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红词

筝雁涩。漫惜金钱虚掷，恨不分明相忆。日暮鹧鸪啼又急，断肠何处立？

    木兰花令

    1·故园花事垂垂浅，瞥眼韶华真一箭。欲知蜂蝶往来心，试看枝头开落旋。

    昨宵梦里分明见，谁分梦醒天样远。看花须及少年时，作计归来今未晚。

    2·人间风月堪留恋，青鬓朱颜谁不羡。桃花人面玉余娇，杨柳腰身风里软。

    城南芳约匆匆变，检点余春无一半。天涯酒醒杜鹃啼，不信行人肠不断。

    临江仙

    又是樱桃天气也，年年花落江南。绿窗人更懒于蚕。和愁敧玉枕，将梦逐春帆。

    长记碧油帘底语，小桃一树红酣。送君行处柳毵毵。莫将新旧泪，认取短长衫。

    清平乐

    画堂香细，灯影飘罗袂。消得回眸无好计，却拚为伊憔悴。

    谁怜青镜芳华，十分心事琵琶。自是东风轻薄，不关无力杨花。

    玉京秋：秣陵重客，又是西风。忆癸亥之年，与斐云、江清、声越、微昭清游联咏，正此时也。而篱菊已是三度花矣。用草窗韵。

    秋梦阔。疏襟逗霜意，旅怀空切。碧衰岸柳，红深林叶。江国寒潮正起，卷回帆、愁拥芦雪。况轻别。十年书剑，乱离谁说？客思而今翻怯。恨青山、孤游半缺。瘦马寻诗，长桥扶醉，余情都歇。一抹斜阳，那又是、应日登临时节。雁声咽。无恙黄花九月。

    霓裳中序第一：丙寅九日

    他乡梦又续。此日登临愁满目。衰柳麴尘正扑。指旗拥戍楼，云飞南国。秋怀顿触。况杜陵身世歌哭。堪断肠，白门倦客，泪咽旧时曲。

    幽独，后期空卜。念细马、春场竞逐。归潮和恨起伏。月榭巡花，露槛横竹。前游浑未熟。便几换、江南草绿。归程渺，西风杯酒，负了故园菊。

    扬州慢

    丙寅秋暮，旅食白门。东南烽燧，又逼故乡。因拈白石此调写之。忧生念乱，情见乎词。古垒旗搴，夕林鸦飐，画笳正沸危城。看单衣匹马，又落叶长征。

    算烽火频年已惯，旧家楼阁，犹倚秦筝。甚哀丝豪竹，尊前无泪堪倾。故园怅望，莽斜阳、一片鹃声。奈岁月栽桃，关河种柳，憔悴兰成。况忆弟兄南北①，登高处、更不胜情。叹芦花身世，秋来一样飘零。

    按：①时煃弟客厦门，焌弟客济南。

    倾杯乐偕雨亭小饮秦淮

    船影双桥，衣香一水，相逢酒怀潇洒。苹波远，古渡秋冷，醉笛飘灯，凉枝沁夜。枉年年、抛却青溪花月，旧泪闭铜仙，翠尊空把。楚客何意，征袍即今犹未卸。

    对素心，霜襟堪话。怅马蹄鸡声，都催人老，漫惜清尘明镜，那堪满眼沧洲画。知此恨谁写。翻怊怅、题曲楼台，催诗亭榭。关山似梦空游冶。35

    好事近

    江雁唤霜心，惊起芦花如雪。人在曲廊深处，踏虫声迎月。

    衰灯无力限离愁，襟泪堕还热。除是梦中相见，奈今宵寒怯。

    念奴娇

    秣陵岁暮，得微昭杭州书，却寄。

    故人不见，对江山似画，依然凄丽。裙屐千秋湖上路，销尽剑弢龙气。髡柳霜桥，蟠松雪圃，幽兴还慵理。梅花无恙，岁寒遥想高致。

    甚日猿鹤同招，烟萝深隐，旧梦追驴背。一证禅心清梵寂，独醒沧波何地。冷月林梢，斜阳木末，未断凭高泪。可堪南望，乱云如墨无际。

    以上作于一九二六年

    蝶恋花和斐云四首

    1·细数年时哀与乐。燕语春寒，人在深深幕。留取春衫云样薄，不辞辛苦为君着。

    弄粉调朱浑弃却。梦里依稀，相见还疑错。隔岸杜鹃声不恶，可堪行路伤飘泊。

    2·眼底清明时节近。日日思量，日日愁和闷。不信梅花憔悴损，无情蜂蝶还相趁。

    明镜那堪欺绿鬓。商略清游，无复年时俊。朝暮浮沈青鸟信，为谁衣带都宽尽。

    3·落尽香红飘尽絮。密约鸾钗，惆怅无凭据。赢得今生肠断处，分明一笑搴帷语。

    此夜芳悰应更苦。新月娟娟，恐被眉弯妒。翠幕银灯深几许，绿杨楼外天涯路。

    4·花谢花开谁与说。红是相思，绿是愁时节。镜里容光看易歇，春风处处闻鶗鴂。

    可奈相思成刻骨。未死炉灰，总作回肠热。梦后楼台终隔绝，昨宵花雨今宵月。

    清平乐

    曲屏山底，谙尽相思味。絮满春空花满地，一样飘零无计。

    垂杨不系征骖，年年别梦空耽。借问行人何处，杜鹃声里江南。

    玉楼春

    1·紫骝嘶向天涯去，苦恨关山魂梦阻。两边花月镜中春，一桁烟芜屏上路。

    金堂脉脉闻残语，似水芳华鹃作主。闲愁闲病过清明，人又不归春又暮。

    2·高楼又是斜阳近，絮满帘栊尘满轸。不关衣上泪痕多，只恐花前风力紧。

    等闲素约无凭准，梁燕呢喃偏解恨。终知葵藿是君心，那识鸳鸯非妾分。

    3·画阑日日和香凭，长恨行人行不定。愁连江上去来潮，梦接天涯长短岭。

    花枝肠断双鸾镜，窈窕自怜红泪影。妾心犹恐不分明，化作春冰沉古井。

    点绛唇

    薄雾冥蒙，远山也学愁眉锁。百无一可，自起推窗坐。

    如此江天，高唱无人和。潮声大，残星欲堕，一雁冲云过。

    浣溪沙

    楼外青山解送迎，凄迷烟草一程程，天涯何处有人行？

    为惜朱颜频揽镜，敢劳素手试调筝，可怜心眼不分明。

    踏莎行·夜步湖滨公园

    灯电通明，街尘飞射，众中看杀闲车马。盈盈士女斗时妆，人间此夕真无价。

    树影花扶，波声桨惹，楼台倒影清如画。笙歌飘梦酒船迟，一湖凉月秋无罅。

    以上作于一九二七年

    浣溪沙

    肠断东风燕不来，一春消息费疑猜，斜阳明灭旧楼台。

    堕溷终知花有泪，凌空宁信絮无才，人间何地着悲哀？

    鹧鸪天

    帘外严霜一曙惊，秋虫身世不平鸣。谁怜对影闻声地，消得衰灯暗雨情。

    拌薄福，赚虚名，十年往事忍伶俜。屏除丝竹中年近，剩有欢肠冷似冰。

    蝶恋花

    门外清溪深柳渡。一叶扁舟，红蓼花明处。镇日想看鸥与鹭，临流白刷褵褷羽。

    莫向红尘偷眼觑。何处溪山，容我寻诗去。挥手斜阳无一语，陂陀几点牛羊聚。

    如梦令

    客枕惊寒频醒，雨力欺人犹猛。灯暗觉楼空，黑得窗纱无影。孤另，孤另，泪与烛花红迸。

    眼儿媚

    支寒病叶受风欺，节物酒边非。冷红荒翠，凄凉莫问，团扇罗衣。

    危阑立尽江天暝，愁眼入旌旗。倦鸦何事，斜阳影里，蓦地惊飞。

    浣溪沙

    1·十二楼西紫阁东，银灯如雪月如弓，风光约略去年同。

    江水难量深浅意，巫云欲断去来踪，不成幽忆转朦胧。

    2·薄怨轻颦两不胜，碧眉红颊总倾城，只嫌幽梦太无凭。

    已拚愁萦丝柳住，忍教命逐落花轻，此情惟有泪纵横。

    以上作于一九二八年

    蝶恋花

    花近高楼人又别。芳草无言，江柳垂垂发。一舸离愁无处说，沧波自冷斜阳热。

    波上去帆看渐灭。絮乱丝牵，那不缠绵绝。梦里恩情殊未歇，不辞瘦尽香桃骨。

    玉楼春

    1·西楼昨夜刚三五，碧月吟成肠断句。伤春泪雨少晴时，梦别愁云无散路。

    绿窗掩抑瑶琴语，坐对菱花羞自觑。千觞百盏苦留春，春又悄无人处去。

    2·银屏不怨春风窄，容易新纱成故色。侬情宛转玉炉烟，爇尽心香君未识。

    相思未必浑无益，说与前尘愁历历。甘留青果味难回，苦到红莲心易擘。

    鹧鸪天二首

    1·镜里朱颜一晌非，泪痕新旧间罗衣。残红尽逐东流水，万一多情肯向西。

    从别后，忆将离，小屏虚幌恨依依。东风错种相思柳，镇日青青不展眉。

    2·未必归期未有期，无言桃李自成蹊。只愁流潦妨车毂，愿化香尘逐马蹄。

    惊节序，送芳菲，瘦红庭院绿阴肥。春来总是愁时候，一任杨花作雪飞。

    最高楼

    思君处，恩重泪难销，环佩碧云高。断无青鸟传消息，错将红豆种愁苗。怅华年，弦柱外，等闲抛。

    来又去，刺天帆几叶。朝复暮，倚帘人似月。心便许，梦徒劳。短长不识屏间路，浅深难验镜中潮。拚多情，肠断也，到今朝。

    齐天乐蟋蟀

    已拌身世西风老，凄清那堪听汝。愁引丝长，酸怜语涩，逗入银屏深处。秋怀似雨。够唤得离人，者般心苦。梦稳春酣，世间只有小儿女。

    月闲花冷院宇。一灯摇漾里，如怨如慕。杀气弥宵，边声达曙，干净更无吾土。心期又误。怕勾起西窗，白头情绪。明镜明朝，鬓霜添几缕。

    满庭芳·峭寒侵户，繁星乍稀；倚灯冥坐，羁思悄然。

    背郭山寒，迎霜树秃，隔篱丛菊窥人。雁啼秋迥，支枕荡吟魂。脱叶廊腰自满，抛书起，凉月纷纷。西窗外，酸风暗射，愁试客衣新。

    梭巡情更怯，荒街犬吠，坏壁灯昏。怅十年心事，肠断吴根。多少凄凉旧梦，总难问、马迹车尘。

    孤眠处，衾单袖薄，芳酒与谁温？

    齐天乐

    乱鸦啼破荒崦梦，层阴渐凝穷野。门柳披风，汀芦扬雪，送尽长桥车马。湘帘漫挂。尽添了吴绵，晚寒犹怕。唤起秋魂，一丸霜月逗林罅。

    西楼人去未远，烛花红换世，杯共谁把。泪掩哀筝，愁挥醉墨，赢得中年陶写。殊乡恨惹。奈菊驿枫邮，客袍慵卸。历历星河，素书催雁下。

    鹧鸪天

    缥缈房栊旧日居，斜阳狼藉镜中芜。而今沟叶题红处，肠断西风一字无。

    追往事，感今吾，秋花秋鬓两萧疏。冤禽衔石终投海，长恨人情鸟不如。

    玲珑四犯：江清归自北平，过余武唐寓次。联床话雨，尘襟洒然。仿佛七年前秣陵校斋共读时也。别后感时赋寄，兼讯斐云北海近居。

    月涴酒襟，灯飘吟鬓，西窗无限清话。寂寥尘海客，俯仰悲歌者。支离梦痕自写。最堪怜、故京游冶。铅椠生涯，青毡情味，犹是少年也。

    归舟布帆谁借。指荒波雁外，流恨无罅。杜陵家国泪，太息江河下。尊前一抹沧桑影，剩半壁江山如画。离笛惹，惊心又，鱼龙变化。

    曲玉管：与大樗、驾吾别七年矣，关河间隔，音书寂寥。大樗自都邮示新制，吟诵不能去口。赋此寄怀，并示驾吾，抚时念往，不独旅逸之感也。

    雁尾书新，船唇笛老，飘零故国空吟赏。别后南都风物，烟柳斜阳，尽凄凉。话雨题襟，评花侧帽，京尘一尺愁千丈。屈指清游如昨，鲈脍江乡，几星霜。

    俊侣翩翩，更休说、承平年少，后庭玉树歌残，谁怜杜牧疏狂。叹参商。况啼鹃催起，一片江山如梦，停杯北望，满目风烟，百感茫茫。

    凄凉犯：天寒岁暮，归有日矣。依白石自度腔，赋寄禹钟，并示韶声、雪塍、汝为。

    夕阳霁雪连平楚，登楼一望萧索。冻云酿树，狂尘溅袂，异乡栖泊。青衫泪各，叹江海浮生计错。纵归时、梅花赋得，瘦了故园鹤。

    回首斜塘路，醉眼春风，笑言如昨。杜郎未老，恁星星、鬓霜惊觉。俯仰尊前，怕豪气都销剑锷。怅天寒、客枕梦短坠酒约。

    以上作于一九二九年

    大圣乐一九四二年怀蜀中故人

    饯腊人家，迓春弦管，岁华凄艳。溯五年、云雁无书，诗袂酒襟，慵向客窗重检。圃雪苑梅残年影，怕容易东风吹梦淡。飘零久，算尘海半生，虚名空赚。

    多情竟成万感。奈人自疏狂才自减。看闲闲车马，为谁凭损，天涯阑槛。鼓角定惊峨眉月，滞千里回帆江浪险。愁敧枕，听迢递、严城更点。

    浪淘沙慢

    簸仙语，灵风跨鹤，梦雨迷蝶。霞阁亲题秘札，心香再拜夜爇：愿天界、冰轮长皎洁；愿人世、不谢花叶；愿耀镜华姿共春驻，熏香永无歇。

    伤别，怎知此愿虚设。念小胆空房闲衾畔，辗转成梦魇。还骂杀鹦哥，多事饶舌！海桑坐阅，知护花、十万金铃谁掣？销骨成尘情难灭，流金石、炽阳未热。是炎火、昆冈焚愈烈。会须待马角乌头，宇宙合，相思乃解连环结。

    其二

    送春处，繁樱溅袂，茂树张幄。山碧愁眉暗学，颜赪素手屡握。乍蝶怨、莺痴浑忏却。镇慵对、玉镜梳掠。念抱影分香旧情事，缠绵梦中约。

    今昨，酒边几度哀乐。叹岁岁天涯飘沦惯，看絮翻当萼。嗟密锁侬心，君是灵钥。此恩岂薄，凭向阳、留取丹心葵藿。蛾茧丝丝重重缚，深盟到地倾海涸。易分散、圆规谁铸错。恍尘世、一枕游仙，蚁梦觉，斜阳正在阑干角。

    西子妆：西湖兵后，故人云集，眷念昔游，曷胜依黯，赋此寄怀。

    粘草屐香，倚花笛醉，旧赏西湖亭馆。小楼风月不胜春，绕六桥、梦魂零乱。胡尘事远。剩南渡、江山一片。冷斜阳，想柳边花外，劫灰仍暖。

    烟萝伴，北岭南峰，记否腰脚健？玉尊断送少年狂，恁匆匆、舞葱歌茜。无多泪眼。料西子、残妆羞见。问沧波、可许征衫共浣？

    以上作于一九四四年至一九四六年间

    齐天乐

    残年爆竹声中过，雄鸡一唱天晓。瑞色迎春，朝霞绚彩，无限江山新貌。艰难缔造。誓竹节长坚，葵心永保。却喜虬松，霜欺雪压独夭矫。

    鸿文明镜同耀。把隐形妖魅，一齐透照。纸虎声威，贪狼心性，早是黄昏近了！骅骝腾趠。看志薄云天，气吞海峤。革命斗争，当前形势好。

    一九六四年元旦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