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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丰润张学士马江战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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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痛哭者也。学士出京时，阎文介执其手曰：“子殆为晁错矣。”既取道赴闽，过津门，李文忠挽与深谈，具告以中法兵力坚脆悬绝，势不侔，必勿战。且曰：“兹行也，全中西大局以报国恩，悻悻者非，即胜矣。乃益不可枝拄。”合肥太傅，建功名久，扬历中外数十年，所言恳悃，学士不能无枝于心，于是乃亦有所徘徊矣。学士抵马江，前大臣何如璋以事任卸，交兵轮十余舰，海军二千余人，所治者如此。其时何制军任闽浙总督，张中丞任福建巡抚，学士至，考询闽疆防务，则水陆空虚，未尝略警备。学士抵二人间以精神相促逼，某某则大愧。愧生愤，愤生忮，忮生毒，乃阴饬所属僚吏将佐，凡营伍战守事，无关张大臣，诸船坞所需，必多方挠宕以杀其势。何制军寄枢臣乞和电，某等只在须臾未死之间，不得不为亿万生灵请命。报馆或绘其朝服孔翠翎，红宝石顶，手擎芙蓉膏一瓯，鞠躬待尽状以为笑。学士躬理船政，则训军治器，奖能黜惰，勤勤课战备。日与诸将弁学生，讲明而练习之。整肃精妍，已堪一战。战后某武弁尝语人曰：“张钦使神人也，营中弊莫能欺，即售矣，须臾符帖下，无不洞。”论者之言曰：“秦白起甘受杜邮之戮，而不肯贸焉攻赵，以败其名。学士人杰也，闽疆之事，即两军相当矣，诚得兼地方疆寄之事权而并治之，文武可简别，饷械可筹画，水陆可援应。指麾董帅，以是效胜于元戎，海南边务，其犹可挽也已。”法海军大将之帅兵轮入马尾也，散厚资，募汉奸为先导。既入泊，我军以巨船满载石，凿舟底沉之，塞其出径。法人惶惧甚，卑词遣介乞学士念邦交纵使去。学士以泰西往事，两国兵争，先下辣手者胜，志有之，先人有夺人之心。欲专断行军，而朝旨所未测，乃电达军机，请速战。回电言和战不可知，万不可衅由我起。学士则大忿战事无端倪。且素识京师诸大臣，意态巽懦为揣测，大都决退让。故虽日悬牌警策诸将官，朝夕饬战具，候调遣分布，将士熟见之，皆不以为意，心胆间亦稍稍侵寻涣弛矣。斯时也，我军已锢法轮死海之中，将军受命，凿凶门而出，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诚潜军龠火，起炮舰环萃而骤攻之，法可使只轮不返。法舶已入口，岂曰非战地。虽后事交涉，西邻有责言，军胜则权强，理直则气壮，又何所为负？故学士之先后疑误于掣肘之言，谁为为之，乃至于此？未战之前夕，法兵船先烁炭，墨烟缭绕，乘风上空际，如墨蛇蜿蜒互作态，某将弁瞥见之，遍语同伍曰：“法将战，且起碇矣，我军宜亦火。”某将则促所管船为火，旁一舶随之火。学士在中军不知，无将令，故余船皆未火也。法军入中国，间谍极精，京外大僚，或亦与输消息。福建疆吏，有憾于张学士，法营皆知之，约战递战书，不迳致之船政大臣船坞，而转致诸福建总督衙署也。何制军阁半日许，不以付学士，有武人某镇怒噪曰：“此国事，胡忍为？”电始发。学士译毕，大惊曰：“我军轮未火，力不及，请电法约他日战。”语未卒，巨炮声隆隆，洞穿各舰铁板，如漏屋上下彻。我军惟已火者两轮，得左右出与法战，余尽坏。法大将孤拔，方缘绳升桅发炮，学生某擎炮前，测的准仰击之，断左臂，旋折下，遂以死。法兵船寻合围麇至，两船知不敌，皆鼓轮驰撞法舰，坼裂声震天，遂与法两舰并沉以死。学士闻炮声，仓卒欲死不能得，一武弁挽之行，遂走。后事之訾学士者，皆曰败不能死，且以法船之举火，列将能言，而军中不知警，以为学士罪，固也。然枢臣密电遏战，且曰：“万不可衅由我启。”将与人仇杀，而必曰“彼梃我而我乃可梃之，彼刃我而我乃可刃之”，有是理乎？若夫学士之不能死，特其须臾不审耳。彼既负非常之材干，则自待者优。古之人若管敬仲之不耻幽囚，李少卿之不惜降虏，司马子长之不辞腐刑，彼皆欲大有为于后耳。盖尝有倾跌挫折，一旦遘机势，出奇铸伟谋，晚盖而霞绮满天者，乃亦事之常。况学士之挺挺为国，而谗间贝锦之口，百方媒孽以蕲逞于一时。则其心固亦有迫欲众白之幽思，而末甘沈沈终古者，又岂料后日之长此沦落也耶？学士在马江时，请创设外海兵轮一疏，左侯相读之叹曰：“此天下奇材，我辈不及也。”败声既闻，李文忠电政府十四字：“船可坏，厂可毁，丰润学士，必不可死。”学士旋褫职遣戍，李合肥为代缴台费，还赘文忠节署。文忠礼重学士，谓名位必复大振，言竟不酬。屡语人曰：“爱其才，悲其遇。”又电达醇邸，为学士谋起用。复电云：“盛怒未歇。”然学士既入北洋直督署中，皇太后微闻之，心弗善也。颦蹙言朝廷方新得一奇隽才，亦复罗致为？方学士崇赫时，满大臣有短学士者，太后辄怒曰：“我拣得少年能事者代若曹子劳，都不足耶？”联军入京，銮舆西幸时，学士从李文忠留京办事，还编修原职，入直政务处。文忠未几没，学士亦旋捐馆舍矣。夫以学士躬负天下才，得文忠殊眷，身都将相，乾坤为旋转。其登进宜可券，而竟相左，令学士失职。后闭门韬练，朝庙久乏才，亦必收而复杖之，以拾秦穆孟明之遗业。国之大艰，别利器。栋仆而榱落，又相随殒谢，可遇也终不遇焉，是则其命也夫！是则其命也夫！光绪己丑，余道出津沪，与闽县叶孝廉，以世交聚语江舶中。马江之战，世之诟学士者，多为学士仇家言所误蔽，诬损其真，而事后论成败者，遂雷同相从。叶孝廉详以语余，且为天下悼惜学士者甚至。又马江战时，吾叙人有因事至闽者，备睹颠末，余考校而书之。窃叹乎天下常不能无事，而任事者才，当日之雷轰电掣，狂澜已矣。独以为天之生才不数觏，或才矣而{阿女}自媚，不敢一触蚊蝇，则于世仍远矣。有之而国家大劳怨，独以身当之，彼宵人之嫉之者宜也。乃自谋既拙而忠，谋特以报朝廷，有国者顾亦从而排屏摧陷之，切切然不啻代妒贤忌能者借泄其私忿。必使六合之人，皆引以为戒，相欺相蚀，务欲朝廷上下，昏昏冥冥，顽雾布塞，群入于黪黩亡灭之一途，则又何乐哉？矧夫用兵之道，临阵决几，生死存亡，判别于呼吸。苟万里之外，必以庙谟遥制之，则失其命矣。故中枢不得人，彼海陆疆场，决无大将能制胜立功名之理，此尤国是之至可危者。余备论之如此，庶天下事求得其真相，或亦愚者一得，足备刍荛之采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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