入bi的……”

    “过年发双薪啊!……”

    “阴历年应当和阳历年一样啊!……放十天假啊!……米贴啊!……”

    闹得烟雾笼天的。虽然,全厂中,不祗是福生一个,可是,杨七公公的心儿吊起来了。他非常地明白:自家的儿子,一向都是不大安本份的,无论是在乡间或是在上海!……因此,他就格外地着急。他今年七十多岁了,虽然,他对于自家这一条痛苦的,残余的,比猪狗还不如的生命,没有什么多大的留恋了,可是,他还有一个媳妇,一个孙子。祗要是留着他一天活着不死,他就要一天对儿子管束着,他无论如何,不能眼巴巴地瞧着儿子将媳妇和孙儿害死啊!

    在福生呢?他认为,现在,他对一切的事物,是更加地明白了,是更加有把握了。他明白人家,他更了解自己。而且,他知道:父亲是无论怎样都是说不清的。在这样的吃人不吐骨子的年头,自己不倔强起来,又有什么办法呢?

    因此,父子们的冲突,便一天一天地尖锐起来。乱子呢,也更加闹得大了。整个工厂四五百多工人都罢了工,一齐闹着,要求着:放假!发双薪!发米贴!……福生是纠察队长,他整日整夜地奔着,跑着,忙个不停。

    七公公吓得不知道如何处置才好!他拚命地拖住着福生的衣袖,流着眼泪地向着福生说了许多好话:

    “使不得的!你,你不要害我们!你,你做做好事!……”

    福生祗对七公公轻轻地安慰了几句:“不要紧的,爸爸!你放心吧!又没有犯法,为了大家都要吃饭!……”就走了。

    七公公更加弄得不能放心了。无可奈何地,他只好跪喊着天,求菩萨!

    罢工接着延续了三四天功夫,没有得到结果。一直到第五天的早上,突然地,厂方请来了一大批的探警,将罢工委员会包围起来。按着名单:主席,委员,队长,……一个也不少地都捉到了一辆黑色的香港车里面,驶向热闹的市场中去了。

    消息很迅速地传入了七公公的耳朵里。他,惊惶骇急地:

    “我晓得哪!……”仅仅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猛的一声晕倒下来了。

    福生嫂吓得浑身发战,眼泪雨一般地滚下来。小玲儿,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公公呀!……”

    天上又下了一阵轻微的雨雪。夜晚福生嫂拚命地把篷子用草绳儿扎住了。虽然,不时还有雨点儿漏进来,可总比没有加篷子的时候好得多了。

    她向黑暗中望了一望浑身热得人事不省的公公,又摸了一摸怀内的瘦弱的孩子;丈夫的消息,外面的雨点和雪花,永远不可治疗的内心的创痛!……她的眼泪儿流出来了。

    她不埋怨丈夫,她知道丈夫并没有犯法;她也不埋怨公公,公公是太老了,太可怜了!这样的,她应当埋怨谁呢?命吗?她可想不清楚。她想放声地大哭一阵,可是,她又怕惊动了这一对,老的,小的。她只好忍痛地叹着气,把眼泪水尽管向肚皮里吞,吞!……

    痛苦地度过了两天,七公公是更不中用了。丈夫,仍旧还没有消息。福生嫂哭哭啼啼地跑去把六根爷爷请了来,要求六根爷爷代替她看护一下公公,自己便带着饿瘪了肚皮的孩子,沿路一面讨着铜板,一面向工厂中跑去。

    “还在公安局啊!嫂子。”工友们告诉她。

    于是,福生嫂又拖着小玲儿,寻到了公安局。公安局的警察先生略略地问了一问来由,便恳切地告诉她了:

    “这个人,没有啊!”

    “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呢?”福生嫂哭哭啼啼地跑回来,向六根爷爷问。六根爷爷只轻声地说了这么半句:

    “该没有……”

    福生嫂便嚎啕大哭起来。

    六

    过年了。

    只隔一条港。那边,孩子们,穿得花花绿绿,放着爆竹,高高地举着红绿灯笼儿;口里咬嚼着花生、糖果;满脸笑嘻嘻地呼叫着,唱着各样的歌儿!……大人们:汽车,高大的洋房子,留声机传布出来的爵士音乐,丰盛的筵席,尽情的欢笑声!……

    祗隔一条港。这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福生嫂,坐在七公公的旁边,尽量地抽咽着,小玲儿饿得呆着眼珠子倒在她的怀里不能作声。她伸手到七公公的头上去探了一探,微微地还有一点儿热意。该不是回光返照吧,福生嫂可不能决定。

    老远地,六根爷爷带了一个人跑过来了。福生嫂一看,认得是小五子,便连忙把眼泪揩了一揩,抱着孩子迎了上去:

    “小五伯伯!恭喜你,几时回来的?”

    “今天早上。你公公好了些吗?”

    福生嫂叹了一声气,小五子便没有再问了。走进来,七公公还正在微微地抽着气哩。

    “七公公!七公公!”小五子轻轻地叫着。

    “唔!”回答的声音比蚊子的还要细。这,模糊的在七公公的脑子里,好象还有一点儿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声音。可是,张不开口,睁不开眼睛。接着,耳朵里便象响雷似地叫了起来,眼前象有千万条金蛇在闪动!

    “你,伯伯!见没有见到我们福生呢?“福生嫂问。

    “唔……”小五子沉吟了一会,接着:“见到的……。”

    “他呢?”福生嫂抢上一句。

    “判了啊!十,十,十年徒刑哪!”

    “我的天哪!”福生嫂便随身倒了下来。六根爷爷连忙抢上去扶着。小玲儿也跟着呜呜地叫起来了!

    “福生嫂!福生嫂!……”

    那一面,小五子回头一看:————几乎吓得跳将起来!七公公他已经瞪着眼睛,咬着牙门,把拳头捏得铁紧了!

    “怎么一回事呀!”小五子轻轻伸手去一探,便连忙收了回来!“七公公升天了啊!……”

    福生嫂也苏醒过来了,她哭着,叫着,捶胸顿足的。

    六根爷爷和小五子也陪着落了一阵泪。特别是小五子,他愤慨得举起他的拳头在六根爷爷的面前扬了几扬!象有一句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儿要说出来一样!……

    可是,等了老半天,他才:

    “嗯,六根爷爷;我说,这个年头,穷人,要不自己,自己,嗯!嗯!……”只说了一半,小五子已经涨红了脸,再也嗯不出来了。

    接着,老远地,欢呼声,爆竹声,孩子们的喧闹声,夹着对过洋房子里面的爵士音乐声,一阵阵地向这贫民窟这儿传过来了。

    “恭喜啊!恭喜过年啊!”在另一个破烂不堪的船屋子里,有谁这么硬着那冷得发哑了的嗓子,高声地叫着!笑着!……

    --- 全 书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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