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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立本善画,至荆州见张僧徭旧迹,曰:“徒虚得名耳。”明日又往,曰:“犹近代佳手。”明日又往,曰:“名下定无虚士。”因坐卧观之,留宿其下。呜呼!吾辈见前辈著作,初盛气观之,自为能过。及学稍有得,然后觉其用意深远,邈然难及,因手之终日不忍释去。是以学者甚不可有易心,易心生则学不进。

    昔晦堂老子尝问山谷“吾无隐乎尔”之义。山谷诠释再三,晦堂终不然其说。时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因问曰:“闻木犀香乎?”山谷曰“闻。”晦堂曰:“吾无隐乎尔。”山谷乃服。此正吾夫子无隐之教,得晦堂发明透彻。所谓四时自行,百物自生者也,但学者不能随处见得。

    苏子由云:“读书须学为文,余事作诗耳。”吾有旨于其言,学者覃一生精力,白首于王、孟之门而不忍去。然竟何所发明,信诗者文之余也。

    范景仁与司马温公,皆上疏谕律尺之法,又与光往复论难,凡数万言。往在馆职,唯议乐不合,弈棋以决之,君实不胜。后二十年,君实在西京,往候之,不持他书,唯持向所说乐论八篇,争论者数夕不能决,又投壶以决之,景仁不胜。君实叹曰:“大乐还魂。”二公论乐而终之以戏何,所以平胜气也。胜气难平,唯在虚心观理。若词锋甚锐,则宜暂止,少选气和,是非自见。故人知有言之辨,而不知无言之辨,辨之至者也。如复墨守,牢不可改,知者代作,留俟百世可也。

    徐师川,山谷外甥也,晚年欲自立名。客有称其源自山谷者,不乐。答以小启曰:“涪翁之妙天下,君其问之水滨,斯道之大域中,我独知之濠上。”夫古人称人之善,必本其所自,而学者自述,亦曰:“某氏某氏之学,今师川名成职重。”遂俯视外家,不有涪翁,以至后世父子兄弟,亦各立门户,自成一说,以相雄长。古道荡然尽矣。尝闻颍滨于东坡亡后亦曰:“此后文字,人不谓家兄手定矣。”颍滨且然,他尚何责哉?昔陈无己与晁以道,俱学文于曾子固,无己晚得诗法于黄鲁直。他日二人论文,以道曰:“吾曹不可负曾南丰。”既而论诗,无己曰:“吾此一瓣香,须为山谷道人烧也。”二公自能用情。

    柳惔与兄悦小时齐名,王仆射一日造世隆宅,世隆谓诣己。及至门,唯求悦与惔,遣为世隆曰:“贤子俱有盛才。一日见顾,今故报礼。若仍相造,似非本意,恐年少窥人。”呜呼,安有入人之室,见其子而遗其父者乎?虽为爱才,实已长傲。而为之子者,挺然受长者之顾,亦自忘其有父,贤者若是乎?噫!年少未能窥人,人可以窥年少矣。

    张新安少与颜光禄邻居,颜谈议饮酒,喧呼不绝。新安静翳无言,后颜于篱边闻其与客语,设胡床坐听,辞义清玄。颜指谓坐宾曰:“此中有人,由此不复酣叫,此吾人最受伤处也。”然则昔之酣叫,尽谓坐上无人乎?因人以为疏密,所失多矣。古人闺阁之中,相对如宾,何况见客?然闻言知谨,亦见省发。

    贾淑性至险害,邑里患之。林宗遭母丧,淑来修吊,既而孙威直后至,见林宗受恶人吊不进而去。林宗遽追谢曰:“贾子厚诚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乡,故吾许其进也。”后淑憾悟,终成善士。此正见吾儒作用,隘者不为,孔孟之后,惟明道识得此意。

    建元中,都下舛杂,且多奸盗。上欲立符伍,家家以相检括。王仲宝曰:“京师翼翼,四方是腠。必也持符,于事既烦,理成不旷。”谢安所谓不尔何以为京师,人皆以是称谢太傅。然则京师之所谓广大,顾在是乎?迩来都城多盗,往往候门相第,阴入篡取,莫能穷诘。而奸作不时潜入,中朝事体,夷庭无不诇知。欲立保伍,人至不敢夜行,殊亦废事。识治体者当自有说。

    张九龄奖爱李泌,常引至卧内。九龄与严挺之、萧诚善,挺之恶诚好佞,劝九龄绝之。九龄独念严太苦劲,不若萧软美可喜,方命左右召萧。泌在旁率尔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顾喜软美者乎?”九龄改容惊谢,因呼小友。以九龄犹喜软美,交道可知矣。然则正直难偶,何但君臣,此古人所以有恶绳之叹也。

    今道家用符法禁咒,不甚信之。及读《稽圣赋》,谓鸩善禁咒,其性甘带,能咒大石使起,取蛇食之。其禁石时,举翅而行前却,如道士禹步,则石力然而起。断木善为禁法能曲爪画地为印,则穴之塞自开,飞辄以翼墁之。今鼠窃用其印,以发扃钥,信然。则天地间有正术必有邪术,未可谓全无也。

    萧颖士严酷异常,有一仆事之十余年,颍士每加箠楚,辄百余,不堪其苦。人或激之使去,其仆曰:“我非不能他从,所以迟留者,特爱慕其博奥耳。”呜呼!主人博奥,于僮仆何与?虽受鞭挞,犹不忍弃去。此其好德之心,可与汶汶者道哉!今人子弟之于父师,少加诃责,已不能堪,去此仆远矣。

    陆相知举放崔群,后群知举。陆氏子简理被黜,群妻李夫人谓群曰:“子弟成长,盍置庄园。”公曰:“今年已置三十所矣。”谓知举放三十人也。夫人曰:“君非陆贽门生乎?君掌文柄,陆氏子无一得仕者。如以君为良田,陆氏一庄荒矣。”群无以对。夫举士,公典也。宁树桃李为门户地乎?崔之言,市道也,羞称为宣公弟子。然则不举陆氏子,是乎非乎?曰:“顾其才何如耳?如其不才,黜之非我。”虽然,世少厚德,尝见霍渭崖有门人请宴,诺之。至日不往,封书一册,送之宴上,乃罗峰张相公祭文也。当时霍与张同主试,张公故,门人独无言,霍以是愧之。曰:“死且不奠,生而食我,宁有敬心乎?”一时门人皆惭谢而退。由是观之,良田多失,不独陆氏就荒也。

    王求玉除尚书仆射,素有脚疾,常还家卧,不时入直。江夏王启宋文帝曰:“王球诚有素誉,颇以物外自许。端任要切,或非所长。”帝曰:“诚知如此,要是时望所归。昔周伯仁终日饮酒而居此职,盖所以崇素德也。遂见优客,后以白衣领职。”呜呼!收时望者,要在得贤任事。乃仅取充位,恶得为贤?宋之君臣,两失之矣。近世亦有以虚名得美地,纵职业不能,人犹恕之。盛名亦复累人若此。唐常衮当国,崔祐甫在中书,舍人岑参初掌纶诰,称疾不宿直。崔以舍人职在枢密,今疾久杂局,衮曰:“此子羸疾,诸贤岂不能容?”崔曰:“相公若知岑疾,不当迁授。既居此地,安可以疾辞王事乎?”亦自有见。

    宋庞籍以工部侍郎为枢密使,言近世养兵务多而不精,请与中书议简汰之法,仁宗疑焉。籍曰:“偿有一夫之呼,臣请以百口偿之,卒省兵八万人。我朝营兵虽多,老弱居半,又皆京师游荡之夫。及内臣家僮子侄,代役其中,盖隐射月粮马匹,租草衣絮,实未尝身亲行伍也。”昔马文升在本兵时,尝奏白简汰卒,讹言腾沸。孝庙呼至御前止之,及今以为口实,莫敢议及。余巡视团营时,以是为言,逆鸾竟不行,岂真不可汰耶?能行之有道,亦自无哗。大抵士君子苟且立朝,不肯任怨,率多类此。

    蜣螂,五六月之间,经营秽场之下,车转粪丸,至浊者也。久之成蠕白,如尸解仙去,其尸解时必入土。余尝掘而视之,其形似蝉。夫蝉饮露,至清者也。而蜣螂能化而为之,岂非恶浊而求为清者乎?则贪夫亦可化而为廉矣。抱朴子曰:“玄蝉洁饥,不羡蜣螂秽饱,卒能去秽忍饥,则又足嘉。”然则清者必多饥乎?故君子不以饥渴之害为心害也。

    陈颖,南昌人,业进士,题汉祖庙曰:“项羽英雄犹不惧,可怜容得辟阳侯。”遂得狂疾而卒。夫醇谨者自无口过,而憸夫不但好讦人私,往往轻伐古昔,卒被人非神谴,以口灭身,孰为幽冥可欺?伤哉!

    石季伦尝与长水校尉孙季舒酣宴,孙慢傲过度,季伦欲表免之。裴叔则闻而谓之曰:“季舒酒狂,四海所知,足下饮人狂药。责人正礼,不亦乖乎?”吾闻长者之言,不觉瞿然。夫以醉语细故,动相苛责,诚非旷度。饮者不自操持,率以酒失求原,大非善事。如遇偏心人,则灌夫之祸,前车可鉴。今又有人假酒佯狂,敢行欺侮,酲醒谢过,罪归曲生,则又济恶助奸,蔑德甚矣。

    阳城年长不肯娶,语群弟曰:“吾与若孤茕相育,既娶则间外姓,虽其处而益疏,我所不忍。”群弟义之,亦不娶,遂兄弟同处终身。呜呼!此吾之所未解也。异姓入门,最易离间,有道者处此,亦自有法。今欲全友爱,忍废人伦,所谓因噎去食者也。贤者之过,亦能害事。抱朴子曰:“免不牝牡,腾蛇不交,不可谓贞。”此未足称也。

    温大雅将改葬其祖父,筮者曰:“若葬此地,当害兄而福弟。”大雅曰:“若得家弟永康,我当含笑入地。”葬讫岁余果卒。呜呼!术者每持是说以惑人,令益疑翳。吾乡有张姓者,兄弟甚友爱,丧母卜地,一僧指曰:“近舍有佳兆,但弟不利。”弟即拜谢曰:“兄如富盛自当恤我。”葬后,季室子孙,遂至逃绝。与此相类。然则地理天道,不相统贯耶?一言偶中,百世传疑。今兄弟众多,常有数年争胜,不葬其亲者,谁与决之?

    崔公儒是韩魏公夫人之弟,魏以执政日,用监司有非其人者。公儒曰:“公居陶镕之地,宜法造化为心。造化以蛇虎者害人之物,故置蛇于薮泽,置虎于山林。公今何乃置之通衢,使为民害。”呜呼!此古人所以物物为之所也。后世当轴者,率引用子弟私人,列置要地,不复问其修职与否。甚至乱政,亦所不计。其亦未以造化为心乎?吾尝三复斯言。

    陆慧晓为晋熙王长史,立身清肃。僚佐造见,必起送之。或语曰:“长史贵重,不宜妄自谦屈。”陆曰:“我性恶人无礼,不陆不以礼处人。”又未尝轻士大夫。或问其故,陆曰:“贵人不可轻,而贱者乃可轻。人生何容立轻重于怀抱?”呜呼!此长者之言也。今人于坐立称谓之间,好为低昂,自为持体,往往颜色词气,变态立异,殊为可笑。吾师欧阳南野公,尝见一士夫方欢洽,忽报属吏见,即敛容厉声。公曰:“安得为此?”曰:“见属吏当如是。”公大笑曰:“此好作生人相也。”亦是涵养朱未定。

    司马德操盛德绝伦,有人临蚕求簇箔,德操自弃其蚕而与之。或言凡损己赡人,谓彼急我缓,今彼此正等,何缘如此?德操曰:“人未尝求己而不与。将惭,何有以财物令人惭者?”此与微生乞醯事何异?”孔子美之。

    盖微生好直,尝以佞讥孔子。孔子举乞醯以美微生,能委曲以行其德。非徒直者,后人以为贬辞,非矣。此自盛德事,何庸贬刺?与纤纤以有无为情者不同。

    范孟博迁光禄勋主事时,陈仲举为光禄勋,范执公仪诣陈,陈不止之,范怀恨投板弃官而去。郭有道闻而让仲举曰:“若范孟博者,岂官以公礼格之。今成其老,就之名,得无自取不优之议?”仲举乃谢孟博。裴澥为陕府录事参军时,李洴公充观察。始至,官属谒讫,令别召裴录事,坐与之语,且云少顷有燕,便请随判官同赴。及燕,三召不至,公怒,召澥让之曰:“某忝公之官长,以素闻公名,兼朝中亲友话公美事,思接从容,故超越礼分,而约赴燕。遂累召不来,何相忽之甚也?”澥正色言曰:“中丞细思之,未知谁失,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其敢忘之?中丞府中,自有宾僚,某走吏也,安得同之?”洴公曰:“老夫过矣。”澥退,洴公,命驾访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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