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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七十二 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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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用度不足,乃行壹切之變,使犯法者贖罪,入穀者補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亂民貧,盜賊並起,亡命者眾。郡國恐伏其誅,則擇便巧史書習於計簿能欺上府者,以為右職;〔四〕姦軌不勝,則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五〕故亡義而有財者顯於世,欺謾而善書者尊於朝,〔六〕誖逆而勇猛者貴於官。〔七〕故俗皆曰:「何以孝弟為?財多而光榮。何以禮義為?史書而仕宦。何以謹慎為?勇猛而臨官。」故黥劓而髡鉗者猶復攘臂為政於世,行雖犬彘,家富勢足,目指氣使,是為賢耳。〔八〕故謂居官而置富者為雄桀,處姦而得利者為壯士,兄勸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壞敗,乃至於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贖罪,求士不得真賢,相守崇財利,〔九〕誅不行之所致也。

    〔一〕  師古曰:「白,明也。」

    〔二〕  師古曰:「罪疑從輕也。」

    〔三〕  師古曰:「從讀曰縱。耆讀曰嗜。」

    〔四〕  師古曰:「上府謂所屬之府。右職,高職也。」

    〔五〕  師古曰:「操,持也。切,刻也。操音千高反。」

    〔六〕  師古曰:「謾,誑也。謾音慢,又音武連反。」

    〔七〕  師古曰:「誖,亂也。音布內反。」

    〔八〕  師古曰:「動目以指物,出氣以使人。」

    〔九〕  師古曰:「相,諸侯相也。守,郡守也。崇,尚也。」

    今欲興至治,致太平,宜除贖罪之法。相守選舉不以實,及有臧者,輒行其誅,亡但免官,〔一〕則爭盡力為善,貴孝弟,賤賈人,進真賢,舉實廉,而天下治矣。孔子,匹夫之人耳,以樂道正身不解之故,〔二〕四海之內,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三〕況乎以漢地之廣,陛下之德,處南面之尊,秉萬乘之權,因天地之助,其於變世易俗,調和陰陽,陶冶萬物,化正天下,易於決流抑隊。〔四〕自成康以來,幾且千歲,〔五〕欲為治者甚眾,然而太平不復興者,何也?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義廢也。

    〔一〕  師古曰:「不止免官而已。」

    〔二〕  師古曰:「解讀曰懈。」

    〔三〕  師古曰:「微亦無也。折,斷也。非孔子之言則無以為中也,音竹仲反。斷音丁煥反。」

    〔四〕  師古曰:「決欲流之水,抑將隊之物,言其便易。」

    〔五〕  師古曰:「幾音鉅依反。」

    陛下誠深念高祖之苦,〔一〕醇法太宗之治,正己以先下,選賢以自輔,開進忠正,致誅姦臣,遠放諂佞,〔二〕放出園陵之女,罷倡樂,絕鄭聲,去甲乙之帳,退偽薄之物,修節儉之化,驅天下之民皆歸於農,如此不解,〔三〕則三王可侔,五帝可及。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一〕  師古曰:「言取天下艱難也。」

    〔二〕  師古曰:「遠,離也。音于萬反。讇,古諂字。」

    〔三〕  師古曰:「解讀曰懈。」

    天子下其議,令民產子七歲乃出口錢,自此始。又罷上林宮館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宮衛卒,減諸侯王廟衛卒省其半。餘雖未盡從,然嘉其質直之意。禹又奏欲罷郡國廟,定漢宗廟迭毀之禮,皆未施行。〔一〕

    〔一〕  師古曰:「迭,互也。親盡則毀,故曰迭毀。迭音大結反。」

    為御史大夫數月卒,天子賜錢百萬,以其子為郎,官至東郡都尉。禹卒後,上追思其議,竟下詔罷郡國廟,定迭毀之禮。〔然通儒或非之〕,語在韋玄成傳。

    兩龔皆楚人也,勝字君賓,舍字君倩。〔一〕二人相友,並著名節,故世謂之楚兩龔。少皆好學明經,勝為郡吏,舍不仕。

    〔一〕  師古曰:「倩音千見反。」

    久之,楚王入朝,聞舍高(明)〔名〕,聘舍為常侍,不得已隨王,歸國固辭,願卒學,復至長安。〔一〕而勝為郡吏,三舉孝廉,以王國人不得宿衛補吏。再為尉,壹為丞,勝輒至官乃去。州舉茂材,為重泉令,〔二〕病去官。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薦勝,哀帝自為定陶王固已聞其名,徵為諫大夫。引見,勝薦龔舍及亢父甯壽、濟陰侯嘉,〔三〕有詔皆徵。勝曰:「竊見國家徵醫巫,常為駕,徵賢者宜駕。」上曰:「大夫乘私車來邪?」勝曰:「唯唯。」〔四〕有詔為駕。龔舍、侯嘉至,皆為諫大夫。甯壽稱疾不至。

    〔一〕  師古曰:「卒,終也,終其經業。」

    〔二〕  師古曰:「重泉,左馮翊縣也。」

    〔三〕  師古曰:「亢音抗。父音甫。」

    〔四〕  師古曰:「唯唯,恭應之詞也,音(戈)〔弋〕癸反。」

    勝居諫官,數上書求見,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不可不憂。制度泰奢,刑罰泰深,賦斂泰重,宜以儉約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貢禹之意。為大夫二歲餘,遷丞相司直,徙光祿大夫,守右扶風。數月,上知勝非撥煩吏,乃復還勝光祿大夫〔一〕諸吏給事中。勝言董賢亂制度,繇是逆上指。〔二〕

    〔一〕  師古曰:「依舊官。」

    〔二〕  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後歲餘,丞相王嘉上書薦故廷尉梁相等,尚書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國罔上,不道。」下將軍中朝者議,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為嘉應迷國不道法。勝獨書議曰:「嘉資性邪僻,所舉多貪殘吏。位列三公,陰陽不和,諸事並廢,咎皆繇嘉,〔一〕迷國不疑,〔二〕今舉相等,過微薄。」日暮議者罷。明旦復會,左將軍祿問勝:「君議亡所據,今奏當上,宜何從?」〔三〕勝曰:「將軍以勝議不可者,通劾之。」〔四〕博士夏侯常見勝應祿不和,起至勝前謂曰:「宜如奏所言。」〔五〕勝以手推常曰:「去!」

    〔一〕  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二〕  文穎曰:「信必迷國,不疑也。」

    〔三〕  師古曰:「今欲奏此事,君定從何議也?」

    〔四〕  師古曰:「并劾勝。」

    〔五〕  師古曰:「謂如尚書所劾奏也。」

    後數日,復會議可復孝惠、孝景廟不,議者皆曰宜復。勝曰:「當如禮。」常復謂勝:「禮有變。」勝疾言曰:「去!是時之變。」〔一〕常恚,謂勝曰:「我視君何若,〔二〕君欲小與眾異,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屬耳!」〔三〕

    〔一〕  師古曰:「疾,急也。言時人意自變耳,禮不變也。」

    〔二〕  師古曰:「何若,言無所似也。」

    〔三〕  服虔曰:「殷之末世介士也,自沈於河者。」

    先是常又為勝道高陵有子殺母者。勝白之,尚書問:「誰受?」〔一〕對曰:「受夏侯常。」尚書使勝問常,常連恨勝,〔二〕即應曰:「聞之白衣,戒君勿言也。〔三〕奏事不詳,妄作觸罪。」〔四〕勝窮,亡以對尚書,即自劾奏與常爭言,洿辱朝廷。事下御史中丞,召詰問,劾奏「勝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給事中,與論議,〔五〕不崇禮義,而居公門下相非恨,疾言辯訟,惰謾亡狀,〔六〕皆不敬。」制曰:「貶秩各一等。」勝謝罪,乞骸骨。上乃復加賞賜,以子博為侍郎,出勝為渤海太守。勝謝病不任之官,積六月免歸。

    〔一〕  師古曰:「言於誰聞之也。」

    〔二〕  師古曰:「連恨謂再被(謂)〔譖〕去。」

    〔三〕  服虔曰:「聞之白衣耳,戒君勿言之,如何便上之邪?」師古曰:「白衣,給官府趨走賤人,若今諸司亭長掌固之屬。」

    〔四〕  師古曰:「言奏事不審,妄有發作自觸罪。」

    〔五〕  師古曰:「與讀曰豫。」

    〔六〕  師古曰:「疾,急也。媠,古惰字。謾讀與慢同。亡狀,無善狀也。」

    上復徵為光祿大夫。勝常稱疾臥。數使子上書乞骸骨,會哀帝崩。

    初,琅邪邴漢亦以清行徵用,至京兆尹,後為太中大夫。王莽秉政,勝與漢俱乞骸骨。自昭帝時,涿郡韓福以德行徵至京師,賜策書束帛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事,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行道舍傳舍,〔一〕縣次具酒肉,食從者及馬。〔二〕長吏以時存問,常以歲八月賜羊一頭,酒二斛。不幸死者,賜複衾一,祠以中牢。」於是王莽依故事,白遣勝、漢。策曰:「惟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祿大夫、太中大夫耆艾二人以老病罷。太皇太后使謁者僕射策詔之曰:蓋聞古者有司年至則致仕,所以恭讓而不盡其力也。今大夫年至矣,朕愍以官職之事煩大夫,其上子若孫若同產、同產子一人。〔三〕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終高年。賜帛及行道舍宿,歲時羊酒衣衾,皆如韓福故事。所上子男皆除為郎。」於是勝、漢遂歸老于鄉里。漢兄子曼容亦養志自修,為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其名過出於漢。

    〔一〕  師古曰:「於傳舍止宿,若今官人行得過驛也。」

    〔二〕  師古曰:「道次給酒肉,並飤其從者及馬也。食讀曰飤。」

    〔三〕  師古曰:「同產,兄弟也。同產子,即兄弟子也。」

    初,龔舍以龔勝薦,徵為諫大夫,病免。復徵為博士,又病去。頃之,哀帝遣使者即楚拜舍為太山太守。〔一〕舍家居在武原,使者至縣請舍,欲令至廷拜授印綬。〔二〕舍曰:「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縣官?」遂於家受詔,便道之官。既至數月,上書乞骸骨。上徵舍,至京兆東湖界,〔三〕固稱病篤。天子使使者收印綬,拜舍為光祿大夫。數賜告,舍終不肯起,乃遣歸。

    〔一〕  師古曰:「即猶就也。」

    〔二〕  師古曰:「廷謂縣之庭內。」

    〔三〕  師古曰:「湖,縣也,時屬京兆。」

    舍亦通五經,以魯詩教授。舍、勝既歸鄉里,郡二千石長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師弟子之禮。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攝中卒。

    莽既篡國,遣五威將帥行天下風俗,將帥親奉羊酒存問勝。明年,莽遣使者即拜勝為講學祭酒,〔一〕勝稱疾不應徵。後二年,莽復遣使者奉璽書,太子師友祭酒印綬,安車駟馬迎勝,即拜,〔二〕秩上卿,先賜六月祿直以辦裝,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三〕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病篤,為床室中戶西南牖下,〔四〕東首加朝服拕紳。〔五〕使者入戶,西行南面立,致詔付璽書,遷延再拜奉印綬,內安車駟馬,進謂勝曰:「聖朝未嘗忘君,制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六〕無益萬分。」使者要說,〔七〕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八〕有詔許。使者五日壹與太守俱問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動移至傳舍,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勝因敕以棺斂喪事:〔九〕「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冢,種柏,作祠堂。」〔一0〕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使者、太守臨斂,賜複衾祭祠如法。門人衰絰治喪者百數。有老父來弔,哭甚哀,既而曰:「嗟虖!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一一〕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趨而出,莫知其誰。勝居彭城廉里,後世刻石表其里門。

    〔一〕  師古曰:「即,就也。就其家而拜之。」

    〔二〕  師古曰:「就家迎之,因拜官。」

    〔三〕  師古曰:「行義謂鄉邑有行義之人也。諸生謂學徒也。行音下更反。」

    〔四〕  師古曰:「牖,窗也。於戶之西室之南牖下也。」

    〔五〕  師古曰:「拕,引也。臥著朝衣,故云加引大帶於體也。論語稱孔子『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拕紳』,故放之也。拕音土賀反。」

    〔六〕  師古曰:「示若尊敬使者,故謂之使君。」

    〔七〕  師古曰:「要音一遙反。說音式銳反。」

    〔八〕  師古曰:「須,待也。」

    〔九〕  師古曰:「棺音工煥反。斂音力贍反。」

    〔一0〕師古曰:「若葬多設器備,則恐被掘,故云動吾冢也。亦不得種柏及作祠堂,皆不隨俗。」

    〔一一〕師古曰:「薰,芳草。」

    鮑宣字子都,渤海高城人也。好學明經,為縣鄉嗇夫,守束州丞。〔一〕後為都尉太守功曹,舉孝廉為郎,病去官,復為州從事。大司馬衛將軍王商辟宣,薦為議郎,後以病去。哀帝初,大司空何武除宣為西曹掾,甚敬重焉,薦宣為諫大夫,遷豫州牧。歲餘,丞相司直郭欽奏「宣舉錯煩苛,代二千石署吏聽訟,所察過詔條。〔二〕行部乘傳去法駕,〔三〕駕一馬,〔四〕舍宿鄉亭,為眾所非。」宣坐免。歸家數月,復徵為諫大夫。

    〔一〕  師古曰:「束州,渤海之縣也。」

    〔二〕  師古曰:「出六條之外。」

    〔三〕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傳音張戀反。」

    〔四〕  師古曰:「言其單率不依典制也。」

    宣每居位,常上書諫爭,其言少文多實。是時帝祖母傅太后欲與成帝母俱稱尊號,封爵親屬,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何武、大司馬傅喜始執正議,失傅太后指,皆免官。丁、傅子弟並進,董賢貴幸,宣以諫大夫從其後,上書諫曰: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一〕,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柰何反覆劇於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二〕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三〕憂國如飢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戶下,〔四〕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安海內,甚難。〔五〕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六〕今除一吏而眾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七〕請寄為姦,〔八〕群小日進。國家空虛,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盜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於前。

    〔一〕  師古曰:「塞,滿也。」

    〔二〕  服虔曰:「魁壘,壯貌也。」師古曰:「魁音口賄反。壘音磊。」

    〔三〕  師古曰:「喟然,歎息貌,音丘位反。」

    〔四〕  師古曰:「敦謂厚重也。」

    〔五〕  師古曰:「共讀曰恭。」

    〔六〕  師古曰:「四罪,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也。」

    〔七〕  鄧展曰:「不得其人使之,天下惑也。」

    〔八〕  師古曰:「請寄謂以事私相託也。」

    凡民有七亡:〔一〕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二〕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三〕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繇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迣,六亡也;〔四〕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五〕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六〕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飢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七〕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八〕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姦利而已。〔九〕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一0〕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巖穴,誠冀有益豪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一一〕

    〔一〕  師古曰:「亡謂失其作業也。」

    〔二〕  師古曰:「更謂為更卒也,音工行反。」

    〔三〕  師古曰:「並,依也,音步浪反。」

    〔四〕  晉灼曰:「迣,古列字也。」師古曰:「言聞桴鼓之聲以為有盜賊,皆當遮列而追捕。」

    〔五〕  師古曰:「毆,擊也,音一口反。」

    〔六〕  師古曰:「橫音胡孟反。」

    〔七〕  師古曰:「守,郡守也。相,諸侯相也。」

    〔八〕  師古曰:「惻隱,皆痛也。」

    〔九〕  師古曰:「務稱賓客所求也。稱音尺孕反。」

    〔一0〕師古曰:「尸,主也。不憂其職,但主食祿而已。」

    〔一一〕晉灼曰:「高門,殿名也。」師古曰:「在未央宮中。」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尸鳩之詩。〔一〕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二〕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三〕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四〕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五〕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六〕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七〕

    〔一〕  師古曰:「尸鳩,曹國風之篇也。其詩云:『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言尸鳩之鳥養其子七,平均如一,善人君子布德施惠,亦當然也。尸鳩,拮掬也。拮音居黠反。」

    〔二〕  師古曰:「厭,飽足也。空,孔也。」

    〔三〕  師古曰:「安,焉也。」

    〔四〕  劉德曰:「視酒如漿,視肉如霍也。」師古曰:「霍,豆葉也。貧人茹之也。」

    〔五〕  孟康曰:「黎民、黔首,黎、黔皆黑也。下民陰類,故以黑為號。漢名奴為蒼頭,非純黑,以別於良人也。諸給殿中者所居為廬,蒼頭侍從因呼為廬兒。」臣瓚曰:「漢儀注官(如)〔奴〕給書計,從侍中已下為蒼頭青幘。」

    〔六〕  師古曰:「此官不當加於此人,此人不當受於此官也。」

    〔七〕  師古曰:「說讀曰悅。」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彊可用獨立,姦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歷三公,〔一〕智謀威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二〕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姦,〔三〕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諫爭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猶不聽也。臣雖愚戇,獨不知多受祿賜,美食太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讎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吶鈍於辭,〔五〕不勝惓惓,盡死節而已。

    〔一〕  師古曰:「更亦歷也,音工衡反。」

    〔二〕  師古曰:「建,立也。圖,謀也。」

    〔三〕  師古曰:「委輸謂輸委積者也。委音迂偽反。輸音式喻反。」

    〔四〕  師古曰:「小有不快於心,不能忍之也。」

    〔五〕  師古曰:「吶亦訥字也。」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徵孔光,免孫寵、息夫躬,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復上書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蝕於三始,〔一〕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二〕徵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三〕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四〕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一〕  如淳曰:「正月一日為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始猶朝也。」

    〔二〕  師古曰:「仄,古側字也。」

    〔三〕  師古曰:「歙音翕。說音悅。次亦同也。」

    〔四〕  師古曰:「虷音干。」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一〕但以令色諛言自進,〔二〕賞賜亡度,竭盡府藏,并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壞暴室。〔三〕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四〕上冢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邪!天(下)〔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讎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讎,未有得久安者也。

    〔一〕  師古曰:「葭音工遐反。莩音孚。葭莩,喻輕薄而附著也,解在景十三王傳。」

    〔二〕  師古曰:「令,善也。諛,諂也。」

    〔三〕  師古曰:「時以三第總為一第賜賢,猶嫌陿小,復取暴室之地以增益之也。」

    〔四〕  師古曰:「為賢第上持時行夜者。音下更反。」

    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一〕復徵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民易視,以應天心,〔二〕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

    〔一〕  師古曰:「視讀曰示。」

    〔二〕  師古曰:「易,改也。」

    高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一〕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二〕願賜數刻之間,〔三〕極竭毣毣之思,〔四〕退入三泉,死亡所恨。〔五〕

    〔一〕  師古曰:「不被省視也。」

    〔二〕  師古曰:「瀕,涯也,音頻,又音賓。」

    〔三〕  師古曰:「刻,漏刻也。間,空隙。」

    〔四〕  師古曰:「毣音沐。沐〔沐〕猶蒙蒙也。」如淳曰:「謹愿之貌也。」

    〔五〕  師古曰:「三重之泉,言其深也。」

    上感大異,納宣言,徵何武、彭宣,旬月皆復為三公。拜宣為司隸。時哀帝改司隸校尉但為司隸,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時行園陵,〔一〕官屬以令行馳道中,〔二〕宣出逢之,使吏鉤止丞相掾史,〔三〕沒入其車馬,摧辱宰相。事下御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隸官,欲捕從事,閉門不肯內。〔四〕宣坐距閉使者,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餘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五〕丞相車不得行,又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等,髡鉗。宣既被刑,乃徙之上黨,以為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長雄,〔六〕遂家于長子。〔七〕

    〔一〕  師古曰:「行音下更反。」

    〔二〕  如淳曰:「令諸使有制得行馳道中者,行旁道,無得行中央三丈也。」

    〔三〕  師古曰:「鉤,留也。」

    〔四〕  師古曰:「御史欲捕從事,而司隸閉門不得入也。」

    〔五〕  師古曰:「朝日謂早旦欲入朝也。」

    〔六〕  師古曰:「長,為之長帥也。雄,為之雄豪〔也〕。」

    〔七〕  師古曰:「上黨之縣也。長讀如本字。」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陰有篡國之心,乃風州郡以罪法案誅諸豪桀,〔一〕及漢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時名捕隴西辛興,〔二〕興與宣女婿許紺俱過宣,一飯去,〔三〕宣不知情,坐繫獄,自殺。

    〔一〕  師古曰:「風讀曰諷。」

    〔二〕  師古曰:「詔顯其名而捕之。」

    〔三〕  師古曰:「飯音扶晚反。」

    自成帝至王莽時,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紀逡王思,齊則薛方子容,太原則郇越臣仲、郇相稚賓,沛郡則唐林子高、唐尊伯高,〔一〕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二〕

    〔一〕  師古曰:「并列其人本土及姓名字也。後皆類此。逡音千旬反。郇音荀,又音胡頑反。今荀郇二姓並有之,俱稱周武王之後也。」

    〔二〕  師古曰:「飭,謹也,讀與敕同。」

    紀逡、兩唐皆仕王莽,封侯貴重,歷公卿位。唐林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唐尊衣敝履空,〔一〕以瓦器飲食,又以歷遺公卿,〔二〕被虛偽名。〔三〕

    〔一〕  服虔曰:「履猶屨也。」師古曰:「衣音於既反。著敝衣躡空履也。空,穿也。」

    〔二〕  服虔曰:「以瓦器遺之。」

    〔三〕  師古曰:「被音皮義反。」

    郇越、相,同族昆弟也,並舉州郡孝廉茂材,數病,去官。越散其先人訾千餘萬,以分施九族州里,志節尤高。相王莽時徵為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一〕其子攀棺不聽,曰:「死父遺言,師友之送勿有所受,今於皇太子得託友官,故不受也。」京師稱之。

    〔一〕  師古曰:「贈喪衣服曰裞。裞音式芮反,其字從衣。」

    薛方嘗為郡掾祭酒,嘗徵不至,及莽以安車迎方,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節也。」〔一〕使者以聞,莽說其言,不強致。〔二〕方居家以經教授,喜屬文,〔三〕著詩賦數十篇。

    〔一〕  張晏曰:「許由隱於箕山,在陽城,有許由祠。」

    〔二〕  師古曰:「說讀曰悅。」

    〔三〕  師古曰:「喜音許吏反。屬音之欲反。」

    始隃麋郭欽,哀帝時為丞相司直,〔一〕奏免豫州牧鮑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董賢,左遷盧奴令,平帝時遷南郡太守。而杜陵蔣詡元卿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為名。王莽居攝,欽、詡皆以病免官,歸鄉里,臥不出戶,卒於家。

    〔一〕  師古曰:「隃麋,扶風之縣也。隃音踰。」

    齊栗融客卿、北海禽慶子夏、蘇章游卿、山陽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於莽。莽死,漢更始徵竟以為丞相,封侯,欲視致賢人,銷寇賊。〔一〕竟不受侯爵。會赤眉入長安,欲降竟,竟手劍格死。

    〔一〕  師古曰:「視讀曰示。」

    世祖即位,徵薛方,道病卒。兩龔、鮑宣子孫皆見褒表,至大官。

    贊曰:易稱「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一〕言其各得道之一節,譬諸草木,區以別矣。〔二〕故曰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春秋列國卿大夫至漢興將相名臣,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三〕是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貢之材,優於龔、鮑。守死善道,勝實蹈焉。〔四〕貞而不諒,薛方近之。〔五〕郭欽、蔣詡好遯不汙,絕紀、唐矣!〔六〕

    〔一〕  師古曰:「上繫辭也。謂發跡雖異,同歸於道。」

    〔二〕  師古曰:「言蘭桂異類而各芬馨也。」

    〔三〕  師古曰:「懷,思也,言不能去。」

    〔四〕  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今龔勝不受莽官,蹈斯之跡也。」

    〔五〕  師古曰:「論語稱孔子曰『君子貞而不諒』,謂君子之人正其道耳,言不必信也。薛方志避亂朝,詭引巢許為喻,近此義也。」

    〔六〕  師古曰:「欽、詡不仕於莽,遯逃濁亂,不汙其節,殊於紀逡及兩唐。」

    校勘記

    三0五五頁  三行  餓〔死〕于首陽,  殿本有「死」字,無「于」字。  景祐本有「死」字,又有「于」字。

    三0五五頁  五行  奮乎百世之上,(行乎)百世之下莫不興起,  景祐、殿本都無「行乎」二字。

    三0五七頁  四行  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盍勢諸?名,卿可幾。  楊樹達說,近人汪榮寶注法言,以「名」一字為句,「卿可幾」三字為句,是也。諸說以「名卿」連讀,非是。

    三0五八頁  七行  少(時)〔好〕學明經,  景祐、殿本都作「好」。王先謙說作「好」是。

    三0六一頁  六行  中(慰)〔尉〕甚忠,  景祐、殿、局本都作「尉」,此誤。

    三0六二頁  一行  願留意,(嘗)〔常〕以為念。  景祐、殿本都作「常」。  王先謙說作「常」是。

    三0六四頁一六行  是以貪財(趨)〔誅〕利,  景祐、殿本都作「誅」。

    三0六九頁一一行  謂以粟米(飯)〔飤〕也。  景祐、殿本都作「飤」。

    三0七0頁  一行  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盛)〔甚〕,  景祐、殿本都作「甚」,通鑑同。

    三0七0頁一三行  為犬豬(所)食。  宋祁說浙本無「所」字。按景祐本無「所」字。

    三0七一頁  三行  陛下(烏)〔惡〕有所言,  景祐、殿本都作「惡」。楊樹達說作「惡」是。

    三0七三頁  三行  下鮑宣傳(倦倦)〔惓惓〕音義亦同,  景祐、殿本都作「惓惓」。

    三0七三頁一0行  伏自念終亡以報厚(恩)〔德〕,  景祐、殿本都作「德」。

    三0七五頁一二行  民心(搖動)〔動搖〕,  景祐、殿本都作「動搖」。

    三0八0頁  一行  〔然通儒或非云〕,  景祐、殿本都有此六字。

    三0八0頁  五行  聞舍高(明)〔名〕,聘舍為常侍。  景祐、殿本都作「名」。王先謙說作「名」是。

    三0八0頁一四行  音(戈)〔弋〕癸反。  景祐、殿本都作「弋」,此誤。

    三0八二頁一六行  連恨謂再被(謂)〔譖〕去。  殿本作「譖」,此誤。

    三0九0頁  八行  官(如)〔奴〕給書計,  景祐、殿本都作「奴」,此誤。

    三0九二頁一0行  天(下)〔不〕可久負,  王先謙說「下」字誤。按景祐、殿本都作「不」。

    三0九三頁一0行  沐〔沐〕猶蒙蒙也。  殿本重「沐」字。王先謙說重「沐」字是。

    三0九四頁  九行  雄,為之雄豪〔也〕。  景祐、殿本都有「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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