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萧子瑜决定往前走，在迷雾的尽头，寻找问题的答案。

    他绝不放弃。

    孩子在旁边师父的提示下，战战栗栗地拾起短剑，原本暗淡的剑身如今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辉，标志着灵魂的苏醒。他的胸前亦刻上了红色的远古符文，符文中心是法器的名字：毒刃·狼蛛。

    终于，萧子瑜的心开始乱了，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王学知后知后觉地数了数，顿悟：“对啊，怪不得我觉得数字不对，或许是有师父在外奔波劳碌，暂时没赶回来吧？”

    萧子瑜相信，此时此景，所有参加仪式的新学徒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要靠谱！

    鉴于黑鸦大于王学知再大于萧子瑜的战斗力，加上黑鸦类似母老虎的恐怖剽悍气场带来的童年阴影，萧子瑜很没骨气地放弃了朋友，劝说：“漂亮的压寨夫人，也挺好的……”

    奇怪的是，萧子瑜在这个四面八方都是刺眼的红色雾气的空间里，看不见任何灵魂的存在，到处都是虚无，他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走，无论往哪边走，都看不到尽头。

    老糊涂对周长老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他挠挠头，递上酒葫芦道：“师兄就是爱生气，来来，师弟请你喝两口。你知道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醉解千愁。”

    刚才通灵过的学徒曾说，法器的灵魂会在空间里等待主人到来，有些只要稍加寻找，找到后说几句话就可以了，有些则需要像捉迷藏般寻寻觅觅，千求万请才肯出来。总的来说，只要有资质，法器不太过高级，通灵就不算太难的事。

    虽然周长老说玉坠里的灵魂可能不太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可是，不管是老鼠还是兔子，是蟑螂还是蚂蚁，不管通灵出来的法器灵魂多弱小，多丑陋，他都愿意接受，因为这是他最心爱的东西。

    资质不差的莫珍和别人哭诉时说：“进去没多久就发现了素茹，是素茹硬跟着他出来的。”

    冰蟒震惊地问主人：“那是素茹？她怎么落到这地步了？”

    萧子瑜很为花浅担忧，想安慰她。

    好心肠的欧阳先生在安慰莫珍：“法器是看能力不是看外表的，你的法器很珍贵，好好修炼，或许会有很强的力量。”

    “我的名字叫红衣。”

    他走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看不见尽头的路，看不到结果的努力。

    资质普通的钱大贵说：“大概在里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乌龟。”

    约莫过了一炷香，茧破了，孩子摔出来，落在厚厚的丝上，晕头转向了会，畏惧地看着旁边的茧，等待着自己的法器出来。又约莫片刻，另一个茧也破了，茧中伸出两只淡蜜色的手，长长的指甲上有猩红的色彩，带着七八只金环，这双手撕开银茧后，露出张妖娆的脸，黑发及腰，杏眼娇唇，上身近乎赤|裸，画着许多红色纹饰，纤纤细腰，盈盈可握。

    他不知道灵魂在哪里，可是他知道自己要寻找。

    迷雾中的萧子瑜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他唯独清楚的是绝对不能离开这里，只要离开，就代表通灵失败。或许别的灵法师就算通灵失败，也能换个法器再来，可是萧子瑜一无所有，他能走到今天，靠的是“失败就去死”的决心，他的失败是绝对无法再来的。

    莫珍都快哭了：“谁要力量了？！我就是要外表啊！”

    他恶心得大家都要吐了，也就钱大贵脸皮厚，撑着说妙。

    周长老在台上高声训话，忠孝节烈，礼义廉耻，无所不包。

    花浅：“我对相貌没什么偏见。”

    萧子瑜有些不解，想问，老糊涂却打了两个哈哈，岔开了话题。

    萧子瑜吓了一跳，赶紧去拦：“师父，你醉糊涂了，这不是法器，就是个玉坠。”

    萧子瑜知道自己通灵的资质是所有学徒里最差的一个，他不清楚自己要找多久，可是他必须找到法器的灵魂，他有信心。

    花浅却用看白痴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让萧子瑜忽然想起更值得担忧的是自己。

    九位灵法师在演武场上布下符阵，九十九根昂贵的水晶熠熠生辉，符阵的正中间，是两座莲台，一边放着法器，一边是主人，莲台和水晶中间都被无数根银丝包围，纵横交错如蛛网，这些丝网可以增强小学徒的通灵能力，让他们更容易接触到法器的灵魂。

    疲惫的只有心。

    冰蟒奉承：“那是主人太美丽了，天下所有容貌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

    萧子瑜还想求情。

    花浅惋惜地摇了摇头：“凡人是很难用得好素茹的。”

    一时间，演武高台上乱成一团，原本的肃穆不再，只余笑话连篇。

    身材高大的王学知给自家法器压迫得喘不过气，绝望地朝萧子瑜要救援。

    演武场上泛起片片白光，水晶中蔓延出更多的银丝，如活了般，飘在空中，越来越多，最终化成巨大的茧子，将人和法器包裹其中。孩子们陷入沉寂，他们死死盯着银色茧子，屏住呼吸，等待破蛹成蝶的时刻。

    可是疲惫到了极致，骤然放松的心情让萧子瑜再无力支撑，他的双脚失去了气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了下去，此时，仅离宫殿一步之遥。

    他走了一日，两日，三日……

    没有师父愿意要桀骜不驯的学徒。

    萧子瑜赶紧指着自己鼻子问：“我在浅浅眼里也和你一样吗？”

    花浅耸耸肩：“怕着怕着就习惯了，冰蟒刚化人的时候浑身鳞片，也不怎么好看。”

    萧子瑜的神智早已模糊，他无法思考，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就是“向前走”。

    欧阳先生脸都黑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灵魂的世界里，双腿仿佛没有感觉，不会疲惫。

    老糊涂打着酒嗝：“怎么？玉坠就不能做法器了吗？师父告诉你，用什么做法器都可以！别说玉坠，就算木盆！烛台！都能做法器！”

    眼看学徒们都通灵完毕，大家都有了去处，灵法师们准备撤了符阵，忽而，老糊涂开口叫住：“等等！我这里还有徒弟没通灵。”

    所以，不管这片迷雾有多大，路有多长，他都要咬紧牙关走下去，走到死的那刻为止。

    萧子瑜知道自己没有通灵的才能，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放弃，将很难再踏上灵法师之路。与其通灵失败，在花浅的嘲笑声中丢人至死，他宁愿死在这片迷雾里。

    所有人都默默扭头，无视这个蠢货。

    “大清早的，周师兄火气还是那么大。”破损的纸鸾里，慢悠悠地伸出个酒葫芦，再探出个乱糟糟的花白脑袋。他察觉出众人的怒火后，赶紧喝了口老酒，嬉皮笑脸道：“师弟没迟到吧？”

    “怎么办？怎么办？”萧子瑜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没有东西吃，他肚子饿得忍无可忍，悄悄跑去田里偷过两个芋头吃，被人抓住后痛打一顿，是六爷爷救了他，六爷爷说：“孩子，你可以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你至少先要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吴先生冷哼一声道：“哪座庙请得下这尊大佛？她什么都懂，哪里用得着师父？”

    失去意识前，他似乎抓住了一只温柔的手，似乎听见了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迷雾里越走越乱，后面的时间，再也算不清了。

    冰蟒得意地炫耀：“比起那边以貌取器的臭小子，我家主人不管英俊还是丑陋，从未嫌弃过我。”

    莫珍在旁边对自己的法器夸耀不已：“看见这个镶玉银环了吧？它叫魅劫·素茹，经灵法师协会鉴定过，是难得的珍格法器，我爹花了八千两黄金才从塞外客商手中买到的，费了老鼻子力气，你们买不起的啦。据那客商说，素茹的法相是个塞外美女，身材前|凸|后|翘，玲珑有致。我和家里伴香、怜香惜别，忍受相思之苦，来这个鬼地方修行，就是为了它。啊，我家朝思暮想的素茹美人啊，今日终于能和你相见，以后主人定会好好怜惜你的。”

    “那个骗子！我要找他赔钱去！”莫珍愤怒的声音传来，他引以为傲的贵重法器通灵后出来的不是妖艳美人，而是个灰扑扑的小姑娘。她有灰扑扑的头发，灰扑扑的兔耳朵，五官和身材都不甚出色，很是平凡，就连穿着打扮也没有可取之处。如今，她正垂着长耳朵，揉着衣角，怯生生地听主人发飙，唯恐被退货解除契约，很是不安。

    资质优越的王学知曾说：“他通灵的时候，黑鸦就在里面等着他。”

    “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花影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沉淡月明——”

    失败了吗？萧子瑜绝望地向前方伸出手。

    大部分战斗法器都能通过外表分辨，辅助类法器较为复杂，而且法器的外表和内在的灵魂有时候会有偏差，看起来很厉害的法器里面有个懦弱无能的灵魂，或者看起来很废物的法器里有个强悍的灵魂，也是有可能发生的。灵法师会根据通灵唤醒的灵魂强弱及属性选择自己的学徒，适合战斗的法器就去灵战师先生处，适合战斗辅助的去灵器师先生处，适合生活辅助的去灵修师先生处，唯一一个带獒兽的学徒无需考核，直接被送去胡先生手中。

    大部分孩子都是白担心了，灵法师挑学徒没有考核那么复杂，他们会在先生们的辅助下进行他们平生中的第一次通灵，通过觉醒的法器能力交给不同的先生指导。

    萧子瑜想了想：“我不担心，我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他很好。”

    经过挑选的灵法师学徒拥有通灵天赋，在师父的辅助下，他们已不需自行摸索缓慢的通灵方式，而是利用现成的符咒阵法，强行唤醒法器的灵魂，进行契约结缔。结缔的过程是主人和法器之间的双向选择，由于法器数量比灵法师多，普通法器急于修行，都不会太挑剔自己的主人，只要通灵成功，主人不是奇葩难忍，都能结缔成功。而珍贵的法器被万人哄求，像倾国倾城的公主，非要才学品貌样样出众的人中龙凤，还得让它看顺眼，才有机会带回去。

    他用尽所有的气力，冲向宫殿，冲向那红色人影。

    要放弃吗？

    萧子瑜惊喜若狂，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长久沉默走路的同时，他的语言能力竟开始退化，脑海里一时竟想不出该用什么声音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希望就在眼前，他急得几乎快要死了，拼命地把声音从嗓子里往外憋，却只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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