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鸡叫的时候,开始起灵。
杨启程开出去十来分钟,电话响了。
缸子一愣,“哪儿?”
杨静顿了一下,摇头。
刚刚进行了高考百日誓师,大家脸上比上学期又多了几分凝重。
杨启程看她一眼,“跟我过来。”
“这两天有三家在办丧事咧。”
杨启程拍了拍手上的土,“能。”
杨静默默攥住了手指,“大伯生病去世的?”
往暮县去的路难行,尽是盘山公路,中途还要经过一个坑坑洼洼的采煤厂。
“盖棺!”
“哦,”厉昀似有些失望,却并未将这情绪表现得太明显,“我爸跟我舅舅昨天去钓鱼,钓了好几条不错的,晚上做鱼宴,来我家吃饭。”
杨静走过去,先放下书包,规规矩矩地去棺前磕头。
杨静在一旁默默站着。
杨静咬着唇,揉揉了眼睛。
杨静到达暮城火车站,是凌晨四点。
她觉得这样,兴许反而更好。
四月的一天,吃早饭时杨静回宿舍拿出手机,意外地发现一个未接来电,杨启程打来的。
她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一时周围的几个同学都转过头来看她。
进出的人流已经稀少,偶有人从身旁跑过,抛下一串脚步声。
杨静微微低下头。
即便是正午,山里的风也带着一股清凉的湿气。
杨静上了香,这才站起身,看了看杨启程,“哥……”
杨静毫不犹豫,“不回。”
陈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往她没戴围巾的脖子上看了一眼,“冷不冷?”
杨启程走到墓前,点上三支烟,插在土中,又拧开瓶盖,往地上浇了小半瓶白酒。
杨静摇头。
暮县的习俗,需要一人擎一支香围着逝去亲人的棺材绕圈,停灵三天,除了三餐时间,香火不能断。
“姓杨的。”
早上起来,她终于做了决定,直奔班主任办公室请假。
缸子感叹:“你这个妹妹认得值。”
杨启程去车上拿了瓶白酒下来,一转头看见杨静还蹲在那儿,“杨静。”
她觉得自己不该妄想更多。
“哦,”语文老师饶有兴趣,“怎么说?”
杨启程去厨房拿托盘端了三个菜,一大碗稀饭,领着杨静上了二楼。
陈骏笑着耸了耸肩。
杨静四下找了找,在灵堂的侧门发现了杨启程。
下午上课,杨静一直心不在焉。
杨启程看她片刻,最终还是由她。
晚上躺在床上,烙饼一样翻转了半夜。
杨静默默照做。
下午时候,杨静累得难受,休息了几个小时。吃过晚饭,一整夜都在守灵。
那边似有感应,抬起头来。
“好好好,吃早饭去那儿……看见了吗?”
杨静摇头。
“姓杨的住老街上。”
语文老师也跟着笑了,“请坐。我看过《麦琪的礼物》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这么新鲜的观点,姑且不论对不对……”
底下有人在笑。
“出去吃顿饭。”
夜里十点,车厢里关了灯。
厉昀语气也跟着淡了些,“上回你说来却没有来,我舅舅不太高兴……”
“吃过饭了吗?”
“嗯。”
杨启程指了指灵堂。
外面熹光初露。
杨静望着杨启程的背影朝外面去了,听见缸子叹道:“早让他跟厉昀把婚事先办了,过年带回来给老人看看……”
杨静微低着头,缓慢往前走。
杨静放下笔,去外面透气。
不管多远,从旦到暮。
他背挺得笔直,深沉的眼,眼里有泪。
缸子抽了条长凳,让杨静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怎么过来的?”
杨静坐下,顺便回头看了身后的陈骏一眼。
“没有,她要上课。我车停在外面,马上也要去机场。”
联想到上午接到的那个电话,杨静心里一个咯噔,“出什么事了?”
大家哄堂大笑。
“老杨刚去旦城,跟着几个地痞流氓坑蒙拐骗……”
一块块砖石用混凝土砌上去,不到半小时,一个简单的墓就成型了,再紧接着往上抹上泥浆,只等来日干固凝结以后立碑。
杨启程一手插着裤袋,风衣被雨水浸成了最深沉的黑色。他身后停着车,打着双跳。
缸子神色凝重,“杨静,你程哥回老家了。”
杨静沉默一瞬,“厉老师跟着去了吗?”
杨静逛了一圈,买了一碗炕土豆,找了张矮桌子坐下来吃。
杨静脖子一缩,风衣要掉,她赶紧抓住了衣襟,眨了眨眼,忽觉眼睛一涨。
陈骏说:“进去吧。”
对床的男人呼呼打鼾,杨静择床,睡不着觉。
杨静摆了一下头。
她并不困,虽然身体像是散了架一样的难受。
杨静态度坚决,半点不让。
杨启程立在侧门处。
一声吆喝,将杨静思绪打断。
杨启程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来,一时惊讶。
起灵前开棺,亲人做最后道别。
班主任也是刚到,听杨静急匆匆说完,当即否决,“就一个多月时间了。”
杨静觉得它怪傻的,以为晴朗几天,属于它的季节就真的到了。
“在这儿,我已经笨拙地给你们介绍了住公寓套间的两个傻孩子不足为奇的平淡故事,他们极不明智地为了对方而牺牲了他们家最最宝贵的东西。不过,让我们对现今的聪明人说最后一句话,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
“知道了,”杨启程打断她,“会来的。”
走到门口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杨静离开学校,先去了趟银行,把自己做家教攒的一点钱全都取了出来。她买了当天往暮城的火车票,Z字打头,一共十九个小时。
“跟你缸子哥先回镇上。”
缸子走过去一看,杨静正跪在灵前,往铜盆里添纸钱。
杨静一手抱着蛋糕,一手抓着风衣,抬头看着车子渐行渐远,完全湮没于茫茫白雾之中。
孙丽是服药自杀的,趁着杨静白天上学的时候。
杨静透过树木枝叶间的缝隙往天上看了一眼,太阳已到天的正中。
杨静将语文试卷摊在一旁,正在做数学题。
风把头发拂到脸上,遮住了视野。
杨静将书包背在身前,穿梭其间。
二楼比一楼清静,缸子在卧室里睡觉,能听见隐隐的鼾声。
忽听身后一道声音:“妻子头发长起来了,可以再卖一次换回丈夫的手表,再等头发长起来……”
杨静脚步一顿。
僵持半晌,班主任最终妥协,“只能回去三天,下周就要二模了。”杨静成绩一直很稳,没出过班级前五,是以班主任对她还比较放心。
那边静了一瞬,没再说什么,就这么挂断了。
杨静索性闭上眼。
缸子陪着她烧了会儿纸钱,拉她起身,“过来歇一歇,凌晨起灵,晚上要熬通宵。”
杨启程拉开副驾,“快上车。”
两年半,除了寒暑假,她平常很少回家。回家也会赶紧找一份兼职,一年到头,她与杨启程单独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
最后,她上了一辆人已经快坐满的小面包车。
杨静时常想,孙丽寡廉鲜耻,而她不忠不孝,两人果然是一对母女,骨子里一样的凉薄。
这几天恰逢倒春寒,又突然下了一场雪,楼前那棵玉兰树在前几天持续气温回升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开了花,如今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无数挂鞭炮接连不断的炸响,缸子拍了拍杨启程的肩,“走吧。”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缸子醒了,下楼准备帮忙,撞上杨启程。
杨静走过去,摊主也纷纷吆喝起来:“炕土豆、铁板烧、蛋炒饭……”
语文课很快下课,教室里气氛稍稍活跃了一些,但总体而言仍是沉闷。
杨启程喊杨静:“去车上把铲子拿来。”
杨静一愣,“缸子哥,你怎么来了?”
杨静抬头。
巍峨的山,山脚下有世世代代的白骨长眠。
杨静站在杨启程身旁,凝视前方,和山一样沉默不语。
折返的念头在心里绕了一转,最后还是被她压制下去,她抬起脚,用跟方才所差无几的步调缓缓地走到了杨启程跟前。
在卧室里干坐了一会儿,她还是下去,加入守灵的队伍。
“请假不要紧?”
“没有。”
“早饭吃了没?”
缸子到杨静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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