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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诗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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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耀下的村落,高树清池,风吹雨落。这些景物动静结合,和谐地统一在一个画面中。诗人置身于这宜人的美景,有些陶醉了。在这难得的“心适无事”之时,深深地感到自己与眼前的自然景色犹如宾主相遇,舒畅自如。

    短短一首小诗,描绘出如此鲜活动人的景色,可见诗人炼字炼意的艺术功力。同时描摹景物,处处充溢着诗人的情感,景中有情,情寓景中,使全诗浑然天成。

    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

    柳宗元

    觉闻繁露坠,

    开户临西园。

    寒月上东岭,

    泠泠疏竹根。

    石泉远逾响,

    山鸟时一喧。

    倚楹遂至旦,

    寂寞将何言。

    柳宗元诗鉴赏

    柳宗元的诗歌大都写于他遭贬之后,而且大多抒写其离乡去国的哀愁和谪居生活的苦闷。这首诗即作于诗人被贬永州的困境中。

    诗一开篇便扣紧了题意:深秋,寒夜寂寥。诗人因心绪不宁,至“中夜”仍孤自愁苦,辗转难眠。户外,传来了“繁露”滴落的轻微的声音,可以想象,这是一个静寂的夜晚。于是,他打开屋门,来到西园。

    户外,空旷、宁静。一轮明月从东山后面爬上来,把它那清冷的光辉洒在疏疏落落的竹林之中。“泠泠”一词用在此处极为巧妙,诗人取其“清凉”之意来形容月光,与“寒月”的“寒”字互相映衬,着意渲染了一种凄冷的意境。

    此时,四周万籁俱寂。山脚下从石缝中流出的泉水声,愈远而声音愈为清晰,山中的野鸟偶尔发出一阵喧鸣,这更反衬出环境的清远、幽静和空旷。

    诗人用“繁露”坠地、石泉的“逾响”和空山深涧的鸟鸣,极写居处四周静谧的气氛,这种以闹写静,动静相衬的手法,生动地勾画了幽深寂静的月夜景色。

    在这景色中寄寓着作诗人复杂的思想感情:有遭冷遇后的不平,有离开家园和亲人的寂寞,也有封建知识分子的孤傲高洁..。

    诗人面对眼前清冷寂静的景色,倚门沉思默想,直至天明。尽管如此,诗人仍无法摆脱孤独苦闷的心境,所以最后说“寂寞将何言”,寥寥数语,其种种苦痛和烦恼尽在不言中。

    诗人善于选择富有特征的景物来写大地的宁静和山林的空旷,从而绘成了一幅意境清幽的月夜图,繁露、寒月、疏竹、石泉的流响以及山涧的鸟鸣涵盖其中,显示出诗中有画,静中有声、动静相衬的特色。

    渔 翁

    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

    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

    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

    岩上无心云相逐。

    柳宗元诗鉴赏

    这首七古与柳宗元的另一首五绝《江雪》,都是描写渔翁的。渔翁的形象都体现着诗人向往的理想人格,而艺术上各具特色:《江雪》中的蓑笠翁在孤傲中映着寒光,而这里的渔翁却于高逸中透着凄清。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西岩,即永州城外的西山。柳宗元于顺宗永贞元年( 805 ) 被贬为永州司马,曾遍游这一带山水,先后写了被誉为“千古绝唱”的《永州八记》,借山水以写幽怀。

    我们将这首诗与《永州八记》放在一起参读,让这一作品群所展示的山水美与人格美相互映照,会更容易看清诗人在这个时期的孤清高洁的情怀,而他笔下的山水人物都打上了诗人这种审美情趣的印记。柳宗元在青山绿水间为什么特别注目于渔翁的形象?他是否想起了一千多年前屈原被放逐到潇湘之间,在江畔与渔父对话的情景?是否屈原那“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高洁的悲剧形象触发了诗人的情思?以柳宗元的谦卑自放的性格,决不会自比为先贤屈原,但我们从渔翁的生活情趣中隐约看见了诗人的影子。这位渔翁的居处是“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始得西山宴游记》)的西山,饮的是“清莹秀澈”的潇湘水,连烧水做饭的竹子都是浸过娥皇女英之泪的班竹。何等高洁而富有诗意的生活情趣!这个渔翁不象是一位高人逸士吗?

    时间由“夜”而“晓”,画面由幽暗转为明丽,再加上“清湘”、“楚竹”的轻灵诗笔点染,更令读者悠然而神往。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晨炊既毕,风烟俱净,朝晖照亮了山峦,这位渔翁也该驾着他那一叶扁舟出现了吧?然而却不见其人,正当你凝眸远望时,忽然一声欸乃摇橹的欢快渔歌自山间传来,你禁不住心头喜悦,正准备一睹仙颜,那歌声却又飘然远去,消溶于满目绿色之中了。人呢?终于可望而不可及—— 这望也只不过是想望,原来前面的“夜宿”、“晓汲”云云,都是打听来的关于这位高人的传说而已。然而多么奇妙,隐约却又真切,“欸乃一声山水绿”,当你从想望中醒来,再看眼前景色时,似乎山更青了,水也更绿了,好像这山水之美恰是刚才那“欸乃一声”从仙境召唤降落到人间来的。难怪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叹为“奇趣”,这实在是一种飘逸超然得带点神秘味道的审美境界。

    寻访而不得见,你也许有点儿怅惘,只好泛舟而下。然而当你驻舟中流,回望渔翁居住的山巅时,“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渔翁—— 简直就是一位仙翁,居处如在天际,缥缈虚无,超然于尘世之上。你看,“古今隐逸之宗”陶渊明所向往的“云无心以出岫”(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悠然境界又在这儿的“岩上”出现了。

    应该说,柳宗元笔下的这个渔翁形象,并非中唐时期渔民生活的现实反映,而是诗人自己的志趣的客体化。这个形象是高洁的,悠然自得的,同时又是虚无缥缈的;其背后还浮动着屈原和陶渊明的影子。这样,读者从诗人苦心孤诣的构思里,又可窥见一层凄清之色。

    柳州峒氓

    柳宗元

    郡城南下接通津,

    异服殊音不可亲。

    青箬裹盐归峒客,

    绿荷包饭趁虚人。

    鹅毛御腊缝山罽,

    鸡骨占年拜水神。

    愁向公庭问重译,

    欲投章甫作文身。

    柳宗元诗鉴赏

    柳宗元被贬永州司马十年期间,心情一直很郁闷,经常纵情于山水以消忧,不大与人民接近。调任柳州刺史后,思想有所转变。他想到柳州尽管比永州更远离中原,地更偏僻,条件更差,但自己身为一州的长官,与过去在永州任司马闲职时已不同,有了政治实权,在这里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于是深入民间,了解人民的生活、风俗、习惯,关心他们的疾苦。《柳州峒氓》这首诗,就是写他在柳州和峒氓生活接近的情况的。

    头二句写初到柳州时的感受。

    “郡城南下接通津,异服殊音不可亲。”这两句是说:柳州城南有一个四通八达的柳江渡口,从那里经过的是穿着特殊服装的少数民族人民,与他们言语不通,难以亲近。这两句是总起,“不可亲”三字,深含感叹之情,很自然地开启下文。

    中间四句接着写峒氓的生活、习俗。

    柳州峒氓,多住在山村,日常生活必需品尤其是盐,要到郡城集市去买,所以三、四两句接着描写他们赶集的情景:“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这两句是用倒置法,意思是说:峒氓们用绿色的荷叶包着饭去赶集买盐,买好了盐就用宽大的青箬竹叶裹着带回山村去,往返甚是辛苦。

    第五句写峒氓御寒之物。

    “鹅毛御腊缝山罽”,御腊,就是御寒的意思。

    腊,腊月,即阴历十二月,是天气很冷的时候,罽(jì记),用毛做的毡子一类东西,这里指用鹅毛缝制的被子。这句是说,在天气寒冷的腊月里,峒氓们用鹅毛制成的被子来抵御寒冷。

    下句接着写峒氓的迷信风俗。

    “鸡骨占年拜水神”。“鸡骨占年”,是峒氓的迷信风俗,以为占卜可以知道年景的好坏。“拜水神”,即向水神礼拜。这句是说:峒氓们用鸡骨去占卜,问水神祈祷一年的好收成。

    以上四句描写了柳州峒氓的贫苦生活和迷信风俗,富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三、四两句如画。

    最后两句抒写心意,表示愿意随俗。

    “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章甫,古代的一种礼帽,这里指代士大夫的服装。文身:在身上刺画花纹。这是古代越地的一种习俗。《庄子·逍遥游》里说:宋国人到越国去贩卖章甫这种礼帽,越国人断发文身,用不着这种礼帽。这里化用这个故事,表示愿意随俗。以上两句意思是说,我不乐意只在公庭上通过译员来和峒氓接触,而宁愿抛掉中原的士大夫服装,随峒氓的习俗,在身上也刺上花纹,学习他们的样子,与他们亲近。

    这首诗用朴素的语言,如实地描写出诗人和柳州少数民族人民生活接近的情况。起初虽然感到“异服殊音不可亲”。最后却“欲投章甫作文身。”诗人自己本来不信神,而民间有迷信风俗,但他不肯疏远他们,而愿意和他们在一起,表现出了入乡随俗的思想。

    对一个封建社会中的地方官来讲,这是难能可贵的。

    正因为这样,他在柳州刺史任上,施政能够从人民的生活实际出发,为他们兴利除弊,做了不少有利于民的好事,如减轻赋税,引导人民发展生产,改善生活,兴办学校,培养人才,特别是想方设法赎回许多被典质的贫苦人民的子女,使他们从奴隶的命运中解放出来,因此作者任柳州刺史虽仅四年便病逝了,却一直深为柳州人民感激和怀念不已。至今柳州还有纪念他的“柳侯祠”。

    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

    柳宗元

    手种黄柑二百株,

    春来新叶遍城隅。

    方同楚客怜皇树,

    不学荆州利木奴。

    几岁开花闻喷雪,

    何人摘实见垂珠。

    若教坐待成林日,

    滋味还堪养老夫。

    柳宗元诗鉴赏

    柳宗元任柳州刺史期间,兴利除弊,为当地人民做了很多好事。他还种植了很多树木,如在江边种柳,在城隅种柑。这首诗就是写他种柑一事。开篇两句点题。首句写种柑,点出种柑的数目。“手种”,说明是诗人亲自种的,而不是派遣仆从去种,体现了他的勤民形象。第二句写柑树成活时的景色。“春来”,点明时令。“新叶遍城隅”,既点明了柑树是种在城西北隅,又描写出了二百株柑树在春天到来时枝叶青翠,城西北隅一派碧绿,生意盎然,使古城增添了满园春色,给人以清新的感觉。这句表现出了诗人看到柑树成活时的喜悦心情。

    三、四两句写种柑之意,是全诗的主旨所在。分别用了两个典故来说明。“方同楚客怜皇树”,楚客,指战国时楚国大诗人屈原。屈原爱桔,曾作《桔颂》,对桔树的美质作了热情的赞颂:“后皇佳树,桔来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说桔树是天地间所生的佳树,它异于众树,习于南土,有独立不迁等美德。

    这实际是屈原托桔咏志,以桔树自比,通过赞颂桔树,来表白自己的人格。柳宗元说要象屈原那样热爱柑树,意思也是用柑树来表白自己。这句说:我正象屈原一样喜爱这天生的美树。这是从正面说。“不学荆州利木奴”,说的是李衡种柑谋利的事。据《水经注·沅水》载,三国时荆州人李衡为吴丹阳太守,曾遣人于武陵(今湖南常德县)龙阳洲种柑千株,临死时对他的儿子说:我在州里有千头木奴,可以足用。他把柑树当作奴仆一样,可以谋利,所以称为“木奴”。柳宗元对李衡这种做法很不屑,所以明确予以否定说:

    不学李衡那样把柑树当作木奴来谋利。这两句一个肯定,一个否定,突出了他种柑之意和表现了他不同流俗的高尚品质。

    后四句抒发种柑的感慨。诗人种柑,是希望柑树早日开花结果。因此,他首先想到的是柑树的成长: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喷雪”、“垂珠”是两个比喻,用得妙绝。“喷雪”,是指花香和花色而言。一个“喷”字,既表现出了柑枝绽放白色花蕾时的景象,又表现出了柑花的芬芳香气,好似从花朵中喷吐出来一样,把无形的香气散发表现得有形有色了。“垂珠”,是指柑果情态:金黄色的柑果累累,悬挂枝头,远远望去,好象悬珠一般。这两句是说:多少年才能闻到它那象喷雪船开放出来的白色的花香?又是谁人来摘下那看去象垂珠般的果实呢?

    最后两句:“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字面的意思是说:如果让我等到柑树成林的时候,它的果实滋味还能够供养我这个老人的。但这是托词,实际上的意思是感伤自己迁谪时日已久,唯恐延续到黄柑成林,自己还能亲尝。这两句以舒缓语气说出,言淡而意远,颇值玩味。

    此诗通过种柑一事,反映了作者任柳州刺史时的生活思想状况,表现了他不同流俗的坚贞品质,同时也流露了久谪的哀怨。

    在写作手法上,作者善于运用典故和比喻。典故概括力强,含意深刻,可以用少量的语言来表达深广的内容,如三、四两句,分别用了屈原爱桔和李衡以柑谋利的两个典故,就把作者种柑之意和坚贞品质鲜明地表现了出来。五、六两句中“喷雪”、“垂珠”两个比喻也用得很好,形象生动,含意丰富,寥寥四字,就分别把柑花的颜色、香味和柑果的色泽、状态表现了出来,语言极为省俭。

    入黄溪闻猿

    柳宗元

    溪路千里曲,

    哀猿何处鸣?

    孤臣泪已尽,

    虚作断肠声。

    柳宗元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永州(今湖南零陵县)。永州在当时属偏僻荒凉之地,奇山异水很多。诗人于永贞元年(805)贬为永州司马后,因司马是个闲官,加之心情抑郁愤懑,常寄情山水,形诸笔墨,排忧解愁。正如诗人自云:“仆闷则出游。”(《柳宗元集》)著名的“永州八记”等文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写成的。诗人因此被后人誉为“游记之祖”。故《新唐书》本传说他“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这首五绝正是诗人怀着“堙厄感郁”之情,“自放山泽间”时所作。

    黄溪,在永州东面,距州治七十里,是环永州城百里内名山水之最佳处。两山墙立相连,崖峭岩窟为缺,花木骈植,与山升降;浅水处多石,小者平布于底,大者可坐饮食;深水为潭,若剖大瓮,积水莫测..《柳宗元集·游黄溪记》有生动介绍,可资参读。

    其文末记时为“元和八年(813)五月十六日”。《入黄溪闻猿》可能同出一时,只不过一为文,详记黄溪之游,一为诗,直抒个人感慨。

    首句紧承“题中意”而来,从“溪略”写起,使人开篇即进入“溪路千里曲”的山间小溪境界。开宗明义,单刀直入,省去许多闲笔。“千里”极言“溪路”之长,“曲”字极绘“溪路”之形。“千里”而又“曲”,可见“溪路”依山就势、蜿蜒曲折之态。次句点题,写“闻猿”。“哀猿何处鸣?”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时断时续,此起彼伏,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山势之陡峭,森林之莽苍,“溪路”

    曲折回旋,山水相连又相隔,尽在不言之中。正因为“溪路千里曲”,故不知“哀猿何处鸣”。“猿”前着一“哀”字,富于感情色彩。诗人此时,正处在寂寞、凄怆、哀怨的心境之中,由情及景,故所闻“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郦道元《水经注·江水》)。以上两句,一从视觉上写“溪路”,一从听觉上写“猿鸣”,而“千里曲”与“何处鸣”又互相映衬,“入黄溪”后的情景宛然清晰。

    这样写,尚属平常,当读到三四句时,才使人品出“奇趣”来。诗承上,紧扣“闻猿”写感受。君不闻:“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同上)写的是古代渔民舟子的痛苦生活,故闻猿鸣而下泪,倍感其声凄厉。诗人呢?理当“猿鸣三声泪滂沱”才是。然而不然,诗却说:“孤臣(诗人贬后自称)泪已尽,虚作断肠声。”言下之意,孤寂的我早已被贬边州,申诉无效,前途无望;泪已流干,愁肠寸断;这哀猿声声,徒自空啸,我哪里还有泪可流,哪里还有肠可断啊?这看似“反常”的写法,却更深沉地道出了诗人难以言状的身世之感和“哀莫大于心死”的极度的惆怅和痛苦!“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故清人沈德潜评此诗曰:“翻出新意愈苦。”(《唐诗别裁集》)又说:“柳州诗长于哀怨,得《骚》之余意。”(同上)这些评述均中肯綮。

    此诗头二句写景,景为情设;后二句抒情,情由景生。溶情于景,情景交融,自不必说。妙在抒情不落俗套。苏东坡曾说:“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全唐诗话续编》卷上引惠洪《冷斋夜话》)

    诗人闻哀猿长啸,不写“泪沾裳”而说“泪已尽”,不写“肠欲断”而说“肠已断”,由此带出一个掷地有声的“虚”字来—— “虚作断肠声”。就本应“猿鸣三声泪沾裳”的常理来说,是“反常”;就实际“孤臣泪已尽”的心境来说,又是“合道”—— 合乎泪尽愈苦之道。所谓“翻出新意”,所谓“奇趣”,正在这“反常合道”之中。诗人所以“自放山泽间”,原是为了借山水以遣悲怀,然而结果正如李白所说借酒浇愁一样,“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掩卷沉思,诗人遭遇之不幸,生活之痛苦,情思之含蓄,寄慨之深远,都包孕在这二十字之中。诗的艺术魅力正在于此。

    田家(其二)

    柳宗元

    篱落隔烟火,

    农谈四邻夕。

    庭际秋虫鸣,

    疏麻方寂历。

    蚕丝尽输税,

    机杼空倚壁。

    里胥夜经过,

    鸡黍事筵席。

    各言:“官长峻,

    文字多督责。

    东乡后租期,

    车毂陷泥泽。

    公门少推恕,

    鞭扑恣狼藉。

    努力慎经营,

    肌肤真可惜。”

    迎新在此岁,

    唯恐踵前迹。

    柳宗元诗鉴赏

    此诗原题作《田家三首》。从内容上看,可能作于永州。因为诗人于唐顺宗永贞元年(805)被贬永州后,才有更多机会接触社会下层,写出农民遭受封建统治阶级横征暴敛的痛苦。具体年月待考。

    唐德宗以后实行“两税法”,按夏秋两次向百姓征收户税和地税,夏税限六月纳毕,秋税限十一月纳毕。从此,唐王朝的财政收入增加了,然而却逐渐成为人民沉重的负担。加之唐王朝以税收完成好坏,作为进退地方官吏的重要内容之一,于是刺史、县令为求取上考,不管农户家破人亡和田土是否受灾减产或业已丧失,照征不误,结果肥了专横的官吏、割据称雄的藩镇和兼并土地的贵族大地主们,却害苦了广大劳动人民。柳宗元这首诗,正是通过具体事例真实而深刻地揭露了封建官吏为催租逼税而威胁恫吓直至私刑毒打农民的种种恶行,从而反映了广大农民在封建暴政下的苦难生活。

    全诗可分三个部分。

    开头六句,写农民在完成夏税的征敛中被封建官府剥掠一空的情景。“篱落隔烟火,农谈四邻夕。”

    烟火,炊烟,泛指大家。农家左邻右舍聚居在一起,隔着稀疏的篱笆墙互相可以看见,傍晚时分彼此过往谈天。“庭际秋虫鸣,疏麻方寂历。”疏麻,屈原《九歌·大司命》:“ 折疏麻兮瑶华。”王逸注:

    “疏麻,神麻也。”这里泛指普通的苎麻。这两句写谈天时的农村夜景:附近苎麻地里静悄悄,庭院墙根边秋虫唧唧。在这寂静的秋夜,农民们在“谈”什么呢?没有说。但从下面的诗句可以悟出。“蚕丝尽输税,机杼空倚墙。”蚕丝已全部交纳夏税了,织布机只好空闲下来靠在墙边。一个“尽”字,道出了“赋税”之重;一个“空”字,写出了农民生活之苦。这就点出“谈”的内容来,给人以想象的余地:赵钱孙李,这家那家都在谈;仅有的一点蚕丝都交了赋税(当时交纳户钱可以绫绢折算),靠什么生活;收获一点,拿走一点,弄得家徒四壁,机杼停织,日子怎么过;夏税刚过,秋税又至,又怎么应付..“四邻”所“谈”,充满着农民对被剥夺的残酷遭遇的愤恨不平,也表露出诗人的义愤。

    接下来的十句,从“里胥夜经过”至“肌肤真可惜”,写里胥对农民的敲榨勒索和威胁恫吓。“里胥夜经过,鸡黍事筵席。”农民刚交罢夏税,官府又派出大批差役下乡来威逼农民及早做好交纳秋税的准备。

    从农民赶快杀鸡做饭,备办酒席招待里胥上,可见里胥平时的作威作福,农民是万万得罪不起他们的。真是“县官踏飧去,簿吏复登堂”(李贺《感讽五首》其一)。从下句“各言”二字可见来的里胥不止一人,而是一批,农民怎么承受得了!“各言”以下八句是里胥们在酒筵上说的话,可分三小层:一是“官长峻,文字多督责。”是说上司严厉凶狠,追缴租税的官府文书催逼得很紧。这既是事实,又是里胥对农民的威胁,既从侧面揭露了封建官吏的凶狠残暴,又从正面写出了里胥们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的丑态。二是以“ 东乡”为实例,写延误了“租期”的严重后果。

    “东乡后(延误)租期,车毂陷泥泽。”后句是解释前句的“后租期”乃因车轮陷进泥潭之故。尽管如此,“公门少推恕,鞭扑恣狼藉”,官府很少推究实情而予以宽恕,结果东乡人仍被肆意鞭打得血肉模糊。交租税只迟了一步,而且事出有因还尚且如此,少交或不交,其后果之严重更可想见。封建官府不查实情,不问是非,私刑逼租的暴行,由此可见一斑。三是“努力慎经营,肌肤真可惜。”表面上看,是里胥劝告农民要努力而小心地筹划交纳租税,以免皮肉受苦,那真是可怜!实际上,言下之意是“一旦后租期,刑同东乡人”!这就揭露出里胥对农民露骨的威胁和恫吓。以上十句,从表面上看来好象只是在揭露里胥的罪恶,实际上是针对当时的封建官府和官吏们。

    最后两句“迎新在此岁,唯恐踵前迹”,写农民听了里胥恐吓话后的想法:新谷登场正在此时,只得准备缴纳秋税,唯恐重蹈东乡人的不幸。这里,诗人以写农民的心态作收,“唯恐”二字道出了农民内心深处多少难言的苦衷,可见农民们是怎样忍受着这超经济的剥削与压迫。全诗正是通过这一典型事例的描写,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统治者对劳动人民的残酷压榨,从而反映了农民在横征暴敛下的怨愤和痛苦,也表现了诗人对受压迫者深挚的同情。

    清人毛先舒曾称子厚《田家三首》“叙事朴到(朴实而周到)”(《诗辩坻》卷三),是恰当的。

    这首诗纯然用白描叙事手法,于平淡简朴的语言中寄寓着深远的忧愤,让人嗅到真实的时代气息,而且语语自然,字字深情,耐人咀嚼。恰如苏轼所说:“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东坡题跋》卷二《评韩柳诗》),“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书黄子思诗集后》)。这正是柳诗的独特风格。除此,朴实的叙述与个性化的说白相结合,正面控诉与侧面揭露相结合,也是此诗值得注意的特点。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柳宗元

    汲井漱寒齿,

    清心拂尘服。

    闲持贝叶书,

    步出东斋读。

    真源了无取,

    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

    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

    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余,

    青松如膏沐。

    淡然离言说,

    悟悦心自足。

    柳宗元诗鉴赏

    此首诗为诗人被贬永州时所作。他生活在一个腐朽衰败的时代,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员,客观上受到无数打击,主观上又受到儒、释、道“三教调和”思想的限制,结果才不得施展政治抱负,贬斥终身,壮志未酬,走完了悲剧的一生。他象当时大多数有志于积极用世的封建知识分子一样,在社会政治思想和伦理道德观念上坚信儒家学说,以实现尧、舜、孔子“圣人之道”为奋斗的最终目的;同时又在佛教盛行的唐代崇信佛教,主张“统合儒释”(《送文畅上人登五台遂游河朔序》)。不过,他的崇信佛教,与王维愚妄地佞佛逃世不同,与白居易以信佛寓“独善之志”

    也不同。他是把佛教与诸子学说并列看待,想从中找出积极有益的内容作为济世的手段,以实现“辅时及物”的理想。不幸的是他没有也不可能如愿,由于自身思想上的主观唯心主义因素和思想方法上的形而上学倾向,最终落入了佛教唯心主义的泥沼。特别是在他遭贬永州之后,由于政治上的失意,前途无望,更促使他到佛教中去寻求宁静与解脱,其时佛教对他的消极影响就更明显了。

    了解了这些背景,再来读这首诗就容易理解了。

    清晨早起,他到住地附近一个名叫超的僧人(师)的寺院里去读佛经,有所感而写下这首五古抒情诗,既表达了他壮志未已而身遭贬谪,欲于佛经中寻求治世之道的心境,又流露出寻求一种超越尘世,流连于冲淡宁静的闲适佳境的复杂心情。

    头四句总说“晨诣超师院读禅经”。诗人把研读佛典安排在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刻。“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清晨早起,空气清新,以井水漱牙可以清心,又弹冠振衣拂去灰尘,身心内外俱为清净方可读经。可见用心之虔诚,充分表现了诗人对佛教的倾心和崇信,其沉溺之深溢于言表,不啻教徒沐浴更衣以拜佛祖。“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贝叶书简称贝书,佛经之泛称。古印度人多用贝多罗树叶经水沤后代纸,用以写佛经,故名。一个“读”字,是全诗内容的纲领;一个“闲”字,是全诗抒情的主调。

    诗人贬居永州,官职虽名曰“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但只是个“闲官”而已。闲人闲官闲地,无政事之烦扰,亦无名利得失之拘牵,正是难得清闲,正好信步读经。就读经来说,闲而不闲;就处境而言,不闲而闲,其复杂心情曲曲传出。

    中间四句承上文“读”字而来,正面写读“经”的感想。这里有两层意思:前二句“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是说书中真意不去领悟,妄诞之言世所追逐。诗人以自身崇信佛学的正确态度讽喻世俗之佞佛,即对于佛经中的真正本意全然不去领悟,而对于书中一切迷信荒诞的事迹却又尽力追求而津津乐道。

    正如诗人在《送琛上人南游序》中所批评的那样:

    “而今之言禅者,有流荡舛误、迭相师用,妄取空语,而脱略方便,颠倒真实,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

    (《柳宗元集》卷二五)言下之意正好表明自己学习佛经的正确态度和对佛经的深刻理解。后二句转写对待佛经的正确态度。“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意思是说佛家遗言值得深思,修养本性怎能圆熟?

    “冀可”是希望能够的意思。言佛教教义艰深,必须深入钻研思考,如果只用修持本性去精通它,是不可能达到精审圆满的目的的。言下之意是说,愚妄地佞佛不足取,只有学习它于变革社会有益的内容才算真有所得。这反映了诗人对佛教教义及其社会作用的主观的特殊理解。对此,诗人也有批评说:“又有能言体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须离也。离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同上)联系诗人在对待佛教问题上与韩愈的辩论就更清楚了。韩愈辟佛,是热心张扬“道统”的儒学家,主张对僧侣“人其人,火其书”;而柳宗元却认为在佛教教义中包含着与儒家圣人之道相通的有益于世的内容,否定“天命”的主宰。

    诗人自以为对佛教的精义和作用已有深刻的领会,殊不知结果不是他利用佛教以济世,而是佛教利用他作了宣传宗教唯心主义和宗教迷信的工具;而他自己最终也陷入了佛教识破尘缘、超脱苦海的消极境地。

    末六句承上文“闲”字而来,抒发诗人对寺院清净幽闲的景物的流连赏玩,到了忘言的境界。这里也写了二层意思:前四句写景,后二句抒情。先看前四句:“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意谓超师寺院何其幽静,苔色青青连着翠竹。旭日东升晨雾滋润,梳洗青松涂以膏沐。“道人”实指“超师”,“庭宇”呼应“东斋”,既言“步出”则寺院环境尽收眼内,一个“静”字总括了它的幽静无声和诗人的闲适心境。是景物之静,也是诗人内心之静。而苔色青青,翠竹森森,一片青绿,又从色调上渲染了这环境的葱茏幽深。“日出”照应“晨”,紧扣题目,再次点明时间。旭日冉冉,雾露濛濛,青松经雾露滋润后仿佛象人经过梳洗、上过油脂一样。

    这是用拟人法写青松,也是用“青松如膏沐”进一步写环境的清新。这就使我们体会到诗人通过优美宁静的寺院之景传达出一种独特的心境和思想感情。这是“闲人”眼中才能看得出的静谧清幽之景,抒发的是“闲人”胸中才有的超逸旷达之情。再看结尾二句:

    “淡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意思谓宁静冲淡难以言说,悟道之乐心满意足。诗人触景生情,直抒胸臆,看来似乏含蓄,有蛇足之嫌,但一经道破,又觉意味更深一层。它既与前面的景物相连,写出“闲人”欣喜愉悦而又多少带点落寞孤寂的韵味;又与前面的读“经”相呼应,诗人自认为是精通了禅经三昧,与当时的佞佛者大相径庭,其悟道之乐自然心满意足了。

    这就又透露出诗人卑视尘俗、讽喻佞佛者的孤傲之情。

    而这两者—— 情景与读经,前后呼应,融为一体。诗人巧妙地把自然景物契合进自己主观的“禅悟”之中,其感受之深,妙不可言,真是达到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境界。从章法上看,全诗自晨起读经始,至末以日出赏景惮悟终,浑然无痕,相映成趣。

    读完此诗,姑且抛开诗人对佛经所持的错误态度不论,不能不为诗人的于逆境中读经养性、追求事理而又超脱尘俗、寄情山水、怡然自适的复杂心境所感动,从而进到那种“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的幽深寂静的艺术境界中去。诗中有禅味而又托情于景,情趣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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