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集 四卷

    连环记

    起布

    （小生扮吕布，净，生，末，付四小军引上）

    【引】臂力过凡流，浩气冲牛斗。谈笑觅封侯，回首功成就。

    未表食牛豪迈志，沉埋射虎雄威。封侯必竟属吾徒。云台诸将后，庙像许谁模？到处争锋持画戟，怒来叱咤喑呜，千人辟易气消磨。不须黄石略，只用论孙吴。自家姓吕，名布，字奉先，本贯西川武源郡人也。幼习武艺，颇有兼人之勇；欲慕封侯，不辞霄汉之劳。为此远投邠州刺史丁建阳麾下为骁骑都尉，名虽部将，情同父子。正是：欲图远建奇勋，不愧蝇随骥尾。道言未了，主帅升帐也。（杂扮四小军引外上）

    【引】河内拥貔貅，胸次罗星斗。定斩贼臣头，石补苍天漏！

    （小生）主帅在上，吕布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外）吾儿少礼。（众）众将官叩头。（外）起过一边。（众）吓。（外）自家丁原，字建阳，才兼文武，任治籓篱。近闻董卓弄权，刼迁天子，荼毒生灵。俺欲会合诸侯共讨此贼，吾儿意下如何？（小生）布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主帅旣有忠义之心，吕布敢不奋勇当先？（外）吾儿言之有理。今日黄道吉日，就此起兵前去。（众）吓！（合）

    【泣颜回】羽檄会诸侯，运神机，阵拥貔貅。同心戮力，斩奸臣，拂拭吴钩。叹蒙尘冕旒。起羣雄，云绕夸争斗。（合）看长江浪息风恬，济川人自在行舟。（小生）

    【前腔】恢复旧神洲，想何时得遂其谋？奸雄肆志，把山河一统全收。俺志呑虎彪，大丈夫肯落在他人后？

    （外）欲除奸佞贼。（小生）非武不能克。（外）眼望?旌旗，耳听好消息。（众合）

    看长江浪息风恬，济川人自在行舟。

    （小生）呀！你看那些人马，好不严整也！（笑下）

    问探

    （四小军引小生上）

    【点绛唇】手握兵符，关挡要路。张威武，虎视耽耽，谁敢关前过？

    百万貔貅气象雄，秋风剑戟倚崆峒。将军已定安邦策，夺取中原第一功。某姓吕，名布，字奉先。叵耐曹操这厮领兵会合诸侯，前来侵犯；又着刘关张三人前来讨战。俺已差能行探子前去探听，待他回来便知分晓。（丑扮探子上）报！报！报！打听军情事，名为夜不收。日间藏草内，黑夜过荒坵。俺乃能行探子是也。奉吕将军将令，着俺打听那曹军虚实，果然来的凶勇，须索回覆去也。

    【醉花阴】虎啸龙吟动天表，黑漫漫，风云也那乱搅。雄兵百万逞英豪，唬，唬得俺汗似汤浇！紧紧的将麻鞋捎密，悄悄奔荒郊。声惹辕门--

    报探子回营。（众喊下）

    听小校说分晓。

    （小生）探子，看你短甲随身衲袄齐，曹兵声势意何如？两脚犹如千里骑，肩上横担令字旗喘息定了，慢慢的说来。（丑）吕将军稳坐中军，待小校慢慢的说者。

    【喜迁莺】打听得各军来到，打听得各军来到，展旌旗，将战马连镳。只这周遭，闹攘攘争先鼓噪，尽打着白旗旛将义字儿标。声声道：肃宇宙，斩除妖；奋威风，扫荡尘嚣！

    （小生）白旗标义字，诸路合兵戎，屯营在何处？那个是先锋？细细的说上来。（丑）吓！

    【出队子】俺只见先锋前导，猛张飞胆气豪，恰便似黑煞神降下碧云霄！手执着点钢鎗，丈八矛晃耀，怎当他光掣电，锋芒乱绕？

    （小生）那张飞俺也认得：他脸如黑漆奔如飞，两眼圆睁似虎须；挺挺身材高八尺，声如霹雳喊如雷；跨下乌骓能?战，蛇矛丈八手中提。先锋翼德非我虑，后队何人说俺知。（丑）

    【刮地风】〔嗳呀！〕俺只见后队云长勇气骁，倒拖着偃月长刀；?腾腾赤马红缨罩，跳双蹄，突阵咆哮。刘玄德弩箭能奇妙，发一矢连射双雕。这壁厢，那壁厢，金鼓齐敲天声震，星斗摇，地轴翻沸起波涛。中军账号令出曹操。他们掌三军，展六韬；掌三军，展六韬

    （小生）那关云长俺也认得：面如重枣唇若朱，一双凤眼卧蚕眉；腰大十围身一丈，五柳须长八尺余。能使青龙偃月刀，曾破黄巾名始知；身骑骏马红缨罩，结义桃园永不移。那刘玄德俺也认得：他面如冠玉唇如朱，龙准凤眼世间希；两耳垂肩眞异相，双手过膝可称奇。身披素铠银骔马，箭射穿杨百步余。玄德后队吾不虑。许多兵马紧相随？再说上来。（丑）

    【四门子】乱纷纷甲胄知多少，排队?，分旗号；步队儿低，马队高，把城池蚁聚蜂屯绕。左哨又攻，右哨又挑〔呀！〕满乾坤烟尘暗了！

    （小生）他那里人马虽多，俺这里人马也不少。待俺头带累珠嵌宝冠束发，紫金凤额雉尾插；大红袍上绣团花，狮子摇头连环甲。狮蛮宝带嵌玲珑马乘赤兔声杂蹈；手提画杆方天戟，挡住咽喉龙虎闸。俺这里领兵就来也！（丑）

    【水仙子】忙忙的挂战袍，忙忙的挂战袍。吕将军领兵须及早。快，快，快骑骏马，走赤兔，持画戟，鬼哭神号！紧，紧，紧虎牢关坚守着。狠，狠，狠，狠，看羣雄眼下生奸狡！蠢，蠢，蠢，蠢，这羣雄不日气自消！咱，咱，咱，咱截住了关隘咽喉道。望，望，望，望策应助神劳！

    （丑跪介）（小生）探子，你辛苦了，赏你一腔羊，一坛酒，银牌十面，免你一月不打差。去罢。（小生下）（丑）谢爷赏。

    【尾】俺这里领将驱兵赴征讨，一个个都要挂甲披袍。吕将军骑着赤兔马，破曹兵，把名标！

    （使旗下）

    荆钗记

    改书

    （净上）

    【双劝酒】儒冠悞身，一言难尽。为玉莲可人，常萦方寸。若得他配合秦晋那其间燕尔新婚。

    咳！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王十朋个小畜生，搭吾做尽子寃家！个个钱玉莲明明是吾个房下，乞哩央个许将仕做子媒人，竟抢子去。到京应试，个个状元吾是稳稳放来荷包里个，弗知啰里学个剪绺法，竟剪子去哉。在家抢子吾个洞房花烛夜，到京来又夺了吾金榜挂名时，思之可恨！吾闻得他昨日去参万俟丞相，要招他为婿，他又不从，被他叉了出来。咳！老王，老王！那了?能弗会算计？?便就子万俟丞相个头亲事，等吾成子钱玉莲，岂不是一得而两便乎？吾今朝闻得有个承局要往温州公干，小王要寄家书居去，那间吾坐拉下处也无用，且到街上去踱踱，寻着子承局，只说也要寄家书，甜言蜜语，骗哩个家书改作休书回去，说退他的亲事。吾元去央张姑娘为媒，待他姑嫂两个扭做一处，搂在一团，那钱玉莲嫁子学生，吾元是一本好账。男儿吓，吾出去走走就来；倘或吾搭子客来若叫?，切不可答应。切记，切记。（内）晓得。（末上）

    【前腔】官差限紧，心中愁闷。在途路苦辛，怎辞劳顿？只恐怕悞了公文，那其间有口难分。

    （撞介）（净）吓！个那说！?个个朋友，像是蟹变个横走个了，盖条大路，拿学生盖一??！（末）咦！这位相公有些面善吓，莫非就是温州孙相公么？（净）吓！足下莫非是承局哥么？（末）小子就是。（净）阿呀！得罪，得罪。久违，久违。常想。忙碌碌啰里去？（末）要到贵处去下公文。（净）亦要敝处去哉，那了过个条路上来？（末）吓，王状元要寄家书，特去取了来，为此打从这里走。（净）吓！老王有家书居去了？咳！足见你炎凉世态！（末）怎见得？（净）你看见老王中子状元了，忙兜兜介去拿家书；看见学生照旧了，望也弗来望望吾。（末）不知孙相公在此，不曾来拜得。得罪，得罪。（净）假如学生也有介一封书，弗知?阿肯带带？（末）孙相公有书，小子自然带去。（净）果然肯个？极感激个哉。但是要写起来勒，阿可以屈到敝寓去？（末）当得。（净）穿长街，过短巷，此间已是。（进介）再奉揖。（净）孙兴官寿纔拉啰里去哉，有客人拉里，拿茶出来。个也奇哉，纔弗拉屋里哉。承局哥，有数说个：大王弗灵小鬼弗兴。吾里个星小价看见小弟弗中了，吾前脚出子门，哩厾后脚也出去哉。弗是入赌场，就到人家去看戏哉。那处呢？若留个兄坐介，小价纔弗拉屋里。吓，吓，方纔买书还剩个三钱银子拉里，兄到酒店里去吃子罢。（末）吓，孙相公修起书来，小子在此候了去就是了，何须又要费钞？（净）弗是，有个原故：小弟个毛病弗好，若是做文章，写书柬，有个人立拉眼睛前头子，字脚脚也写弗出哉。兄竟去吃介一壶，小弟书也写完哉，阿是两便？（末）如此，从命了。（净）兄吓，你自沽三杯酒。（末）孙相公，你早写万金书。（拿包走介）（净）呀！拿子包去哉，叫吾弄??介？叫哩转来。承局哥转来。（末）怎么说？（净）兄弗像个老江河，京中撇白剪绺个及多，老兄到酒肆中去，难道拿个包拉手里子吃酒？少弗得放拉台上。倘若吃子两锺酒，忘其所以，倒是学生之故哉。阿可以放拉敝寓？少顷来，拿书连包一齐拿了去，如何？（末）吓！吾晓得孙相公的意思，恐怕小子去了不来取书，要留在此做个当头。竟放在此便了。（末下）（净）有个样心个人也弗是狗养个哉。为兄之说，倒是介恶水浇介。就拿子去。转来，拿子去。哈，哈，哈！若不是花言巧语，怎得包儿到手，吾且关子门勒介，那间就是王帝来请?门前去，也歇介歇。咦！??个香家婆香哉？咳！家堂菩萨，祖宗，亡人，若钱玉莲该是吾个房下，个封书竟拉包里。呀！盖哆哈结，一个结，两个结，三个结，记子三个结介。（取书看介）咦！拉里哉。『此书烦寄到温州府城双门巷内钱老贡元岳父大人亲手开拆。』（大笑介）快活！快活！乐杀！乐杀！等我拆开来看写个哆哈??拉浪。（念介）

    【一封书】男百拜，拜覆母亲尊前妻父母：

    个个状元独该让哩做，一句说话，一家门纔包尽哉。吾老孙要包个一家门，就是三两托白罗纸也写弗尽吓。（又念介）

    离膝下到都，一举为魁身挂绿，除授饶州佥判府。待家小临京往任所。寄家书，付承局。草草不恭儿拜覆。

    好！写得好！那间吾动起手来罢。他写家书，吾改休书。自幼与他同窗，笔迹相同，低头不论红白。（笑介）拿砚池里水来。（念介）

    【前腔】男百拜，拜覆母亲尊前妻父母：（念介）离膝前到都，一举为魁身挂绿。〔个句也是要个〕（写介）孩儿已挂绿，除授饶州佥判府。（念介）待家小临京往任所。

    个句也是要个。呀！老孙差哉，个句是要个，个句亦是要个，弗是拉里改书，到拉里钞书哉。若不放他几句要紧处，怎得玉莲到手？那亨盖个话头便好？......吓，吓，吓，有拉里哉。就拿个万俟丞相招赘个节事写上去没是哉。（写介）

    赘居万俟相府为女壻，可使吾前妻别嫁孙汝权。

    个也奇哉，温州城里城外，若大若小姓张姓李个多得及，那亨偏要嫁个花嘴花脸个孙汝权？云端里跑辔头，露出马脚来哉。弗好，弗好。（吟哦介）可使前妻别嫁他。咦！他者何人？也弗好。可使前妻别嫁，别嫁我。阿呀！越发弗好哉。个是王十朋写个哟，我者，原是王十朋哉哟吓！吾想曹子建七步成章，等学生踱介踱儿介。哈，哈，哈！有拉里哉。可使吾前妻，吓，可使吾前--吓呀，亦弗是哉。再踱起。（又踱介）祖宗，亡人，家堂菩萨，吾老孙着脚做俚鄙文七字件，一挥而就，那亨今日句把说话再思量弗出哉？个个承局若是会吃酒个，多吃锺把还好；若弗会吃酒个，吃子碗饭亦拉眼睛前头哉。哩个书亦拆开哉，吾个书倒弗曾写来，故便那处？（思介）诗兴不来，摇折腿吓，摇折腿吓！可使前妻别嫁夫。咦！通吓！是里哉。

    赘居相府为女壻，可使前妻别嫁夫。寄家书，〔要改个寄休书。宽哩宽介〕免嗟吁。吾到饶州来取汝。

    取哩个娘，弗取哩个家婆；个叫做扁蒲鸡叫，不个葫芦题里使使。（封写介）『此书烦寄到温州府城双门巷内钱老贡元岳父大人亲手开拆。』是哉。元替哩包好子介。方纔是三个结，一个结，两个结，三个结，是哉。元书且袖过子介，那间就来也弗怕哩哉。等吾也写两句来朱吉子介。（写介）『字付朱吉：吾自到京，功名之事，照旧不售。你不要壳吾中子，在家倚官托势，至嘱，至嘱！可将冬暖夏凉描金彩漆拔步大凉床搬到十二间头透明楼上，等吾居来与钱玉莲做亲。要紧，要紧！千万，千万！』那亨盖个结句没好？--吓！有里哉『茶厅上大厅上不要放黄狗黑狗进去出屎出尿癞癞细细，切记，切记』是哉？封好子介。『此书烦寄到五马坊孙宅，付与家人朱吉开看。』（末上）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孙官人，开门，开门。（净）来哉。（开介）来哉么？（末）来了。书可曾写完？（净）写完子书，亦拉台上困子一忽哉。个是兄个包裹，检点检点。白金二两，聊为路费。（末）多谢，多谢。（净）个是学生个家书，烦到家下去。

    【朱奴儿】说因科举，离乡半春。从别后，断鱼绝鳞，今日天敎遇你们，趁良便，附回音信。（合）还历尽山郭水村，指日到东瓯郡城。

    （净）休惮山高与路长。（末）传书管取到华堂。（合）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请了。（下）（净）快活！快活！男儿，快些收拾行李居去做亲。帽儿光光，打扮做新郞。?厾五钱一分，替吾暖房。乐杀哉！乐杀哉！（下）

    玉簪记

    琴挑

    （小生上）

    【懒画眉】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

    小生对此溶溶夜月，悄悄闲庭，背井离乡，孤衾独枕，好生愁闷！不免到白云楼下闲步一回，多少是好？（下）（贴携琴上）

    【前腔】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人在蓬莱第几宫？

    妙常连日冗冗俗事，未曾整理冰弦；今夜月明如水，不免弹潇湘水云一曲，少寄幽情则个。（弹介）（小生上）

    【前腔】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夜月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

    嗄！原来是陈姑弹琴。门儿半掩在此，不免到彼细听一番。（贴）

    【前腔】朱弦声杳恨溶溶，长叹空随几阵风！

    （小生进介）仙姑弹得好。（贴惊介）呀！

    仙郞何处入帘栊？▲是人惊恐。〔相公此来，〕莫不为听云水声寒一曲中？

    （小生）小生孤枕无眠，闲步花阴，忽听琴声嘹喨。不觉步入到此。惊动了，有罪。（贴）好说。小尼亦见月明如洗，夜色新凉，故尔操弄丝桐，少寄岑寂。有辱尊听。请坐。（小生）有坐。（贴）久闻相公精于琴理，意欲请敎一曲，何如？（小生）小生略知一二，只是弄斧班门，怎好出丑？（贴）好说。一定要请敎。（小生）如此请。（贴）请。（小生弹介）

    【琴曲】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居兮彷徨，彷徨。

    （贴）此乃雉朝飞也。君方盛年，何故弹此无妻之曲？（小生）小生实未有妻吓。（贴）这也不干我事。（小生）敢求仙姑面敎一曲，何如？（贴）旣听佳音，以清俗耳；何必初学，又乱芳声？（小生）岂敢。请敎。（贴弹介）

    【琴曲】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喜良宵兮孤冷。

    （小生）弹得好阿！（贴）请坐。

    抱玉兔兮自温，自温。

    （小生）妙！此乃广寒游也，正是出家人所弹。只是终朝孤冷，难消遣些。（贴）相公言重。我们出家人，有甚难消遣处？

    【朝元歌】长情短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枕上听。柏子坐中焚，梅花帐绝尘。（小生）果然是水清玉润！（贴）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小生）

    【前腔】〔仙姑，〕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只怕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贴怒介）呀！相公，你出言大狂，屡屡讥讪；莫非春心飘荡，尘念顿起？我去对你姑娘说，看你有何分解？（背介）（小生）小生信口相嘲。出言顚倒，望乞海涵。

    巫峡恨云深桃源羞自寻。〔仙姑阿，〕你是个慈悲方寸，望恕却少年心性，少年心性。

    吿辞了。你肯把心肠铁样坚？（贴背低语）岂无春意恋尘凡？（小生）今朝两下轻离别，一夜相思枕上看。（下）（贴）潘相公，花阴深处，好生行走。（小生复上）借一灯行如何？（贴急关门介）（小生）呀！你看陈姑十分有情，及至挑动他，他又着恼不免躱在此间，听他说些什么？（贴）咳！潘郞潘郞！

    【前腔】你是个天生俊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儿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把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我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夜已深了，不免抱琴进去罢。正是：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明月照孤帏，泪落知多少！（下）（小生）小生在此听了半晌，虽则不甚明白--

    【前腔】听他一声两声，句句含愁闷。看他人情道情，多是尘凡性。〔妙常，〕你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敎你断送青春？那更玉软香温？情儿意儿，那些儿不动人？他独自理瑶琴。

    阿呀！为何身上一霎时寒冷起来了？

    我独立苍苔冷，分明是西厢行径。

    （揖介）老天阿老天！

    早成就少年秦晋，少年秦晋。

    闲庭看明月，有话和谁说？榴花解相思，瓣瓣飞红血。（下）

    绣襦记

    打子

    （末上）天街马骤与车驰，争听悲歌薤露词。年少歌郞若相识，令人心下转生疑。我宗禄跟随老爷朝觐到此。方纔随老爷拜客回来，只见天门街上士女纷纷，却是东西凶肆，赌唱歌词。好奇怪！内中有一年少歌郞，声音举止，宛然是我家大相公模样，不免将此事报与老爷知道。呀！道犹未了，老爷来了。（外上）

    【新水令】杏园东去曲江西，约仝僚，一船回去。叹故人青眼稀，觅旧题，苍苔翳。凤阙崔嵬，瞻仰在白云深处。

    （末）宗禄叩头。（外）宗禄，行李可曾收拾么？（末）俱已完备了。（外）各位老爷可曾下船？（末）都下船了。（外）如此，下船去罢。（末）小人有一事吿禀。（外）有什么言语？起来讲。（末）小人今早跟随老爷拜客回来呵！

    【步步姣】只见天门街上人如蚁。

    （外）为何有许多人？（末）

    不免忙偷觑。

    （外）那些什么人？（末）元来是东西肆长在那里赌唱歌词。

    见一个歌郞貌甚奇。

    （外）那郞歌有甚奇处？（末）内中有一歌郞俨然是大--（外）大什么？（末）俨然是我大相公模样。（外）与大相公的模样，岂有此理？（末）

    看他举止行藏，面庞无二。

    （外）旣如此，你何不问他一声？（末）

    欲待问因依，犹恐他不是。（外）

    【折桂令】〔宗禄，〕那歌郞虽是清奇，岂是我家千里之驹？

    （末）俨然是大相公。（外）宗禄。

    你把此话休提。〔大相公呵，〕为金多被盗，久丧沟渠。身不到帝阙金闺，名已登鬼箓阴司！

    （末）明明是大相公。（外）宗禄。

    你与我访问端的，免我猜疑。那少年是伊谁，与我儿一样丰姿？

    （末）那些歌郞都到酒肆中去吃酒了，少不得在此经过；若是大相公，扯来见老爷便了。（末）若是大相公，扯来见我；若不是，不可生事。（末）晓得。（外）宗禄，是不是，扯来见我。（末应下）（外）正是：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下）（净打小生上）大哥为何打我？（净）

    【园林好】白马篇唱得不低，二万钱使我顿输！

    （小生）是我赢的，又不是夺你的。（净）

    打你这来历不明之子！扭你去到官司，扭你去到官司！

    （小生）地方救人吓！（末急上）住了，住了！为什么打他？（净）他夺了我二万贯钱。（末）他叫什么名字？（净）叫郑元和。（末打净介）这是常州府郑太爷的公子。拿这狗才！拿这狗才！（小生）打！打这狗才！（打净下）（末）大相公，老爷在此。（小生）我不是大相公，不要认差了。（末）我是宗禄。（小生）不认得什么宗禄！（末）老爷快来，大相公在此。（外上）在那里吓？果然是你这不肖子！（小生）爹爹吓！（外打介）畜生吓！

    【雁儿落】闻说你为金多死盗贼，谁想你流落在卑污地，做歌郞，歌薤露词？那里是念之乎者也儿！

    （打介）不肖子！你许多辎装都在那里去了？（小生）

    【江儿水】被盗刧，辎装去。

    （外）那乐秀才呢？（小生）

    为财疎，朋友离。

    （外）来兴呢？（小生）来兴逃走了。（外）逃走了？你一向在那里？（小生）

    止剩得孤身，沦没在泥途里。更遭疾病多狼狈。

    （外）旣有病，何不死了！（小生）

    幸得肆长加恩惠。

    （外）加什么恩惠？（小生）

    馆谷亏他周济。为感恩私，只得权--

    （外）权什么？（小生）爹爹，待孩儿说。

    权做歌郞报取。

    （外）别样事可以权得，那歌郞岂是权做得的？（打介）

    【得胜令】〔呀！〕指望你步青云，登高第，却元来裹乌巾，投凶肆！广寒宫，懒出手，攀仙桂；天门街强出头，歌蒿里！〔不肖子吓！〕你曾读书史，怎不知廉耻！〔我郑儋的祖宗吓！〕积德个门闾，养这等习下流的不肖子！

    （末）老爷请息怒。大相公有话说与老爷知道。（小生）爹爹吓！

    【玉交枝】因遭顚沛，故从权径窦奔驰。不踰闲，大德儿无愧。执卑聊表微躯。

    爹爹吓！（外）谁是你爹爹！（小生）

    虎狼尙然不食儿，可怜骨肉当饶恕。望爹爹深垂悯慈，论至亲，莫如父子。

    （外）这般卑污，还说父子！我就一顿板子敲死你这不肖子！（小生）爹爹，放孩儿回去见母亲一面，情愿就死。（末）老爷，放大相公回去见夫人一面。（外）不肖子！你这般模样！

    【沽美酒】还想到高堂慰别离！休指望带伊回！你是个牛马襟裾却去除！打敎你精皮肤受鞭笞，打敎你血流漂杵！

    （末）大相公已打死了！只管打！（外）打死了好！

    方出俺心头的气！

    （末）老爷，大相公已死，可念父子之情，买一口棺木盛殓了回去。（外）你去买！（末）吓。（外）唗！买大些的，连你这狗才多盛在里头！（末）不买。（外）这样不肖子，把他尸骸撇在荒郊野外，漏泽园中，等他鸦食心肝狗食肉，蛆钻皮骨蚁钻尸！拖出去！（末哭介）吓！大相公吓！（外）唗！狗才！谁要你哭！（末）不哭。（外）这等可恶！果然死了？（末应介）（外）眞个死了？（末）是。（外）元和！（末）大相公。（外）咳！我郑儋有何得罪祖宗，养这不肖子玷辱门墙！（看须悲介）宗禄，你方纔说去买--（末）买棺木。（外）买也罢，不买也罢。（下）（末）阿呀！大相公，到是我宗禄害了你了！大哥，劳你抬一抬

    【尾】千金躯弃荒芜地。（抬放下介）看鸦鹊纷纷来至。

    老爷，你一时之忿，把大相公打死，回去夫人知道--

    随你铁打心肠也痛悲！

    尸弃荒郊地，孤魂甚日归？何人陈薄奠，谁与饭来追？吓！大相公！大相公！（悲下）

    收留

    （净上）吓嗄！好冷吓！跣足蓬头破纳袉，左提竹杖右提箩。寒来怕见朔风面，只为饥寒没奈何。自家扬州阿二便是。两日天气寒冷，不曾出门。今日天气晴和，不免到天门街上讨些浑酒浑浆骨头骨脑吃他一饱，回来睡他一觉，有何不可？有理。

    【光光乍】叫化头，少虑忧。衣食何常有？走到长街去讨求。老爹奶奶不绝口，老爹奶奶不绝口。

    （见小生介）呔！呔！呔！叫化子好没时运，纔出门来就撞着一个死人，眞正遭你娘的温！咳！个个毴养个，好双鞋子，不免剥个毴养个来换酒吃。有理。（小生动介）吠！吠！吠！我阿二是不怕鬼个?。咦！还是活个来，活个来。待我拨开来看是那个。（拨介）咦！个个毴养个，到有些认得个。他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正所为贵人多忘事。他叫郑元和。个个毴养个好嗓子，前日天门街上赌唱歌词，人人喝采，个个道强个?，为甚子死在这个落地？吓！是了，是了！闻得他老子做甚么官的，必竟见他不长进，不学好，一把扯回去，乒乓劈拍（打介）--阿唷！阿唷！打了我的烂腿了！--打杀了，撩在这里。咳！我想人是无恒用个！

    【洞仙歌】我朝闻楚歌词，日暮身亡矣。

    我想那死人个心头是冷个，活人心头是热个，待我摸个毴养个一摸。咳！我扬州阿二死猫死狗也是弗怕个?。（摸介）

    试摸他胸口温和。〔咦！〕他的口内微微气。

    前日东肆长有了郑元和，赢了二万贯钱。我如今呵！

    悄地里，驮回还将药石医。

    我卑田院里有子小郑个毴养个，弗是我扬州阿二夸口说：

    我这回不怕无生意。

    待我叫醒他。郑元和！郑元和！（小生）阿呀！（净）个毴养个，还想在李亚仙床上作姣声哩！呔！我是来救你的。

    低声唤醒元和，驮回院里敎歌。

    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毴养个，今日嫖，明日嫖，嫖得身体轻飘飘！开点，驮嫖客来哉，驮嫖客来哉。（驮下）

    双官诰

    蒲鞋

    （末上）

    【解三酲】恨形衰，救贫无计；伤家难，主死人离。止留得碧莲争尽孤儿气，五六载历尽寒饥！

    我冯仁自从六十五岁上边家主遭变，谁想大娘，二娘顿忘结发恩情，欣然再醮，把一个三四岁的小官人狠心撇下。若无碧莲姐苦守冯门，可不绝了先老爷的宗祀？??！只恨那两个狠心的妇人临出门时，把房中物件罄卷一空。可怜阿！弄得我们衣单食缺！又亏得莲姐会做针指，鎭日替那些鞋袜铺里缉几双鞋袜，又与人家做些针指，趁些手工钱，将就度日，不觉过了五六年光景。老汉今年已是七十一岁了。吓！幸而靠着天地，手脚还健；只是做不得重难生活，只好做几双草鞋相帮糊口。天吓！只愿我再活几年，待小官人长大成人，我死也无怨了！此时日已过午，眼力还清，不免把草鞋做起来。

    我指望乘暄捆屦相为食，只怕垂死苍头岁月非！（旦上接唱）相依倚，苦贫无储粟，泣抚孩提。

    院公。（末）莲姐出来了么？（旦）正是。（末）灶上可曾收拾完么？（旦）我母亲在那里收拾。（末）旣如此，大家做些生活。若是手中略略放松些，就济用不来了。（旦）便是。今早人家拿件旧衣服来补缀，不免就做起来。（末）你做衣服，待我打草鞋便了。（各做介）（合）

    【前腔】御饥寒，女工微细，痛连年减食单衣！还亏得婴儿食用无多费，聊博个接济无亏。

    （旦）吓，院公。（末）莲姐。（旦）我看小官人资性聪明，读书必然有望；但恐他出了书馆，未必自肯用功。我要夜间亲自督他勤读（末）好吓！（旦）只是没有灯油，怎么处？（末）油吓？这个不难。今早那鞋铺里店官与我的籴米银子，原说要多赶几双草鞋与他的，如今先换了灯油再趱还他便了。（旦）如此甚好。吓！院公！

    只恐聪明懒究诗书义，不争的祇索糕糜苦揽衣。（合）空嘘气，叹贫难就塾，捻断空机！

    （末）草鞋已完，待我就去。油瓶呢？（旦）油瓶在此，你去就来。（末）就来的。（末出门，旦关门下）（末）正是：不将辛苦易，难近世间财。

    夜课

    （小生搿书包上）

    【引】厌辛勤，方喜离书堂。〔呀！〕又见清灯明亮。

    我冯雄放学回来，已到自家门首了。院公，开门，开门。（旦上）来了。欲尽三迁敎，还燃子夜灯。（作开门介）（小生）吓，母亲。（旦）我儿回来了？（小生）正是。院公那里去了，母亲出来开门？（旦）外边换油去了。放了书包，进去吃晚膳。（小生）是。（下）（末上）休言织屦些微业，又得书窗一夜明。吓，莲姐，油在此。（旦）放下。（小生上）吓，院公。（末）小官人，你回来了么？（小生）正是。（旦）院公，你辛苦了，进去安息罢。（末）正是，我先进去睡了。待我闭上门吓。小官人，你要用心读书吓，你着实要用心读书吓。（小生）晓得。（末作欠伸下）（旦）我儿。（小生）母亲。（旦）我闻古人读书，囊萤映雪；如今不暖不寒天气，夜间正好用功。我叫院公换得些油在此，你可灯下读书，待我做些针指伴你。（小生）是。（旦）儿吓！

    【绣带太平】那人伦道书中备讲，伊当仔细参详。做官的要把君忠，为子的要把亲扬。

    （小生）母亲，那文章多是圣贤经旨，为甚要读他？（旦）

    那文章多是前贤古圣留模样，怎只把口头闲唱？最难得是青年正芳。〔儿吓！〕你休辜负净几明窗。（小生）

    【懒针线】慈训谆谆怎遗忘？我誓必耀祖荣宗，敢负娘？只恐命乖难强那穹苍。论文才，我便可登金榜。

    （旦）我儿，学问无穷，怎说这般大话？

    怎便把心高气荡？从来的自满人斯下，休道是他高我更强。（小生作倦介）难挡，（呵欠介）那倦魔侵扰，偏拣着人静昏黄！

    （旦）阿呀！纔坐得几时，就是这般光景了？（小生）吓！母亲，夜深了，明日再读罢。（旦）住了！难道今夜独深在你不成？（小生）?读?读。（旦作悲介）

    【醉宜春】思量，孤儿寡妇，要争名夺利，难比寻常。你心慵意懒，怎做得刺股悬梁？

    吓！又睡了。我儿醒来读书，醒来读书?。

    悲伤，空将苦口吿伊行。他早向黑甜酣畅。〔咳！罢，罢，罢！〕我眞做了一场春梦，五年痴想！

    （作打小生介）吓！我儿醒来读书，醒来读书。怎么这等懈怠？（小生）阿呀！亲娘吓！什么时候了，还不睡，只管打我介？

    【锁窗绣】是这等漏永更长，不顾我力倦神疲体欠康。（背介）总然伊行便是我亲娘，（旦听介）三迁敎子也须相谅。怎将人没半些儿松放？不由人泪千行万行！不由人泪千行万行！

    （旦）吓！我叫你读书，难道是我歹心肠么？你亲娘嫡母双双现在，你要去自去便了。（小生）阿呀！就是我亲娘也未必只管打我的。（旦）吓！原来不是我亲生的，以致如此！▲啐！碧莲阿碧莲，你着甚来由吓！

    【节节高】从今后，割断了痴肠。悔当初何妄想！〔阿呀！相公吓！〕你阴灵须鉴我心无爽！

    罢！（作烧书介）（小生）阿吓！亲娘吓！（旦）

    烧书卷，毁筐床，抛灯幌，从今你南我北休思傍！

    （小生慌跪介）阿呀！亲娘阿！

    我一时顚倒言无状只恳娘行念先亡，孩儿愿受黄荆杖。

    （丑持纸灯上）

    【东瓯令】黄昏静，恁喧扬，底事娘嗔儿又慌？

    阿呀！我个宝宝为??了拉里哭呀？呀呀呀！我个妮子，为??了气得手脚冰生冷介？（旦）母亲吓！

    他下流不肯思撑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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