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凡鹏彻底改变了自己，他从那种茫然到近乎宗教信仰似的对绘画的痴迷中解脱了出来，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有钱人，并且生活美满——秧秧或许还不能够谅解他和李丽，但表面上已经接受了李丽的示好，不再对李丽恶语相向——秧秧也是要表现自己的开明和现代的，并且既成事实，再一路熬着闹别扭也是艰难的，她们之间十分客气，但在凡鹏看来已经难能可贵。他又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一个男孩，请人来起了名字，小名叫二土，因为中间那个字一定得是两划，并且那孩子缺土，就叫了二土，学名倒是很少叫的。

    疯跑的二土看到笛子的眼泪，被吓住了，站在那里不敢动。

    笛子坐在床上，手撑着床沿，脚伸直了，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她就是不想去。

    二土很认生地在他熟悉的每一个人跟前磨蹭着，研究地看“笛子姐姐”，脸上带着一些羞怯的调皮微笑。

    凡鹏在这几年间，自己开的装修公司已经十分红火，在那个城市也算是顶尖的装修公司了。

    秧秧把二土的脸一拧，带着一点坏笑，说：“就你个小人精！”秧秧喜欢二土，对李丽态度的缓和，似乎也是因为二土的来临。

    男子离开了，很久，笛子扑闪着睫毛，呼出一口气来。

    笛子不能言语。男子的眼睛看到了笛子的脚，鞋子放在一旁的*的脚，笛子低了头，慢慢地扭动着脚趾，想要把它们隐藏起来，可惜，白色的裙子只到了膝盖，江风吹动着裙裾，让她的脚指头无处可逃。

    二土得意地笑了，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又站在学校的大门前，在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们四个人，就是那样一起站在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那天负责军训的“班长”要离开，那些部队上不到二十岁的、威武中还带着腼腆的班长们，纠结着男生们的情绪，更纠结了女生们的情绪，校门口的军车下面，拥挤着几乎所有的新生，穿着肥大军装的新生，叫着、哭着，向他们的班长告别。

    笛子不愿意失去一头长发，十分的不愿意。或许笛子并不明白，第一次看见李丽时，李丽那瀑布一样的长发一直就留在了笛子的心里——一头对母亲具有严重威胁的长发。笛子对那一头长发感到害怕的同时，潜意识里却一定要一头那样的长发——这是一种虚无的对抗，连对抗的对象都没有。

    笛子觉得失望，也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她希望见他，却也害怕见他。

    收拾好东西，秧秧就坐在笛子的床上，大声地说：“笛子，以后要和宿舍的同学好好处哦，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笛子站了起来，并不伸手拿桌面上的东西，她已经不好意思拿他的东西，并且，她要他一直欠着她，他还不完的。秧秧却胡乱地把东西塞到笛子包里，跟笛子一起走了出去。

    “请笛子姐姐吃葡萄，二土。”李丽用一种十分自得的口吻说。

    那语气，像极了章一牧，笛子感觉到一阵惊怵，只觉得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笛子有些犹豫，秧秧看出来了，拉着笛子就走。

    笛子接过来，看着面前小小的孩子，说：“谢谢你。”

    几个人在沙发那里坐着，保姆郑姐张罗着倒茶端水果。

    “你不担心自己掉下去吗？这样很危险的。”

    父亲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好好读书，争取升本，专科出去很被动的，不好找工作。”

    “郁闷！我也说，一顿饭有什么好吃的！不过，笛子你应该去的，他终归是你的爸爸，他对你始终是有责任的，他不能一点都不管你！”秧秧要笛子去的目的很简单，向父亲要学费，哪怕要点生活费也是好的，不能便宜了他。对父亲，秧秧不能不带着点切齿的恨，但那恨时常是沉睡的，沉睡在表面的温热里，像一股汹涌的暗流，一旦清醒，那恨就是澎湃的，虽然他是她的父亲。

    笛子一年只去父亲的家一次，每年大年初三那一天，跟着秧秧去，吃了饭就走。因为不习惯李丽代替了母亲在家里的位置，还不习惯父亲疼爱地举着二土，发出快乐的笑声——那里显然已经不再属于笛子。

    “你那样很危险的。”他又说，笛子再低了头，脸热热地难受。

    凡鹏有许多的感慨和关怀，却化作一些泛泛的话语，从口腔里平淡地流出来。

    回去时，才知道秧秧在到处找她，父亲要笛子过去吃饭。

    李丽热情地招呼着丈夫的前妻的女儿，她就是要做一个“新概念”的太太，宽容，有品位，会生活，有情趣，懂享受，她很从容地应付着一切，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李丽身后探头张望的金二土被拉了出来，李丽教他叫笛子姐姐。

    家已经搬过了，在一栋集资建房的教师楼里，楼下停着凡鹏的三菱越野车，秧秧已经拿到了驾照，空暇时总是缠了父亲把车交给她用。

    这是一顿十分漫长的晚餐，二土从桌上吃到了桌下，郑姐在后面跟着他，手里端着碗拿着勺子，跟着他跑。

    然后秧秧歪了头，把玩着手里的筷子，眼睛里像有个精灵的猴一样闪亮地看了凡鹏，问：“爸，笛子上学了，学费总得拿了吧。”

    二土转头瞪了秧秧一眼，去了他妈妈身边。

    她依旧年轻充满魅力，从进门那时起，笛子就注意到这点。对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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