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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绝句精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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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帝王所都而四百八十寺,當時已爲多,詩人侈其樓臺殿閣焉。”楊慎《昇庵詩話》:“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緑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緑紅之景,村郭、樓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何文焕《歷代詩話考索》:“即作十里,亦未必盡聽得着、看得見。題云《江南春》,江南方廣千里,千里之中鶯啼而緑映焉,水村山郭無處無酒旗,四百八十寺樓臺多在煙雨中也。此詩之意,意既廣不得專指一處,故總而命曰《江南春》,詩家善立題者也。”按楊慎之説,拘泥可笑。何文焕駁之是也。但謂爲詩家善立題,則亦淺之夫視詩人矣。蓋古詩人非如後世作者先立一題,然後就題成詩,多是詩成而後立題。此詩乃杜牧游江南時,感於景物之繁麗,追想南朝盛日,遂有此作。千里之詞,亦概括言之耳,必欲以聽得着、看得見求之,豈不可笑。

    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注〕秦淮:《太平御覽·地部》引《輿地志》:“秦始皇巡會稽,鑿斷山阜,此淮即所鑿也,亦名秦淮水。”  後庭花:《舊唐書·音樂志》:“《玉樹後庭花》,陳後主所作。”又《隋書·樂志》:“陳後主於《清樂》中造《黄驪留》及《玉樹後庭花》、《金釵兩鬢垂》等曲,與倖臣等制其歌詞,綺艷相高,極於輕蕩,男女唱和,其音甚哀。”

    〔釋〕首二句寫夜泊之景,三句非責商女,特借商女猶唱《後庭花》曲以嘆南朝之亡耳。六朝之局,以陳亡而結束,詩人用意自在責陳後主君臣輕蕩,致召危亡也。

    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注〕赤壁:《吴志·吴主傳》:“建安十三年,荆州牧劉表死,魯肅乞奉命弔表二子,且以觀變。肅未到而曹公已臨其境,表子琮舉衆以降。劉備欲南濟江,肅與相見,因傳權旨,爲陳成敗。備進住夏口,使諸葛亮詣權,權遣周瑜、程普爲左右督,各領萬人,與備俱進,遇於赤壁,大破曹公軍。公燒其餘船引退。”按赤壁在今湖北嘉魚縣東北。銅雀:《魏志》:“建安十五年冬,太祖乃於鄴作銅爵臺。”又《鄴中記》:“鄴城西北立臺皆因城爲基址,中央名銅爵臺。”  二喬:《吴志·周瑜傳》:“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按橋公橋玄也,字本作“橋”,作喬其通假字也。

    〔釋〕杜牧此詩,後人頗多不同之論。宋《許彦周詩話》首責難之。許《詩話》曰:“杜牧之作《赤壁》詩,意謂赤壁不能縱火,即爲曹公奪二喬置之銅雀臺上也。孫氏霸業,繫此一戰。社稷存亡,生靈涂炭都不問,只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不識好惡。”此論似正,却不免迂腐,非可謂知言者。故何文焕《歷代詩話》駁之。何曰:“詩人之詞微以婉,不同論言直遂也。牧之之意正謂幸而成功,幾乎家國不保。彦周未免錯會。”馮集梧《樊川詩集注》則曰:“彦周云云,詩不當如此論。此直村學究讀史見識,豈足與語言近旨遠之故乎!”吴景旭《歷代詩話》又引《深雪偶談》,謂“牧之以滑稽弄辭,彦周雌黄之,豈非與痴人言不應及於夢也”。吴又謂“牧之數詩(指《四皓廟》、《烏江亭》及此詩)俱用翻案法,跌入一層,正意益醒。謝叠山所謂死中求活也”。又引《苕溪漁隱叢話》謂“牧之題詠好異於人,如《赤壁》、《四皓》,皆反説其事”。而總斷之曰:“此豈深於詩者哉!”按諸家皆不以許説爲然,是也。《深雪偶談》謂爲滑稽弄辭,《苕溪漁隱叢話》謂爲好異,景旭吴氏又以爲翻案,則亦不盡然。大抵詩人每喜以一瑣細事來指點大事。即如此詩二喬不曾被捉去,固是一小事,然而孫氏霸權,決於此戰,正與此小事有關。家國不保,二喬又何能安然無恙。二喬未被捉去,則家國鞏固可知。寫二喬正是寫家國大事。且以二喬立意,可以增加詩之情趣,其非翻案、好異,以及滑稽弄辭,斷然可知。至叠山所謂死中求活,蓋論《烏江》詩則合,《烏江》詩謂項羽尚可回江東以圖再起,乃於萬無可爲之中猶謂有可爲,故曰“死中求活”,但不可以論此詩。

    村舍燕

    漢宫一百四十五,多下珠簾閉瑣窗。

    何處營巢夏將半,茅檐煙裏語雙雙。

    〔釋〕此詩似有李義府《詠鳥》詩所謂“上林無限樹,不借一枝棲”之意,但末句寫得有情,不作失意語,昔人謂牧之俊爽,如此詩是也。

    歸燕

    畫堂歌舞喧喧地,社去社來人不看。

    長是江樓使君伴,黄昏猶待倚闌干。

    〔釋〕此又一詠燕詩,江樓使君獨在歌舞喧喧之外,故有此閒情,倚闌相待。詠燕即詠人也。

    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釋〕讀此詩可見詩人高懷逸致。霜葉勝花,常人所不易道出者。一經詩人道出,便留誦千口矣。

    題村舍

    三樹稚桑春未,扶床乳女午啼饑。

    潛銷暗鑠歸何處,萬指侯家自不知。

    〔注〕:音洛,剔也。剔除旁枝也。  萬指:衆口也。

    〔釋〕潛銷暗鑠之中,傷殘之人多矣,萬指侯家安知此事。此亦勞民之呼籲也。

    寄揚州韓綽判官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注〕二十四橋:《輿地紀勝》:“淮南東路揚州:二十四橋,隋置,並以城門坊市爲名。”

    遣懷

    落拓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注〕落拓:揚雄《解嘲》:“何爲官之拓落也。”注:“拓落,不耦也。”此類字可倒用,一作“落魄”,《史記·酈生傳》:“家貧落魄。”《漢書》應劭注:“志行衰惡之貌。”顔師古注:“失業無倚也。”按此詩當作“落拓”,時杜牧在淮南節度府幕中,不可曰家貧失業,但非得意者。楚腰:《後漢書·馬廖傳》:“楚王好細腰,宫中多餓死。”  薄倖:猶言無情也。蓋妓女指目遊客無恩情也。

    〔釋〕次句即落拓之説,詩意言人視己輕也,非謂揚州之妓。三四句轉入揚州一夢,徒贏得青樓女妓以薄倖相稱,亦以寫己落拓無聊之行爲也。總之才人不得見重於時之意,發爲此詩,讀來但見其傲兀不平之態。世稱杜牧詩情豪邁,又謂其不爲齪齪小謹,即此等詩可見其概。

    贈漁父

    蘆花深澤静垂綸,月夕烟朝幾十春。

    自説孤舟寒水畔,不曾逢着獨醒人。

    〔注〕獨醒:《楚辭·漁父》:“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顔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釋〕此借漁父以譏世無賢才如屈子者也。言外蓋有衆人皆醉之意。

    念昔游(三首録二)

    十載飄然繩檢外,樽前自獻自爲酬。

    秋山春雨閒吟處,倚遍江南寺寺樓。

    〔注〕繩檢:《説文》:“書署也。”徐注曰:“書函之蓋三刻其上,繩緘之,然後填以泥,題書其上而印之也。”按書帙之簽曰檢,古者書函以繩緘之然後題檢,故以約束爲繩檢。

    〔釋〕此詩可作《遣懷》詩之自注。

    雲門寺外逢猛雨,林黑山高雨脚長。

    曾奉郊宫爲近侍,分明羽林槍。

    〔注〕雲門寺:在會稽若耶溪上。《梁書·何胤傳》:“胤以會稽山多靈異,往游焉,居若耶山雲門寺。”  郊宫近侍:杜牧曾爲内供奉,皇帝郊祭必扈從。羽林槍:顔師古《漢書》注:“羽林亦宿衛之官,言其如羽之疾,如林之多也。”槍古時之矟,矛長八尺曰矟。“”音悚,竦立貌。

    〔釋〕此詩寫猛雨之狀。杜又有《大雨行》曰:“四面崩騰玉京仗,萬里横亘羽林槍。”蓋雨脚之長而且密,如羽林之長矛竦立空中也。

    讀韓杜集

    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搔。

    天外鳳凰誰得髓,無人解合續絃膠。

    〔注〕杜詩韓筆:六朝人以有韻者爲詩,無韻者爲筆。《南史·沈約傳》:“謝玄暉善爲詩,任彦昇工於筆,約兼而有之。”  麻姑:《麻姑山記》:“王方平降蔡經家,召麻姑至,年若十七八女子,爪長數寸,經意其可爬癢,忽有鐵鞭鞭其背。”續絃膠:《十洲記》:“鳳麟洲上多鳳麟,數萬成群,煮鳳喙及麟角合煎作膏,名之爲續絃膠。”據此則知制膠以鳳喙,非鳳髓。

    〔釋〕三四句嘆無人能繼起杜、韓後也。

    秋夕

    紅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瑶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注〕牽牛織女星:《荆楚歲時記》:“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織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天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後遂廢織絍。天帝怒,責令歸河東,但使其一年一度相會。”

    〔釋〕此亦閨情詩也。不明言相怨之情,但以七夕牛、女會合之期,坐看不睡,以見獨處無郎之意。

    贈别(二首)

    娉娉裊裊十三餘,荳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注〕荳蔻:《本草》:“荳蔻花作穗,嫩葉卷之而生。初如芙蓉,穗頭深紅色,葉漸展,花漸出而色微淡,亦有黄、白色似山薑花,花生葉間。南人取其未大開者謂之含胎花,言尚小如妊身也。”

    多情却似總無情,惟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别,替人垂淚到天明。

    〔釋〕此二詩爲張好好作也。杜别有贈好好五言古詩一首,詩前有小序曰:“牧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來樂籍中。後一歲,公移鎮宣城,復置好好於宣城籍中。後二歲,爲沈著作述師以雙鬟納之。後二歲,於洛陽東城重睹好好,感舊傷懷,故題詩贈之。”按此詩有“娉娉裊裊十三餘”句,當是初與好好别時所作。前首言其美麗,後首叙别。“似無情”、“笑不成”正十三齡女兒情態。

    許渾

    渾字用晦,丹陽人,故相圉師之後。大和六年進士第,爲當涂、太平二縣令,以病免,起潤州司馬。大中三年爲監察御史,歷虞部員外郎,睦、郢二州刺史。潤州有丁卯橋,渾别墅在焉,因以名其集。集二卷,一本作六卷,今并存。

    塞下曲

    夜戰桑乾北,秦兵半不歸。

    朝來有鄉信,猶自寄征衣。

    〔注〕桑乾:《漢書·地理志》:“代郡桑乾縣。”

    謝亭送别

    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注〕謝亭:謝朓亭也。

    〔釋〕通首不叙别情而末句七字中别後之情,殊覺難堪,此以景結情之説也。

    楚宫怨

    十二峰晴花盡開,楚宫雙闕對陽臺。

    細腰争舞君王醉,白日秦兵天上來。

    〔注〕十二峰:巫山有十二峰。陽臺:宋玉《高唐賦序》:“旦爲朝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細腰:《後漢書·馬廖傳》:“楚王好細腰,宫中多餓死。”

    寄桐江隱者

    潮去潮來洲渚春,山花如綉草如茵。

    嚴陵臺下桐江水,解釣鱸魚有幾人。

    〔注〕桐江:《唐書·地理志》:“睦州新定郡有桐廬縣。”《水經注》:“(浙江)東南流逕桐廬縣,東爲桐溪,自縣至於潛凡十六瀨,第二是嚴陵瀨。”注:“瀨帶山,山下有一石室,漢光武帝時,嚴陵之所居也,故山及瀨皆即人姓名之。山下有磐石,周回十數丈,交枕潭際,蓋陵所游也。”按嚴陵臺即瀨上磐石,相傳子陵垂釣於此。《後漢書·嚴光傳》:“光字子陵,少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即位,引光論道舊故,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除諫議大夫,不屈,耕於富春山。”

    李商隱

    商隱字義山,懷州河内人。令狐楚帥河陽,奇其文,使與諸子游。楚徙天平、宣武,皆表署巡官。開成二年,高鍇知貢舉,令狐绹雅善鍇,奬譽甚力,故擢進士第,調弘農尉,以忤觀察使,罷去。尋復官,又試拔萃,中選。王茂元鎮河陽,愛其才,表掌書記,以子妻之,得侍御史。茂元死,來游京師,久不調,更依桂管觀察使鄭亞府爲判官。亞謫循州,商隱從之,凡三年乃歸。茂元與亞皆李德裕所善,绹以商隱爲忘家恩,謝不通。京兆尹盧弘正表爲府參軍,典箋奏。绹當國,商隱歸,窮,自解,绹憾不置。弘正鎮徐州,表爲掌書記。久之,還朝,復干绹,乃補太學博士。柳仲郢節度劍南東川,辟判官,檢校工部員外郎。府罷,客滎陽卒。商隱初爲文,瑰邁奇古,及在令狐楚府,楚本工章奏,因授其學。商隱偶儷長短而繁縟過之。時温庭筠、段成式俱用是相夸,號三十六體。《樊南甲集》二十卷、《乙集》二十卷、《玉谿生詩》三卷,今存文集五卷、補編十二卷、詩集三卷。

    樂游原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黄昏。

    〔釋〕紀昀《玉谿生詩説》:“百感茫茫,一時交集,謂之悲身世可,謂之憂時事亦可。”程夢星《李義山詩集箋注》:“此詩當作於會昌四五年間,時義山去河陽退居太原,往來京師,過樂游原而作。是詩蓋爲武宗憂也。武宗英敏特達,略似漢宣,其任李德裕爲相,克澤潞,取太原,在唐季世,可謂有爲,故曰‘夕陽無限好’也。而内寵王才人,外築望仙臺,封道士劉元静爲學士,用其術以致身病,不復自惜,識者知其不永,故義山憂之,以爲‘近黄昏’也。”按紀説最妥,程氏指實爲武宗憂,亦非不可,特專從帝王個人作想,實乃封建文士之習使然,詩人當時未必便如此,不如紀説概括性較大,意味較深也。又按從此詩可以説明詩家之興。蓋詩家所稱之興,皆指作者内心所感由外境引發之作品而言。因此之所感初不定發而爲詩,一旦遇外境有與内心所感相符時,一觸便發,雖無心於言而自然流露,故往往不易的指其爲何而含意深廣。即如此詩,作者因晚登古原,見夕陽雖好而黄昏將至,遂有美景不常之感,此美景不常之感,久藴積在詩人意中,今外境適與相合,故雖未明指所感而所感之事即在其中。

    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注〕東蜀辟:《唐書》本傳:“柳仲郢鎮東川,闢爲節度判官,檢校工部郎中。”  散關:《方輿勝覽》:“大散關在梁泉縣,爲秦蜀要路。”  劍外:劍閣外之簡稱也。

    〔釋〕紀昀《玉谿生詩説》:“‘回夢舊鴛機’,猶作有家觀也。縮退一步,正是加一倍法。”按無家之人於遠方雪夜中,忽做有家之夢,情已可傷,況當悼亡之後,何以爲懷?“鴛機”二字中含有無限温暖在。姚培謙《李義山詩箋》謂爲“悲在一舊字”,不如説在“舊鴛機”三字。

    北齊(二首)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荆棘始堪傷。

    小憐玉體横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

    〔注〕荆棘:《吴越春秋》:“城郭丘墟,殿生荆棘。”  小憐:《北齊書》:“後主馮淑妃名小憐,慧黠工歌舞,後主惑之。”  周師:《北齊書》:“後主武平七年十二月,周武帝來救晉州,齊師大敗。帝棄軍先還,留安德王延宗等守晉陽。帝走入鄴。辛酉,延宗與周師戰,大敗,爲周師所虜。”

    巧笑知堪敵萬幾,傾城最在着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

    〔注〕傾城:《漢書·外戚傳》:“李延年歌曰:‘北方有佳人,絶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獵一圍:《北齊書》:“周師取平陽,帝獵於三堆,晉州告急,帝將還,淑妃請更殺一圍,從之。”

    〔釋〕姚培謙箋:“前首是惑溺開場,後首是惑溺下場。”程夢星箋注:“此託北齊以慨武宗王才人遊獵之荒淫也。”按武宗會昌二年回鶻入侵,詔發三招討使將許、蔡、汴、滑等六鎮之兵會於太原。十月武宗幸涇陽校獵白鹿原。諫議大夫高少逸、鄭朗等諫其“校獵太頻,出城稍遠,萬幾廢弛,方用兵師,且宜停止”。又按武宗内寵有王才人,欲立爲后。此詩當諷武宗而作,程説是也。

    齊宫詞

    永壽兵來夜不扃,金蓮無復印中庭。

    梁臺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摇九子鈴。

    〔注〕永壽:《齊書》:“廢帝寶卷别爲潘妃起神仙、永壽、玉壽三殿,皆匝飾以金璧。蕭衍兵入建康,王珍國、張稷引兵入殿,御刀豐勇之爲内應。寶卷方在含德殿作笙歌,兵入斬之。”  金蓮:《齊書》:“東昏侯鑿金爲蓮花貼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  梁臺:《容齋隨筆》:“晉宋後謂朝廷禁省爲臺,故稱禁城爲臺城。”  九子鈴:《齊書》:“莊嚴寺有玉九子鈴,外國寺佛面有光相,禪靈寺塔諸寶珥,皆剥取以施潘妃殿飾。”

    〔釋〕姚培謙箋:“荆棘銅駝妙從熱鬧中寫出。”按三句言兵入永壽殿而笙歌罷,此時莊嚴寺之九子鈴猶自因風而摇,以鈴聲與笙歌對比,即從熱鬧中寫其衰亡也。

    華清宫

    朝元閣迥羽衣新,首按昭陽第一人。

    當日不來高處舞,可能天下有胡塵!

    〔注〕朝元閣:《雍録》:“朝元閣在驪山。”  羽衣:《太真外傳》:“天寶四載七月,於鳳凰園册太真宫女道士楊氏爲貴妃,半后服用。進見之日,奏霓裳羽衣曲。”  昭陽第一人:《漢書》:“飛燕立爲皇后,寵少衰,女弟絶幸,爲昭儀,居昭陽宫。”

    〔釋〕此以漢事比唐事而深責明皇荒淫,以致召安史之亂也。

    驪山有感

    驪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玉蓮房。

    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輿惟壽王。

    〔注〕驪岫飛泉:《寰宇記》:“驪山在昭應縣東南二里,即藍田山也,温湯在山下。”  九龍:《唐實録》:“玄宗生日,源乾曜、張説上表曰:‘陛下二氣含元,九龍浴聖。’”按驪山温湯東有龍湫。玉蓮:鄭嵎《津陽門詩》注:驪山華清宫“宫内除供奉兩湯,内外更有湯十六所,長湯每賜諸嬪御。其修廣與諸湯不侔,甃以文瑶寶石,中央有玉蓮捧湯泉,噴以成池”。長生殿:《長安志》:“華清宫殿曰九龍以待上浴,曰飛霜以奉御寢,曰長生以備齋祀。”  壽王:《唐書》:“惠妃薨,後宫無當意者。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上見而悦之,乃令妃自以己意乞爲女官,號太真,更爲壽王娶韋昭訓女。潛納太真於宫中,不期歲,寵遇如惠妃。”

    〔釋〕程夢星箋注:“唐人詠太真事,多無諱忌,然不過著明皇色荒已耳。義山獨數舉壽王,刺其無道之至,浮於新臺,豈復可以君人。義山詞極綺麗而持義却極正大,往往如此,今人都不覺也。”紀昀評此詩,謂:“既少含蓄,亦乖風雅,如此詩不作何妨,所宜懸之戒律者此也。”按程説極是,紀氏之評不免迂腐。不知此正合於風人諷刺之義,何反詆爲乖風雅,且宜懸之爲戒。《詩·邶風·新臺》,因衛宣公聞世子伋妻美,作新臺於河上而要之,國人惡其淫荒,作《新臺》詩以刺之也。若如紀説,則《新臺》詩亦可不作。

    龍池

    龍池賜酒敞雲屏,羯鼓聲高衆樂停。

    夜半宴歸宫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

    〔注〕龍池:《雍録》:“明皇爲諸王時,故宅在京城東南角隆慶坊。宅有井。井溢成池。中宗時,數有雲龍之祥。後引龍首堰水注池。池面益廣,即龍池也。”  羯鼓:《羯鼓録》:“羯鼓出外夷,其聲促急,破空透遠,特異衆樂,明皇極愛之。”  薛王:按,洪邁《容齋續筆》:“唐明皇兄弟五王,兄申王撝以開元十二年,寧王憲、邠王守禮以二十九年,弟岐王範以十四年,薛王業以二十二年薨,至天寶時已無存者。楊太真以三載方入宫,而元稹《連昌宫詞》云‘百官隊仗避岐薛,楊氏諸姨車鬥風’,李商隱詩云‘夜半宴歸宫漏永,薛王沉醉壽王醒’,皆失之也。”朱鶴齡箋注:“按史睿宗六子,王德妃生業始王趙,降封中山王,進王薛,開元二十二年薨,子瑁嗣。此詩與微之詞,豈俱指嗣王歟?要之作者微文刺譏,不必一一核實。”

    〔釋〕此與《驪山有感》同意,一醉一醒,以見譏意。

    瑶池

    瑶池阿母綺窗開,黄竹歌聲動地哀。

    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

    〔注〕瑶池:《神仙傳》:“崑崙閬風苑有玉樓十二,立臺九層,左瑶池,右翠水。”《穆天子傳》:“天子觴西王母於瑶池之上。”  黄竹歌:《穆天子傳》:“天子游黄臺之丘,北風雨雪,有凍人。天子作詩三章以哀之。曰:‘我徂黄竹負閟寒。’”  八駿:《拾遺記》:“穆王八駿:一名絶地,二名翻羽,三名奔宵,四名起影,五名逾輝,六名超光,七名騰霧,八名挾翼。”  重來:《穆天子傳》:“王母爲天子謡曰:‘將子無死,尚復能來。’”

    〔釋〕程夢星箋注:“此追嘆武宗之崩也。武宗好仙,又好遊獵,又寵王才人。此詩镕鑄其事而出之,只用穆王一事,足概武宗三端,用思最深,措詞最巧。”

    詠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

    〔注〕北湖:《宋書》:“元嘉二十三年,築北堤,立玄武湖於樂游苑北。”按北湖即玄武湖。南埭:《金陵志》:“南埭,上水閘也。”  三百年:庾信《哀江南賦序》:“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又《隋書·薛道衡傳》:“郭璞云:‘江表偏王,三百年還與中國合。’”按江南建國起吴孫權至陳後主叔寶,共三百二十四年。鐘山:《丹陽記》:“京師南北並連山嶺,而蔣山岧嶤嶷異,其形象龍,實作揚都之鎮。諸葛亮嘗至京,觀秣陵山阜云:‘鐘山龍盤。’蓋謂此也。”

    〔釋〕程夢星箋注:“此詩似爲河朔諸鎮而發。是時諸鎮跋扈皆恃地險,負固不服,陰有異志,故作此以警之。”按單從詩語看,蓋言險固不可恃,雖有龍盤虎踞之形勢,不能保不亡國。程氏實以其時史事亦合。

    咸陽

    咸陽宫闕鬱嵯峨,六國樓台艷綺羅。

    自是當時天帝醉,不關秦地有山河。

    〔注〕咸陽宫闕:《史記》:“始皇每破諸侯,寫放其宫室,作之咸陽北阪上。殿屋複道、周閣相通。所得美人、鐘鼓以充之。”  天帝醉:張衡《西京賦》:“昔者大帝悦秦繆公而覲之,饗以鈞天廣樂。帝有醉焉,乃爲金策,錫用此土而翦諸鶉首。”薛綜注:“大帝,天也。”

    〔釋〕此與《詠史》詩同意。首二句極寫秦之强盛,三四句故爲抑揚之詞以見作詩本意在不可恃山河之險,謂爲戒諸鎮可,謂爲警凡有國者亦可。秦滅六國,二世而亡,可爲前車之鑒,故詩人特舉以爲證。詠史事詩必如此作,方不至如胡曾輩之索然寡味也。

    賈生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虚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注〕賈生:《史記·賈生傳》:“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按“受釐”,徐廣注:“祭祀福胙也。”宣室,《索隱》:“《三輔故事》云:‘宣室在未央殿北。’”

    〔釋〕程夢星箋注:“此謂李德裕諫武宗好仙也。”按詩責其不問蒼生,則不止好仙爲不當,且不恤國事,不重民生,尤非求賢之意,義更正大。

    李衛公

    絳紗弟子音塵絶,鸞鏡佳人舊會稀。

    今日致身歌舞地,木棉花暖鷓鴣飛。

    〔注〕李衛公:《唐書》本傳:“劉稹平,德裕以功兼守太尉,進封衛國公。大中初曆貶崖州卒。”

    〔釋〕紀昀評:“格意殊高,亦有神韻,似更在趙嘏《汾陽宅》詩以上,但末句如指南遷,不合云歌舞地,如指舊第,不合云木棉鷓鴣,此不了了,未敢入選。”按此詩明是爲德裕貶崖州司户而作。“致身”猶言歸身、收身也。“致身歌舞地”,言今日收身於紛華之地,並無不合。紀氏乃因“致身”二字未明,故有此疑。

    杜司勛

    高樓風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傷春復傷别,人間惟有杜司勛。

    〔注〕杜司勛:杜牧也。

    〔釋〕程夢星箋注:“義山於牧之凡兩爲詩,其傾倒於小杜者至矣。然‘杜牧司勛字牧之’律詩,專美牧之也。此則借牧之以慨己。蓋以牧之之文詞,三歷郡而後内遷,已可感矣。然較之於己,短翼雌伏者,不猶愈邪!此等傷心,惟杜經歷,差池鎩羽,不及群飛,良可嘆也。玩上二語,則傷己意多而頌杜意少,味之可見。”按詩人之措意,至爲融圓,傷人即以傷己,體物即是抒情,詠古即是諷今,故不宜過於拘泥。姚培謙注:“天下惟有至性人,方解傷春傷别。茫茫四海,除杜郎外,真是不曉得傷春,不曉得傷别也。”此論亦極佳,蓋從三四兩句體認而得,傷春傷别而曰“刻意”,曰“人間惟有”,則知傷春傷别者亦非易得也。

    讀任彦昇碑

    任昉當年有美名,可憐才調最縱横。

    梁臺初建應惆悵,不得蕭公作騎兵。

    〔注〕任昉:《梁書》:“武帝(蕭衍)與昉遇竟陵王西邸,從容謂昉曰:‘我登三府,當以卿爲記室。’昉亦戲帝曰:‘我若登三事,當以卿爲騎兵。’以帝善射也。”

    〔釋〕程夢星箋注:“此詩明爲大中四年十月,令狐绹入相而發。……末二句言绹竟爲相,己且以文干之,譬如梁武欲以昉爲記室,事則有之。昉欲以梁武爲騎兵,不可得矣。”姚培謙注則謂:“文人崛强如此,豈帝王所能奪邪!”語亦可喜。紀昀不取此詩,且謂“首句鄙,後二句寫昇沉之感亦直”。按商隱此詩雖有昇沉之感,然以任昉、蕭衍二人事爲言,頗具調侃之致,非直也。

    過廣文舊居

    宋玉平生恨有餘,遠循三楚弔三閭。

    可憐留着臨江宅,異代應教庾信居。

    〔注〕廣文:鄭虔也。《唐書》本傳:“玄宗愛鄭虔才,更置廣文館,以虔爲博士。”  三閭:《離騷》王逸序:“屈原與楚同姓,仕於懷王,爲三閭大夫。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  臨江宅:《渚宫故事》:“庾信因侯景亂,自建康遁歸江陵,居宋玉故宅。宅在城北三里。”庾信《哀江南賦》:“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

    〔釋〕程夢星箋注:“宋玉比鄭廣文,庾信義山自比也。蓋淪落文人,古今一轍,後先相望,未免有情。”按程説是也。

    宫妓

    珠箔輕明拂玉墀,披香新殿鬥腰支。

    不須看盡魚龍戲,終遣君王怒偃師。

    〔注〕宫妓:朱鶴齡注:“宫妓,内妓也。”  披香殿:《雍録》:“唐慶善宫有披香殿。”  魚龍戲:《漢書》:“武帝作魚龍角扺之戲。”  偃師:《列子》:“周穆王西巡狩還,道有獻工人名偃師,穆王薦之,問曰:‘若與偕來者何人?’對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驚視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頷其頤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適。王以爲實人也,與盛姬内御並觀之。伎將終,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欲誅偃師。偃師大懾,立剖倡者以示王,皆傅會革木膠漆、白黑丹青之所爲。穆王始悦而嘆曰:‘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

    〔釋〕馮班曰:“此詩是刺也。唐時宫禁不嚴,託意偃師之假人,刺其相招,不忍斥言,真微詞也。”程夢星引馮説而斷之曰:“馮定遠之論極是,但有‘不須看盡’字,有‘終遣怒’字,則著其非假,詞亦微而顯矣。”按馮、程所評是也。封建帝王宫闈黑闇,實有不可形之筆墨者,故詩人託詞言之。馮謂“不忍斥言”,猶欠一層。後人又有以爲“同朝有不相得者,故託以爲言”,則更非詩意。

    柳

    曾逐東風拂舞筵,樂遊春苑斷腸天。

    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帶斜陽又帶蟬。

    〔釋〕楊慎曰:“形容先榮後悴之意。”程夢星箋注:“楊昇庵以爲形容先榮後悴之意,此解固然。然所謂先榮後悴者乃謂人,非自謂。玩‘如何肯到’一語,則極形其知進而不知退者爲可笑也。”按二氏之説均當。首二句寫其得意之狀,三四句則衰落之況也。宋人晏幾道有詠柳《浣溪紗》詞曰:“二月和風到碧城,萬條千縷緑相迎,舞煙眠雨過清明。妝鏡巧眉偷葉樣,歌樓妍曲借枝名,晚秋霜霰莫無情。”用意正同,可以參看。

    題鵝

    眠沙卧水自成群,曲岸殘陽極浦雲。

    那解將心憐孔翠,羈雌長共故雄分。

    〔釋〕程夢星箋注以爲“此乃天末羈孤之感”。按此語未的。此詩寫不受人羈勒者,有自得之樂,亦無心憐惜受羈勒者之苦。紀昀評爲“此深怨牛李黨人之作,殊徑直無餘味也”。説亦難信。

    漫成(五首録二)

    沈宋裁辭矜變律,王楊落筆得良朋。

    當時自謂宗師妙,今日惟觀對屬能。

    〔注〕沈宋:《唐書》:“建安後訖江左,詩格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韻相婉附,屬對精密。及宋之問、沈佺期又加靡麗。”  王楊:《唐書·王勃傳》:“勃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皆以文章齊名,天下稱四傑。”

    李杜操持事略齊,三才萬象共端倪。

    集仙殿與金鑾殿,可是蒼蠅惑曙鷄。

    〔注〕集仙殿:《唐書·杜甫傳》:“天寶中進大禮賦。上奇之,命待制集賢院,召試文章。”按集賢院即集賢殿,原名集仙殿。  金鑾殿:又《李白傳》:“李白召見金鑾殿,論當世事,奏頌一篇。帝賜食,親爲調羹。”蒼蠅:《詩經·齊風·鷄鳴》:“匪鷄則鳴,蒼蠅之聲。”

    〔釋〕姚培謙評前首:“王、楊、沈、宋乃唐初應運而興者,豈料世無具眼,皮相至此,即少陵所謂‘輕薄爲文哂未休’也。”評後首:“王、楊、沈、宋即不論,以李、杜二公之凌跨百代,猶未免蒼蠅之惑曙鷄,世俗之忌才如此。”按此題原係五首,程夢星箋注一一皆從商隱説,不免失之比附。然詩人之言,原本圓融,未可拘泥,雖論他人而自己即在其中。姚氏世俗忌才之説,謂李、杜可,謂商隱自己亦何不可。但不能字字比附,反多滯礙。

    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却話巴山夜雨時。

    〔釋〕紀昀評此詩,謂“探過一步作結,不言當下云何而當下意境可想”。紀氏所謂“探過一步”,即藏去當下不説而遠想歸後如何也。所謂“不言當下云何”,即巴山夜雨中人之意境如何也。所謂“當下意境”,即久客思歸而不得之意境也。但此詩第三句“何當”二字,已透露出思歸之希望,而此時尚不得歸之苦,雖不言已可知。如此作法,筆勢非常矯健,且可省却許多語言,詩家謂之頓挫者是也。

    屏風

    六曲連環接翠帷,高樓半夜酒醒時。

    掩燈遮霧密如此,雨落月明俱不知。

    〔釋〕此諷讒障之害也。商隱平生受讒人之害甚深,故有此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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