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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稹诗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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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荆榛栉比塞池塘,

    狐兔骄痴缘树木。

    舞榭攲倾基尚在,

    文窗窈窕纱犹绿。

    尘埋粉壁旧花钿,

    乌啄风筝碎珠玉。

    上皇偏爱临砌花,

    依然御榻临阶斜。

    蛇出燕巢盘斗拱,

    菌生香案正当衙。

    寝殿相连端正楼,

    太真梳洗楼上头。

    晨光未出帘影动,

    至今反挂珊瑚钩。

    指似旁人因恸哭,

    却出宫门泪相续。

    自从此后还闭门,

    夜夜狐狸上门屋。”

    我闻此语心骨悲,

    “太平谁致乱者谁?”

    翁言:“野父何分别,

    耳闻眼见为君说。

    姚崇宋璟作相公,

    劝谏上皇言语切。

    燮理阴阳禾黍丰,

    调和中外无兵戎。

    长官清平太守好,

    拣选皆言由至公。

    开元之末姚宋死,

    朝廷渐渐由妃子。

    禄山宫里养作儿,

    虢国门前闹如市。

    弄权宰相不记名,

    依稀忆得杨与李。

    庙谟颠倒四海摇,

    五十年来作疮痍。

    今皇神圣丞相明,

    诏书才下吴蜀平。

    官军又取淮西贼,

    此贼亦除天下宁。

    年年耕种宫前道,

    今年不遣子孙耕。”

    老翁此意深望幸,

    努力庙谟休用兵。

    元稹诗鉴赏

    连昌宫,唐代皇帝行宫之一,高宗显庆三年(658)建,故址在河南府寿安县(今河南宜阳)西九里。元和十三年(818 ),元稹在通州(州治在今四川达县)任司马,写下这首著名的长篇叙事诗,通过连昌宫的兴亡变迁,探索安史之乱前后唐代朝政治乱的缘由。

    全诗基本上可分为两大段。

    第一段从“连昌宫中满宫竹”至“夜夜狐狸上门屋”,写宫边老人倾诉连昌宫古今变迁。

    前四句是一段引子,先从连昌宫眼前乱竹丛生,落花遍地,一派幽深衰退的景象下笔,引出宫边老人。老人对作者的泣诉可分两层意思。

    第一层从“小年进食曾因入”至“杨氏诸姨车斗风”,写连昌宫昔日的繁华盛况。

    寒食节,百姓禁烟,宫里却灯火辉煌。唐玄宗和杨贵妃在望仙楼上通宵行乐。琵琶专家贺怀智作压场演奏,宦官高力士奉旨寻觅著名歌女念奴进宫唱歌。

    邠王李承宁(二十五郎)吹管笛,笙歌响彻云霄。李谟傍靠宫墙按着笛子,偷学宫里新制的乐曲。诗人在描写了一幅宫中行乐图后,又写玄宗回驾时万人夹道歌舞的盛况。

    第二层从“明年十月东都破”至“夜夜狐狸上门屋”,写安禄山叛军攻破东都洛阳,连昌宫从此荒芜。

    安史乱平后,连昌宫也长期关闭,玄宗以后的五位皇帝都不曾来过。直到元和十二年,使者奉皇帝命来连昌宫砍竹子,在宫门开时老人跟着进去看了一会,只见荆榛灌木丛生,狐狸野兔恣纵奔跑,舞榭楼阁倾倒歪斜,一片衰退荒凉。安史乱后,玄宗依然下榻连昌宫,晚景凄凉。宫殿成为蛇燕巢穴,香案腐朽,长出菌蕈来。当年杨贵妃住的端正楼,如今物是人非,不见倩影。

    第二大段从“我闻此语心骨悲”至“努力庙谟休用兵”。通过作者与老人的一问一答,探讨“太平谁致乱者谁”及朝政治乱的缘由。

    诗中称赞姚崇、宋璟作宰相秉公选贤任能,地方长官清平廉洁,因而出现了开元盛世。姚、宋死后,朝廷渐渐由杨贵妃操纵。安禄山在宫里被贵妃养作义子,虢国夫人门庭若市。奸相杨国忠和李林甫专权误国,终于给国家带来了动乱和灾难。接着诗笔转而称赞当今宪宗皇帝大力平定藩镇叛乱,和平有望。结句,作者意味深长地点出主旨:祝愿朝廷努力策划好国家大计,安定社稷,结束内战,不再动兵。

    首诗针砭唐代时政,反对藩镇割据,批判奸相弄权误国;提出所谓“圣君贤卿”的政治理想。它含蓄地揭发了玄宗及皇亲骄奢淫荡的生活和外戚的飞扬跋扈,具有一定的认识意义。前代诗评家多推崇这首诗“有监戒规讽之意”,“ 有风骨”,把它和白居易《长恨歌》并称,同为脍炙人口的长篇叙事诗。

    这首《连昌宫词》在艺术构思和创作方法上,显然受到当时传奇小说的影响。诗人既植根于现实生活和历史,又不局限于具体的历史事实,虚构一些情节并加以艺术的夸张,把历史人物和社会生活事件集中在一个典型环境中来描绘,写得非常鲜明生动,从而使主题具有典型意义。例如,有关唐玄宗和杨贵妃在连昌宫中的一段生活,元稹就不是以历史家严格实录的“史笔”,而是用小说家创造性的“诗笔”来描绘的。据陈寅恪的考证,唐玄宗和杨贵妃两人没有一起去过连昌宫。诗中所写,不少地方是根据传闻加以想象而虚拟。如连昌宫中的所谓望仙楼和端正楼,实际上是骊山上华清宫的楼名。李谟偷曲事发生在元宵节前夕东都洛阳的天津桥上,并非在寒食节夜里连昌宫墙旁。其他如念奴唱歌,二十五郎吹笛,百官队仗避岐薛,杨氏诸姨车斗风等,都不出现在寿安县的连昌宫内或宫前。元稹充分发挥艺术的想象力,把发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上的事件集中在连昌宫内来铺叙,并且还虚构一些情节,用以渲染安史之乱前所谓太平繁荣的景象。从诗的自注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对念奴唱歌、李谟偷曲等事所产生的历史背景,并不是不知道的,他如此处理,实在是有意识地学习唐人传奇所使用的典型化方法来创作。这样一来,整首《连昌宫词》在某些细节上虽不符合具体的历史事实,但却形象地反映了历史和社会生活发展的某些本质方面,具有艺术的真实性。至于诗中说到平吴蜀、定淮西等历史事件,则又具有历史的真实性和浓郁的现实感。

    这首诗的情节写得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假相衬,互相对照。正如陈寅恪所指出的那样:“连昌宫词实深受白乐天、陈鸿长恨歌及传之影响,合并融化唐代小说之史才诗笔议论为一体而成。”(《元白诗笺证稿》第三章)在我国叙事诗的发展史上,《连昌宫词》有独具一格的风格特色。

    离思五首(其四)

    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诗鉴赏

    此诗就诗论诗,确是好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句,千百年来吸引过多少恋人的心扉。他们信誓旦旦,每每引此语以自况。显然,不是深于情者决不能道出此语;同样地,不是深于情者也决不能真正领悟此语。何以呢?

    《孟子·尽心篇》有“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两句。朱熹《孟子集注》为它解释说:“所见既大,则其小者不足观也。”这是人之常情;正如人们游历过名山大川之后,谁还为寻常的丘壑迷恋呢?但“曾经沧海”两句,另有特定的深意在。它纯用诗词比兴手法,道出了钟情恋人心底的特有秘密—— 爱情的排他性。因为人们交友,朋友不妨越多越好;然而恋爱却与此不同。尽管封建社会里容许三妻四妾,但真正的爱情在同一时间内却只容许属于一人。哪怕此人并不是想象的那般完美,但她(或他)在对方心目中确是像沧海水那般丰盈、清深,像巫山云(用宋玉的《高唐赋》故事)那般缱绻多情。

    这是任何第三者也难以代替的。像这样一种特殊的钟情者心态,元稹能用如此形象而又如此隽永的诗句表达出来,不能不说是由于自身有切肤之感。

    后两句进一步申足前意,表明诗人爱情的专一。

    他不再寻花觅柳,经过“花丛”且懒于回看;这除了由于遵守道德规范之外,也是一种对心上中人的忠诚表现。元稹的《梦游春七十韵》云:“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说明诗人确曾信守过前约。他的好友白居易在《和梦游春诗一百韵》中称赞他:“京洛八九春,未曾花里宿”,亦可与此参证。

    问题是:此诗的受诗人究竟是谁呢?有人说:“此为悼念亡妻韦丛之作”,显然与事实不符。《全唐诗》于《离思五首》题下注云:“一本并前首作六首”。所谓前首,即《莺莺诗》;诗题下亦注云:“一作《离思》诗之首篇”。据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考定:

    此诗乃“为其少日之情人所谓崔莺莺者而作”。而所谓崔莺莺者,实即名为双文的寒族女子。尽管她才、艺双绝,仍终被元稹离弃。元稹为了飞黄腾达,不惜忍心负情,另婚高门女韦丛。由此足见:元稹对双文的感情并不像他在此诗中所表示的那般忠诚。原因何在?

    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写道:“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可见,元稹的两重性格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表演。他弃双文另娶固是大谬不然,但当时的社会风气也应该负很大部分的罪责。关于这,陈寅恪氏已有详细论述,不必重复。

    行 宫

    元稹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元稹诗鉴赏

    元稹是名震中唐的大诗人,他的作品在艺术上有得有失,故前人论其诗众口难一,抑之者说它淫艳轻浮,语言直露;扬之者却赞其艳而有骨,耐人咀嚼。

    平心而论,前一说如指元某些诗缺乏含蓄虽有道理,但以写爱情为淫艳,以语言通俗为直露,却未为知言;后一说虽不能总括整个元诗,但用以评价他的优秀之作,显然当之无愧。宋人洪迈说得好“白乐天《长恨歌》《上阳人歌》、元微之《连昌宫词》,道开元间宫禁事,最为深切矣;然微之有《行宫》一绝”,“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容斋随笔》)。明人瞿佑也说:“乐天《长恨歌》,凡一百二十句,读者不厌其长;元微之《行宫》诗才四句,读者不觉其短,文章之妙也。”(《归田诗话》)诗短而韵味无穷,确是《行宫》的一大特色。

    经过安史之乱,唐代中衰,痛定思痛,全国上下,以有为之君到普通百姓都希望盛世再临,同时,人们也自然会感叹盛衰之变,而唐玄宗时代的开元之治和天宝末年之乱,恰成鲜明对比,诗人感时抚事,吟咏成篇。

    元稹借玄宗时事写过三篇有名的诗:《代曲江老人百韵》、《行宫》、《连昌宫词》。三首诗有许多不同处。前一篇为排律,贞元十年作。它借长安“曲江老人”之口述述盛衰变化,多议论典故;后一篇为七言古诗,写于元和十二年。它通过连昌宫“宫边老人”之口讲李杨故事,反映了社会的治乱与诗人的希望,最唐代脍炙人口的叙事诗;《行宫》诗写于元和四、五年间。其时元稹以监察御史分务东台,活动于洛阳。这里有包括玄宗在内的唐代帝王东巡时居住过的行宫— 上阳宫。其地东接皇城,南临洛水,西滨谷水,北连御苑,风光宜人。玄宗时龙楼凤阁,烟柳繁华,歌舞升平,与元稹所见凄凉景象迥然不同,所以诗人在本诗一开头就感叹上阳宫的荒废冷落和破旧。

    第二句“宫花寂寞红”仿佛又是一声叹息。诗人的笔触虽然着眼于上阳宫中的花开,而且渲染它的色彩鲜艳,但“红”字前冠以“寂寞”二字,顿时就产生出强烈的暗示,它使人想到宫花自开自落,想到花草凋落,缺少百花争艳。从第三句转入写人,写荒凉宫中被长期冷落的宫女。她们是玄宗时代的历史见证人,“花鸟使”选美时,她们入宫还是少女,而此时已是满头白发。中间的沧桑变迁,个人的辛酸,不言自明。“闲坐说玄宗”一句既刻画了宫人的百无聊奈的生活,也给人留下了思考回味的余地。读者可以根据历史和生活经验,驰骋想象,从各个角度去补充她们“说玄宗”的内容。这样,小诗所创造的意境,所传达的情思和蕴含的言外之意,就使它产生了以少总多的艺术魅力。

    织妇词

    元稹

    织妇何太忙,

    蚕经三卧行欲老。

    蚕神女圣早成丝,

    今年丝税抽征早。

    早征非是官人恶,

    去岁官家事戎索。

    征人战苦束刀疮,

    主将勋高换罗幕。

    缲丝织帛犹努力,

    变缉撩机苦难织。

    东家头白双女儿,

    为解挑纹嫁不得。

    檐前袅袅游丝上,

    上有蜘蛛巧来往。

    羡他虫豸解缘天,

    能向虚空织罗网。

    元稹诗鉴赏

    此诗作于元和十二年(817),为《乐府古题》十九首之一。诗序申论了作者反对“沿袭古题,唱和重复”的流弊的立场,主张运用古题“全无古义”,或“ 颇同古意,全创新词”。因此,这些诗与新乐府创作精神并无二致。

    唐代纺织业极为发达,荆、扬、宣、益等州均设置专门机构,监造织作,征收捐税。此诗以荆州首府江陵为背景,描写织妇被剥削被奴役的痛苦。诗四句一换韵,意随韵转,诗意可分四层。

    “织妇何太忙”四句,写早在织作之前,织妇就已忙碌心焦了。诗以问答开端,织妇为什么忙呢,蚕儿还未吐丝啊。原来封建时代以自然经济为主,织妇往往就是蚕妇,在“蚕经三卧行欲老”(四眠后即上簇结茧)之际,她就得忙着备料以供结茧之用,此后便是煮茧缲丝,辛苦不在织作之下。这可说是摄神于题前了。古代传说黄帝妃嫘祖是第一个发明养蚕抽丝的人,民间奉之为蚕神,诗中称“蚕神女圣”。“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征早”两句通过织妇口气,祷告蚕神保佑蚕儿早点出丝,因为今年官家要提前抽征丝税。用人物口气代替客观叙事,则“织妇”之情态呈现,她是那样辛勤劳作,却毫无怨言,虔诚敬奉神灵,听命官家。这一中国古代农家妇女形象无疑是十分典型的。

    “ 早征非是官人恶”四句,补叙提前征税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去年即元和十六(816)年发动了讨伐淮西吴元济的战争,军需开支很大(“戎索”本义为戎法,引申为战事),战争的沉重负荷,自然要转嫁到老百姓头上。而丝织品又直接是军需物资。作为医疗用品它可供“征人战苦束刀疮”;作为赏赐品,则可与“将军勋高换罗幕”。这些似乎都是天经地义,不可怨艾的事。“早征非是官人恶”一句,表现出普通百姓的忠诚、善良、任劳任怨和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缲丝织帛犹努力”四句才是正写织作之苦。在“织妇”的行列中,诗人特别推出了专业织锦户。她们专织花样新奇的高级綵锦,贡入京城,以满足统治者奢侈享乐的需要。一般的“缲丝织作”本来已够费力的了,织有花纹的绫罗更是难上加难。正是“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白居易《缭绫》)“变缉撩机苦难织”与此意同,谓拨动织机、变动丝缕,在织品上挑出花纹极为不易。这是需要很高工艺水平。由于培养挑纹能手不易,当时竟有巧女因手艺出众为娘家羁留贻误青春者。诗人写道:“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又自注云:“予掾荆(任江陵士曹参军)时,目击贡绫户有终老不嫁之女。”织女为材所累,大误终身,内心的悲切难以言喻。前代乐府即有“老女不嫁,蹋地唤天”之说,那实是生活中一大悲剧。

    诗人于此着墨不多,却力透纸背。

    最后四句闲中着色,谓织妇面对窗牖,竟倾慕檐前结网的蜘蛛。在织妇看来,这小虫的织网,纯出天性,无催逼之虞, 无租税之苦,比织户生活胜过百倍。本来生灵之中,虫贱人贵,今贱者反贵,贵者反贱,足见人不如虫。诗人由抽丝织作而联想到昆虫中的织罗者,显得自然而巧妙。

    《织妇词》全篇仅一百一十字,却由于层次丰富,语言简练,显得义蕴深厚,十分耐读。虽然属于“古题”,却合于白居易对新乐府的要求。即“首句标其目”,开宗明义;“其辞质而径”,见者易谕;“其事核而实”,采者传信;“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郭茂倩《乐府诗集》说:“新乐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辞实乐府,而未尝被于声,故曰新乐府也。”因此,他将“寓意古题,美刺见(现)事”和“即事名篇,无复依傍”这两类乐府,皆归之于“新乐府辞”,并不止限于“新题”。元稹及其他诗人的《织妇词》,与杜甫的《兵车行》等,同类并列,均属新乐府。

    田家词

    元稹

    牛吒吒,田确确,

    旱块敲牛蹄趵趵,

    种得官仓珠颗谷。

    六十年来兵簇簇,

    月月食粮车辘辘。

    一日官军收海服,

    驱牛驾车食牛肉。

    归来收得牛两角,

    重铸耧犁作斤属刂。

    姑舂妇担去输官,

    输官不足归卖屋。

    愿官早胜仇早覆,

    农死有儿牛有犊。

    誓不遣官军粮不足。

    元稹诗鉴赏

    唐朝自安史之乱起,战祸连年不断,繁重的军事开支压得劳动人民伸不起腰、喘不过气来。元稹自幼家贫,并亲眼看到战争给人民、尤其是农民带来的巨大灾难。他在参加制科考试时所写的《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中,就鲜明地提出了“息兵革”的主张,认为天下要长治久安,非从“息兵革”入手不可。元稹元和五年贬斥为江陵士曹参军,元和九年再出为通州(今四川达县)司马。他在通州司马任上,仍以置人民于袵席为己任,白居易在诗中称道他:“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东川八十家,冤愤一言伸。”元和十二年,他得到刘猛、李余写的古题乐府诗数十首,读后十分感动,于是和作了十九首,把他在江陵、通州的所见所闻一一写进这组古题乐府诗里,《田家词》就是其中的一首,再一次生动形象地表达了他“息兵革”的政治主张。

    “牛吒吒,田确确,旱块敲牛蹄趵趵,种得官仓珠颗谷。六十年来兵簇簇,月月食粮车辘辘。”天久不雨,土地坚硬,牛拉着沉重的犁耙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地爬行着。牛蹄碰击着坚硬的土块,发出“趵趵”的声音。驾牛的农民还嫌牛走得太慢,不断地挥动着鞭子,发出“吒吒”的声音,驱使着,吆喝着。“吒吒”,农民的叱牛声。“趵趵”,牛蹄声。“确确”,土块坚硬的样子。诗的开篇,作者就用两个短句、三组叠字,状形写声,把农民耕地时的那种艰苦、忙碌、急促的情状绘声绘色地突现在读者的眼前。然而“种得官仓珠颗谷”,农民终年劳累,用血和汗水换来的珍珠般的果实,却尽进了官仓,自己却一无所得。为什么?“六十年来兵簇簇,月月食粮车辘辘”。因为六十年来,战争不断,年年月月、日日餐餐,官兵们吃的粮食全由农民供给,并由农民驾驾辘辘的大车不停地运往前线。自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算起,到元和十二年(817 ),已超过六十年。这六十年间,战争频繁,到贞元、元和间,安史之乱虽已平定,但中央与藩镇之间的战争从未间断。元和十二年,征讨淮西吴元济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所以说“六十年来兵簇簇”。“簇簇”,丛集的样子,以兵器的丛集象征战事的频繁。“辘辘”,车轮声。“月月”、“辘辘”,象征着农民军输的繁重和急迫。

    “一日官军收海服,驱牛驾车食牛肉;归来收得牛两角,重铸耧犁作斤属刂。姑舂妇担去输官,输官不足归卖屋”。古代把京城附近方千里之地叫“京畿”,自京畿之外每五百里称作一服,把由近及远的控制区域分别称为“侯服”、“甸服”等九服。这里的“海服”,泛指临近海边的藩镇割据地区。中唐时期,河北、山东割据反叛的藩镇均在东方沿海一带,正在进行的对淮西吴元济的征讨也在东方,故曰“收海服”。

    这一段的意思是说,自从官军征伐藩镇的战争开始以来,朝廷就把农民连人带牛和车以及农具一并征用了。

    农民驱牛驾车千里迢迢地把粮食运到前线后,结果连牛也被官兵宰杀吃掉了,车被当柴烧了,农民只收得两只牛角而返。但是战争还在没完没了地打下去,新的军输又在等待着他们。农民只得重铸犁锄,重作斤属刂,重新开始一年的辛勤耕作,收获之后,“姑舂妇担”,运到官仓,终年辛勤劳动所获还交不够,甚至回来连房屋也被迫卖掉买粮纳税。深重的灾难就这样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压在农民的头上,没有尽时。这是对罪恶战争的血泪控诉,是田家痛苦心声的真实描绘。“斤属刂”,泛指农具。

    “愿官早胜仇早覆,农死有儿牛有犊,誓不遣官军粮不足”。这三句表面上是说,但愿官军早日胜利,以报藩镇叛乱的仇恨,我们不要紧,累死了还有下一代,牛被杀了还有小牛犊,不会让官军的军粮缺少的。实际上应是农民极端愤激之词,背后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一代被压榨、折磨死了,下一代还要继续受压榨、折磨;老牛被杀了,小牛还会面临同样的命运,战争一天不停止,农民的沉重灾难就会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愤激之意出以忠厚之辞,耐人寻味。

    全诗就在田家的这种沉重而痛苦的呻吟中结束了,而农民的深重灾难却延续到整个封建社会,意义极为深远。

    这首诗在艺术上很有特色。它自始至终几乎完全用农民自述的口吻、用白描的手法叙事,在貌似平和顺从的话语里,表现了农民痛苦的心声,蕴含着农民的血泪控诉,因而具有更大的真实性和感人肺腑的力量。再加上短句的安排,叠字的选用,急促重浊的入声字的韵脚,不仅加强了诗的形象性和音乐性,声情和文情更加契合,深化主题,强化了感情,渲染了气氛,而且使这首古题乐府的特色更加鲜明。这正是元稹“颇近讴谣”的代表作。

    梁州梦

    元稹

    梦君同绕曲江头,

    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

    忽惊身在古梁州。

    元稹诗鉴赏

    本诗为《使东川》二十二首之一。时在元和四年(809),元稹监察御史任上。诗前注云:“是夜宿汉川驿。梦与杓直、乐天同游曲江,兼入慈恩寺诸院。

    倏然而寤,则递乘及阶,邮吏已传呼报晓矣。”唐代诗人广交游,重友谊,例多酬唱赠答之作。但若论彼此私交甚深,历时之久,唱和之多,则无出元白右者。“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白居易)

    “休遣玲珑唱我诗,我诗多是别君词。”(元稹)双方以诗代柬,形影相随,泪笑歌哭,情同身感。此番元稹使东川。仍不绝诗柬往还,白居易有和作十二首。

    当元稹在兴元府作《梁州梦》当天,白居易在长安也写了《同李十一醉忆元九》:“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李十一即李杓直,他们相携同游曲江、慈恩寺,触景生情,念及元稹;而元稹亦竟梦魂相随,千里神交。诗与本事“合若符契”,这简直可写入唐人传奇了。《聊斋》之“三梦记”一类故事,就受到这一本事的启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醒时萦绕心头情事,由于压抑往往变得更为强烈,便借梦境或幻觉来表现,这就是所谓潜意识。《牡丹亭》的“惊梦”,杜甫的《梦李白》,都是此种潜意识作用,文学上屡有反映。本诗为元稹感梦而作。第一、二句“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写入梦。元稹与白居易中进士后又同于贞元十九年( 303)制举“拔萃”登科。按唐朝惯例,进士录取放榜,皇帝即在曲江赐宴,然落登慈恩寺大雁塔题名留念。曲江、慈恩寺向为长安名胜,平时更少了骚人宴饮,墨客流连。元稹和白居易也曾有多次游寺。本诗先把往昔经历的画面剪辑成梦。慈恩寺为高宗李治纪念生母长孙皇后所建,有十三院落。“院院”不仅加强“景深”,也深化了偕游情趣。此是虚景,虚中有实。三、四句“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写出梦。伴随亭吏的吆喝,画面从慈恩寺梦中情景,转为梁州驿亭醒时惊觉。此是实境,实中有虚,前后相映成趣。“排去马”为本诗艺术构思关键,上承“院院游”盎然游兴,下承惊醒时索寞意绪,先让时间交迭产生错觉,又把空间拉开扩大距离。此种“大跨度”“大写意”结构方法,具有跌宕对比的强烈艺术效果。

    本诗平平叙事,无惊人之笔,委婉情致全蕴蓄记叙中,体现唐诗“本色”特点。王昌龄《从军行》: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首两句也是平谈叙事,不见感情起伏。第三句“更吹羌笛关山月”,为战士独坐所闻,叙事是顺接,感情则急转。

    至第四句“无奈金闺万里愁”,那突至猝发的跌宕变化,迷漫而不可排遣的两地思念,迅速笼罩住整个抒情画面,城堞、秋风、黄昏、羌笛顿时有了活跃的生命与跳动的旋律,前人所谓“气象”“兴趣”大抵指其浑成、真挚而言。元稹“忽惊身在古梁州”,也同样表现了浑融真醇情性与蕴藉无尽风流。

    离思五首(其二)

    元稹

    山泉散漫绕阶流,

    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

    水晶帘下看梳头。

    元稹诗鉴赏

    “ 潘岳悼亡犹费词”,元稹也向以悼亡诗著名。

    他与夫人韦丛七载伉俪,情深意长。元和四年(809),韦丛二十七岁撒手去世,元稹才三十岁。也许元稹幼时孤苦,进士及第后,结褵长安望族韦氏,难免有知遇之感;且韦丛夫人才貌出众,生性贤淑,毫无贵族娇小姐派头。“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遣悲怀》),对元稹体贴入微,集中地表现了懿德妻范。元才子虽然少有“诡薄”之行,后有续弦之事,为某些论者不齿。但就诗论诗,无论是以浑朴写实见长的《遣悲怀》三章,或是以秾丽想象取胜的《离思》五首,都异常哀怨动人,甚至可以说已超越了性爱的狭义范畴,而获得更普遍的人性的崇高与深挚品格。

    崇高与深挚因其不同凡俗,往往寄托想象与幻想。

    白居易《长恨歌》写杨玉环死后成仙:“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李义山《碧城》写曾与相即相离的女冠,也竭力渲染恍惚迷离意境:“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成鸾。”爱之愈深,思之愈切,主体与客体相感,往往使对象物美化乃至神化,或创造某种超时空环境,一则表示挚爱之弥深,二则寄托倾慕之遥思。元稹这首诗的一、二句,也给人以超凡绝尘之感。碧山清泉漫流,万树桃花掩映,已非崔护《题城南庄》“人面桃花”小家碧玉,楼中丽人定是美艳绝伦的仙姝无疑。置景由远及近,敷色自浅入深,焦点渐次凸现,为人物登场设置了悬念及具体环境氛围。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声的诗。如果两者与规定戏剧情景浑然一体,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绝佳艺术效果。本诗三、四句推出人物,工笔细描闺中“画眉”故事,对照着笔,角度则从一方眼中写出:“闲读道书慵未起”,“道书”也是一件小道具,不管是致用明道的儒家经籍,或是羽客仙心的方外秘箓,“闲”字传神地刻画了心不在焉的可笑情态,是一层深曲对比;“慵”既描述一方眼中的楚楚可怜,又流露无限呵护挚爱深情,是二层深曲对比;风光旖旎的闺房之乐出以如此潇洒高雅笔调,是三层深曲对比。“水晶帘下看梳头”也有许多曲折:水晶帘与美人妆,一层;情人眼里看与被看,又一层;好景不常,水月镜花,则更深一层。苏轼《江城子》词云:“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同样以“乐境写悲哀”,同样表现对亡妻死生不渝的深刻思念,同样打破并浓缩了时空界限。所不同的是,苏词托之以梦,入而即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元诗则沉浸一往情深的回忆,仿佛在银幕“定格”,痴看而竟不知终了。

    惟有深情者才能与言诗,才能表现此种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的真挚。无论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理性的彻悟(元稹《离思》之四),或者“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感性的神往,都能引导读者走向真善美诗境,具有普遍的道德价值与美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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