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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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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蜀通好

    漢獻帝建安二十年。初,劉備在荊州,周瑜、甘寧等數勸孫權取蜀。權遣使謂備曰:「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張魯,一統南方,雖有十操,無所憂也。」備報曰:「益州民富地險,劉璋雖弱,足以自守。今暴師於蜀、漢,轉運於萬里,欲使戰克攻取,舉不失利,此孫、吳所難也。議者見曹操失利於赤壁,謂其力屈,無復遠念。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將欲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會,何肯守此,坐須老乎?而同盟無故自相攻伐,借樞於操,使敵承其隙,非長計也。且備與璋託爲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於左右,備獨悚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權不聽,遣孫瑜率水軍住夏口。備不聽軍過,謂瑜曰:「汝欲取蜀,吾當被髮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使關羽屯江陵,張飛屯秭歸,諸葛亮據南郡,備自住孱陵。權不得已,召瑜還。及備西攻劉璋,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如此!」備留關羽守江陵,魯肅與羽鄰界,羽數生疑貳,肅常以歡好撫之。

    及備已得益州,權令中司馬諸葛瑾從備求荊州諸郡,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荊州相與耳。」權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虛辭引歲也。」遂置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大怒,遣呂蒙督兵二萬以取三郡。

    蒙移書長沙、桂陽,皆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劉備聞之,自蜀親至公安,遣關羽爭三郡。孫權進住陸口,爲諸軍節度。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以拒羽,飛書召呂蒙,使捨零陵急還助肅。蒙得書,祕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零陵,顧謂郝普故人南陽鄧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爲之,而不知時也。今左將軍在漢中,爲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至尊身自臨之。彼方首尾倒縣,救死不給,豈有餘力復營此哉?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爲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出降。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皎]委以後事,卽日引軍赴益陽。

    魯肅欲與關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事,宜相開譬。劉備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以不返三郡,羽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身在行間,戮力破敵,豈得徒勞,無一塊土,而足下來欲收地邪?」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覲於長阪,豫州之衆不當一校,計窮慮極,志勢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廕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墮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又欲翦幷荊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況整領人物之主乎!」羽無以答。會聞魏公操將攻漢中,劉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於權。權令諸葛瑾報命,更尋盟好。遂分荊州,以湘水爲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

    二十四年。初,魯肅常勸孫權以曹操尚存,宜且撫輯關羽,與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呂蒙代肅屯陸口,以爲羽素驍雄,有兼幷之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密言於權曰:「今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爲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後取羽,何如?」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後旬必求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易爲守也。」權善之。

    權嘗爲其子求昏於羽,羽罵其使,不許昏,權由是怒。及羽攻樊,〈關羽攻曹仁於樊事,見《孫氏據江東》。〉呂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衆還建業,以治疾爲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蒙下至蕪湖,定威校尉陸遜謂蒙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見至尊,宜好爲計。」蒙曰:「羽素勇猛,旣難爲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也。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以代蒙。遜至陸口,爲書與羽,稱其功美,深自謙抑,爲盡忠自託之意。羽意大安,無復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遜具啓形狀,陳其可禽之要。

    羽得于禁等人馬數萬,糧食乏絕,擅取權湘關米。權聞之,遂發兵襲羽。權欲令征虜將軍孫皎與呂蒙爲左、右部大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爲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雖事決於瑜,普自恃久將,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幾敗國事,此目前之戒也。」權寤,謝蒙曰:「以卿爲大督,命皎爲後繼可也。」

    魏王操之出漢中也,使平寇將軍徐晃屯宛,以助曹仁以攻羽。孫權爲牋與魏王操,請以討羽自效。及晃擊敗羽,羽遂撤圍退,然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絕不通。

    呂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麋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輕己,羽之出軍,芳、仁供給軍資不悉相及,羽言「還,當治之」,芳、仁咸懼。於是蒙令故騎都尉虞翻爲書說仁,爲陳成敗,仁得書卽降。翻謂蒙曰:「此譎兵也,當將仁行,留兵備城。」遂將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開門出降。蒙入江陵,釋于禁之囚,得關羽及將士家屬,皆撫慰之,約令軍中不得干歷人家,有所求取。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飢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

    關羽聞南郡破,卽走南還。羽數使人與呂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咸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鬬心。會權至江陵,荊州將吏悉皆歸附。

    十一月,漢中王備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於遜。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擊蜀將詹晏等及秭歸大姓擁兵者,皆破降之,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爲右護軍、鎭西將軍,進封婁侯,屯夷陵,守峽口。

    關羽自知孤窮,乃西保麥城。孫權使誘之,羽僞降,立幡旗爲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纔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於章鄕,斬之,遂定荊州。

    初,偏將軍吳郡全琮上疏陳關羽可取之計,權恐事泄,寢而不答。及已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琮陽華亭侯。

    魏文帝黃初二年六月,漢主恥關羽之沒,將擊孫權。翊軍將軍趙雲曰:「國賊,曹操,非孫權也。若先滅魏,則權自服。今操身雖斃,子丕篡盜,當因衆心,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不應置魏,先與吳戰。兵勢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羣臣諫者甚衆,漢主皆不聽。廣漢處士秦宓陳天時必無利,坐下獄幽閉,然後貸出。

    初,車騎將軍張飛,雄壯威猛亞於關羽,羽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飛愛禮君子而不恤軍人。漢主常戒飛曰:「卿刑殺旣過差,又日鞭檛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飛猶不悛。漢主將伐孫權,飛當率兵萬人自閬中會江州,臨發,其帳下將張達、范彊殺飛,以其首順流奔孫權。漢主聞飛營都督有表,曰:「噫,飛死矣!」

    陳壽評曰: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爲世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顏,並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

    秋七月,漢主自率諸軍擊孫權,權遣使求和於漢。南郡太守諸葛瑾遺漢主牋曰:「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矣。」漢主不聽。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漢主相聞者,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然謗言流聞於外,陸遜表明瑾必無此,宜有以散其意。權報曰:「子瑜與孤從事積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爲人非道不行,非義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吳,孤嘗語子瑜曰:『卿與孔明同產,且弟隨兄,於義爲順,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從卿者,孤當以書解玄德,意自隨人耳。』子瑜答孤曰:『弟亮已失身於人,委質定分,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貫神明,今豈當有此乎?前得妄語文疏,卽封示子瑜,幷手筆與之,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間。知卿意至,輒封來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漢主遣將軍吳班、馮習攻破權將李異、劉阿等於巫,進軍秭歸,兵四萬餘人。武陵蠻夷皆遣使往請兵,權以鎭西將軍陸遜爲大都督、假節,督將軍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

    初,帝詔羣臣令料劉備當爲關羽出報孫權否。衆議咸云:「蜀小國耳,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緣復出。」侍中劉曄獨曰:「蜀雖狹弱,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強,勢必用衆以示有餘。且關羽與備,義爲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爲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矣。」

    三年春二月,漢主自秭歸將進擊吳,治中從事黃權諫曰:「吳人悍戰,而水軍沿流,進易退難。臣請爲先驅以當寇,陛下宜爲後鎭。」漢主不從,以權爲鎭北將軍,使督江北諸軍,自率諸將,自江南緣山截嶺,軍於夷道猇亭。吳將皆欲迎擊之,陸遜曰:「備舉軍東下,銳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大勢,非小故也。今但且獎厲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間是平原曠野,當恐有顚沛交逐之憂,今緣山行軍,勢不得展,自當罷於木石之間,徐制其敝耳。」諸將不解,以爲遜畏之,各懷憤恨。

    夏五月,漢人自巫峽建平連營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馮習爲大督,張南爲前部督,自正月與吳相拒,至六月不決。漢主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吳將帥皆欲擊之,陸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漢主知其計不行,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於吳王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爲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干天常,不安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無可憂者。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捨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爲念也。」

    閏月,遜將進攻漢軍,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嘗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漢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

    漢主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漢主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尸骸塞江而下。漢主大慚恚,曰:「吾乃爲陸遜所折辱,豈非天邪!」將軍義陽傅肜爲後殿,兵衆盡死,肜氣益烈。吳人諭之使降,肜罵曰:「吳狗!安有漢將軍而降者!」遂死之。從事祭酒程畿泝江而退,衆曰:「後追將至,宜解舫輕行。」畿曰:「吾在軍,未習爲敵之走也。」亦死之。

    初,吳安東中郎將孫桓別擊漢前鋒於夷道,爲漢所圍,求救於陸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柰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衆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漢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

    初,遜爲大都督,諸將或討逆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按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強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翦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何也?僕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僕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任其事,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也。」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吳王聞之曰:「公何以初不啓諸將違節度者邪?」對曰:「受恩深重,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王大笑稱善,加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改封江陵侯。

    初,諸葛亮與尚書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義相取,亮每奇正智術。及漢主伐吳而敗,時正已卒,亮歎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就使東行,必不傾危矣。」漢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復攻之。」吳王以問陸遜,遜與朱然、駱統上言曰:「曹丕大合士衆,外託助國討備,內實有姦心,謹決計輒還。」

    初,帝聞漢兵樹栅連營七百餘里,謂羣臣曰:「備不曉兵,豈有七百里營可以拒敵者乎?『苞原隰險阻而爲軍者爲敵所禽』,此兵忌也。孫權上事今至矣。」後七日,吳破漢書到。

    冬十一月,吳王使太中大夫鄭泉聘于漢,漢太中大夫宗瑋報之,吳漢復通。

    四年夏四月癸巳,漢主殂於永安。五月,太子禪卽位。秋八月,漢尚書義陽鄧芝言於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卽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吳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爲誰?」亮曰:「卽使君也。」乃遣芝以中郎將脩好於吳。冬十月,芝至吳,時吳王猶未與魏絕,狐疑,不時見芝。芝乃自表請見曰:「臣今來亦欲爲吳,非但爲蜀也。」吳王見之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偪,爲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爲脣齒,進可幷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亦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復大王之有也。」吳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絕魏,專與漢連和。

    五年夏四月,吳王使輔義中郎將吳郡張溫聘于漢,自是吳蜀信使不絕。時事所宜,吳王常令陸遜語諸葛亮。又刻印置遜所,王每與漢主及諸葛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之。漢復遣鄧芝聘于吳,吳王謂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幷魏之後,大王未深識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吳王大笑曰:「君之誠款,乃當爾耶!」

    明帝太和三年夏四月,吳主使以並尊二帝之議往告于漢。漢人以爲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丞相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讎我必深。更當移兵東戍,與之角力,須幷其土,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輯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守,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深思遠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今議者咸以權利在鼎足,不能幷力,且志望已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餘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高當分裂其地以爲後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於內,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於我,我之北伐,無東顧憂,河南之衆不得盡西,此之爲利,亦已深矣。權僭逆之罪,未宜明也。」乃遣衞尉陳震使於吳,賀稱尊號。吳主與漢人盟約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屬吳,兗、冀、幷、涼屬漢,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爲界。

    諸葛亮出師〈平南中附〉

    魏文帝黃初四年春三月,漢主病篤,命丞相亮輔太子,以尚書令李嚴爲副。漢主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漢主又爲詔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稱夭,吾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但以卿兄弟爲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惟賢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効也。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

    夏四月癸巳,漢主殂於永安,諡曰昭烈。丞相亮奉喪還成都,以李嚴爲中都護,留鎭永安。五月,太子禪卽位,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興。封丞相亮爲武鄕侯,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

    亮嘗自校簿書,主簿楊顒直入,諫曰:「爲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請爲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復付任,勞其體力,爲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爲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故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穀之數,云自有主者,彼誠達於位分之體也。今明公爲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

    初,益州郡耆帥雍闓殺太守正昻,因士爕以求附於吳,又執太守成都張裔以與吳,吳以闓爲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呂凱、府丞王伉率吏士閉境拒守,闓不能進,使郡人孟獲誘扇諸夷,諸夷皆從之。牂柯太守朱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應闓。諸葛亮以新遭大喪,皆撫而不討,務農殖穀,閉關息民,民安食足,而後用之。

    六年春二月,漢諸葛亮率衆討雍闓等,參軍馬謖送之數十里。亮曰:「雖共謀之歷年,今可更惠良規。」謖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反耳。今公方傾國北伐以事強賊,彼知官勢內虛,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旣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倉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言。謖,良之弟也。

    秋七月,漢諸葛亮至南中,所在戰捷。亮由越巂入,斬雍闓及高定。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門下督巴西馬忠由牂柯入,擊破諸縣,復與亮合。孟獲收闓餘衆以拒亮。獲素爲夷、漢所服,亮募生致之,旣得,使觀於營陳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陳,若祇如此,卽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亮遂至滇池。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卽其渠率而用之,悉收其俊傑孟獲等以爲官屬,出其金銀、丹漆、耕牛、戰馬以給軍國之用。自是,終亮之世,夷不復反。

    七年春正月,漢丞相亮欲出軍漢中,前將軍李嚴當知後事,移屯江州,留護軍陳到駐永安而統屬於嚴。

    明帝太和元年春三月,蜀丞相亮率諸軍北駐漢中,使長史張裔、參軍蔣琬統留府事。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衞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爲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爲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爲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爲督。愚以爲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端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愼,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巳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姦凶,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北陽平石馬。

    亮辟廣漢太守姚伷爲掾,伷並進文武之士,亮稱之曰:「忠益者莫大於進人,進人者各務其所尚。今姚掾並存剛柔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願諸掾各希此事以屬其望。」

    帝聞諸葛亮在漢中,欲大發兵就攻之,以問散騎常侍孫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後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爲天獄,中斜谷道爲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又武皇帝聖於用兵,察蜀賊棲於山巖,視吳虜竄於江湖,皆撓而避之,不責將士之力,不爭一朝之忿,誠所謂見勝而戰,知難而退也。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道旣險阻,計用精兵及轉運鎭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凡用十五六萬人,必當復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費力廣大,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力役參倍。但以今日見兵分命大將據諸要險,威足以震懾強寇,鎭靜疆埸,將士虎睡,百姓無事,數年之間,中國日盛,吳、蜀二虜必自罷敝。」帝乃止。

    六月,以司馬懿都督荊、豫州諸軍事,率所領鎭宛。

    初,孟達旣爲文帝所寵,又與桓階、夏侯尚親善。及文帝殂,階、尚皆卒,達心不自安。諸葛亮聞而誘之,達數與通書,陰許歸蜀。達與魏興太守申儀有隙,儀密表告之。達聞之,惶懼,欲舉兵叛。司馬懿以書慰解之,達猶豫未決,懿乃潛軍進討。諸將言:「達與吳、漢交通,宜觀望而後動。」懿曰:「達無信義,此其相疑之時也,當及其未定促決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吳、漢各遣偏將向西城安橋、木闌塞以救達,懿分諸將以距之。初,達與亮書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聞吾舉事,當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間也,則吾城已固,諸軍足辦。吾所在深險,司馬公必不自來;諸將來,吾無患矣。」及兵到,達又告亮曰:「吾舉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二年春正月,司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斬孟達。申儀久在魏興,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執之,歸於洛陽。

    諸葛亮將入寇,與羣下謀之。丞相司馬魏延曰:「聞夏侯楙,主壻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長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穀,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亦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爲此危計,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

    亮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鎭東將軍趙雲、揚武將軍鄧芝爲疑軍,據箕谷。帝遣曹眞都督關右諸軍,軍郿。亮身率大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號令明肅。始,魏以漢昭烈旣死,數歲寂然無聞,是以略無備豫,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於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應亮,關中響震,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爲固,今者自來,正合兵書致人之術,破亮必也。」乃勒兵馬步騎五萬,遣右將軍張郃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長安。

    初,越巂太守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諸葛亮深加器異。漢昭烈臨終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爲參軍,每引見談論,自晝達夜。及出軍祁山,亮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爲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郃戰于街亭。

    謖違亮節度,舉措煩擾,舍水上山,不下據城。張郃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乃拔西縣千餘家還漢中。收謖下獄,殺之。亮自臨祭,爲之流涕,撫其遺孤,恩若平生。蔣琬謂亮曰:「昔楚殺得臣,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乎?」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揚干亂法,魏絳戮其僕。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復廢法,何用討賊邪?」

    謖之未敗也,裨將軍巴西王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及敗,衆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守,張郃疑其有伏兵,不往偪也,於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亮旣誅馬謖及將軍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亮上疏請自貶三等,漢主以亮爲右將軍,行丞相事。

    是時,趙雲、鄧芝兵亦敗於箕谷,雲斂衆固守,故不大傷,雲亦坐貶爲鎭軍將軍。亮問鄧芝曰:「街亭軍退,兵將不復相錄,箕谷軍退,兵將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趙雲身自斷後,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雲有軍資餘絹,亮使分賜將士,雲曰:「軍事無利,何爲有賜?其物請悉入赤岸庫,須十月爲冬賜。」亮大善之。

    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賊,而不破賊,乃爲賊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已後,諸有忠慮於國,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於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躬,布所失於境內,厲兵講武,以爲後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

    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參軍姜維詣亮降。亮美維膽智,辟爲倉曹掾,使典軍事。

    曹眞討安定等三郡,皆平。眞以諸葛亮懲於祁山,後必出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等守陳倉,治其城。

    冬十一月,漢諸葛亮聞曹休敗,魏兵東下,關中虛弱,欲出兵擊魏,羣臣多以爲疑。亮上言於漢主曰:「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當知臣伐賊,才弱敵強。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爲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羣疑滿腹,衆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幷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髣髴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幾敗伯山,殆死潼關,然後僞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爲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羣、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關,圍陳倉。陳倉已有備,亮不能克。亮使郝昭鄕人靳詳於城外遙說昭,昭於樓上應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練也。我之爲人,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卿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便可攻也。」詳以昭語告亮,亮又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無爲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卿耳,箭不識也。」詳乃去。亮自以有衆數萬,而昭兵纔千餘人,又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雲梯、衝車以臨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衝車,衝車折。亮乃更爲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塡塹,欲直攀城,昭又於內築重牆,亮又爲地突欲踊出於城裏,昭又於城內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餘日。曹眞遣將軍費耀等救之。帝召張郃于方城,使擊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問郃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深入無穀,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進道,未至,亮糧盡引去。將軍王雙追之,亮擊斬雙。詔賜郝昭爵關內侯。

    三年春,漢諸葛亮遣其將陳戒攻武都、陰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至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歸。漢主復策拜亮爲丞相。

    十二月,漢丞相亮徙府營於南山下原上,築漢城於沔陽,築樂城於成固。

    四年秋七月,大司馬曹眞以「漢人數入寇,請由斜谷伐之,諸將數道並進,可以大克」,帝從之。詔大將軍司馬懿泝漢水由西城入,與眞會漢中,諸將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司空陳羣諫曰:「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乏。今旣無所因,且斜谷阻險,難以進退,轉運必見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士,不可不熟慮也。」帝從羣議。眞復表從子午道,羣又陳其不便,幷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羣議下眞,眞據之遂行。

    八月,漢丞相亮聞魏兵至,次於成固赤坂以待之。召李嚴使將二萬人赴漢中,表嚴子豐爲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後事。會天大雨三十餘日,棧道斷絕。太尉華歆上疏曰:「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願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爲後事。爲國者以民爲基,民以衣食爲本。使中國無飢寒之患,百姓無離上之心,則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帝報曰:「賊憑恃山川,二祖勞於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爲不一探取,無由自敝,是以觀兵以闚其釁。昔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

    少府楊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已積日矣。轉運之勞,檐負之苦,所費已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圖。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使六軍困於山谷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騎常侍王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塗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爲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衆迫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眞發已踰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兆民知上聖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後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肅,朗之子也。九月,詔曹眞等班師。

    冬十二月,漢丞相亮以蔣琬爲長史。亮數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託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

    五年春二月,漢丞相亮命李嚴以中都護署府事。嚴更名平。亮率諸軍入寇,圍祁山,以木牛運。於是大司馬曹眞有疾,帝命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郃、費曜、戴陵、郭淮等以禦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眞卒。

    司馬懿使費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衆悉出,西救祁山。張郃欲分兵駐雍、郿,懿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爲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爲黥布禽也。」遂進。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郭淮、費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懿遇于上邽之東。懿斂軍依險,兵不得交,亮引還。

    懿等尋亮後,至于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也。且祁山知大軍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爲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偪,坐失民望也。今亮孤軍食少,亦行去矣。」懿不從,故尋亮。旣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栩、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虎,柰天下笑何!」懿病之。諸將咸請戰。夏五月辛巳,懿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按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逆戰,魏兵大敗,漢人獲甲首三千人,懿還保營。

    六月,亮以糧盡退軍,司馬懿遣張郃追之。郃進至木門,與亮戰,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亂發,飛矢中郃右膝而卒。

    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後,主督運事。會天霖雨,平恐運糧不繼,遣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又欲殺督運岑述,以解己不辦之責。又表漢主,說「軍僞退,欲以誘賊與戰」。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本末違錯。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於是亮表平前後過惡,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復以平子豐爲中郎將,參軍事。

    青龍元年,諸葛亮勸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息民休士,三年而後用之。

    二年春二月,亮悉大衆十萬由斜谷入寇,遣使約吳同時大舉。夏四月,諸葛亮至郿,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渭,背水爲壘以拒之,謂諸將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東,誠爲可憂;若西上五丈原,諸將無事矣。」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盪民夷,此非國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塹壘未成,漢兵大至,淮逆擊,卻之。

    亮以前者數出,皆以運糧不繼,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爲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六月,帝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禦諸葛亮,敕懿︰「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走而追之,全勝之道也。」

    秋八月,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帝使衞尉辛毗杖節爲軍師以制之。護軍姜維謂亮曰:「辛佐治杖節而到,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衆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

    亮遣使者至懿軍,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已上皆親覽焉,所噉食不至數升。」懿告人曰:「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亮病篤,漢主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因諮以國家大計。福至,與亮語已,別去,數日復還。亮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求決耳。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福謝︰「前實失不諮請,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復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歛軍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爲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按行亮之營壘處所,歎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

    初,漢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養士卒。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事,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爲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楊儀爲人幹敏,亮每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儀不假借延,延以爲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廢也。

    費禕使吳,吳主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旣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爲禍亂矣。諸君憒憒,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對曰:「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御之心也。今方掃除強賊,混一函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捨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也。」

    亮病困,與儀及司馬費禕、姜維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亮卒,儀祕不發喪,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爲楊儀所部勒,作斷後將乎!」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爲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禕出門,奔馬而去。延尋悔之,已不及矣。

    延遣人覘儀等,欲按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漢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咸保儀而疑延。儀等令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將軍何平於前禦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衆知曲在延,莫爲用命,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將馬岱追斬之,遂夷延三族。蔣琬率宿衞諸營赴難北行,行數十里,延死問至,乃還。始延欲殺儀等,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故不北降魏而南還擊儀,實無反意也。

    諸軍還成都,大赦,諡諸葛亮曰忠武侯。

    吳侵淮南

    魏明帝太和二年夏五月,吳王使鄱陽太守周魴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方所聞知者,令譎挑揚州牧曹休。魴曰:「民帥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齎箋以誘休,言被譴懼誅,欲以郡降北,求兵應接。」吳王許之。時頻有郎官詣魴詰問諸事,魴因詣郡門下,下發謝。休聞之,率步騎十萬向皖以應魴,帝又使司馬懿向江陵,賈逵向東關,三道俱進。

    秋八月,吳王至皖,以陸遜為大都督,假黃鉞,親執鞭以見之。以朱桓、全琮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以擊休。休知見欺,而恃其眾,欲遂與吳戰。朱桓言於吳王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掛車。此兩道皆險阨,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以問陸遜,遜以為不可,乃止。

    尚書蔣濟上疏曰:「休深入虜地,與權精兵對,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後,臣未見其利也。」前將軍滿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窪地也。若入無疆口,宜深為之備。」寵表未報,休與陸遜戰於石亭。遜自為中部,令朱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衝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

    初,休表求深入以應周魴,帝命賈逵引兵東與休合。逵曰:「賊無東關之備,必並軍於皖,休深入與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並進,行二百里,獲吳人,言休戰敗,吳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路絕於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後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鼓為疑兵。吳人望見逵軍,驚走,休乃得還。逵據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及休敗,賴逵以免。

    九月,長平壯侯曹休上書謝罪,帝以宗室,不問。休慚憤,疽發於背,庚子,卒。帝以滿寵都督揚州以代之。

    四年十二月,吳主揚聲欲至合肥,征東將軍滿寵表召兗、豫諸軍,皆集。吳尋退還,詔罷召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非本意也,此必欲僞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虛,掩不備也。」表不罷兵。後十餘日,吳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

    五年冬十月,吳主使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揚州刺史王凌,吳主伏兵於阜陵以俟之。布遣人告陵云:「道遠不能自致,乞兵見迎。」凌騰布書,請兵馬迎之。征東將軍滿寵以為必詐,不與兵,而為凌作報書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多則事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臨時節度其宜。」會寵被書入朝,敕留府長史「若凌欲往迎,勿與兵也。」凌於後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擊,督將迸走,死傷過半。凌,允之兄子也。

    先是,凌表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給事中郭謀曰:「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餘年,有勳方岳,及鎮淮南,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將為所窺,可令還朝,問以東方事以察之。」帝從之。既至,體氣康強,帝慰勞遣還。

    六年十二月,吳陸遜引兵向廬江,論者以為宜速救之。滿寵曰:「廬江雖小,將勁兵精,守則經時。又賊舍船二百里來,後尾空絕,不來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軍趨楊宜口。吳人聞之,夜遁。

    是時吳人歲有來計。滿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當先破賊大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於計為便。」護軍將軍蔣濟議以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劫略無限,必淮北為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子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卻內,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水,擇利而動,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矣。」尚書趙諮以寵策為長,詔遂報聽。

    青龍元年,吳主出兵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二十餘日不敢下船。滿寵謂諸將曰:「孫權得吾移城,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伏肥水隱處以待之。吳主果上岸耀兵,寵伏軍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吳主又使全琮攻六安,亦不克。

    二年五月,吳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眾號十萬。又遣陸遜、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入淮,向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殄夷將軍田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圖小利,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矣。」

    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寵表請召中軍兵,並召所休將士,須集擊之。散騎常侍廣平劉邵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衛其地,若便進擊,必不能制。寵請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先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矣。」帝從之。

    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秋七月壬寅,帝御龍舟東征。

    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射殺吳主之弟子泰。又吳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數百里,疑兵先至,吳主始謂帝不能出,聞大軍至,遂遁。孫韶亦退。

    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邏者得之。諸葛瑾聞之甚懼,書與遜云:「大駕已還,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乾,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奕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當有以。」乃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已還,無所復憂,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魏人素憚遜名,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趨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圍,託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餘人而還。

    羣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軍足以制之,吾無憂矣。」遂進軍至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

    魏平遼東

    魏明帝太和二年。初,公孫康卒,子晃、淵等皆幼,官屬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國。淵既長,脅奪恭位,上書言狀。侍中劉曄曰:「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帝不從,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

    六年秋九月,公孫淵陰懷貳心,數與吳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散騎常侍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驅使為賊也。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識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儻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豫等往,皆無功,詔令罷軍。

    青龍元年春二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於吳,吳主大悅,為之大赦。三月,吳主遣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封淵為燕王。舉朝大臣自顧雍以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護送舒、綜而已」。吳主不聽。張昭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吳主反覆難昭,昭意彌切,吳主不能堪,按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常恐失計。」昭孰視吳主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牀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吳主擲刀於地,與之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吳主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

    夏六月,公孫淵知吳遠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沒其兵資、珍寶。冬十二月,詔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吳主聞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嚐。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踊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于海,無顏復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之,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不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窺,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之眾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

    尚書僕射薛綜上疏曰:「昔漢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隍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當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島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羣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

    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間隙,應機而至。夫所以為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沓渚去淵,道里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脣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乘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吳主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於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場猶警,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默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景初元年秋七月,公孫淵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帝欲討之,以荊州刺史河東母丘儉為幽州刺史。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光祿大夫衛瑧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按甲養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內修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聽,使儉率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璽書徵淵。淵遂發兵反,逆儉於遼隧。會天雨十餘日,遼水大漲,儉與戰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擾北方。

    二年春正月,帝召司馬懿於長安,使將兵四萬討遼東。議臣或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云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也。」帝謂懿曰:「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對曰:「淵棄城豫走,上計也。據遼東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能審量彼我,乃豫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孤遠,不能支久,必先拒遼水,遠守襄平也。」帝曰:「還往幾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孫淵聞之,復遣使稱臣,求救於吳,吳人慾戮其使。羊衟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形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吳主曰:「善」乃大勒兵,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慼。」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之。」

    帝問於護軍將軍蔣濟曰:「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及,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之於我,我之不克,冀其折節事已耳。然沓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守,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得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公孫淵使大將軍卑衍、楊祚將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里。諸將欲擊之,懿曰:「賊所以堅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墮其計。且賊大眾在此,其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趣之。懿潛濟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諸軍追至首山,淵復使衍等逆戰,懿擊,大破之,遂進圍襄平。

    秋七月,大霖雨,遼水暴漲,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月餘不止,平地水數尺,三軍恐,欲移營。懿令軍中「敢有言徙者斬。」都督令史張靜犯令,斬之,軍中乃定。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懿皆不聽。司馬陳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並進,晝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今者遠來,而更安緩,愚竊惑焉。」懿曰:「孟達眾少而食支一年,將士四倍於達而糧不淹月,以一月圖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為之,是以不計死傷與糧競也。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雖當促之,亦何所為。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採,此故驅之走也。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賊憑眾恃雨,故雖饑困,未肯束手,當示無能以安之。取小利以驚之,非計也。」朝廷聞師遇雨,咸欲罷兵,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禽淵可計日待也。」

    雨霽,懿乃合圍,作土山地道,楯櫓鉤衝,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八月,淵使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請解圍卻兵,當君臣面縛懿命斬之,檄告淵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淵復遣侍中衛演乞剋日送任,懿謂演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惟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面縛,此為決就死也,不須送任。」壬午,襄平潰,淵與子修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斬淵父子於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築為京觀。遼東、帶方、樂浪、玄菟四郡皆平。

    淵之將反也,將軍綸直、賈範等苦諫,淵皆殺之。懿乃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釋淵叔父恭之囚。中國人慾還舊鄉者,恣聽之。遂班師。

    初,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陽,先淵未反,數陳其變,欲令國家討淵。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竊聞晃先數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苟自無言,便當市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着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聽。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於宅。

    明帝奢靡

    魏明帝青龍三年。帝好土功,既作許昌宮,又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羣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一大郡。加以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業、宮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禦耳,豈可復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羣曰:「昔漢祖唯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羣臣曰:鍾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臣,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聖聽,不及意遠矣。」帝乃為之少有減省。

    帝耽於內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者,凡數千人。選女子知書可付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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