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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说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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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 张栻 着

    梁惠王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乗之家千乗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乗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取程子云齐语谓某处取某逺近】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与孟子相见之初而遽发何以利吾国之问盖自王者之迹熄而霸说盛行一时谋国者不复知义理之为贵专圗所以为利者惠王习夫言利之俗徒见彊弱之相陵巧智之相乗知谋国有利而已是以此问发于见贤之初也孟子告之以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先正其心而引之以当道也于是言利之为害盖王欲利吾国则大夫欲利其家士庶人欲利其身矣上下交骛于利而国其有不危者乎故万乗之国弑君者必千乗之家千乘之国弑君者必百乗之家惟其以利为先而不顾于义则其势必至于不夺则不餍利之所在岂复知有君亲之为重哉然则欲利反所以害之也若在上者躬仁义以为本则在下者亦将惟仁义之趋仁莫大于爱亲义莫先于尊君人知仁义之趋则岂有遗其亲而后其君者乎此其益于人之国可谓大矣盖行仁义非欲其利之而仁义之行固无不利者也其所以反复警告者深切着明王道之本实在于此故重言之曰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鴈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作治之也】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濯濯肥泽貌鹤鹤防白貌】王在灵沼于牣鱼跃【牣满也】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鼈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音汝】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梁惠王顾鸿鴈麋鹿而谓孟子孟子若告之曰贤者何乐乎此则非惟告人之道不当尔而于理亦有未完也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辞气不廹而理则完矣盖王之所谓乐者人欲之私期以自逸者也孟子之所谓贤者而后乐此者天理之公与民偕乐者也文王之诗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言文王始欲为此台方经营规度而庶民皆来効其力不日而有成以文王之无欲为庶民主民既安乐矣而文王为台则民亦岂不乐夫君之乐哉经始勿亟庶民子来曰勿亟者以见文王之心惟恐其劳民也曰子来者以言民之乐为如子之趋其父事也文王则勿亟庻民则子来君民之相与如此王在灵囿麀鹿攸伏又曰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重言物之乐其生以见文王之仁被于庶物而民亦乐夫文王之囿如此其蕃且美也曰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此贤者而后乐此者也汤誓曰时日害防予及女偕亡民曰曷时日而丧乎予欲与女偕亡也其厌苦之甚至于此曰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者也嗟乎民一也得其心则子来而乐君之乐失其心则害丧而亡君之亡究其本则由夫顺理与徇欲之分而已人君若常懐不敢自乐之心则足以遏人欲矣常懐与民偕乐之心则足以扩天理矣可不念哉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塡然鼓之【塡鼓音也】兵刅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歩而后止或五十歩而后止以五十歩笑百歩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歩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宻网也】不入洿池鱼鼈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鼈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饿死者曰莩莩零落也】人死则曰非我也歳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歳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自以其移粟移民为尽心于国而怪其民不加于邻国不知其操术既同虽曰尽心而为之亦何以相远哉故孟子为设五十歩笑百歩之喻欲使之变革当时之为而取法于先王之政也因其好战而以战为喻亦告人之一术也攷孟子所陈不过欲民养生送死无憾而已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而已盖王者以得民为本而得民之道实在于此故也不违农时数罟不入洿池与鱼鼈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则有以供其养生送死之须而使之无憾曰王道之始者使民养生送死无憾而后王政可以次第而行如下所陈盖其大纲也制民之居各以五亩教之树畜以养其老而五十者得以衣帛七十者得以食肉制民之田一夫授之百亩不夺其时而数口之家可以无饥衣帛食肉必曰五十七十者盖民之欲无穷而桑蚕畜养之利有限苟不为之制则争逐其欲而老者或不得以衣帛食肉矣又使知老者之当养而老幼之有别教亦行乎其中矣于是立之庠序以谨其教庠序之教孝悌为先申云者申其义以告也夫自乡党之间而各立之学以教民孝悌薫陶渐渍之深其君子固有以自得其良心而其小人亦知畏义而逺罪至于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则足以见孝悌之教行于细民虽负戴者亦知有亲而王道成矣又终之曰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夫老者则衣帛食肉黎民则不饥不寒皆得其所如此此天下所以归徃而王道所由成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谓麋谷粟奉养之物而不知収检也涂有饿莩而不知发谓视民之死而不知发廪以救也操术若是而以人死归罪于嵗是与刺而杀之者何以异望人之归已不亦难乎故又曰王无罪歳斯天下之民至焉欲使之深自反也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挺与刅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刅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有肥肉廏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俑者偶人也】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惠王闻孟子之言至深切也于是有愿安承教之问盖孟子复因前所言而重以晓之夫知以挺与刃杀人之无以异则刃与政之杀人独有异乎此因前所谓何以异于刺人而杀之意也知兽相食人且恶之则率兽食人者又岂不甚可畏乎此因前所谓狗彘食人食涂有饿莩之意也其自奉养之侈知肥其庖廐之肉与马而民之死弗卹也夫岂亦不知其民之可贵有甚于禽兽哉惟其崇欲之故是以冥然安行于率兽食人之事而莫之察尔古者涂车刍灵有形而不备也至为木偶则象人而用之亦云不仁矣故夫子因殉之祸而叹作俑之无后以其不可长世也象人而用之者犹不可而况于使斯民饥而死者乎则其亡国败家也何日之有孟子之言岂独为惠王之药石后之有国者其亦深反复于斯焉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乎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易耨耘苖令简易也】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防溺其民王徃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惠王畏秦楚之彊而愤其军师之败欲比死者一洒之是乃不胜其忿欲之私耳孟子所以告之者乃为国之常道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孟子岂徒为是言哉其所施为皆有实事而知其必然也下所陈亦其大纲耳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使之安于田里惟其有以仰事俯育故可使民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古者郷有庠党有塾皆?明所以修孝悌忠信之教也民知孝悌忠信之为贵则入有以事其父兄出有以事其长上矣爱敬之心笃则其于君之事将如子弟之于父兄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民心一则天下孰御焉故曰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盖民心一也有以得乎吾国之民则他国之民亦将归心矣彼方防溺其民吾徃而征之其谁与为敌故曰仁者无敌无敌云者言天下皆归心而无我敌者也又曰王请勿疑夫王政之所以不行者以时君谋利计功之念深每毎致疑而莫肯力行故也使其以先王之治为必可法以圣贤之言为必可信而力行之则孰御焉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苖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苖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苖勃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由与犹通用】沛然谁能御之

    望之不似人君无可敬之仪也就之而不见所畏无可畏之威也卒然而问则又发言之无序也观其威仪聼其发言君子之于人也其大略亦可得矣孟子对以定于一者谓其有以一之则天下斯定矣襄王问孰能一之又对以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盖不嗜杀人者本其良心之能爱者也夫人皆有是心战国之君何独至于嗜杀而不之卹哉惟其沦胥防溺以至此极也于是时而有存不嗜杀之志者则天下之归孰御焉譬之苖槁之时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苖勃然而兴言其应之速也如此又譬之水就下言其从之易也如此盖存不嗜杀之心推而达之则其心气之所感动政教之所薫蒸亿兆虽众举在吾仁爱之中则其心孰不一于此故在我者亲之而无不恱附者矣在我者离之而无不涣散者矣在我者忍之而在彼亦忍于我矣然则不嗜杀人之心人主其可不兢兢业业以养其原乎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钟新铸以血涂之】王曰舎之吾不忍其觳觫【牛恐貌】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冝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王説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三十斤为一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防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折枝按摩折手节解罢枝也】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防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御临也】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权铨衡也度丈尺也】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五霸以利率天下充塞仁义之正涂甚矣其为天下后世害也桓文五伯之盛而其为害则又甚焉盖后之人见其一时之功效慕而趋之其心先蠧仁义之说为难入也齐宣王问孟子以桓文之事亦其心平日之所慕向者孟子曰无以则王乎新其旧习使之洒然知有王道之可贵也宣王骤闻斯言意必有甚髙难行之事故曰徳何如则可以王矣孟子蔽之以一言曰保民而王嗟乎斯言也固足以尽王道矣保云者若保赤子之保也宣王自视歉然惧力不足也而不知保民之道虽甚大而其端则不逺患不能体察扩充之耳故孟子引见牛之事以告使知不忍之心已实有之反而推之也夫宣王坐堂上牵牛过堂下而不忍之心于此盖不出于计较作为而其端因物发见也曰是心足以王矣言不忍之心王所固有是足以王者也于是反复明其当时之心而啓告之且谓百姓但见王之隐于牛而不隐于羊故以为以小易大然无伤也是乃仁术也犹言仁之道理也见牛未见羊爱心形于所见是乃仁术也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逺庖厨是亦此意耳王闻斯言有得于其心而恱谓已虽行之及反而求之则有不能以自得者及孟子抽其端绪以告则戚戚然有动于中当时不忍之意宛然而形也故问此心之合于王道者何故盖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人理之大同由一本而其施有序也岂有于一牛则能不忍而不能以保民者盖方见牛而不忍者无以蔽之而其爱物之端发见也而不能加恩于民者有以蔽之而仁民之理不着也然即夫爱物之端可以知夫仁民之理素具能反而循其不忍之实则其所谓仁民者固可得也故以不能举一羽见舆薪为喻以谓非其力与明之不足于此以不用之故耳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亦以其不用其恩故尔其不用者乃不为而非不能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谓由一本而推之者也治天下可运于掌者言其易也文王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盖无非是心之所存也圣人虽无事乎推然其自身以及家自家以及国亦固有序矣推恩足以保四海者爱无所不被也不推恩无以保妻子者息其所为爱之理也故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在于善推所为而已矣如老吾老幼吾幼以及人之老幼是已孟子之意非使之以其爱物者及人盖使之因其爱物以循其不忍之实而反其所谓一本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也此所谓王道也又重言曰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欲其深究其然也权而后知轻重度而后知长短物莫不然而心为甚者言理之轻重长短存于心者尤贵于度而知也盍试思夫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则可见其非不能也亦不为而已矣反复啓告所谓引其君以当道者与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搆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己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縁木而求鱼也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縁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彊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如是孰能御之

    孟子复发端以问谓王之欲在于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求遂其所欲而独区区于兴甲兵危士臣结怨于诸侯非特无是理且将召后灾盖以兵力为胜负则当推小大彊弱众寡之计以吾之一而当天下之八其不败亡者几希然于此有道焉小大彊弱众寡盖不必论盖亦反其本而已其本安在特在于发政施仁而已发政施仁则吾国之仕者无不得効其才而天下之士皆愿立于吾朝吾国之耕者各得其时而天下之农皆愿耕于吾野商贾之在吾国者无苛征之患而天下之商皆愿藏于吾市行旅之经吾国者无乏困之忧而天下之行旅皆愿出于吾之涂他国之困于虐政者闻吾之风皆愿赴愬于我而孰能御之夫行王政者其心非欲倾他国以自利也惟其以生民之困苦为己任行吾之所当为而天下归心焉耳夫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自世俗之务功名者言之则以为有志而自圣贤观之苟不本乎公理则特亦出于忮求矜伐之私耳宣王惟汲汲于济其私故颠沛错乱非惟不能克济而祸患从之蹈乎欲者固危殆之道也若由孟子所言以发政施仁为事则是为公理之所存可大之业自尔驯致此天理人欲之分也或者疑孟子劝时君行王政为失孔子尊周之义程子盖尝论之矣曰孔子之时诸侯甚强大然皆周之所封建也周之典礼虽甚废坏然未冺絶故齐晋之霸非挟尊王之义则不能以自立至孟子时则异矣天下之大国七非周所命者四先王之政絶而泽竭矣夫王者天下之义王也民以为王则谓之天王天子民不以为王则独夫而已矣二周之君虽无大恶见絶于天下然独夫也故孟子勉齐梁以王者与孔子之时不同君子之救世时行而已矣愚以为孔子作春秋文王事殷之意也孟子劝时君行王政汤武顺天之心也学者所冝深思而明辨之

    王曰吾惽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防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歳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歳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既详告而申言之矣而宣王方且谓惽不能进意欲孟子扶持其志以其可行者告之欲尝试焉此其见之未眀而信之未笃也孟子复为指陈事实使之可举而行之盖王者之政大要使民有恒心而已民皆有恒心则礼义兴行王政四达而不悖矣然而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盖士服先王之教故徇义而忘利身可困而守不渝至于庶民则又焉可以是而责之乎一有饥寒之廹则利欲动而恒心亡矣恒心既亡则将何所不至无足怪也以至防于罪戾则又从而刑之是岂民之罪哉吾无以养之使之颠越至此是与设网罟以防之者何以异故曰罔民也仁人其忍为此乎故必制民之产使有以仰事有以俯育乐歳固饱矣而凶年亦无死亡之忧然后教之以礼义故人之从之也轻轻云者身无他虑惟上命之从也不然救死之不暇虽日强之其将能乎王欲行仁人之所为则当反其本而已本者何也下所陈农桑之事是也其事与告梁惠王者同盖为国之本也岂特当时所冝然哉实万世之常法也嗟乎是书纲领首篇之义亦略可见矣抑尝攷孟子所以告当时者如对鸿鴈麋鹿之问则曰贤者而后乐此对好乐之问则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庻几乎对好色好货之问则曰太王好色公刘好货徐引之以当道何其辞气不廹也至于梁惠王发何以利吾国之问即应之曰何必曰利齐宣发齐桓晋文之问即应之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公孙丑论管仲晏子之功则曰管仲曽西之所不为而子为我愿之乎宋牼将言交兵之不利则曰先生之号则不可未尝不反复其说而辟之又何其严也自后世观之后数说比之前数者冝若未至甚害而攻之反甚切何欤盖前数者一病为一事耳故防绎其性之端以示之使之晓然知反躬之要则天理可明而人欲可遏矣至如霸者功利之说易以惑人人或趋之则大体一差无徃而非病虽有嘉言善道亦何由入战国之诸侯其失正在乎此故辟之不可以不严圣贤之大防亦可见矣

    梁惠王下

    庄?见孟子曰?见于王王语?以好乐?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庻几乎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庻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曰可得闻与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人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众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管笙也籥如笛而六孔或三孔】举疾首【头痛也】蹙頞【愁貌】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庻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庄?以齐宣王好乐之问问于孟子孟子举?之语以告于王因而扩之以公理可谓善啓告者矣曰今之乐犹古之乐也意以为得其所以与民同乐者则今古之乐无以异也问独乐乐与人乐乐而王应曰不若与人又问与少乐乐与众乐乐而王应曰不若与众是王是非之心未尝亡也则因此而推言所以为乐者若鼓乐于此田猎于此而使百姓疾首蹙頞以相告是君不卹乎民而民亦视之如疾也然则何乐之有若闻钟鼓之声管籥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羙而欣欣然有喜色以相告乐王之无疾病是君以民为一体而民亦以君为心也然则其乐为何如哉由是观之则与民同其乐者固乐之本也诚能存是心扩而充之则人将被其泽归徃之惟恐后而有不王者乎或曰如孟子之说与民同乐则世俗之乐好之果无伤乎曰好世俗之乐者私欲而与民同乐者公心也能扩充是心则必能行先王之政以追先王之治世俗之乐且将消靡而胥变矣孟子不遽诋其所好而独扩之以公理可谓善啓君者也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徃焉雉者徃焉【刍荛者取薪之人雉兔者猎人】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冝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冝乎

    齐宣王以文王之囿为问意者宣王欲盛其苑囿禽兽之观而其奸邪便嬖之臣道防于旁以逢其欲假借文王之事以为言自古奸邪便嬖之逢其君未有不出于此夫文王岂崇七十里之囿哉盖七十里之间文王四时搜田之所及而民以为文王之囿也何以知其然以所谓刍荛者得徃雉免者得徃而知其然也与民同之则民以为小不亦冝乎今齐国之囿乃直王之所自私以肆其娯乐之所耳故有大禁焉四十里之间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爱麋鹿有甚于人者盖蔽于耳目之欲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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