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為數帙，昕夕吟誦，講習研解至忘寢食，遂有得，時與月波、莊姬相倡和，刻意求工，慮佩蘭之竊笑，脫稿後輒焚棄之，故存者絕少。餘所蓄歌兒，素雲欲寫生，有工惲家法者單君書岩，因延致之，俾素雲學習，已浹辰尚茫然，姬旁睨皴染之法，會其微旨，壁間適有虞山蔣文肅相國宜男花條幅，姬諦視之，輒申藤吮翰，點渲合度。予獎借之，益專心臨摹，終日孜孜不倦，體素羸弱，又善病，計樓鏡檻間，畫幀、筆床與藥裏參爐相錯置，因予有印癖，且時同檢校六書，故亦琢石學篆刻，頗秀潤娟靜，楚楚可觀，後與予小住虎林，病日甚而浙東苦無良醫，僦舟至吳門，從薛徵君求治，卒無效，不及至家歿於舟，年僅二十有一云。

    ○釋明中傳

    大恒禪師本名演中，後改明中，字大恒，號烎虛，浙江桐鄉縣施氏子，生而厭辛蔒，七齡祝髮於秀水楞嚴寺，師祖含明教之讀儒、釋兩家書，有宿慧，過目成誦。雍正甲寅遊參輦下，受具皇戒，世宗憲皇帝於千僧中選留有根器者四人侍講佛樓，師在其列，聖意於師尤篤，手敕數千言，言明本地工夫，並賜杖缽、如意、法帖等物，恩賚甚隆。今上龍飛六年出而主席西湖，聖因寺繼移智杖乾峰天竺淨燕諸道場，禪力堅凝十方，欽企翠華南幸三次，賜禁御製七律，彈指仰賡並進《南巡頌》，皆蒙睿鑒，得邀賜詩一章，刊石淨慈穹碑，矗立雲漢昭回，從來主持未有之遭逢也。五十一臘示化時，有「披蓑赤腳千峰去，不問蘆塘舊釣舟」之偈。師秀而腴，天性衝和，能以儒通佛德，旁及繪事，大癡之縝密，雲林之疏秀，師兼而有之，間亦寄興篆刻，古勁中含文潤，尤長於詩，發微妙音，證無畏義。乙丑歲，與予暨月田江聲、穆門樊榭、堇浦諸宗工結吟社相酬倡，所著有《烎虛詩鈔》，堇浦杭太史詩序所云「骨格蒼而思力厚」，誠確評也。山舟梁侍講與恒公素莫逆，因鏤版行於世。

    ○釋湛性傳

    釋湛性字藥根，一座湛汍，字藥菴，姓徐氏，江蘇丹徒縣人，幼祝髮棄家為僧，後駝錫楊城祗園菴，狀貌清臒，容色爽朗。廣陵故繁華地，富商巨賈，墆財役貧，而富公之僑寄於斯，貴客之經行於斯者，冠蓋往來無虛日，藥根闔戶禪坐，泊如也。然有文字結習，雅好與名流賢士遊，東南名宿多與訂方外交，性尤嗜詩，所詣清雄雅健，悲壯激昂，無瓢缽氣，又性敦孝友，其集中笑父省慈晤姊數作，皆近世衲子不能言者，至於懷古諸篇，則時出特識，得題之竅要，發前人所未發。書法精美，絕類秦劍泉，且工篆刻，蒼勁中蘊含秀雅，然頗自貴惜，不輕為人落墨。生平訪參所歷甚廣，常從金陵迎江而上，來往湖湘，掃塔牛首，西禮五台，道出燕東，文園李學士中簡邀館閣暨諸名士集就樹軒，賦詩以孟襄陽「微雲疏雨」 句，分韻藥公，拈得「微」字，即席成五言古十四韻，一座盡傾，為之斂手。推服後，直隸方宮保宜田延主青蓮禪院，逾年圓寂，其徙歸骨，仍塔於南。論者謂藥根清才逸致，仿佛唐之賈閬仙，惜無韓退之為收斂而冠巾焉，遂令放睛世外，懷才終老，然其流風餘緒，亦可於祗林中高置一座矣。所著有《雙樹堂詩鈔》。

    ○釋篆玉傳

    釋篆玉字讓山，號嶺雲，浙江某縣某氏子，髫齡即從某師染，性敏悟，梵書經典一覽溜亮，兼通儒學，性嗜聲韻，柳柳州所謂以儒而通佛者，闡大乘法，排笮蔬筍，解脫係縛，絕無寒乞之相。歲乙丑，月田顧明府之挺結西湖吟社，諸耆宿外，北山則恒公，南屏則讓師也。時予亦參末座，聯吟刻劃湖山之勝，極一時風雅，堇浦杭太史《墮話集題詞》中已詳言之矣。讓師道風秀世，戒律精嚴，發微妙音，得詩家正法眼藏，善書，明撥燈之訣，由顏入手，摹《雲麾將軍》碑，雄健古致，閑涉摹印，不沾沾於仿秦臨漢，別出機杼，有雪漁、嘯民蒼勁之趣，而無劍拔弩張霸氣，真能以心印印世者，然不輕易贈人，予結香火緣幾二十年，亦僅得其數鈕耳，著有《讓山語錄》、《墮語集》，皆梓以行世。

    ○介菴上人傳

    釋湛福號介菴，雲南昆明縣某氏子，幼祝髮習浮屠，能參文字禪，桐山方望溪先生嘗稱許之，駐錫日下傳經院，作「墨雨堂」，歸愚大宗伯沈夫子為之記。善八分，有《史晨》、《孔和》遺意，小楷絕肖鍾元常，恒書《栗裏》、《飲酒》、《貧士》諸詩，勒諸貞瑉，人爭購之。鼎彝尊卣、名章古畫，寓目立辨真贗，間亦寄興鐵筆，惜無受之正傳，然別具天趣，頗自寶貴，非其人不輕與奏刀也。予因雲亭舒明府瞻，得訂交契，為予曾製數鈕，介菴既擅眾技，復詼諧、瀟灑，故王公貴人爭與訂交，遂竊名一時云。

    ○釋續行傳

    釋續行，字德原，號墨花禪，俗姓羅氏，江蘇昆山縣人也。幼祝髮習浮屠學，掛錫於青浦縣珠溪之圓津菴，菴在闤闠中，禪扉晝戶去，梵唄冷然，頌經清暇，得印心之解，擺脫塵凡，冥心獨造，遂工摹印，宗文三橋、汪杲叔秀潤一派，樂與文人墨士遊，有文暢之風雲，集生平篆印為《墨花禪印譜》，蘭泉王方伯昶曾為作序，稱其人古質敦樸，足為禪門圭臬，而於篆學淵源，頗有心領神悟之妙，嘗謂予曰：吾之於摹印也，未嘗規規焉摹擬分寸，為之得於心，形於手，因以寄吾之興而已，豈與世之誇詡爭名者比哉？蓋師固超乎語言文字之外者，刻印特雕蟲餘技，禪悟之一端耳，未可以概其生平也。

    ○釋佛基傳

    瞿曇氏佛基號糝花道人，安徽歙縣梅邨葉氏子，生而茹素，聞辛蔒即作嘔，因祝髮於古嚴寺，苦志焚修，兼有文字結習。中年遊參，遍覽名山古刹，愛浙西靈隱據明聖湖全勝，遂駐錫焉。時巨公方作道場，主佛力堅凝，文采豐瞻，在彼法中為獅子兒。交遊既廣，詩文竿牘，亦復不尠，巨公一切委掌之，翰劄則下筆如飛，頃刻數十函，句則短製長歌，以寒、拾為本師，以皎、晝為程式，遵華嚴之法界，衍魚山之梵音，既工且敏。午夜事佛子，事其供養則蒼松瘦竹，白石清泉也，其功課則經行晏坐，灑地焚香也。予托桑梓誼，又結文字緣，每出城相與對床翦燭、淪茗、聯吟，在昔廬山心璧為新城，心折盤山拙菴為商邱、秀水，忘年友投契亦不過爾爾，迄今過冷泉亭，物是人非，不特湖山耆宿，如穆門，如樊榭，如堇浦，零落凋殘，即方外之交，頹唐若是，輒不禁淒然淚下矣。

    ○吳潤魏喬合傳

    吳潤字大潤江蘇婁縣人，幼讀書不成，學丹青，父母故不能自立，鬻身予家，憐其羸瘦且恂恂然，委典琴書架上排甲乙，頗井井有條，使抄錄書籍，遇訛處，解請商去取，見予嗜篆刻，座上客恒多善鐵書者，遂學習摹印，似有夙緣，初為落墨，使之鐫便能不失規矩，期月後，便解章法，能自篆配，僅半年已楚楚可觀，又勤學遍覽予所藏諸印譜，孳孳不倦。畫山水學陸日，為蘆雁、草蟲，頗得散逸雅趣。魏喬，字嵩年號壽穀，江蘇如皋縣人，家樸莊觀察之青衣也。幼使伴讀，自知向學，遂粗通文義，小楷甚整齊，畫蘭竹亦具蕭疏之致。觀察素好客，有江寧筠溪左君名亭者善八法，尤工六書、篆刻，常客觀察家，嵩年從之受刀法，且能摹印，不染江湖習氣。觀察嗣君為霖官比部，挈之入都，予因倩鐫數鈕附之譜中，蓋嘉其咸能有志耳。

    ○金素娟傳

    金素娟，江蘇長洲縣人，幼多病，弱不勝衣，既失父母，無以自存，鬻於予家，憐其羸也。不任灑掃、纖紝，使與侍姬葉貞為女伴，姬素善歌，工弦索，暇時授之時曲，上口輒悟，教之操縵安弦，皆能領略，似具有夙慧者。比長，舉止嫻靜，懶傅脂粉，令識字作書、博弈、投壺，稍稍涉獵，俱中程式。一日予偶以鐵筆遣興，素娟侍側，閽人報有客至，予遽起出外肅之，素娟乘閑取刃試續成之，雖人工未到，而天趣渾然，是性成者，因篆石鐫，縱橫如意，竟不失繩墨，及傳以小篆，章法、刀法能解悟。期年後殊有可觀，特選其書鈕亦登之譜中，並附小傳，蓋憐其有志好學，不自暴棄，非敢以康成之婢自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