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集 四卷

    鸣凤记

    夏驿

    （净驿子随生上）

    【玩仙灯】铁面鱼头，骨鲠志难酬。叹神龙暂居涸薮，万里孤臣似风飘柳。只恐这手足皆疲，股肱非旧！

    一封朝奏九重城，夕贬宜山万里程。折指不忘匡济手，丹心还是股肱臣。睁怒目，切朱唇，常怀按剑上彤庭。有朝感悟君王圣，把那误国奸臣一扫清！我杨继盛只为劾奏仇鸾，却被奸臣威逼，问官将我手指桚折，胫骨夹损，必欲置我于死地。幸蒙皇上薄赐降谪，贬我为口外边城典史，又被当道不容，改为广西宜山驿驿丞。数月之间，奔走一万五千余里，孤身到此，不觉踰年。幸喜上司知我是个谪官，不必往来迎送；只是遐想朝中权臣奸党，终为国患。近日有人传说夏太师亦被严嵩诬陷，监禁在狱，不日就要处斩。且住，我想自古至今，并无首相典刑之理，未足为信；纵有此事，难道朝中再无一人保救元老？咳！但我官卑职小，未见朝报，是以怏怏于心。今日闲暇，不免到驿前走走。驿子，驿子！??！（净）有。（生）你在那里睡了么？（净）没有睡吓。（生）来扶我到驿前走走。（净）老爷个脚不便，坐坐罢。（生）我今日好些了。（净）吓。（扶生走介）（生）吓！地下也不扫一扫。（净）吓！第二个！老爷说，地下为??弗打扫打扫，阿是要?单吃饭！分付个哉。（生）这些人在那边做什么？（净）这些人多在那里骨牌??和。（生）胡说！这是上司来往的所在，容留闲人在此赌钱！拿过来打这厮！（净）呔！老爷来捉哉！捉！捉！捉！弗要走，拿两个头来咭，那纔奔散哉！（生）扶我进去。（净）是哉。（生坐介）过来，有朝报买一本来。（净）老爷，这里只有烧饼，油煠鬼，没有潮糕卖的。（生）是朝报吓。（净）朝报吓？是哉？阿是像书能介一本看个吓？（生）正是。（净）容易，等我去抢一本来。（生）胡说！拿钱买！（净）吓！拿钱买（生）来。（净）又是什么？（生）你到驿前去看，如有京中人，唤一个来。（净）老爷，要京东人事做??？（生）狗才！京里人吓。（净）吓！京里人就叫做京东人，晓得了。（下）（老旦夏夫人，外解差，付管家婆上）（外）老夫人走吓。（老旦）

    【引】远路风霜催老朽，长途顚沛多忧。

    （外）老夫人，这里是宜山驿了；闻得兵部杨爷谪贬在此，待我进去讨个脚力前去也好。（老旦）这也使得。（外）管家婆，你同老夫人在那边马台上坐坐，待我进去。（付）是哉。（旦，老旦下）（外）那边有个人，想是驿子。吓！驿子，驿子。（净）呸！胡桃阿弗见，??个栗子！（外）这里可是兵部杨爷在此么？（净）正是。你问哩做??了？（外）你去说声，京中人要见。（净看外笑介）（外）为什么？这个人想是痴的么？（净）你就是京中人？（外）正是。（净）好极！好极！我们老爷正想一个丁冬人顽顽。住厾，等我进去说。（外）就出来。（净）老爷拉啰里？老爷拉啰里？（生）什么好笑？（净）老爷要个丁冬，就有个丁冬人在外。（生）有了京中人了？（净）正是。（生）着他进来。（净）吓。京中人呢？（外）在这里。（净）叫你进去。（外进介）杨爷在上，小的叩头。（生）起来。（净）起来，起来。（生）你是何处人？那里认得我来？（外）小的是刑部典差，在京曾伏侍杨爷过的。（生）吓，吓，吓。如今解那个在此？（外）夏老夫人。（生）那个夏老夫人？（外）就是当朝夏太师的老夫人。（生）住了！你可晓得夏太师怎么样了？（外）老爷，你还不晓得么？夏太师为军国重情，圣上将他处斩了！（生）吓！夏太师竟处斩了！阿呀！（顿足痛介）嗄唷！嗄唷！（净）阿呀！老爷，老爷！--呸！?个人痴个??！我里老爷个金头银金盔金子了刁??厾个，难间还钱肉起来哉。（外）杨爷醒来！杨爷醒来！（生）阿呀！罢了！罢了！（净）罢了！罢了！（生）解官，如今老夫人解到那里去？（外）到广西全州去。（生）如今老夫人呢？（外）在驿前。（生）快请。说我出来。（外）是。老夫人有请。（付，老旦上）你见过了么？（外）见过了。杨爷相请。（生）老夫人请。（老旦）大人请。（生）老夫人请上，下官有一拜。（老旦）大人请上，老身也有一拜。（生）仙鸾仪范，何期邂逅关西！（老旦）司马威名，岂意遭逢客邸！（生）不知老夫人到来，只合远接，接待不周，望乞恕罪。（老旦）岂敢。（生）请坐。驿子，看坐来。（净）吓！（反摆椅介）（生）这样摆。（净背摆介）（生）??！狗才！那样摆。（付）?个个人，交椅弗会摆个来。（净）我及要摆个哉。（生）请坐。（老旦）有坐。（生）解官，你到外厢去坐坐。（外）杨爷，老夫人在此，欲求杨爷个脚力。（生）不消你说，我自有道理。驿子，领解官外厢酒饭。（外）多谢杨爷。（净）解官▲里坐，要吃烟嚜马屎里有火拉厾。（外下）（生）驿子。（净）有。（生）吩咐备饭。（净）吓。（走介）（生）来！（净）吓。（生）丰盛些。两桌：解官那里一桌，老夫人那里一桌。（净）吓。（下）（生）吓！老夫人，老太师为何遭此大变？这也是罕闻！（老旦）大人吓，一言难尽！（生）请道其详。（老旦）

    【宜春令】我夫主刚过柔。

    （生）刚介乃立朝之本，有何不可？（老旦）

    为权奸攅成寇仇。

    （生）难道朝中竟无一人保救元老么？（老旦）

    青蝇未聚毫端，无计祈天佑。

    （生）老太师已死，一家骨肉多拆散了？（老旦）

    飘零，我世泽箕裘。

    （生）老夫人所得何罪，受此风霜？（老旦）

    风波，我暮年箕箒。

    （生）这奸贼果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合）

    这寃情石烂难忘，海枯不朽！（生）

    【前腔】听伊语，知遇仇。〔不要说是亲受其祸，〕使人闻，心伤眉皱！〔老太师呵，〕暮龄遭难，况无令子承君后！〔老夫人，〕你本是天上鸾凰，今日里反做了风中尘垢！（合）这寃情石烂难忘，海枯不朽！

    （生）老夫人，你此去广西，乃荆蛮之地，不比江南富贵之乡，况举目无亲，恐难存活。（老旦）这便怎么处？（生）吓！有了。下官有一故人，姓张，名翀，原籍马平人氏。前年在京中乡试，因与下官相厚，此人平生好义，决不失信于我。况马平相近泉州，待我修书一封，将老夫人托他周济。他也仰老太师山斗之望，又与下官金石之交。老夫人到彼，且暂住几时，待等天恩大赦，必有还乡之日也。（老旦）多谢大人。（净上）饭完了。（生）请老夫人后堂小饭，待下官修起书来。（老旦）多谢。难中一纸书，胜似千金惠！（净）老亲娘，?筛筛酒。老夫人吃过子，?就吃子饭罢。（付）晓得哉。（下）（生）驿子，老夫人那里可丰么？（净）十六样。（生）那十六样？（净）肉哉哟，鱼，鸡，肉圆，鱼汤，鸡肫肝。（生）六样吓。（净）还有韭菜，炒鸭蛋，算子十样，阿是十六样吓？（生）解官那里呢？（净）六样头。（生）那六样？（净）白切肉，小炒肉，酱汁肉，肉汤滚豆腐，还有沸带拐。（生）这是怎么说？（净）肺搭子拐头哉哪。（生）胡说！你去取我俸银五两三钱：五两一大封，三钱一小封。（净）吓。（走介）（生）走来！你可明白么？（净）晓得个哉，五两三钱一大封。（生）蠢才！五两一大封，三钱另外一小封。（净）是了。（走介）（生）来。（净）吓。（生）小轿两乘，官马一匹。（净）老爷，亦是??个上司到哉了？（生）送夏老夫人全州去。（净）啰个??夏老夫人？（生）就是里边的。（净）阿是里向吃饭个老亲娘？（生）??！夏老夫人。（净）介嚜无得。（生）怎么说没有？（净）我里驿里个马要伺候上任，有兴头官府个，个样人，让哩走走罢哉。（生）??！狗才！你但知锦上添花，我老爷偏喜的雪中送炭！什么有兴头没兴头！广告牌子来，打这势利小人！（净）吓！老爷打人哉，拿介一百块竹丬出来。老爷，要打啰个？（生）打你这势利小人！（净）要打我吓？只好我自家拿子竹丬打自家个哉。啐出来！轿马亦弗是我个，搭哩瞎争??？落得做人情。（下）（生）势利小人！什么有兴头没兴头！（写介）

    【一封书】京师忆旧游，遇相知，信义周。

    不想别后两年，京中有此大变。

    元臣陷死囚。痛全家，徙远流。佐命忠勋应可惜，莫逆深交更转求。到全州，望容优，存没沾恩感不休！

    侍生杨继盛顿首拜。鹤楼张先生厚契门下。（净上）五两三钱有了。（生）老夫人用饭完了么？（净）吃完子半日哉。（生）请老夫人。（净）老夫人有请。（付，老旦上）自怜送别无杯酒，须信阳关有故人。多谢大人。（生）因在驿中，多多有慢。（老旦）好说。（外）多谢杨爷赐饭。（生）有慢你。老夫人在上，下官位卑禄薄，聊具白银五两，少助路途之费。（老旦）重蒙华翰，如锡百朋。这厚礼决不敢受。（生）老夫人，患难之中，不必推辞。管家婆请收了。（老旦）如此，多谢大人。（生）好说。解官，这是书一封，你到了马平县，进东门大街，问鹤楼张相公，前年已进乡科，送老夫人到彼，早晚要把他看顾。（外）晓得。（生）还有一个小意思，你路上买茶吃。（外）赐饭不当，怎敢又受老爷厚赏？（净）谢子一声走罢哉喂。（生）可曾拿？（外）没有。（净）去罢哉喂。（生）??！方纔这个小意思呢？（净）像是哩拿个哉。（生）??！狗才！（净）吓！拉里革里，忘记哉。（老旦）吿辞了。骨肉飘零实可伤。（生）驿中邂逅意彷徨。（老旦）一时忠义相悲怆。（生）千载芳名共勒章！吩咐打轿。（老旦，付下）（生）解官，有一匹马你骑了去。老夫人是年老之人，在路小心照管。我和你在京中自有相会之日。（外）多谢杨爷。（下）（生）解官转来。（净）解官转来，老爷还有说话来。（外上）老爷有何吩咐？（生）那张相公是春元，有旗扁，好问的。（净）卖春联个。（生）狗才！只管混闹！（下）（外下）（小生上）惯报升迁事，能传机密情。来此已是宜山驿了。呔！驿子，驿子。（净）来哉，来哉。今朝好忙吓，亦是??人？（小生）报去，说京中人要见。（净）住厾，住厾。老爷，老爷。（生上）做什么？（净）又是五两三钱头。（生）这怎么说？（净）又是一个京东人要见。（生）着他进来。（净）吓！京东人，京东人呢？（小生）在这里。（净）老爷叫?进去。（小生）老爷在上，京报人叩头。（生）报何事？（小生）报老爷高升兵部武选司。有京报呈上。（生）取上来。（看介）卽今仇鸾造反，圣上思念杨继盛前言非谬，合当起用，特升兵部武选司员外郞之职，星夜赴京。奉圣旨。是这等说。那仇鸾拿下了么？（小生）拿下了。（生）好！有天理！驿子，赏他一两银子。（小生）谢爷赏。（下）（净）喂！第二个，老爷高升子兵部哉，快点收拾马船，多叫星人发行李吓。（生）驿子，你在那里叫什么？（净）吩咐备办轿马船只送老爷。（生）不用，我只一肩行李，就要起身的。（净）弗用？介嚜小人磕头。（生）做什么？（净）老爷高升，小人磕头。（生）吓！你在此伏侍我辛苦，要讨赏吓？（净）弗。小人磕头。（生）你随我进来，赏你三--（净）多谢老爷。（生）赏你三分银子。（下）（净）啐出来！特地磕子一阵头，他说：『伏侍我辛苦了，赏你三--』我卽道三两?，啰里晓得倒说道赏你三分银子？只怕个三分银子还要八折，只得二分四厘厾来。（下）

    斩杨

    （杂扮小军，净，丑，刽子引外上）

    【粉蝶儿】朔雪翩翩，看彤云布密，四郊飞遍。听金门上命初传，把忠良如草菅，有言难辨！

    执笏垂绅满帝京，谁人能扫宇寰清？权奸未灭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衿！下官锦衣卫都指挥陆炳是也。昨奉圣旨着我监斩杨继盛。下官自从职掌锦衣二十余年，不知拿问了多少官员，羣臣虽尝劾奏，未有如杨椒山之激切；皇上虽常责问，未有竟至典刑之理。咳！杨椒山，你却是寻差了对头了！今早内监口传圣旨道：『如有大小官员奏免杨继盛者，一同处斩。』这是杨公无可生之路也！咳！椒山吓！夏太师尙且不免，何况于汝乎！今日你浑身有口不能言，遍体排牙说不得了。（净，丑）刽子手献刀。（外）杨爷绑下了么？（净，丑）绑下了。（净，丑押生上）

    【引】浩气冲天，为厉鬼，必杀权奸！

    （众）杨爷绑下了。（外）椒山公吓椒山公！着甚来由受此极刑？

    【耍孩儿】囹圄桎梏皆天谴，把事付东流，休叹寃。你忠肝义胆眞堪羡！边城万里方遭贬，又叹今日兵曹又受顚！少微月犯多灾变。你本是皇朝柱石，埋没在相府尘烟！

    （小生，末上）靴尖踢倒凤凰楼，怒气冲开鹦鹉洲。海天寃忿凭谁诉？太白旗悬忠义头！（小生）下官礼科给事中吴伦是也。（末）下官监察御史王麟是也。今日杨年兄典刑，特来与他永诀。（众）科道老爷到了。（外接介）（小生，末）大人生杀在手，可谓有权。（外）感慨在心，不得已也。请问二位可曾保救椒山公么？（小生，末）圣旨旣出，谁敢再奏？此来只为同年之谊，少尽别情而已。（外）椒山在皂纛旗下。（小生，末）杨年兄在那里？呀！我那年兄吓！你今日死得好不明白也！

    【前腔】念吾兄节义全，众流中，独挺然。岁寒松柏当朝选，忠良要剖葵心献。又折槛无功反受寃，呑却鱼肠剑。俺非是江州司马，也落得泪湿青衫！

    （小生）年兄，小弟有挽诗二首，以备吾兄他日青史之助。（诵诗介）食禄分忧士，怜君独处难。囊头追孟博，齿舌继常山。雪映心犹热，风吹骨愈▲。此心千古恨，挥泪洒斜阳！（末）小弟次韵二首，表兄忠烈。食禄分忧士，从容就死难。心怀呑瀚海，义气压衡山。魂断关河杳，名存草木香。丈夫无别泪，含笑赴云阳！（生）多蒙谬赞。但我死不足以塞责，终无益于朝廷。天下事尙可为，二兄好为之。（小生，末）就此拜别。

    【哭相思】见君且敛湘江泪，恐怕愁人速断魂。（下）

    （旦内）阿呀！好苦吓！（众）杨宜人来了。?！闲人闪开！（旦上）

    【引】奈何！奈何！我儿夫衔寃负屈！

    相公在那里？（众）在皂纛旗下。（旦）相公在那里？（哭介）

    【山坡羊】你看面生尘，蓬头垢面。苦杀我夫妻分散，闪得我心如箭攒！〔相公，我见你绳穿索绑，〕我恨不能代死从奴愿！

    相公，你今日典刑，本该带你孩儿出来永诀一番；但我今日到此，存亡未卜，以后虽有一陌纸钱，无人烧化。我只带得一杯水酒在此。阿呀！相公吓！

    我记昔年曾将酒合欢。

    （奉生吃，生吐介）王命在身，何暇飮酒？（旦）

    谁知今日残酒永诀恩情断！

    相公，你那晚写本之时，妾身何等苦劝？你道妇人之言不可听信，到今日里呵！

    为一点忠心，竟不顾六尺微躯遭难！（众合）号天！（旦）恨杀奸臣结下寃！（众合）心酸！（旦）〔相公吓！〕你向前行，我也随后捐！

    （付上）奉圣旨：犯官不得久留；如若迟延，监斩官一倂同罪。（外）万岁，万岁。大人，王法固不可容，私情也要少尽。（付）圣上犹可，严府催促。快些下手！（下）（旦）阿呀！奸贼吓奸贼！

    【忆多姣】何必苦恁般，直恁煎！须臾七魄丧九泉，幼子娇妻肝肠断！

    阿呀！事已迫了，可有家事嘱咐一声？（生）唗！妇人家好不晓事！我平生那有什么家事！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与后人补！（旦）我相公之心，惟天可表，待我拜吿天地。

    拜吿苍天，拜吿苍天，血成杜鹃！

    （众）午时了，开刀！（杀生下）（旦跌介）（众）杨宜人苏醒！杨宜人苏醒！（旦醒哭介）（众）好了！好了！（旦）

    【江儿水】再启呑声愬，重开血泪笺。〔阿呀！我那相公吓！〕你粉身犹要将尸谏。

    大人，此乃未亡人张氏代夫鸣志，尸谏感君之本，烦大人转达天听。倘得剪除奸党，我夫妇二人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矣！（外）杨宜人，死者不能复生椒山公尙然如此，何况于汝？劝你不如息了此念罢。（旦）

    我两两哀鸣如鸟怨。人之将死其言善。

    （旦）大人旣不肯上，请略观情节。（外看介）（旦）阿呀！相公吓！

    只怕万里君门难见！

    （外）情辞激切，好生利害吓！左右，送还杨宜人。（旦）吓！大人，此本眞个上不得？（外）眞个上不得。（旦）果然上不得？（外）果然上不得。（旦）阿呀！罢！我那相公吓！

    和你同到乌江，免使亡夫心眷！

    （自刎下）（众）杨宜人自刎了。（外）咳！可怜！可怜！

    【前腔】夫为纲常重，妻能节义全，双双了却平生愿！光岳千年锺气鲜，君明臣直孤忠显，万古清名不殄。这些碌碌奸雄，顾此独无腼觍！

    左右，将杨宜人尸首好生成服，与杨爷同厝西郊，后日必有旌其忠直者。只是圣上有旨，杨继盛斩后，卽将其妻孥流徙居庸关外；我想杨宜人旣死，又无人与他奏免，罢！只得将他幼子与家人流去便了。正是：臣为君亡实可伤。（众）妻因夫丧重纲常。（外）请君莫话纠弹事。（众）一个忠臣九族殃！（仝下）

    白兔记

    送子

    （生上）

    【声声慢】梁唐多事，万姓荒荒。妻子尽皆流荡。

    古人云：『得宠思辱，居安虑危。』我刘智远自赘岳府，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竟不知李氏三娘信息如何。正是：甘草黄连分两下，那头苦了这头甜。（贴上）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相公在此何干？（生）下官在此看兵书。（贴）看到那里了？（生）看到曹操与张飞对阵，曹兵把张飞追至?陵桥，那张飞大喊一声，?陵桥遂分为两段。（贴）好雄将也！（生）

    【高阳台】权统雄威，兵分八阵，名振四方威势；吕望六韬，更兼孙武兵书。张飞一声大喝断桥也。论军令，不斩不齐；凯歌回，凌烟阁上，姓字标题。

    （净上）一路辛勤不自由，如今且喜到邠州。三日孩儿送到此，未审刘郞收不收。一路问来，说此间已是岳府了。那里有一个红头将军在那里，待我去问他一声。喂！红头将军。（丑上）什么人？（净）小老儿问路的。（丑）问什么路？（净）这里可是岳府么？（丑）正是。（净）我要寻一个人。（丑）寻那个？（净）要寻刘智远的。（丑）呔！割舌头！（净）阿呀！千辛万苦，再弗道是走子割舌头个场哈来哉。喂！将军，?厾几里个舌头卖几哈一斤？（丑）这是老爷的名字，你敢乱叫！（净）个就是?厾老爷个名字了？?去，?去报。（丑）报什么？（净）你去说，徐州沛县沙陀村火公窦老递送佳音。（丑）报得的么？（净）弗番道，?去报嘿哉。（丑）住着。（进介）启爷，外面有个徐州沛县沙陀村火公窦老递送佳音。（生）夫人，想是下官家里有人到此，待下官出去看来。（贴）相公请便。（下）（生）窦公，窦公。（净）外甥弗见舅公。（见介）阿呀，老爷吓！我是问路个?。（生）起来，你可认得我么？我就是刘官人。（净）??个，?就是刘官人了？臭贼头浪戴子个个，身浪着子个个，贼头认弗出哉。（生）窦公，你手中抱这孩子是谁家的？（净）个个就是?个尾巴。（生）这就是我的孩儿？

    【山坡羊】幸我孩儿来至，不觉含悲垂泪〔窦公吓，〕谢伊送我儿来至此。觑他面庞与娘浑无二。

    窦公，他叫什么名字？（净）叫??名字么？三娘子与嫂嫂借剪刀没有，把口来咬断脐肠的。

    名咬脐，是他娘自取的。（生）我闻伊见说，使我肝肠碎，两泪交流一似珠！孩儿，你亲娘在那里？孩儿，爹在东时娘在西！

    窦公，你原抱了。（净）我弗抱哉。（生）为何？（净）我是抱弗哭男儿个（生）不是吓，待我进去禀过夫人，然后出来。（净）??个，?亦有子??夫人拉里哉了？（生）我又赘在此了。（净）眞正石灰布袋，处处有迹个！?就来吓。（生）就出来的。夫人。（贴上）怎么？（生）下官前妻李氏三娘所出一子，如今着人送来。若夫人肯收，着他进来；若夫人不肯收留，原着人送去。不知夫人意下如何？（贴）相公说那里话？旣是姐姐所生，就如我养的一般。快抱进来。（生）多谢夫人。窦公，待我抱了。夫人着你进去。见了夫人，须下个全礼。（净）这个是弗消分付，我会拉里。（生）夫人，孩儿在此。（贴）好个孩儿！（净）夫人请上，待老汉拜见。（贴）老人家不消了。（净）

    【奈子花】谢夫人慷慨仁慈。

    （跌介）（生）起来。（净）有子两年年纪，两头重子，介弗好个。

    望收留新养孩儿。

    刘官人，?道个小官人拉啰里养个？

    在磨房中，养下孩儿。被无知嫂嫂撇在水，是老汉救来还你。（合）若长成，休忘了窦公恩义。

    （贴）

    【前腔】看孩儿容貌稀奇，与相公面庞无二。收留在此，犹如嫡子。长成时，敎他些武艺。（合）若长成，休忘了窦公恩义。

    （贴）三日孩儿我自收，三年乳哺不须忧。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老人家年纪老了，留在此烧烧香，点点烛，不要放他回去罢。（下）（生）窦公，随我到书房里来。（净）还有??书房厾来？（生）这里就是。（净）好吓！比我里马坊里天差地远。有趣，有趣！（生）窦公，我且问你：李三公夫妻一向好么？（净）好！越清健哉。（生）李洪一夫妻二人比前如何？（净）??！个两个天煞个，越弗好哉！（生）我少不得有日会他！（净）正是应该个。（生）三姐一向好么？（净）啰个？（生）三姐一向好么？（净）三小娘？好，好，好！（哭介）自从?个臭贼出来子嘿，哥嫂逼他改嫁不从，罚他日间挑水无休歇，夜间挨磨到天明。有??好！（生）阿呀！我那妻吓！（净）呔！刘穷猫儿哭老鼠，假慈悲！当初三小娘热一碗，冷一碗不?吃子，?那间拉里享荣华，受富贵，就忘记子俚哉。无情无义个！（生）窦公，非是我不想；只因王事在身，难以回去。（净）啐！盖个无遢煞个老老，我那倒埋怨俚起来？阿呀，老爷，我老老是个样性格，老爷弗要气。（生）还有一说，倘然我不在府中，夫人问及你，有兴的话多说几句，没兴的话不必提起。（净）个是吃盐比?吃酱多觉搭个。倘然夫人问我说：『窦老，你老爷在家里做??？』我说：『文呢，着碁，看画，弹琴，做诗，烧香，吃茶；武呢，踢球，打弹，跑马，射箭。』（生）吓！好有窍！（净）走得来，马鸣王庙里个只鸡嘿，再弗提起个。（生）休得取笑。随我来。（生下）（净）?看，说着子俚个搠心说话了，对子戏房里是介直闸介进去哉。（下）

    十五贯

    判斩

    （四杂扮皂役随外上）

    【点绛唇】雁绣鸿材，朱旛黄盖。君恩拜，恐负须眉，故把民社轻担贷。

    乍驾雄车出翠微，苍生百万好支持。时人莫慢轻刀笔，千古萧曹相业推。下官况锺，字伯律，江西靖安人也。作掾部曹，荐拔主事。今蒙圣上特恩，着为苏州太守，又亲赐玺书，得假便宜行事；到任以来，且喜政平讼理，吏民安堵。目今秋后冬前，正当行刑时候，上台传奉部文，连夜决囚四名，委本府监斩回报，已着刽子手前往吊取，只得秉烛以待。正是：王法由来无面目，民风何可不淳良？（众带两生，两旦上）启爷，四名人犯带到了。（外）带进来。（净，末，付，丑刽子）斩犯进。犯人当面。（各跪介）（外）呀！

    【混江龙】则见他四凶犹在，多则是乾坤戾气不成材。这一个垂头丧气，那一个无语兜腮；这一个愁眉低锁，那一个倦眼微开。〔男的呵，〕温柔乡失足；〔女的呵，〕风流窟当灾。

    分付打开枷杻，洗剥起来。（众）开刑具。（外）

    只敎恁赤条条不挂寸丝，只算去其牙爪。

    叫刽子手，与我绑起来！（众剥衣介）吓！绑起来！（外）

    免不得密扎扎，牢拴四体，赤扎缚，尔狼豺！（众犯哭介）霎时间，四命入泉台！

    （四犯）皇天吓！好寃枉！（外）唗！禁声！

    须不比杀之三，宥之三，着你极天叫枉，抵多少五更风，五更雨，则那鸟死鸣哀！

    （四犯）阿呀！爷爷吓！闻说爷爷是龙图再世，难道四名寃囚竟不能超雪了？（外）??！多讲！

    眼见得三推六问，早已九重闻，怎敎俺一言半语就把累囚贷？〔刽子手，〕须早把钢刀齐掣，叫一声，恶杀都来！

    （众）晓得。求老爷判定招旗，就此押赴法场便了。（外）取上来。

    【油葫芦】俺这里一笔千钧，索把高价抬。那许恁莽无常片刻捱？觑着这出生入死犯由牌

    （判介）熊友兰，熊友蕙，--呀！好奇怪！适纔本府还不在心上，一时间想起前日到庙宿山，梦有两个野人衔鼠哀泣；野人者，是熊也。这两宗公案，其间必有万分寃枉了。

    旣不是飞熊入梦周家赉，又不是维熊应兆宜男瑞。好叫俺顿心窝，猛自惊；蹙眉头，暗自揣。遮莫是刑书铸就寃情大，因此上，感动鬼神来。

    也罢，熊友兰一起跪过一边，带熊友蕙一起上来。（众应介）（外）熊友蕙，你且说这宗罪案因何而起？（小生）爷爷吓！小人闭户读书，祸与侯氏贴邻，他家失去金环一双，宝钞十五贯；那金环小人偶从书架上拾取，执此为证，便诬陷小人与侯氏通奸，同谋毒死亲夫等情，受刑不起，屈招在案的?！爷爷吓！（外）这也不为寃枉：冯家失去金环，可可在你架上。侯氏。（旦应介）你家金环原何入与熊生之手？（旦）阿呀！爷爷吓！我公公把金环宝钞并付与小女子收藏，暂放床前桌上，偶然睡去，醒来时就无处觅寻了。（外）熊友蕙，你说架上拾取，那架儿安放何在处呢？（小生）安放在书室中。（外）书室又在何处？（小生）小人的书室与侯氏卧房正是一墙之隔。（外）侯氏，你丈夫又是怎么样死的？（旦）爷爷吓！我丈夫为因索取金环，进房辱骂，登时腹痛身死；那致死情由，小女子那里晓得？（外）临死时什么时候？（旦）还是辰牌时候。（外）住了，那日你公公在家也不在家？（旦）在家。（外）在家？这等实是寃枉了。侯氏旣有私赠熊生，何不先将宝钞使用，反将有色认的金环反向本家露目，致中毒身死？若说同谋，熊生旣非同室，白昼何从杀人？若说独自下手，侯氏又系女流，焉能独制男子？咳！那原问官虽然据理而断，据本府看去呵：

    【天下乐】都是些捕影追风少主裁，疑也么猜，酿成祸胎。则俺这轩辕明镜有高台。〔熊友蕙，〕觑着恁惜惺惺一腐儒；〔侯氏，〕谅着你怯生生这女孩，不信有胆门儿大似海。

    且跪过一边。带熊友兰一起上来。（众应介）熊友兰，你把当日犯罪情由一一说上来。（生）爷爷吓！熊友蕙就是小人的亲。弟（外）吓！怪道姓名相同，元来就是你同胞弟兄。（生）小人只为家贫，情愿受値当梢；为闻我弟受寃，早行在道；背负十五贯，原系商人陶复朱所赠，偶遇苏成媚同途，不想他家中被刼，贯▲相同，遂把小人坐下个同谋弑父的罪名了。（外）如此说，是个孝友之士了。苏氏，你是女儿家，怎么清晓出门，又与熊生同走？（贴）爷爷吓！那夜继父回家，背负十五贯，明说是卖小女子的身价；小女子不肯为婢去，欲求亲戚劝解，以此乘早独行，途中偶遇熊生同走。那家中事体，小女子分毫不知道的?。（外）这个自然也有寃枉在里头了。熊生家住山阳，与无锡相隔千里，平日旣无交往，一时那有私情？况钱无所认，那里据了这十五贯就定下一个寸剐的罪名？咳！

    【哪咤令】纵书生卖呆，岂杀人手乖？便芳容惹灾，敢瞒天计排？况梁溪距淮，怎踰墙穴窥？那里有照天烛燃的明，金鸡敕，颁的快！

    人命关天，何况四命？似此奇寃，俺况锺若不与他超拔呵，却不道等待谁来！

    跪过一边。刽子手，这四名剐犯，都有寃枉在内，快与俺带去班房停刑，伺候本府连夜叩见都爷，与他乞命去也！（众）阿呀！老爷，奉旨决囚，这是停留不得的；躭误时刻，老爷罚俸降级，连小的们都有未便哩。（外怒）??！这个难道本府倒不晓得！也只为

    【寄生草】国宝当矜恤，闺英忍弃埋？得情合把人情卖。今日钢刀口内寃魂待，敢向枯鱼肆上把生机贷？从来开府苏郡两黄堂，俺况锺不让包弹在！

    （众）吓！小的们知道了。走，走，走。（带四犯下）（内打三更，丑，老旦扮家丁上）（外）家丁，什么时候了？（丑）三更了。（外）呀！早又是半夜了。取我的素服过来。（老旦）吓。（取衣换介）（外）分付把仪门掩上。（杂应下）（外）随我到辕门上走遭。（丑，老旦）吓。（提灯照外走介）

    【尾】谯楼报子牌，玉宇鸣天籁。则这片刻光阴宁耐？索把血沥沥头颅亲自埋。

    带马！（丑）吓。（递鞭喝介）（外）

    休敎喝采，不须惊骇，则说俺况青天，夜深犹作大诙谐。（同下）

    千金记

    别姬

    （贴扮虞姬上）

    【虞美人】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香鬓如云拥。晓装犹倦，佩环声细，绛裙风动。

    玉容未必倾城国，椒房宠爱君恩极。海棠睡起春正娇，莫把金珠污颜色。金珠虽艳美未匀，如何颜色从来嗔？但愁春去颜色改，不得君恩常顾身。妾乃西楚霸王麾下虞姬是也。连日见大王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不知为甚？且待他升帐问他缘故，便知端的。（净戎装挂剑上）

    【引】盖世英雄，〔项羽吓项羽！〕始信短如春梦！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怎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贴）大王为何发此长叹？（净）吓！美人，孤家兴兵五载，身经这么七十余战，未尝有败；今日天亡我楚，岂不可叹！（贴）吓！大王，汉兵已略地，四下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净）阿呀！美人！

    【泣颜回】霸业已成灰！（生，众上作围下）（净）论英雄，盖世无敌，时遭折挫。到如今，枉自迟疑。思之就里，叹当初，悔不听鸿门计。把孤身冒敌当锋，时不利，岂知今日！

    （生又引众上）众将官！

    【青天歌】与我前队两边分，前队两边分；中队盘桓，后队催奔。把都儿们，把都儿们，势摆一个长蛇阵。（众下）（净）

    【泣颜回】我腰间仗剑吐虹霓，空自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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