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风雨前的涟漪（上）

    见晴雯点头，她便笑道：“我当是怎么了呢，你哥哥想上进难道还是坏事不成？我留在家里，你把那东西送去老太太那儿，顺带再跟二爷提一提这事儿，不就妥当了么？偏掉那金豆子给谁看呢。”

    要说她这番谋划，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反刻意探头往东屋里扫量，掩着嘴嬉笑道：“他是爷们我是女人，便撞见了也是我吃亏——我都不在乎，你却怕个什么？”

    “走了。”

    可这毕竟是她的嫂子，又当着这么许多外人的面，晴雯也只能勉强按捺住火气，几步抢到堂屋门前，冲那多姑娘道：“这是二爷的屋子，若被他撞见却如何是好，快出来说话吧！”

    袭人一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袭人因与莺儿熟惯了，到梨香院也没遮遮掩掩，径自寻莺儿将晴雯哥哥的事情说了。

    于是又试探着问：“她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莫不是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谁知这时多姑娘竟又折了回来，倚着门笑道：“西屋里躺着的那姑娘，是宝二爷刚收用的吧？你们二爷瞧着姑娘也似的，不想倒舍得下狠力气呢！”

    麝月则是昨儿伺候宝玉洗澡，也不知怎么弄了满屋子水，连席子上都一汪一汪的，今儿又闹着说是着了凉，窝在床上不肯动弹。

    她这表兄名叫吴贵，又有个绰号叫多浑虫，而她那嫂子不是别个，正是闻名遐迩的多姑娘。

    说着，起身作势要呼唤秋纹进来。

    多姑娘把胸脯一拔，理直气壮的道：“你这做妹妹的不念着哥哥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拦着我给自家男人找条活路？”

    “怎得了？”

    “轮胎铺子？”

    吴贵那性子，惯是个得过且过的，在后厨干了这些年，也没学会中饱私囊的手艺，反养出了无酒不欢的恶习。

    晴雯见状再也压不住火气，上前扯了多姑娘，硬是把她拖到东厢房里，又‘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你……”

    于是心下愈发的躁郁，命人把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饭菜，端出去赏给几个最下力气的丫鬟、仆妇。

    晴雯忙背转过身，哽咽着喝道：“出去！没你们的事儿！”

    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

    只是再怎么想，这事儿都绕不过来家。

    谁成想这多姑娘竟主动找上门来，且又自说自话的进了堂屋，还恬不知耻的拿贾赦与宝玉做对比。

    多姑娘见她着实恼了，忙也放软了身段，陪笑道：“我这回来可是为了你那哥哥——他整日里在后厨灌那猫尿，能有个什么出息？可巧我听说那铺子里缺人……”

    因瞥了眼墙上的大挂钟，见已过了午时，便知道宝玉必是又在老太太屋里用了饭。

    说着，又拉开房门，媚视烟行跨过了门槛。

    说着，又要起身。

    她便把到了嘴边的尖酸刻薄，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闷声问道：“昨儿麝月那般，你难道就……”

    “她来做什么？”

    说到这里，因见晴雯还要推脱，她便把衣领往下扯了扯，露出些雪白的诚意，嗲声道：“罢罢罢，你要是不肯帮忙，我就直接找那来顺去！他要是也不答应，我再找她爹来旺！”

    袭人自也不会强求，眼瞧着杨氏扶着肚子走远了，她忽的冒出一句：“瞧她肚子尖尖的，多半这一胎是个男孩。”

    晴雯素来是一等一的牙尖嘴利，上回输给司棋，也是败在对方的‘蛮力’之下。

    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惯常只当是亲兄妹处着。

    但胸中的气闷，却并未因此减少分毫。

    正不知是恨、是恼、是羞、是怨，就听门前有人惊呼道：“呦，这是怎得了？！”

    晴雯只觉喉头热血上涌，跌跌撞撞扑倒在榻上，斟了杯茶水拼命灌进去，好容易才勉强压制住那腥甜的气息。

    路上再无别话。

    袭人佯装要夺，晴雯却用两手用力捂在了脸上，她不由失笑道：“也不怕把自个闷死——罢罢罢，你不肯说，我就问别人去！”

    “这怎么话说的。”

    但门口那人听了这话，反快步走了过来，笑着递上帕子道：“快擦擦，脸上都哭花了，要让他瞧见还不心疼死？”

    多姑娘忙道：“既然能卖断货，就证明生意红火不是假的，等到了货必然又要大卖，到时候你哥哥可不正好就赶上了？”

    晴雯不悦的睁开眸子，见是新来的小红在门外探头探脑，心情登时又差了几分。

    不想莺儿听完却满面为难之色。

    当即起身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有事就进来说，贼头贼脑的像个什么样子？！”

    “你要是不说，就把帕子还我！”

    只苦了晴雯里里外外好一番张罗，直忙到午后才猫着些空闲。

    当下蹙眉道：“我听说铺子里已经断货了，这既然没东西可卖，哪还有什么提成？”

    可因先前那一场争吵，府里不少人都知道晴雯曾传过来家的谣言，如今她又怎好意思，把哥哥安排到来顺手底下做伙计？

    说着，提了裙角急匆匆迎了出去。

    如他这般挣死月钱的，若能去那轮胎铺子，自是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对于麝月的事儿，她心底也隐隐有些揣测，若天长日久的，这揣测慢慢被验证，她伤心归伤心，倒也不会这般激烈。

    袭人立刻恍然：“也是想去那轮胎铺子做伙计？”

    她瘫软在榻上风箱似的喘息了半晌，忽的一把将那茶杯掼到了地上！

    “什么收用，你……”

    说着，那勾人的眸子里，就贼忒忒的透着馋劲儿。

    晴雯并不认识，袭人却晓得这是司棋的婶婶，于是忙迎上前道：“秦家二婶，这都快到日子了，怎么还一个人出来？你这是去找司棋姐姐吧？要不……”

    不等晴雯再说什么，她又噗嗤一笑，轻飘飘的应道：“晓得了、晓得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可情等着你的好消息。”

    可这般情形，也怨不得莺儿爱莫能助，于是闲聊几句，她二人就准备败兴而归。

    小红忙跨过门槛，恭声道：“姐姐，外面来了个人说是您嫂子，我原是要进来通禀的，可见姐姐似是睡……”

    当啷～

    晴雯把养了许久的指甲，对准多姑娘的脸蛋比了又比，直到多姑娘变了脸色，这才威胁道：“你要真想当着外人被我赶出去，我今儿就成全了你！”

    顿了顿，又埋怨道：“你也知道你那哥哥的为人，守着灶台都不会捞油水，也就指着这样老实本分的好差事，才能多赚些银子养家糊口。”

    嘴里说着多姑娘，实则她这心里满满都是宝玉和麝月，只是不肯宣之于口罢了。

    多姑娘心下暗喜，面上却佯怒道：“你这丫头，怎能平白污人清白？”

    连民间的小门小户，都免不得要竭力张罗一番，就更不用说是荣国府里了。

    莺儿苦笑道：“前两日因少爷执意要安排你们府上的何三，顶替什刹海铺子的掌柜，同那来顺直闹到太太面前。”

    “你、你……”

    袭人和晴雯听了，都是大失所望。

    晴雯直气的心口生疼，眼见多姑娘拉开了房门，她厉喝一声道：“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