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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诉衷情》: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前调:

    青衫初入九重城,结友尽豪英。蜡封夜半传檄,驰骑谕幽并。

    时易失,志难成,鬓丝生。平章风月,弹压江山,别是功名!

    这几首都是寄寓乾道八年(一一七二)在汉中王炎幕府图谋恢复不成的慨叹。汉中军幕的一段生活,影响他一生的思想和创作。直到晚年,他还是不能去怀。他用多种手法在词里表达这种怀念心情。前举四首是正面写,也有以梦境写的,如《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他诗集里也有不少“纪梦”的篇章,这些“纪梦”其实就是“述怀”。也有寄托为闺情宫怨之辞,如《清商怨》:

    江头日暮痛饮,乍雪晴犹凛。山驿凄凉,灯昏人独寝。 鸳机新寄断锦,叹往事、不堪重省。梦破南楼,绿云堆一枕。

    这首词题“葭萌驿作”。葭萌驿在四川昭化县之南,是他离开南郑(汉中)回成都之作。他这次从南郑回成都是带家眷同行的,可知这首词下片所谓“鸳机断锦”云云,实是假托闺情写他自己的政治心情的,因为那时王炎南郑幕府解散,朝廷已经全盘打消恢复大计了。另一首《夜游宫·宫词》可证。《夜游宫》以女性口吻自诉哀怨:

    独夜寒侵翠被,奈幽梦、不成还起。欲写新愁泪溅纸。忆承恩,叹余生,今至此。 蔌蔌灯花坠,问此际、报人何事?咫尺长门过万里。恨君心,似危栏,难久倚!

    结句九字,是暗指宋孝宗抗战主张动摇不定。当乾道五年三月,王炎除四川宣抚使,出发入川时,孝宗面谕布置北伐工作,似乎热情很高;但是到了乾道八年九月,整个国策起了变化,王炎被调京为枢密使,次年正月,又罢枢密使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陆游这首词自悼壮志不酬,也是慨叹王炎的君臣遇合不终。乾道九年(一一七三),他在嘉州作《长门怨》诗云:“早知获谴速,悔不承恩迟。”又作《长信宫词》云:“忆年十七兮初入未央,获倚步辇兮恭承宠光。地寒祚薄兮自贻不祥,谗言乘之兮罪衅日彰……”(《剑南诗稿》四),都和这首词同其寓意。

    陆游这些词,比之两宋诸大家:姿态横生,层见间出,不及苏轼;磊块幽折,沉郁凄怆,不及贺铸;纵横驰骤,大声镗鞳,也不及辛弃疾。但是他写这种寤寐不忘中原的大感慨,不必号呼叫嚣为剑拔弩张之态,称心而言,自然深至动人,在诸家之外,却自有其特色。

    固然,他的词有朴僿质直、声情不称的,有游宴赠妓、写闲适和艳情的,也有萧飒衰颓、道人隐士气息很浓重的。这些都是他的缺点。对于他的游宴赠妓一类词,无足深论。这里应当特别提出的,是他那一种表达消极出世思想的作品:如《好事近》的“风露九霄寒”、“华表又千年”、“挥手别人间”诸首,以及《隔浦莲近拍》的“骑鲸云路倒景”等等,都是离群绝俗的出世思想,是陆游词的糟粕。宋代统治者从真宗以来,利用释道麻痹人民,大量度民为僧尼。到了徽宗,并且自称为“教主道君皇帝”。当陆游出生之前百多年来,这种宗教思想已形成为一种传统力量,给士大夫以巨大的影响。加之陆游一家世代笃好道教:他的高祖轸,自说受古仙人施肩吾炼丹辟谷法,著《修心鉴》一书。祖佃、父宰都多方外之交。陆家藏书,道书一类就有二千卷。他的老师曾幾曾经作一首《陆务观读道书名其斋曰玉笈》诗鼓励他钻研道书。陆游就在这种社会家庭交游影响之下,滋长他对神仙的迷信。

    但是,这只是陆游词的一面。除了上述这部分消极出世的作品之外,他也拿它来写十分沉痛的大感慨的。如《鹧鸪天》: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这首词上面七句都是消沉语,末了两句才点醒全篇作意,原是写“报国欲死无战场”的愤慨的,上文各句都是反面映衬,我们原不应轻率地抹杀它。但是,若拿他的诗来作比,如《忆征西幕府旧事》绝句:“大散关头北望秦,自期谈笑扫胡尘。收身死向农桑社,何止明明两世人。”《太息》一首:“书生忠义向谁论,骨朽犹应此念存。砥柱河流仙掌日,死前恨不见中原。”《南山行》:“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金错刀行》:“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这类句子从来不曾出现于他的词集里。他在词里表达这种爱国思想的,只有“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鹧鸪天》),和“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诉衷情》)一类的喟叹。《秋波媚·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一首,算是他写南郑军中生活心情的仅见词篇:

    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也并无激昂发奋的气概。大抵他认为词更适宜于写低摧幽怨的感情,发扬蹈厉的只能入诗而不宜于入词。这可见他对词和诗这两种文学的看法,即使在同写这类国家民族大感慨时,也仍有其轻重轩轾之分。这种看法无疑会局限他的词的思想内容。

    但是这种缺点,两宋词家也多不免,最明显的例证是李清照,我们不必以此苛求陆游。我对陆游词总的看法是:他是以作诗的余事来作词的,论创作态度,他原不及他的朋友辛弃疾那样倾以全副精力。但是他以这种“余事”的文学写闲情幽怨之外,有时也拿它来写十分正经、十分沉重的心情。在他几首不朽的忧国词篇里,他并没有矜气作色,而只是用寻常謦咳的声息,道出他“一饭不忘、没齿不二”的匡复心事,益见其真情挚意,沉痛动人,这可以说是陆游词突出的风格。

    他所以有这样成就,大抵有两种因素:一由于词体本身的发展。从五代、北宋以来,经过百余年的演进,词坛上出现过范仲淹、苏轼以及张元幹诸作家,在这种文学里,或多或少反映了他们各时代的社会现实、民族矛盾,到了辛弃疾,更达到这类作品的高峰,这许多作家的精神和作品自然会影响陆游的词。另一因素是陆游诗的思想内容和工力。关于他作诗的工力,赵翼《瓯北诗话》卷六有论陆诗重锻炼一段说:“或者以其平易近人,疑其少炼。抑知所谓炼者,不在乎奇险诘曲,惊人耳目;而在乎言简意深,一语胜人千百,此真炼也。放翁工夫精到,出语自然老洁,他人数言不能了者,只在一二语了之;此其炼在句前,不在句下,观者并不见其炼之迹,乃真炼之至矣。……”词体短小,不得着长言冗语,陆诗这种锻炼工力对他的词所起的作用是很大的。这就炼辞一面说。古代文论家尤重炼气,方东树却就此对陆诗提出指摘:“放翁独得坡公豪隽之一体耳,其作意处,尤多客气;如《醉后草书歌》、《梦招降诸城》、《大雪歌》等,开后来俗士虚浮一派,不可不辨。”(评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十)说他“多客气”,虽是过辞,但是“开后来俗士虚浮一派”,也确是陆诗的流弊。虽然这是学者之过,不能归咎于陆游。刘克庄推陆游诗“力量足以驱使,才思足以发越,气魄足以陵暴”(《后村诗话》)。姚范也说:“放翁兴会飙举,词气踔厉,使人读之,发扬矜奋,起痿兴痹矣。然苍黯蕴蓄之风盖微,所谓无意为文而意已独至者,尚有待欤?”(《援鹑堂笔记》四十)这可说是公允之论。但是当陆游以他作诗的工力来作“诗余”时,便自在游行,有“运斤成风”之势。这犹之大书家倾其一生精力临摹金石篆隶,偶然画几笔写意花草,却更见精力充沛。艺术的境界,有时原不能专以力取,却于“余事”中偶得之。陆游的词,可说确能到此境地。

    刘熙载《艺概》卷二说:“东坡、放翁两家诗,皆有豪有旷。但放翁是有意要做诗人;东坡虽为诗,而有夷然不屑之意,所以尤高。”这几句苏、陆优劣论,是否正确,姑且不谈。陆游“有意做诗人”,何可非议?黄景仁吊杜甫墓云:“埋才当乱世,并力作诗人。”下句正写出杜甫的伟大。但是,若以“夷然不屑,所以尤高”八个字评陆游的词,我以为却很恰当。“夷然不屑”不是就内容说,而是说他不欲以词人自限,所以能高出于一般词人。陆游《文章》诗里有两句传诵的名句: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这十个字可以评赞一切大作家的小品。必先有工力深湛、规矩从心的“妙”手,才会有不假思索的“偶”得。这来自学力、才气的交相融会。两宋以来一切大作家如苏轼、辛弃疾诸人的“诗余”“语业”,大都如此,《放翁词》的许多名作,也复如此。

    夏承焘

    一九六三年三月初稿

    一九八〇年八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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