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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九十四上 匈奴傳第六十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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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維。〔一〕唐虞以上有山戎、獫允、薰粥,〔二〕居于北邊,隨草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佗、驢、驘、駃騠、騊駼、驒奚。〔三〕逐水草遷徙,無城郭常居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四〕無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五〕少長則射狐菟,〔六〕肉食。〔七〕士力能彎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田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八〕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九〕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飲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字。

    〔一〕  師古曰:「以殷時始奔北邊。」

    〔二〕  師古曰:「皆匈奴別號。獫音險。粥音(戈)〔弋〕六反。」

    〔三〕  師古曰:「橐佗,言能負橐囊而馱物也。驘,驢種而馬生也。駃騠,俊馬也,生七日而超其母。騊駼,馬類也。生北海。驒奚,駏驉類也。佗音徒何反。駃音決。騠音提。騊音桃。駼音塗。驒音顛。」

    〔四〕  師古曰:「分音扶問反。其下亦同。」

    〔五〕  師古曰:「言其幼小則能射。」

    〔六〕  師古曰:「少長言漸大。」

    〔七〕  師古曰:「言無米粟,唯食肉。」

    〔八〕  師古曰:「人人皆習之。」

    〔九〕  師古曰:「鋋,鐵把小矛也,音蟬。」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于西戎,〔一〕邑于豳。〔二〕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太王亶父,〔三〕亶父亡走于岐下,〔四〕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五〕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六〕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于酆鎬,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七〕以時入貢,名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而周穆王伐畎戎,〔八〕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作呂刑之辟。〔九〕至穆王之孫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允之故;」「豈不日戒,獫允孔棘。」〔一0〕至懿王曾孫宣王,興師命將以征伐之,詩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獫狁,至於太原;〔一一〕」「出車彭彭」,「城彼朔方。」〔一二〕是時四夷賓服,稱為中興。

    〔一〕  師古曰:「公劉,后稷之曾孫也。變,化也,謂行化於其俗。」

    〔二〕  師古曰:「即今之豳州是其地也。」

    〔三〕  師古曰:「自公劉至亶父凡九君也。父讀曰甫。」

    〔四〕  師古曰:「岐山之下。」

    〔五〕  師古曰:「始作周國也。」

    〔六〕  師古曰:「西伯昌即文王也。畎音工犬反。畎夷即畎戎也,又曰昆夷。昆字或作混,又作緄,二字並音工本反。昆、緄、畎聲相近耳。亦曰犬戎也。山海經云:『黃帝生苗龍,苗龍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二,牝牡,為犬戎。』許氏說文解字曰『赤狄本犬種也』,故字從犬。」

    〔七〕  師古曰:「此洛即漆沮水也,本出上郡雕陰泰冒山,而東南入于渭。」

    〔八〕  師古曰:「穆王,成王孫,康王子也。」

    〔九〕  師古曰:「即尚書呂刑篇是也。辟,法也,音闢。」

    〔一0〕師古曰:「小雅采薇之詩也。孔,甚也。棘,急也。言征役踰時,靡有室家夫婦之道者,以有獫允之難故也。豈不日日相警戒乎?獫允之難甚急。」

    〔一一〕師古曰:「小雅六月之詩也。薄伐,言逐出也。」

    〔一二〕師古曰:「小雅出車之詩也。彭彭,盛也。朔方,北方也。言獫允既去,北方安靜,乃築城以守。」

    至于幽王,用寵姬褒姒之故,與申(后)〔侯〕有隙。〔一〕申侯怒而與畎戎共攻殺幽王于麗山之下,〔二〕遂取周之地,鹵獲而居于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鎬而東徙于雒邑。〔三〕當時秦襄公伐戎至廄,〔四〕始列為諸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于齊郊。〔五〕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後二十餘年,而戎翟至雒邑,伐周襄王,〔六〕襄王出奔于鄭之氾邑。〔七〕初,襄王欲伐鄭,故取翟女為后,與翟共伐鄭。已而黜翟后,翟后怨,而襄王繼母曰惠后,有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后與翟后、子帶為內應,開戎翟,戎翟以故得入,破逐襄王,而立子帶為王。於是戎翟或居於陸渾,〔八〕東至于衛,侵盜尤甚。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戎翟,誅子帶,迎內襄王于洛邑。

    〔一〕  師古曰:「幽王,宣王之子。」

    〔二〕  師古曰:「麗讀曰驪。」

    〔三〕  師古曰:「平王,幽王之子。」

    〔四〕  師古曰:「廄,古岐字。」

    〔五〕  師古曰:「釐讀曰僖。」

    〔六〕  師古曰:「襄王,惠王之子。」

    〔七〕  蘇林曰:「氾音凡,今潁川襄城是也。」師古曰:「以襄王嘗處之,因號襄城。」

    〔八〕  師古曰:「今伊闕南陸渾山川是其地。」

    當是時,秦晉為強國。晉文公攘戎翟,居于西河圜、洛之間〔一〕,號曰赤翟、白翟。〔二〕而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於秦。故隴以西有綿諸、畎戎、狄獂之戎,〔三〕在岐、梁、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四〕而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五〕各分散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壹。

    〔一〕  晉灼曰:「圜音嚚。三倉作圁。地理志『圜水出上郡白土縣西,東流入河。」師古曰:「圜水即今銀州銀水是也。書本作圁,晉說是也。後轉寫者誤為圜耳。洛水亦謂漆沮。」

    〔二〕  師古曰:「春秋所書晉師滅赤狄潞氏,郤缺獲白狄子者。」

    〔三〕  師古曰:「皆在天水界,即綿諸道及貆道是也。獂音(完)〔桓〕。」

    〔四〕  師古曰:「此漆水在新平。荔音隸。氏音支。朐音許于反。」

    〔五〕  服虔曰:「烏桓之先也,後為鮮卑。」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踰句注而破之,并代以臨胡貉。〔一〕後與韓魏共滅知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以北,而魏有西河、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之,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伐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二〕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滅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距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三〕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東胡,〔東胡〕卻千餘里。〔四〕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五〕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距胡。當是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六〕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數十萬之(物)〔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七〕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塹谿谷,可繕者繕之,〔八〕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九〕

    〔一〕  師古曰:「貉音莫伯反。」

    〔二〕  師古曰:「即昭王母也。」

    〔三〕  師古曰:「並音步浪反。高闕,解在衛青霍去病傳。」

    〔四〕  師古曰:「卻,退也,音丘略反。」

    〔五〕  師古曰:「造陽,地名,在上谷界。襄平即遼東所治也。」

    〔六〕  如淳曰:「燕、趙、秦。」

    〔七〕  師古曰:「適讀曰謫。有罪謫合徙戍者,令徙居之。」

    〔八〕  師古曰:「繕,補也。」

    〔九〕  師古曰:「北假,地名。」

    當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一〕匈奴單于曰頭曼,〔二〕頭曼不勝秦,北徙。十有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邊者皆復去,〔三〕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一〕  師古曰:「氏音支。」

    〔二〕  師古曰:「曼音莫安反。」

    〔三〕  師古曰:「適音謫。」

    單于有太子,名曰冒頓。後有愛閼氏,生少子,〔一〕頭曼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鳴鏑,〔二〕習勒其騎射,〔三〕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行獵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善馬,左右或莫敢射,冒頓立斬之。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不敢射,復斬之。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皆隨鳴鏑而射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於是冒頓自立為單于。

    〔一〕  師古曰:「閼氏,匈奴皇后號也。閼音於連反。氏音支。」

    〔二〕  應劭曰:「髐箭也。」師古曰:「鏑音嫡。髐音呼交反。」

    〔三〕  師古曰:「勒其所部騎,皆習射也。」

    冒頓既立,時東胡強,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曰:「欲得頭曼時號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寶馬也,勿予。」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馬乎?」遂與之。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使使謂冒頓曰:「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驕,西侵。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為甌脫。〔一〕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匈奴不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頓問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人!」諸言與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大破滅東胡王,虜其民眾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并樓煩、白羊河南王,〔二〕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三〕遂侵燕、代。是時漢方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四〕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餘萬。〔五〕

    〔一〕  服虔曰:「甌脫,作土室以伺也。」師古曰:「境上候望之處,若今之伏宿(處)〔舍〕也。甌音一侯反。脫音土活反。」

    〔二〕  師古曰:「二王之居在河南。」

    〔三〕  師古曰:「朝那屬安定。膚施屬上郡。」

    〔四〕  師古曰:「罷讀曰疲。」

    〔五〕  師古曰:「控,引也。控弦,言能引弓者。」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一〕其世傳不可得而次。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強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諸夏為敵國,其世(信)〔姓〕官號可得而記云。

    〔一〕  師古曰:「尚,久遠。」

    單于姓攣鞮氏,〔一〕其國稱之曰「撐犁孤塗單于」。〔二〕匈奴謂天為「撐犁」,謂子為「孤塗」,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單于然也。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三〕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餘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其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四〕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東,〔五〕接穢貉、朝鮮;右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氐、羌;而單于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最大國,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六〕相、都尉、當戶、且渠之屬。〔七〕

    〔一〕  師古曰:「攣音力全反。鞮音丁奚反。」

    〔二〕  蘇林曰:「撐音牚距之牚。」師古曰:「音丈庚反。」

    〔三〕  師古曰:「谷音鹿。蠡音盧奚反。」

    〔四〕  師古曰:「呼衍,即今鮮卑姓呼延者是也。蘭姓今亦有之。」

    〔五〕  師古曰:「直,當也。其下亦同也。」

    〔六〕  師古曰:「裨音頻移反。」

    〔七〕  師古曰:「且音子餘反。今之沮渠姓,蓋本因此官。」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龍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一〕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二〕大者死。獄久者不滿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向。〔三〕日上戊已。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裳,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十百人。〔四〕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趨利,〔五〕善為誘兵以包敵。〔六〕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轝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一〕  服虔曰:「蹛音帶,匈奴秋社八月中皆會祭處也。」師古曰:「蹛者,繞林木而祭也。鮮卑之俗,自古相傳,秋天之祭,無林木者尚豎柳枝,眾騎馳遶三周乃止。此其遺法。計者,人畜之數。」

    〔二〕  服虔曰:「刃刻其面也。」如淳曰:「軋,檛杖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軋謂輾轢其骨節,若今之厭踝者也。軋音於黠反。輾音女展反。」

    〔三〕  師古曰:「左者,以左為尊。」

    〔四〕  師古曰:「或數十人,或百人。」

    〔五〕  師古曰:「趨讀曰趣。趣,向也。」

    〔六〕  師古曰:「包裹取之。」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龍)新{艹犁}之國。〔一〕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為賢。

    〔一〕  師古曰:「五小國也。渾音胡昆反。窳音(戈)〔弋〕主反。{艹犁}音犁。」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踰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一〕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陽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餘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二〕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方盡騂馬。〔三〕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四〕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信將王黃、趙利期,而兵久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開圍一角。於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五〕得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去。漢亦引兵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一〕  師古曰:「雨音于具反。」

    〔二〕  師古曰:「白登在平城東南,去平城十餘里。」

    〔三〕  師古曰:「駹,青馬也。驪,深黑;騂,赤馬也。駹音尨。騂音先營反。」

    〔四〕  師古曰:「求間隙而私遺之。」

    〔五〕  師古曰:「傅讀曰附。鄉讀曰嚮。言滿引弓弩注矢外捍,從解圍之隅(直角)〔角直〕以出去。」

    是後韓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背約,侵盜代、鴈門、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一〕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收代、鴈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匈奴以漢將數率眾往降〔二〕,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三〕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為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復反,率其黨且萬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終高祖世。

    〔一〕  師古曰:「無幾何,言無多時也。幾音居豈反。」

    〔二〕  師古曰:「即謂韓信、陳豨之屬耳。」

    〔三〕  師古曰:「諸王女曰翁主者,言其父自主婚。」

    孝惠、高后時,冒頓寖驕,〔一〕乃為書,使使遺高后曰:「孤僨之君,〔二〕生於沮澤之中,〔三〕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四〕願以所有,易其所無。」高后大怒,召丞相平及樊噲、季布等,議斬其使者,發兵而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問季布,布曰:「噲可斬也!前陳豨反於代,漢兵三十二萬,噲為上將軍,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噲不能解圍。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五〕今歌吟之聲未絕,傷痍者甫起,〔六〕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七〕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謁者張澤報書曰:「單于不忘弊邑,賜之以書,弊邑恐懼。退日自圖,〔八〕年老氣衰,髮齒墮落,行步失度,單于過聽,不足以自汙。〔九〕弊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御車二乘,馬二駟,以奉常駕。」冒頓得書,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

    〔一〕  師古曰:「寖,漸也。」

    〔二〕  如淳曰:「僨,仆也。猶言不能自立也。」師古曰:「僨音方問反。」

    〔三〕  師古曰:「沮,浸溼之地,音子豫反。」

    〔四〕  師古曰:「虞與娛同。」

    〔五〕  師古曰:「彀,張也,音工豆反。」

    〔六〕  師古曰:「唫,古吟字。痍,創也。甫,始也。痍音夷。」

    〔七〕  師古曰:「謾,欺誑也,音慢,又音莫連反。」

    〔八〕  師古曰:「圖,謀也。」

    〔九〕  師古曰:「過,誤也。」

    至孝文即位,復修和親。其三年夏,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為寇,於是文帝下詔曰:「漢與匈奴約為昆弟,無侵害邊境,所以輸遺匈奴甚厚。今右賢王離其國,將眾居河南地,非常故。〔一〕往來入塞,捕殺吏卒,敺侵上郡保塞蠻夷,令不得居其故。〔二〕陵轢邊吏,入盜,甚驁無道,〔三〕非約也。其發邊吏車騎八萬詣高奴,〔四〕遣丞相灌嬰將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一〕  師古曰:「言異於常,非舊事。」

    〔二〕  師古曰:「敺與驅同。保塞蠻夷,謂本來屬漢而居邊塞自保守。」

    〔三〕  師古曰:「轢音來各反。驁與傲同。」

    〔四〕  師古曰:「上郡之縣也。」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驩。〔一〕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二〕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漢吏相恨,絕二主之約,離昆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三〕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少吏之敗約,〔四〕故罰右賢王,使至西方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強,以滅夷月氏,〔五〕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已為匈奴。〔六〕諸引弓之民并為一家,北州以定。願寢兵休士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七〕以安邊民,以應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得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係虖淺奉書請,〔八〕獻橐佗一,騎馬二,駕二駟。〔九〕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一0〕。使者至,即遣之。」六月中,來至新望之地。〔一一〕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也。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一〕  師古曰:「稱,副也。言與所遺書意相副,而共結驩親。」

    〔二〕  師古曰:「不告單于也。」

    〔三〕  師古曰:「讓書,有責讓之言也。謂匈奴再得漢書,而發使將書以報漢。漢留其使不得來還,而漢又更不發使至匈奴也。」

    〔四〕  師古曰:「少吏猶言小吏。」

    〔五〕  師古曰:「夷,平也。」

    〔六〕  師古曰:「皆入匈奴國也。揭音丘列反。」

    〔七〕  師古曰:「復音扶目反。」

    〔八〕  師古曰:「虖音火姑反。」

    〔九〕  師古曰:「騎馬,堪為騎也。駕,可駕車也。二駟,八匹。」

    〔一0〕師古曰:「舍,居止也。」

    〔一一〕服虔曰:「漢界上塞下之地。」

    孝文前六年,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係虖淺遺朕書,云『願寢兵休(事)〔士〕,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背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并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長襦、錦袍各一,〔一〕比疏一,〔二〕黃金飭具帶一,黃金犀毗一,〔三〕繡十匹,錦二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四〕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

    〔一〕  師古曰:「服者,言天子自所服也。袷者,衣無絮也。繡袷綺衣,以繡為表,綺為裏也。袷音工洽反。」

    〔二〕  師古曰:「辮髮之飭也,以金為之。比音頻寐反。疏字或作余。」

    〔三〕  孟康曰:「要中大帶也。」張晏曰:「鮮卑郭洛帶,瑞獸名也,東胡好服之。」師古曰:「犀毗,胡帶之鉤也。亦曰鮮卑,亦謂師比,總一物也,語有輕重耳。」

    〔四〕  師古曰:「繒者,帛之總稱。綈,厚繒也,音徒奚反。」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一〕號曰老上單于。

    〔一〕  師古曰:「稽音雞。粥音育。」

    老上稽粥單于初立,文帝復遣宗人女翁主為單于閼氏,〔一〕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二〕說不欲行,漢強使之。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三〕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愛幸之。

    〔一〕  師古曰:「宗人女,亦諸侯王之女。」

    〔二〕  師古曰:「姓中行,名說也。行音胡郎反。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言我必於漢生患。」

    初,單于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之者,以衣食異,無卬於漢。〔一〕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二〕其得漢絮繒,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弊,以視不如旃裘堅善也;〔三〕得漢食物皆去之,〔四〕以視不如重酪之便美也。」〔五〕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識其人眾畜牧。〔六〕

    〔一〕  師古曰:「卬音牛向反。」

    〔二〕  師古曰:「言漢費物十分之二,則盡得匈奴之眾也。」

    〔三〕  師古曰:「視讀曰示。下皆類此。」

    〔四〕  師古曰:「去,棄也,音丘呂反。」

    〔五〕  師古曰:「重,乳汁也。重音竹用反,字本作湩,其音則同。」

    〔六〕  師古曰:「說者,舉中行說之名也。疏,分條之也。識亦記,音式志反。」

    漢遺單于書,以尺一牘,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以遺物及言語云云。中行說令單于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長大,倨驁其辭〔一〕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云。

    〔一〕  師古曰:「倨,慢也。驁與傲同。」

    漢使或言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親豈不自奪溫厚肥美齎送飲食行者乎?」〔一〕漢使曰:「然。」說曰:「匈奴明以攻戰為事,老弱不能鬥,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以自衛,如此父子各得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同穹廬臥。〔二〕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妻其妻。無冠帶之節,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三〕一國之政猶一體也。父兄死,則妻其妻,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陽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到易姓,皆從此類也。且禮義之敝,上下交怨,而室屋之極,生力屈焉。〔四〕夫力耕桑以求衣食,〔五〕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攻,緩則罷於作業。〔六〕嗟土室之人,顧無喋喋佔佔,冠固何當!」〔七〕自是之後,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輒曰:「漢使毋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糱,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八〕何以言為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善而苦惡,則候秋孰,以騎馳蹂乃稼穡也。」〔九〕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一〕  師古曰:「而,汝也。飲音於禁反。食音似。其下亦同。」

    〔二〕  師古曰:「穹廬,旃帳也。其形穹隆,故曰穹廬。」

    〔三〕  師古曰:「徑,直也。簡,率也。」

    〔四〕  師古曰:「言忠信衰薄,彊為禮義,故其末流,怨恨彌起。棟宇之作,土木競勝,勞役既重,所以力屈。屈,盡也,音其勿反。」

    〔五〕  師古曰:「力謂竭力也。」

    〔六〕  師古曰:「罷讀曰疲。」

    〔七〕  師古曰:「嗟者,歎愍之言也。喋喋,利口也。佔佔,衣裳貌也。言漢人且當思念,無為喋喋佔佔耳。雖自謂著冠,何所當益也。喋音牒。佔音昌占反。」

    〔八〕  師古曰:「顧,念也。中猶滿也。量中者,滿其數也。中音竹仲反。」

    〔九〕  師古曰:「苦猶麤也。蹂,踐也。乃,汝也。蹂音人九反。」

    孝文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一〕使騎兵入燒回中宮,〔二〕候騎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十萬騎,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甯侯魏遫為北地將軍,〔三〕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四〕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為將軍,〔五〕大發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塞內月餘,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以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甚眾,雲中、遼東最甚,郡萬餘人。漢甚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言和親事。

    〔一〕  服虔曰:「安定縣也。」師古曰:「即今彭原縣是。」

    〔二〕  師古曰:「回中,地在安定,其中有宮也。」

    〔三〕  師古曰:「遫,古速字。」

    〔四〕  師古曰:「慮音廬。」

    〔五〕  師古曰:「文紀言建成侯,此言成侯,紀傳不同,當有誤。」

    孝文後二年,使使(遣)〔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渠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一〕。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令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毋離,臣主相安,(居)〔俱〕無暴虐。今聞渫惡民貪降其趨,〔二〕背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書云『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三〕寢兵休卒養馬,〔四〕世世昌樂,翕然更始』,朕甚嘉之。聖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五〕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咸嘉。(使)漢與匈奴鄰敵之國,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糱金帛綿絮它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六〕獨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昆弟之驩。〔七〕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八〕朕與單于皆捐細故,俱蹈大道(也),〔九〕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一0〕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蝡動之類,〔一一〕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一二〕朕釋逃虜民,〔一三〕單于毋言章尼等。〔一四〕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不食言。〔一五〕單于留志,天下大安,〔一六〕和親之後,漢過不先。〔一七〕單于其察之。」

    〔一〕  師古曰:「當戶且渠者,一人為二官。雕渠難者,其姓名。」

    〔二〕  晉灼曰:「渫音渫水之渫。邪惡不正之民。」師古曰:「渫音先列反。降,下也,謂下意於利也。趨讀曰趣。」

    〔三〕  師古曰:「說讀曰悅。」

    〔四〕  師古曰:「寢,息也。」

    〔五〕  師古曰:「由,從也,用也。」

    〔六〕  師古曰:「和樂貌。」

    〔七〕  師古曰:「細故,小事也。」

    〔八〕  師古曰:「頗亦偏也,音普何反。」

    〔九〕  師古曰:「捐,棄也。」

    〔一0〕師古曰:「墮,毀也。圖,謀也。墮音火規反。」

    〔一一〕師古曰:「跂行,凡有足而行者也。喙息,凡以口出氣者也。蝡蝡,動貌。跂音岐。喙音許穢反。蝡音人兗反。」

    〔一二〕師古曰:「去,除也,音丘呂反。」

    〔一三〕師古曰:「謂漢人逃入匈奴者,(今)〔令〕不追。」

    〔一四〕師古曰:「背單于降漢者。」

    〔一五〕師古曰:「凡云食言者,終為不信,棄其前言,如食而盡。」

    〔一六〕師古曰:「留志謂計念和親。」

    〔一七〕師古曰:「言更不負約。」

    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匈奴大單于遺朕書,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今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年,老上單于死,子軍臣單于立,而中行說復事之。漢復與匈奴和親。

    軍臣單于立歲餘,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一〕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二〕漢兵亦罷。後歲餘,文帝崩,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後,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終景帝世,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一〕  師古曰:「險阨之處,在代郡之南,南衝燕趙之中。」

    〔二〕  師古曰:「遠,離也,音于萬反。」

    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人聶翁壹〔一〕間闌出物與匈奴交易,〔二〕陽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護四將軍以伏單于。〔三〕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保此亭,〔四〕單于得,欲刺之。尉史知漢謀,乃下,〔五〕具告單于。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兵),〔六〕單于不至,以故無所得。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七〕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建造兵謀而不進,誅恢。自是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八〕往往入盜於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耆漢財物,〔九〕漢亦通關市不絕以中之。〔一0〕

    〔一〕  師古曰:「姓聶名壹。翁者,老人之稱也。」

    〔二〕  孟康曰:「私出塞交易。」

    〔三〕  師古曰:「伏兵而待單于也。」

    〔四〕  師古曰:「漢律,近塞郡皆置尉,百里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巡行徼塞也。行音下孟反。」

    〔五〕  師古曰:「尉史在亭樓上,虜欲以矛戟刺之,懼,乃自下以謀告。」

    〔六〕  師古曰:「放兵以擊單于。」

    〔七〕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八〕  師古曰:「塞之當行道處者。」

    〔九〕  師古曰:「耆讀曰嗜。」

    〔一0〕師古曰:「以關市中其意。中音竹仲反。」

    自馬邑軍後五歲之秋,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匈奴生得廣,廣道亡歸。〔一〕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千人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又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將軍安國。〔二〕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其明年,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而為固。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三〕是歲,元朔二年也。

    〔一〕  師古曰:「於道上亡還。」

    〔二〕  師古曰:「即韓安國也。」

    〔三〕  孟康曰:「縣斗辟曲近胡。」師古曰:「斗,絕也。縣之斗曲入匈奴界者,其中造陽地也。辟讀曰僻。」

    其後冬,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穉斜自立為單于,攻敗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陟安侯,數月死。

    伊穉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代郡,殺太守共友,〔一〕略千餘人。秋,又入鴈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甚眾。

    〔一〕  師古曰:「共友,太守姓名也。共讀曰龔。」

    其明年春,漢遣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將軍得右賢王人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代郡,殺都尉朱央,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十餘萬騎,仍再出定襄數百里〔一〕擊匈奴,得首虜前後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三千餘騎。右將軍建得以身脫,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并軍,介獨遇單于兵,故盡沒。〔二〕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三〕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幕,〔四〕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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