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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伯祖子夷,忠宣公次子也。为开封县时,道教初兴,有玉仙观主,交接权贵,势倾一邑,县官升陟,由其门者甚众。公到观中,主相待倨,公亦不为礼。主颇不平,谓公曰:“公后生,不可简礼朝廷,宫观特寄在境中耳。邑官荐举者,某力为多,公欲之乎?”公笑而不答,主益憾之。居无何,观中圣母殿珠环,主匿之,诈为盗所取,告诸朝,欲以中公。有旨责范某,限七日捕获,违者罢免,行移极峻。公亲踪,知其诈,乃召守界分者指问曰:“此熟踪也,尔辈安得不知。我外日去官,则不能治汝矣,各痛笞之。”观主在旁色变,自是不复敢出。旬日事稍缓,会陈州报魏国夫人病危,子夷求告奔问,观主意其不复来,始肆出入。未久,魏国安,公复往,道中益知其实,且以告者遂竟入观中,值主出,命吏开其箧,得一小簿,记盗典所失物及金玉非一,遂就擒之。观主立伏曰:“某今遭遇明公。”即命扃其观门,考验文案立具,径申朝廷及所属,盖惧其有诬诉也。主司得之,怒甚,寻奉旨玉仙观住持,特贷命杖脊,配沙门岛,时人莫不欣快。御史张安民,特言于神宗:“范某非常才也,愿陛下识之。”绍兴乙卯,先子守郎曹状奏其事,诏赠直秘阁。

    陶岳,商公父也,与寇莱公同年。岳调密州幕,属寇守密。寇齿少,陶公就拜,讲长少礼,陶纳之。后有启谢寇公云:“与韩非同传,于老子何伤;以叔向为兄,是仲尼太过。”

    王陶乐道,哲庙居东宫时师傅也。哲庙登极,时王退闲,上力欲召用。陶表谢云:“羽翼已成,四皓不闻于再起;田园粗足,两疏那见于复来。”遂不出。又有《谢赐夏药表》云:“陛下乐忠良之谏,而臣无入告之嘉猷;陛下锡药石之良,而臣无尽言之苦口。”一时称之。陶美姿而长身,时谓之没兴真武,与文正长子监簿为友婿。范氏处长,后其室死而监簿亦亡,复续长姨,忠宣因此疏之。

    先子于河东一官员家,见东坡亲墨春宴致语云:“春为阳中,生物各遂其性,乐以天下,圣人岂私其身。”又云:“主上方麯蘖群贤而恶旨酒,鼓吹六艺而放郑声。虽白雪阳春,难解天颜之一笑;而献芹奉炙,各尽野人之寸心。”今集中盖无此。

    理窟尝与先子论诗曰:“古人规矩具在,学之不难,但患不能效之耳。凡人所作,必盗窃一句一字谓之工,而不知在意而不在言也。”余尝作诗云:“赤县东城尉,他年旧业儒。老为知道马,中有拜恩珠。岁月侵余齿,风埃上短须。赖逢同老友,襟韵不相孤。”此乃效老杜《城北》一诗耳,试思之。

    王履道同先子避地岭外,甚熟。因见有颜持约王维画嘉陵江山图,盖明皇幸蜀过嘉陵,爱其江山,命吴道子图于大同殿壁。王维复画小簇云:“江山已暗大同殿,弦管犹喧凝碧池。别写嘉陵三百里,右丞心事与谁知。”盖谓此也。

    邵伯温子文,康节先生子也,才而有文,为陕西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与路钤李君交往甚熟。李家有数侍婢,每遇歌宴,子文必预。后十余年,子文与李氏邂逅长安,而李君已死。适值其妻生辰,命子侄宴子文于书舍,遣旧婢出舞。酒酣,子文感怆宿昔,即席作词,末章云:“翻翻绣袖上红裀,舞姬犹是旧精神。坐中莫怪无欢意,我与将军是故人。”诸子得之,入呈其母,皆感泣不自胜。乃令谓子文曰:“宅中得公佳词,情绪作恶,难复行酒,即容别日款会。”子文不终席而退,良久怃然曰:“所谓口乃祸门。”此事即传于时。外日,子文谒一当位而不相识,问之(不记姓氏),答曰:“此乃李家作调笑者。”

    元祐间,伶人丁线见教坊长,以谐俳称。宰相新拜,教坊长副庭参,即事打一俳戏之语,赐绢五匹,盖故事也。元祐年,吕汲公忠宣拜相,日以任重为忧,容色愁厉,未尝少解。丁生及副丁石,参谢忠宣,丁线见言曰:“饿杀乐人也相公。”丁石曰:“今时和岁丰,朝野欢乐,尔何饿为?”线见指忠宣而言曰:“是他着这几个好打哄趁浪,我辈衣食何患?”忠宣亦为一嗤。

    丁石,举人也,与刘莘老同里。发贡,莘老第一,丁第四,丁亦才子也。后失途在教坊中,莘老拜相,与丁线见同贺莘老。莘老以故,不欲廷辱之,乃引见于书室中,再三慰劳丁石。丁石曰:“某忆昔与相公同贡,今贵贱相去如此,本无面见相公。又朝廷故事,不敢废,诚负惭汗。”线见因自启相公曰:“石被相公南巷口头掷下,至今赶逐不上。”刘为大笑。

    洛阳朱敦复,字无悔,并弟希真,以才豪称。有学老子者曰刘跛子,颇有异行。时至洛看花,一日告人曰:“吾某日当死。”至期果然。与之善者,遂葬于故长寿宫南,托无悔铭其墓曰:“跛子刘姓河东乡,山老其名野夫字。丰髯大腹右扶拐,不知年寿及平生。王侯士庶有敬问,怒骂掣走或僵死。洛阳十年为花至,政和辛卯以酒终。南宫道旁冢三尺,无孔铁锤今已矣。”刘公有一仆,曰尚志,随刘四十年,刘常以畜生呼之。及刘死,人恐其有所得,士夫竞叩之。尚志告曰:“何所得,但吃畜生四十年矣。”无悔因作一词曰:“尚志服事跛神仙,辛勤了万千般。一朝身死入黄泉,至诚地哭皇天。旁人苦苦叩玄言,不免得告诸贤。禁法偈儿不曾传,吃畜生四十年。”

    许将冲元,以前执政知大名府,以刚略称。时同官曹蒙,衔命察访,蔑视郡县,威令甚严。至大名见冲元,当厅下轿。冲元出,见其倨甚,复入,呼法司曰:“不知前执政作守监司,得当厅下轿否?”法司具条白之,不许伫立。曹甚久复令白曹曰:“请就宾次,以全国体。”曹失措而退,许接武迎之,谓曰:“在将无称,此乃朝廷礼耳,公不可以人而轻国也。”曹气慑无语,更不问一毫事,屏缩数日而去。冲元察御僚属甚严,一日,宾佐过厅,一都监曳皮鞋而前,许问曰:“公何得此鞋?”都监以为美意,云某衙一卒能造,枢密或须之否?许作色曰:“某非无此,但不敢对同官著耳。”都监皇恐失措,坐间数十客,莫不各视其足。先子自州为张子文所拉,沿檄至大名,坐中亲睹此事。

    黄鲁直少轻物,与赵挺之同校举子(失处所),一文卷使蟒蛇,挺之欲黜之,诸公尽然,鲁直独相持。挺之诚其言问曰:“公主此文,不识二字出何家。”鲁直良久曰:“出梁武忏。”赵以其侮己,大衔之。后挺之作相,鲁直责鄂州,召还诸流人。挺之令有司举鲁直作《承天寺碑》云:“方今善人少而不善人多。”疑为谤讪朝廷。善人,盖谓奉佛者。复谪宜州。时五侍郎(德孺)自迁所还,会黄于武昌,志甚不平,且贫甚。侍郎厚赠,令诸子送至汉阳。鲁直有谢诗,见《豫章集》。

    温公曰:“某适过范淳父门,邀之同去,徐思之,不敢轻言,被他不是个趁哄底人。”忠宣叹息久之。既归,谓子孙曰:“淳父为温公所重如此。”

    滕子京负大才,为众忌嫉,自庆帅谪巴陵,愤郁颇见辞色。文正与之同年,友善,爱其才,恐后贻祸。然滕豪迈自负,罕受人言。正患无隙以规之,子京忽以书抵文正,求《岳阳楼记》,故记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意盖有在矣。戊辰十月,因观《岳阳楼记》,遂言及此耳。

    忠宣旧藏一江都王马,往年自庆赴阙,李伯时自京前路延见求观。忠宣云:“某非吝,但道路难为检寻,俟至阙未晚。”李日夕恳之甚力,寻出。李见之,称叹失措,借归累日,用意模写,竟不能下手。复还之,但以粉牌榜其上云:“神妙上上品江都王马。”云:“某看之累日,不能下笔,聊留数字,以见归向之意。”时米元章作郎,每到相府求观,不与言,唯绕屋狂叫而已,不尽珍赏之意。然绢地朽烂为数十片,无能修之者。李因荐一匠者,酬佣直四十千,就书室背之,乃以画正凑于卓上,略无邪侧,用油纸覆,微洒水,以物砑之,著纸上毫厘不失,然后用绢托其背,遂为完物。崇宁初,归上方矣。

    韩魏公在相,曾乞《昼锦堂记》于欧公。云“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韩公得之爱赏。后数日,欧复遣介别以本至,云前有未是,可换此本。韩再三玩之,无异前者,但于仕宦、富贵下,各添一“而”字,文义尤畅。先子云:“前辈为文,不易如此。”

    高荷子勉为陕漕张永锡幕属,先子与同僚。尝游华州云台观,永锡有诗,用归字韵,和者盈轴。子勉末作云:“亲祠堂主鸾曾驻,善梦先生蝶不归。”又作诗云:“妄作非吾事,罢官饥尔曹。此心常去住,何日遂孤高。雁伴乌疮脱,蝇营狗跛劳。不如张仲蔚,门外长蓬蒿。”故鲁直有三杰同科之句。

    宣和间,景灵宫落成,御制有诗,用莱字韵。应制者牵强不叶,独郑达甫所作云:“殿上神光瞻舜禹,壁间俊气识伊莱。”为冠绝诸臣矣。

    六伯祖子正,丞相长子,有大才博学。尝作《孔林》诗云:“汉陵玉匣尽,秦山银海空。干戈百世后,独完先圣宫。树有千年色,门无数仞崇。盛德包覆载,遂顺因所宗。坐若颜闵后,颇闻邹鲁风。抚膺感遗言,零落涕沾胸。”季颜师颜谪齐州,又尝以诗寄云:“历下故人今何在,音书久已隔寒暄。多年别后纷纷事,何日樽前细细论。忍见风霜摧羽翮,空教江汉泻词源。圣朝宽大超前古,即有恩光照覆盆。”其才器可知。年甫三十二而卒,有文集百卷,鲁直为跋。其后兵火,集散亡,而鲁直集中此跋亦阙。其略云:“士之学,期于没而不朽。君子之道,百世以俟圣人,故寿夭之际,未尝置言,凫鹤之短长,物故不能齐也。虽然有连城之璧,操之甚栗,中道而毁,岂能使人无概于心哉!范子正,予不及友也,予既亲闻其人,又得其言,皆可传后。问其所游,则司马温公爱之;问其为吏,则年三十试吏单父。方使者剥肤椎髓,取于民以自为功。子正以岁饥,独舍单父民钱十九,虽没世,可以不朽矣。或谓子正父祖皆名世士,自宜如此。应之曰:‘文王割烹,武王饪鼎,叔旦举而用之(用当作荐),管蔡不食,谁能强之。’则子正贤于人远矣。元祐二年三月庚午,豫章黄庭坚书。”

    崧山道中小市曰金店,范弇学究居焉。先子自许省坟河南,往来数见之。貌古性直,君子人也。邻有酒肆诗云:“吃酒二升,籴麦一斗,磨面五斤,可饱十口。虽遇岁时,歌乐喧集。”乡人竞观,范公闭户读书自若也。又有《戒讼》诗云:“些小言词莫若休,不须经县与经州。衙头府底陪茶酒,赢得猫儿卖了牛。”乡人畏而服之。丁卯仲冬十七日,因是观造酒,举其事,谨详记之。

    崧山隐者敏交时(一作如),闭户著书,不接世事。忠宣造其居,自名其刺曰“探道学古”,持所业谒见。尝有《字说》,解“可”字云:“方钉丁时,必相其孔之可否?”又解“母”字云:“方为女时,未有所乳。为母,则两乳垂矣。”

    建业进士(失记其名)游上都,贫不能自给,以诗干韩相魏公,一联云:“建业江山千里远,长安风雪一家寒。”韩公怜之,以百千赒焉。

    小宋旧有一帖论诗云:“杜子美诗云云,至于实下虚成,亦何可少也。”先子未达,后问晁以道云云:“昔闻于先人,此盖为《缚鸡行》之类,如‘小奴缚鸡向市卖’云云,是实下也。末云云‘鸡蛊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是虚成也。”盖尧民亲闻于小宋焉。丁卯季冬初七日夜,因看杜诗举此,谨退而记之。

    忠宣在陈,先光禄侍,行后圃,忠宣问曰:“八郎,尔今几岁?”光禄应曰:“某四十六矣。”忠宣叹曰:“尔好福人,吾所不若尔。”光禄愕然曰:“大人身为宰相,勋业如此,而不若某,何也?”忠宣曰:“岂谓是哉。吾七岁丁楚国忧,廿六丁文正忧。尔今年四十六岁,而父兄弟无故,未尝一日离侍侧,则吾岂如尔也?”

    先君初仕平恩主簿,启行拜辞。右丞平居寡言端坐,如木偶人,终日未尝移足,至埃尘印迹无倦意,家中不见喜愠之色。至是问先子曰:“尔行装几担?”先君时新娶,实应之曰:“有十担。”右丞曰:“尔初仕已如此,若久宦奈何?我昔赴遂州守时,只有三担,罢官仍旧。不惟缓急易于去就,亦免张外丑也。”

    李毅师赞,文正李夫人侄也。与弟颜,俱博学有大才,时号“二李”。尝代蜀守,谢上表一联云:“扪参历井,都忘蜀道之难;就日望云,但觉长安之远。”一时称赏。由是师赞四六之名甚著。

    忠宣捐馆许下,服中,先光禄卒,子弟闭户,未尝出。于七叔祖年幼,一日,先子同至所居宅后门,见卖豆者,买食之。刘晦升显子民则偶见,归告晦升,即以柬抵先祖曰:“某昨暮闻公家子弟有在门首嬉游者,丞相坟土未干,未应尔尔。显门下生,有所知不敢不告。”先祖惭谢晦升,诸子皆被责辱。

    梁宽、梁子美,皆博学高才,受知五龙学,累从征辟,为上客。宽号大梁,高放人也,后居岳阳。太守杨寿卿,颇陋猥不好事,宽鄙之。作亭湖上,号“风月”,托宽为记,略曰:“世不患无风月也,患无风月之佳客;不患无江山也,患无江山之主人。”盖讥之也。

    王介甫未达,韩子华、富彦国爱其才,皆力荐于朝。王秉政,颇失士望,二公悔恶之。张安道归南京,富公守陈,安道由陈见富公,尊俎闲谈疾介甫不已,安道略不答。富公曰:“安道是介甫耶?”安道曰:“某何尝谓是,公自不知人,今将何尤。”富公默然无语。

    崔比部讳公立,韩魏公妻弟也。为人古直有操行,居许与忠宣邻。忠宣除文正服,托妻子于崔,干禄上都。崔晨夕顾瞩,始终不怠。时七伯祖为单州推官,人来报疾笃,魏国夫人惊忧,欲往视之。崔公力阻曰:“而为妇人,夫出独安往?吾受而夫之托,因立杖于门曰:‘出者吾杖之。’”魏国不敢复言,忠宣归而谢焉。

    魏国之侄,归比部次子子厚,崔以亲契,数往来忠宣家,常具馔待之。食稍不精,崔必直言,略不自外。忠宣每为杖爨者。家婢闻崔比部来,皆恶之。比部二子,长保孙为忠宣婿。

    韩持国晚年守许,崔子厚为酒官。值韩生辰,献歌颂褒谀者甚众。子厚独以诗警之云:“衣锦荣名虽烜赫,挂冠高节莫因循。”韩得之,再三叹咏曰:“非君谁为我言。”于是以太子少师致仕。

    谢景武师直,与王存正仲友善。谢仕褒阳,王远至,夜叫门见之。师直屣履出迎,率子侄行家人礼,慷慨道旧,喜而有诗云:“倒著衣裳迎户外,尽呼儿女拜灯前。”

    刘皓商父,河北人,质直有守,为耀之倚郭县令。郡医姚生,以术赂结权贵,豪恣莫比,监司惮之。郡县僚吏,居职能媚姚生者,虽上位有隙,亦必善终,或升改而去;反是者祸亦不测,远迩畏恐。后郡僚有老母疾笃,哀求冀一就视。姚漫不加恤,使人谓曰:“我不可往,可遣而母来。”郡僚不得已,舁母往。姚之田亩,贡赋未尝纳,商父闻其风久矣。至官,深嫉之,检姚所欠赋税,以公引追纳。承行吏以死辞,刘怒,叱曰:“有祸我当尔。”吏持引至其家,姚大怒,毁其公引,迳亲诉于守。吏归以告,刘笑曰:“何敢尔尔!”乃遣弯者四人,令之曰:“知姚医谒守,可以我命请至;不从,则夺舁而来。尔等能办此,吾唯尔惠;否则当挈而妻子出吾境尔。”弯者如其言,舁姚至县。刘即戒阍者谨守,不外通,立姚庭下,诘问曰:“尔庸医,赋税敢不纳邪?”姚厉声与刘相抗。后问曰:“郡官母老病笃,汝寄迹郡中,不就视而使其来,此何理也!”遂命吏械之。姚虞势弱,即解容俛首曰:“某愚无知,为上位优容至此。不意明公威严若是,幸见恕。”命绷于庑下凡累日,姚以病告。刘曰:“尔罪人,不可归。”家人欲视,令此来,其母八十余,还追至视疾。僚属咸快其事,就告刘曰:“此奇事也,然不为已甚,幸容自新。”恳之再三,始从。太守与姚善,颇不自洁,怒刘之暴,欲劾。而刘先奏,守过伏辜,刘竟无罪。刘因慨然曰:“此何时哉,吾不可以居此。”即解印去。先子崇宁初官河北,见之,常衣布袍,往来闾里中,浩然自乐,竟不仕。而姚亦悔过自克,终身称为长者。

    商父质直有守,初仕赵州林城令,决事严明。会鞫劫盗,狱吏令盗伪通买物者十数人,以状禀乞追证,意欲乘时规利。商父佯为无能者,判曰:“并要正身,违限重断。”及期如数勾至,皆衣服鲜洁,豪子也。商父命屏鞫狱吏,别以他吏引贼至庭下认之,皆无识者。商父曰:“尔能通姓名而有不识者乎?”贼愕然实告,命尽释之,当行吏置重法。一境钦畏,不敢欺。商父谓诸吏曰:“我河北村秀才,深知民间利病,尔乃敢尔,宜屏缩以俟来者。”

    右丞守永安军时,修曹后山陵。曾鲁公主其事,董促郡县甚急。右丞恬不谁何,监司数责诘,亦不与辨,但唯说知委而已。事毕,鲁公过洛,问诸郡应办勤怠,监司共言曰:“余皆集事,独范永安顽然无奉上意。若在他所俱效永安,则朝廷难复举事矣。某等欲奏削正,恐远方观望,以为不能容名子尔。”鲁公大怒曰:“何敢尔!邻里有丧,尚相救之,况君父乎?”右丞继进见鲁公,鲁公厉言曰:“诸司甚有语。”右丞缓步进曰:“不知诸司有何语?”鲁公具以告。右丞因悄言曰:“某非至愚病风,岂有臣子坐视君父者。朝廷抑亦取办而已,然诸司甚不体国。”鲁公愕然曰何?右丞曰:“山陵所在,财用已羡二倍,民力竭矣。永安山陵所在,正宜惜一方力,以坚崇奉意。”鲁公曰:“何不早言?”右丞曰:“当兴事时,窃恐有假此规避者,故不敢告。今愿择精敏吏考验之。”鲁公首肯,即命吏警察如言。鲁公大激切称叹,径奏擢为三司判官。

    右丞在政府,宦者阎守忠,恃宠专恣。一日至堂宣谕,辞意甚傲,诸公拱应而已。右丞作色叱曰:“老奴何敢尔!”守忠退步连应曰:“守忠不敢。”在堂诸公,皆为寒心,曰“范公必不久居矣”。右丞盖自如也。未久,辽使至,选右丞馆伴辽使。忽自中批出,范某言犯御讳,落职,知许,寻乞宫祠去。

    右丞居许,太守韩持国,秋日于郡圃会景亭,置宴张乐,会诸郡公。程正叔及右丞,以故不至,持国以诗寄云:“曲肱饮水程夫子,宴坐焚香范使君。顾我未能忘旧乐,绿樽红妓对西曛。”

    宦者李宪,用事神庙。朝议再兴西夏之师,虑有沮挠者,诏天下敢有言班师者族。五侍郎任陕漕,乃连上章,言三十六不可,皆指斥时事,各有征验。且曰:“臣世受国恩,宁受尽言之诛于今日,不受不言之诛于后世。”辞意诚切,恐不免祸,乃自籍家口数,牒永兴军拘管,以俟上命。章上,神宗览之默然,召宦者李舜聪,问曰:“范某所陈,征据甚的,果有否?李宪假我令天下人,既有何处之?”舜聪良久曰:“此事虽未皆有,盖不尽无。”上大悟,诏即日班师。放范某罪,除直龙图阁、环庆路经略安抚使。

    光禄侍居相府,同晁以道往见东坡。顷有从官来,东坡揖坐书院中,出见良久。光禄于坡书笈中见一小策,写云:“武宗元中岳画壁,有类韩文南海碑,呵呵。”光禄与晁再三绎之,不晓。坡归,疑不已。晁辄发问,具告曲折,云不知何义。坡笑曰:“此戏言耳!武宗元,真庙朝比部员外郎也,画手妙一时。中岳告成,召宗元图羽仪于壁,以名手十余人从行。既至,武独占东壁,遣群工居西,幕以帏帐。群工规模未定,武乃画一长脚幞头执挝者在前。诸人愕然,且怪笑之,问曰:‘比部以上命至,乃画此一人何耶?’武曰:‘非尔所知。’既而武画先毕,其间罗列森布,大小臣僚,下至厮役,贵贱形止,各当其分,几欲飞动。诸人始大服。南海碑首曰:海于天地间,万物最巨,亦何意哉?其后运思施设,极尽奇怪。宗元之画,是以似之也。”

    韩子华为阁长,一时名公如刘原父、王介甫之徒,皆在馆职。介甫最为子华所服,事多折衷于介甫。一日,馆中会话,论及刘更生。介甫以当汉衰靡,王莽擅权,势不复兴;而更生哓哓强聒,近不知时,其中是非者相半。子华继自外至,问曰:“诸公所谈何事?”或以更生对。子华问介甫曰:“如何?”介甫具告。子华曰:“不然,更生同姓之卿,安得默默就毙哉。”一坐服子华至论。

    忠宣帅庆,为种诂诬讼,责守信阳。时汉上有巨贼曰罗堑,拥众雄视一隅。忽直压郡界,靳三十五里,一郡皇怖失措,朝夕危陷。忠宣集郡寮,谋守御计,皆懦怯无敢当者。有酒吏秦生请行。忠宣命摄巡尉,欲假之众,秦曰:“无益也。”独以数十骑,直对贼垒。值贼置宴,军势甚张,贼副小关索者,领十余骑饮马河侧,隔河问秦曰:“尔为谁,胡为至此?”秦曰:“吾信阳巡检,来取尔首尔。”贼笑曰:“尔无轻命,吾贷尔,告若曹速降,吾无尔害。”秦骂曰:“狂贼敢大言,吾唯尔首之得。”秦因袒膺谓贼曰:“尔能射我乎?”贼挽弓射之,不中。秦复射中贼关索心而死,数十人骇散。秦即鼓众绝河,掩其不备,贼众皆乌合,且醉不能御,尽窜走林谷,莫敢出。众获牛马器械,凯旋而归,一境遂安。忠宣率众郊迎,厚加赏宴,奏功于朝,迁数官。及忠宣拜相,亟访秦,欲大用,而秦已死,深痛惜之。

    己巳十二月七日夜,家君论人贵贱寿夭,命不可逃。亨运未穷,则大患不能相害,忠宣是矣。忠宣自入仕,门下多食客,至贵益盛。守陈,以己俸作布衾数十幅待寒士。时人为之语曰:“孟尝有三千珠履客,范公有三千布被客。”讥其俭也。忠宣闻之,乃作一幅享用,作铭辨正。于是范蜀公、司马温公皆效之。铭见家集。

    杜子美诗云:“仰蜂粘落蕊,行蚁上枯梨。”“行”字世本皆然。忠宣在永,于蒋氏彦回家见别本,乃作“倒蚁”。“倒”之意,与“行”迥异。或以为忠宣得之于太平藏经中,盖好奇之论也。

    彭思永,字季长,历阳人。微时尝梦人告曰:“尔生为两制,死住秦州。”季长异其事,尝语于亲识间。彭拜御史中丞,未几除知秦州。彭母尚无恙,深疑其行,诚告执政者曰:“定数固不可逃,奈老母在。”执政怜其意,且预知其说,乃奏易江宁。季长大喜,奉亲之任。至淮,更促装登舟,一夕感疾而卒。盖秦淮亭下舟中也。果如其梦。季长居官,尝有诗云:“争利争名日日新,满城冠盖九逵尘。一声鸡唱千门晓,谁是高眠无事人。”季长长子卫明微,时奉母晏夫人,调官宣城签判,母难于远涉。明微年未三十,遂承志挂冠归,栽花植竹,筑堂曰“寿燕”,岁时奉亲游宴,尽其乐。晏夫人八十余卒,明微亦享上寿。忠宣有诗美之,见家集。次子衍乃祖,永嘉夫人之父,力学应大科,未弱冠过阁,忽呕血而卒。

    祖宗时,有陕民值凶荒,母妻之别地受佣。民居家耕种自给,逾月一往省母。外日省母少,俟其妻出,让其夫曰:“我与尔母在此,乃不为意,略不相顾乎?”民与妻相诟责不已。民曰:“尔拙于为生,受佣于人,乃复怨我。”妻曰:“谁不为佣耶?”民意妻讥其母,怒以犁柄击妻,一中而死。事至有司,当位者皆以故杀十恶论。案成,一明法者折之曰:“其妻既受人佣,义当蹔绝,若以十恶故杀论民,或与其妻奸,将以夫妻论乎?以平人论乎?”众皆晓服,遂定以斗杀情理轻奏闻,折之者被褒赏焉。

    潘兑说之侍郎,夙慕程正叔,过洛,就见之。时党事正起,正叔畏避不出。潘再三致恭欲见,正叔不得已出。说之展师弟礼请教,伊川逊不受,潘请之固。正叔问曰:“公尝读何书?”潘曰:“尝看语孟。”正叔曰:“有得乎?”曰:“未也。”伊川问曰:“孜孜为善者,舜之徒;孜孜为利者,跖之徒。其义若何?”潘以为易已也,曰:“此不难晓。”先生曰:“虽然,今之所为善者,乃古之所谓利也。”潘下拜,悦服而去。潘至许,见先祖,语其事曰:“自闻斯言,悟一生之非矣。”

    文正祖唐公,有诗赠华山陈希夷,五侍郎帅陕,尝刻石传世,逸上一联。“曾逢毛女话何事,应见巨灵开此山。浓睡过春花满地,静休中夜月当关。纷纷诏下忽东去,空使蒲轮倦往还。”丁卯十二月五日,因侍夜话,谨录之。

    阳翟燕照邻仲明,贤士人也。素安命,生计索然,读书不仕。尝有诗云:“女矮儿痴十口余,进时无业退无庐。一窗风雪韩城夜,火冷灯青照旧书。”

    阳翟崔鷃德符,以文学称乡里,有诗抵先祖云:“泪尽空山一病夫,荆榛无路掩樵居。自怜身是皮公美,茅屋清灯夜著书。”后仕鄱阳,有诗云:“记得诗狂欲发时,鄱阳湖里月明知。无人为觅桓伊笛,自卷秋芦片叶吹。”

    韩康公子宗武文叔,贤而有才。康公有爱妾曰蟾奴,康公身后家资巨万,妾尽携他适,文叔恬然不较,乡里服焉。

    张孝纯永锡,微时久依徐之滕县吉氏,见其淳厚,颇加顾遇,许妻以女而未聘也。永锡登甲科,京师权贵竞捉婚,永锡皆谢绝,归就吉氏女,娶数年而卒。永锡渐显,吉氏复有次女,双盲,无问之者。永锡欲纳,吉氏逊辞甚力。永锡曰:“某荷公德,令女非某娶之,则谁肯顾者?”意极诚确。吉氏感其义,从之。永锡敬待过前室,生二子,先卒。吉氏有幼女,视永锡颇小,吉氏坚复归之。三室生四男,皆显官有称,盖报施之理云。

    王乐道二子:寔,字仲弓;宁,字幼安,卜居许昌。仲弓与光禄行游,淳厚博学君子也。好客喜酒,先子叔父常请见之,必委曲留连,饮食教诲而归。虽乡里庸夫贱士,莫不谦睦诚接,得其欢心。平居未尝释卷,先子一日剧暑中迫昏会归,皆已大醉,偶遗衣,后往取之。见仲弓披衣执策,就视之,乃《礼记疏》也。其精勤如此,乡人敬其德。幼安晚以上书关元祐得幸,致身台辅。李彦西城事兴,幼安以竹园为献。后彦道许,幼安郊迎至府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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